禪話的話
談公案的書很多,大都是按照時間的先後編排。這種方法,有兩種好處:一是知道禪的演變情形;一是知道各宗不同的作風。寫的人比較省力;看的人也容易找尋脈絡。本書初稿是筆記。在閱讀禪宗公案時,就個人興之所至,任意摘記。對於同一公案,往往在看一部書時未經摘記;在看第二部書時又記了下來。因此在時序上有些顛倒錯亂。重加整理,不免費時費事。筆者認無此必要。因為本書的目的,不是為了要研究他的演變和各宗不同的作風。另有一點與眾不同的:筆者喜讀禪宗公案的原因:是對禪師們一些超越性的言論和行動,覺得可愛。所以儘量地就他們的超越性來分類。這是筆者一個大膽的嘗試。其中有些公案是跨有兩種以上的超越性的,便選擇較重的一種;也有些公案與分類的標準不盡相合或似是而非的,仍勉強納入。這和慎思明辨的旨趣,是不大相符。有些特殊性的言教,便個別的記在後面。既未完全分類;選擇亦多遺漏。只是從吾所好而已。本書是以談公案為主,有些公案,在筆者別的著作中已介紹過的,為了不忍割愛,還是把他轉錄過來。但是也有許多重要的公案,並未全部摘錄下來。也有過於玄奧,莫測高深的公案,「只得暫時放棄。」留待繼續參究。我的選擇,並非有所偏好,只是我的了解程度不夠,故不免有遺珠之嘆。
禪師們接引學人時,是應機施教,沒有一定的軌則和一定的形式。有時態度幽默,讓你輕鬆;有時動作粗暴,讓你緊張;有時言語玄奧,讓你懷疑;有時類似瘋狂,讓你驚異。總之他們生龍活虎般的作風,處處使你覺得光怪陸離,有眼花撩亂口難言之感。一個徹悟的人,尚且說不出來;局外人更是莫測高深。那裏還能道得一句呢?所以替禪師作註解的人,不僅是畫蛇添足;而且畫虎類犬。昔時有人講了一句:「若論正因,一字也無」。被隔壁老和尚聽見了說:「好一釜羹,被一顆鼠矢污卻」。所有畫蛇添足的禪話,都不免變成鼠矢。像筆者對禪學是一竅不通,居然也寫禪話,更是連鼠也不如。但是我們也不必過份自卑。因是法平等,無有高下。臨濟云:「拉矢散尿皆佛事」假如我的禪話等如拉了一堆矢,散了一泡尿。從平等的角度來看,與先德所談的禪,在自性上有什麼不同呢?這是我敢於寫禪話的動機。
話雖如此,但禪是不可說的;能說的便不是禪。禪師們接引學人,常叫你道道,速道!等你正要開口時,他又一棒打了下來,或者是振威一喝,不許你開口。結果是道也不是,不道也不是。正如德山所說的:「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現在沒有禪師在我面前,不怕吃棒喝,不妨大著膽子來談禪話。昔時有人夢中娶妾,醒後自己很是得意,告知其夫人。夫人聽了醋性大發,申斥了一頓,說以後不許再做這個夢。後來他又說給眾人聽。眾人報之以一笑。我的禪話,並不是經過真參實究以後的甘苦之言。只是自己平時仰慕禪師道風,不覺技癢,寫了出來。等於是一篇夢話。好在內子從來不看我的書,我說了些什麼夢話,她也不知道,不至於禁止我再做這個夢。但是免不了大眾的一笑。守端禪師念了一首別人的悟道偈子,楊歧禪師聽了笑著走了。守端整夜失眠。次日問楊歧為何大笑。楊答:「你不如小丑,小丑喜歡人笑,你卻怕人笑」。守端聞言大悟。小丑演劇,目的本在逗人發笑。假如無人發笑,是他的演技不夠水準。至於守端念到別人的悟道偈,等於數他家珍寶,與己何益。楊歧笑,當然不含贊美的意思。但能使守端因此而疑而苦參不寐,並因此而問而大悟。這的確是楊政笑的妙用。我的禪話,也是數他家珍寶。明眼人看了不免大笑。但這種笑正使我得到一個真參實究的機會。將來有緣能請諸位笑我的大德,給我一句或半句指示。可能使我因此而得到很大的受用。這是我寫本書的一個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