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南北總天涯
最近五年來的散文都收在這個集子裡了。大致分成「遊」與「藝」,是翻用了孔子的「游於藝」。兩類之間的時與空可以自由跨越,互相補足。「遊」與「藝」之外,是我一直想說,而似乎不易說清的心裡話。
從前放情江海,心在遠遊。只要有機會,隨時出門。若不在香港,待得最長的地方,不是臺北,就是波士頓。而這三處,皆非異地,均是故鄉。一出機場,即成歸人。
每天散步,或在滿目琳瑯的忠孝東路,或在綠竹猗猗的中大校園;或在光影錯落的咖啡小店,或在柳絲搖曳的查理斯河邊。所謂「遊」,是探訪舊街坊,認識新鄰居。是總統選舉日在闃無人聲的地下街鋪子裡與店員一起在電腦上看開票,是在清冷的早春尋覓花開的消息:水仙、風信子與番紅花。
散步身旁一定有個伴,是陳先生。看戲、看電影、看小說,傾訴的對象也是陳先生。所謂「藝」,是捕捉這樣的時刻,在流轉的風光中留住蝴蝶的蹁躚。
然而時間不理我搏命的呼喊,依然生猛地向前飛奔而去。陳先生病後,身困在輪椅中,已不太可能出遠門,我不時想起近人劉景堂〈踏莎行〉裡的一句詞:
東西南北總天涯
對我們來說,所有的舊遊之地頓成天涯,很難再一起舊夢重溫了。
陳先生的心仍舊隨意遨遊,但逐漸沉默了,比起從前更愛催促我說話給他聽。於是我繼續說,卻從與他對話漸變成自問自答與自說自話了。
二○一一年一月十八日於香港容氣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