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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肉身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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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生:肉身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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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面對生死、探討肉身,讚嘆人在脆弱中的美好
最廣大的觀照、最深層的感動,圖文唱和
美學大師蔣勳首次呈現給您:「此生」與自己最美麗的相遇

林青霞說,「肯定是我在跟你對話,這麼晚,祕書早下班了。我是夜貓子,一會兒我會聽蔣勳的碟片,他從詩經、唐詩、宋詞、元曲、文言一路講到白話,平常不聽音樂怕吵的我,聽蔣勳說書卻很入迷。他是我唯一的偶像。」──林青霞首開微博所發的第一篇短文,2011年9月2日02:41淩晨

「在加護病房幾天,看到許多肉身送進來、又送出去。肉身來來去去,有時時間很短。曾經跟父親的肉身告別,覺得是艱難的功課。幾年後,跟母親的肉身告別,更是艱難的功課。然而,我知道,還有更艱難的功課要做,有一天,必然要和自己的肉身告別吧。跟自己的肉身告別,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蔣勳

★ 想了解世界文明關於肉身、美學、生命的歷程與浩瀚?
唯有透過《此生》。美學大師蔣勳,第一次用最直接的筆觸在書中談生活經歷與生命議題,而發想古今文明關於,肉身、人像與生死的美學藝術,第一本談人類肉身與文明的書!

★ 蔣勳用生命的感受、巨大的能量,書寫生命與美的深邃。透過文字與照片解說敦煌壁畫、秦俑、基督教與羅馬時代人體美學、印度人體美學……等等。一場橫跨世界各大文明,對「肉身」之美的追尋,最動人最浩瀚的生命之書、美的寶典!

★ 4年内全球巡演200場,締造崑曲奇蹟的《牡丹亭》專屬國際攝影名家許培鴻、海洋作家廖鴻基、雲門「流浪者計畫」(《轉山》作者)謝旺霖等,用精采攝影貫穿全書。

★ 本書中之畫作、書法俱為蔣勳作品。全書大25開全彩呈現,內頁編排比照中國書畫卷軸行雲遊走,多位藝術家、知名建築師、設計師參與規劃設計。

2010年底,因為心肌梗塞緊急入院,蔣勳在加護病房住院數天後才逐漸康復,回歸正常生活。這場大變,讓他對「生死」以及「肉身」的意義有了更深層的的體悟。

《此生──肉身覺醒》輯一中,蔣勳從埃及、兩河、希臘、羅馬、印度、基督教,以及中國藝術中出發,探討人類古文明的「肉身」美學。

《此生──肉身覺醒》輯二則以北涼曇無讖譯之《金光明經》中〈捨身品〉所記載的佛陀本生故事以及敦煌莫高窟壁畫為本,談肉身「覺醒」,以及何謂「布施」與「捨身」,並深入剖析生死一瞬時的深刻感受。

全書搭配豐富的古文明藝術作品、石窟壁畫,以及實景照片,閱讀時文圖互為主體,讓讀者有如跨越時空,重回古文明孕育之初,除了詠歎藝術之美,進而反思生命無比珍重的意義。

作者簡介

蔣勳

福建長樂人,1947年生於西安,成長於台灣。中國文化大學史學系、藝術研究所畢業,並於1972年負笈法國巴黎大學藝術研究所。曾任《雄獅》美術月刊主編、東海大學美術系主任,現任《聯合文學》社長。
多年來以文、以畫闡釋生活之美與生命之好,為台灣美學大師。寫作小說、散文、詩、藝術史,以及美學論述作品等,深入淺出引領人們進入美的殿堂。並多次舉辦畫展,深獲各界好評。近年專事兩岸美學教育的推廣。著有藝術論述《美的曙光》、《美的沉思》、《徐悲鴻》、《齊白石》、《破解米開朗基羅》、《天地有大美》、《美的覺醒》、《黃公望 富春山居圖卷》等;散文《島嶼獨白》、《歡喜讚嘆》、《大度.山》等;詩作《少年中國》、《母親》、《多情應笑我》、《祝福》、《眼前即是如畫的江山》、《來日方長》等;小說《新傳說》、《情不自禁》、《寫給Ly’s M》、《因為孤獨的緣故》、《秘密假期》等;有聲作品《孤獨六講有聲書》等。

目次

自序
輯一:肉身覺醒
肉身覺醒:關於人體美學的思維(附錄一:身體典範;附錄二:鏡子前的生命停格)
肉身凋零:關於死亡美學種種
俗世肉身:羅馬時代的人體美學
肉身救贖Ⅰ:基督教的人體美學Ⅰ
肉身救贖Ⅱ:基督教的人體美學Ⅱ
新月肉身:美索不達米亞的人體美學
慾念肉身:印度人體美學
苦役肉身:印度佛教的肉身修行
寵辱肉身Ⅰ:中國人像藝術種種Ⅰ
寵辱肉身Ⅱ:中國人像藝術種種Ⅱ
寵辱肉身Ⅲ:秦俑與漢陽陵俑比較
寵辱肉身Ⅳ:〈世說新語‧容止篇〉的肉身驚寤

輯二:絲路肉身
肉身絲路
尸毗王割肉餵鷹
薩埵那太子捨身飼虎

書摘/試閱

肉身覺醒

在加護病房幾天,看到許多肉身送進來、又送出去。肉身來來去去,有時時間很短。
肉身旁邊守候著親人,焦慮、哭泣、驚慌。
肉身送出去的時候,蓋上被單,床被推走,會聽到床邊親人無法抑止地大聲嚎咷的聲音。
隔著圍屏,或隔著牆,隔著長長的走廊,哀號的聲音傳來,還是非常清晰。
肉身的來來去去很快,有時候一天會聽到好幾次哭嚎的聲音。
如果在深夜,那聲音聽起來,特別悽愴荒涼,在空洞的長廊裡,留著久久散不去的縈繞糾纏的回聲。
我低聲誦經,在無眠的暗夜,好像試圖藉著朗讀經文的聲音,與那久久不肯散去的回聲對話。
「身壞命終,又復受身──」
《阿含經》說到肉身敗壞,生命終了的時刻,卻又恐懼悲憫著還會有另外一個肉身在等待著。
「身敗命終」的時刻,我會希望還有另外一個新的肉身來接續這敗壞已經不堪使用的肉身嗎?
好像古代的埃及人,非常固執堅持要保存「肉身」。他們用各種嚴密的方法,把肉身製作成木乃伊,存放在牢固的巨石的棺槨中,封存在巨大的金字塔裡。
我走進過三千四百年前的吉薩金字塔,木乃伊被移走了,冰冷、狹長、幽暗的陵墓甬道,也只有自己孤獨單調的腳步的回聲,走過數千年的甬道,好像回答仍然是肉身何去何從的困擾迷惑。
埃及人相信死亡是「靈」(Ka)離去了,所以要好好守護肉身。
肉身不朽,肉身不腐爛,肉身不消失,等待「靈」回來,就可以重新復活。
木乃伊的製作非常嚴密,取出容易腐爛的內臟,心、肺、肝、腸胃、腦,分別用不同的罐子封存。空空的肉身,用鹽擦拭,去除水分,塞進香料防腐藥草,縫製起來,再用亞麻布一層一層包裹。
最後戴上黃金面具,配帶胸飾珠寶,像圖坦卡門的木乃伊,套著一具又一具棺槨,棺和槨的形狀,都是圖坦卡門的像,儼然還是原來肉身的模樣 。
不朽,就是肉身存在。古代埃及人堅持肉身必須完整存在,才有生命。
木乃伊如果製作失敗,肉身還是會腐朽,埃及人就雕刻了巨大堅硬的雕像。石像笨重不好用,但還是可以勉強代替肉身。
埃及的雕像因此嚴肅、端正、沉重,肉身直直地凝視著死亡,不敢有一點閃失輕率。

肉身功課

我在印度恆河岸邊看到處理肉身的方式卻與古代埃及完全不同。
古印度的肉身充滿動態,打破埃及的中軸線規則,肉身豐腴,飽漲著性的原始慾望。肉身像熱帶的果實,流溢著甜蜜熟爛的汁液,好像知道生命短暫虛幻,要在消逝以前盡情讓肉身享樂。
古代翻譯成鹿野苑的瓦拉納希(varanassi),是佛陀悟道以後第一次為大眾說法的地方。
我對佛國淨土有不實際的幻想,第一次到了現場,才發現沿河原來都是火葬場。
悟道的開示,畢竟是要從這麼具體的肉身的存在與幻滅開始說起的吧。
河邊一座一座冓木架成的床,有些簡陋草率,有些繁複講究,上面都躺著一具等待處理的肉身。
肉身四周堆放鮮花。親人朋友環繞,誦唸祝禱,僧侶作法,燃起冓火。火光熊熊,濃煙一卷一卷升騰,肉身焦苦煎熬,彷彿在火光中嘶叫,空氣中都是肉身的腐爛濁臭混合著鮮花甜熟糜爛的氣味。
「身壞命終,又復受身──」
《阿含經》的句子變成了具象的畫面。肉身敗壞,燒焦、斷裂,頭、手、足、軀幹,隨灰燼一起推入大河。大河浩浩盪盪,飄流許許多多的「身敗命終」的肉身。
同時,黎明日光初起,有婦人懷抱新生的嬰兒,走進大河沐浴。親友環繞,誦念祝福。同一條河流的水,安息肉身的結束,也淋灑在嬰兒頭上,迎接肉身的開始。
在這河邊說法,「身壞命終」,就有了現成的教材吧。
原來,「肉身」是要做「肉身」的功課的。
從原始佛教來看,「身壞命終」之後,期盼修行到「不復受身」。
不再有肉身,不再接受新的肉身,不在重回人間,所以用「解脫」來說死亡。
「解脫」是說──像解開鈕扣、脫去衣服一樣,不再受肉身牽累。
如果,還有「肉身」,是因為「無明所繫,愛緣不斷」。
還有「愛」,還有「緣分」,牽連不斷,這個肉身就還會再回來,尋找新的肉身,再一次受肉身的生老病死之苦。
我聽到病房走廊的聲音來來去去,是那些「愛緣不斷」的肉身在踟躕徘迴不去嗎?
朋友嘲笑我,修行到「不復受身」,談何容易。
一點點牽掛,一點點放不下的愛戀,一點點捨不掉的貪癡,一點點緣分捨不掉,就又要回來了。
我總覺得長廊盡頭,有許多賴在門口不走的肉身,因為還有什麼東西沒有帶,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辦好,或著,因為親人的哭聲哀嚎,愛、恨,都捨不得,使那已經走到門口的肉身又要回頭了。
「身壞命終,又復受身──」
我愴然一笑,知道自己也是不容易俐落走掉的肉身之一。
曾經跟父親的肉身告別,覺得是艱難的功課。幾年後,跟母親的肉身告別,更是艱難的功課。
然而,我知道,還有更艱難的功課要做,有一天,必然要和自己的肉身告別吧。
跟自己的肉身告別,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

肉身缺席

我曾經訝異中國美術漫長歷史裡「肉身」的缺席。
走進西方的羅浮宮、大英博物館,無論埃及、美索不達米亞、希臘、羅馬、基督教文明、印度,都是以「肉身」作為美術的主體。
西洋和世界美術,多是一個一個「肉身」的故事,維納斯從海洋中升起的美麗的肉身,基督釘死在十字架上受苦的肉身,悉達多坐在樹下冥想的肉身,愛染明王貪嗔痴愛的肉身──那麼多「肉身」的故事,使人讚歎歌哭,驚心動魄。
然而,走近故宮,幾乎看不到肉身的存在。
肉身變得非常渺小,小小一點,隱藏在巨大的山水之中,山巔水湄,一個渺小的黑點,略略暗示著宇宙間還有肉身存在。
然而,肉身太小了,小到看不出姿態表情,不知道這肉身是哭還是笑,是歡樂還是憂傷。
如果拍攝電影,把鏡頭拉遠,人變得很小,就看不見肉身的喜怒哀樂了。
東方的長鏡頭美學,仍然在山水裡說著肉身在宇宙間尋找定位的寧靜哲學。
西方的鏡頭,卻常常是逼近的特寫,逼近到可以清楚看到臉上每一絲皺紋,看到暴怒時眼角的紅絲,看到肉身顫慄、怖懼、痙攣,看到肉身貪婪、狂喜、癡騃。
肉身沒有迴避肉身的功課,肉身煎熬、受苦,或許是肉身覺醒的起點吧。
這個肉身,或許不只是在做這一世的功課。
在長廊甬道的盡頭,我總覺得自己的肉身裡有古代埃及的基因,恐懼肉身消失的緊張沉重,那是數千年前肉身遺留的記憶嗎?
封存在石棺裡,等待「靈」的歸來,等待「魂魄」歸來。然而,好幾個世紀過去,沒有等到Ka,等到的是盜墓者,他們挖墓掘墳,盜走珠玉金飾,肉身被遺棄,在幽黑的墓穴一角,聽著匆促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如果我的肉身生死流轉,從古代埃及到了兩三千年前的希臘,我會是運動場上帶著桂葉頭冠的選手嗎?
雅典國家考古博物館裡有許多墓碑,全身赤裸的男子,輕輕把桂葉冠放在頭上,不知道他肉身結束在幾歲,然而雅典人堅持在墓碑上鐫刻自己在青春完美時刻的肉身。
他們的肉身就在此時此刻,他們不等待,沒有時間等待,肉身在青春數年間達到極限的完美,這就是不朽了。
我一直覺得身體裡有一個少年伊卡魯斯(Icarus),背上裝了蠟做的翅膀,不知死活,高高飛起,試圖親近太陽的高度。
我驚叫著墜落,看到蠟的融化,翅翼散落,伊卡也做完了他悲壯的肉身功課嗎?

肉身覺醒

如果我是伊卡,從希臘高高的空中墜落,肉身重重摔在土地上。夢醒了,摔在中國的黃土高原上,忘記了曾經有過的高高飛起的渴望,肉身踏踏實實貼近依靠泥土。像泥土一樣髒,一樣卑微,這肉身來自塵土、又歸於塵土。
最像泥土的肉身是中國上古遺址裡出土的俑。在陜西半坡、甘肅馬家窯,許多土俑只是初具人形。五官眉眼都很模糊,甚至只有一個頭,肉身只是一個瓶罐。
沒有埃及的威嚴壯大,沒有對抗死亡、凝視死亡的莊嚴專注。一個泥土隨意捏出的人形,對自己肉身存在的價值好像毫無自信,無法展現希臘肉身在運動裡鍛鍊出來的骨骼肌肉的完美,也無法像印度,在極致放縱官能享樂裡,發散出肉體飽滿豐腴的誘惑。
走過埃及、走過希臘、走過印度,在漫漫黃土的大地上,我的肉身茫然迷惑,不知道自己存在究竟有什麼意義。
那些來來去去的肉身魂魄,各自用不同的方式說著他們肉身的故事。
然而,我在茫然迷惑裡,好像長長的甬道盡頭,沒有光,沒有出口,彷彿一場長長困頓的睡眠,等待覺醒,卻總是醒不過來。
看到自己的肉身,吊掛著許多點滴,貼著膠布,各種儀表記錄器嗶嗶的聲音響著。
我看到黃土窯洞裡鑽出一個人,灰撲撲的,初具人形,眉眼模糊,不知喜怒哀樂,跟遺址出土的土俑一模一樣。
「這是一個人嗎?」
我固執驕傲、自大、貪於愛美、尊嚴的肉身,卻在這麼卑微的肉身前面,起了巨大震動。
我知道,肉身的功課,或許沒有做完,也沒有做好。
許多賴在甬道門口,扒著門框,不肯離去的肉身,一點也不悲壯尊嚴,一點也不驕傲自信。
使我深深咀嚼著「好死不如賴活」這麼粗鄙的民間諺語。
這麼粗鄙,卻這麼真實。
肉身能夠像尸毗王,為了救下一隻鴿子,把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切割下來,餵給老鷹吃嗎?
肉身可以像薩埵那太子,投身躍下懸崖,粉身碎骨,把這身體餵給飢餓的老虎吃嗎?
敦煌壁畫裡一幕一幕捨去肉身的圖像,與甬道裡匆匆忙忙、來來去去的許多肉身交錯而過。
我在尋找自己的肉身,想要跟自己好幾世、好幾劫來的肉身相見相認。

2011年9月12中秋

肉身絲路

1996年的八月,椎間盤突出引起的坐骨神經疼痛還沒好,當時受鼻咽癌折磨,飽受肉身痛苦,卻仍然開心樂觀的楚戈,邀我一同去走一趟絲路。漫長的路途,無論火車或 巴士,一走往往就是十幾、二十小時以上。大山連綿不斷,夜行的火車轟隆轟隆,好像行駛在漫無止境的時間之河上。睡不穩妥,常常被窗外亮晃晃的月光驚醒。拉開窗簾望去,一片無邊無際白荒荒的莽原。盛夏暑熱,高處卻仍然白雪皚皚,覆蓋著千山萬峰。夜晚時,中天滿月,宇宙浩瀚,流動著無所不在的月亮的光華。沒有 渣滓,沒有纖塵,如同忽然間面對面碰到了時間與空間的本質,如此單純、乾淨,冷肅、莊嚴,是唐詩裡的壯大風景了。「皓月冷千山」,詩句文字也可以被風景逼出一種內斂凝重的準確。
那些無眠的夜晚,總覺得路途上有人陪伴,有許許多多肉身陪伴。過去與現在,無數劫來的肉身,在漫漫黃沙塵土飛揚的長途,時而並肩前行,時而擦肩而過,時而 在顛仆流離時相互依靠扶持,時而一人踟躕獨行,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因為神經的壓迫,腰椎坐骨常有撕裂的痛。也彷彿恰恰是因為肉身上如此清晰的痛,如此具體的痛,使頭腦一無旁騖,可以專注於前途,感知到一路前行時有如此多的肉身作伴。
《晉書》〈法顯傳〉裡描述了古來西行求法者看到的景象──「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難皆死,無一全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擬,唯以死人枯骨為標幟耳。」
我們在漫漫長路的行旅途中,竟是以曾經是肉身的「死人枯骨」為前行的標幟嗎?眾生行走,都如魂魄了。
前途只是微微車燈一點亮光,照著前方的路,蜿蜒的路,崎嶇的路,顛簸的路,坎坷的路,在大片闃寂闇黑裡,那是唯一可以看見的路。在絕壁懸崖間,在漫漫沙塵間,在酷熱乾旱的渴死與嚴寒僵凍的斃命間,生命要走出一條可以安心可以信仰的道路。
盤桓於崎嶇山路,顛簸難行,脊椎與內臟都像要錯位翻騰,我跟楚戈大半時間匍匐在前座椅背上,常常十數小時不敢坐在椅墊,很真實地知道什麼是「肉身艱難」。
路過交城,正是落日晚照,夕陽霞彩絢麗,城市卻已是一片黃沙廢墟,仍然看得出昔日城垛高大威嚴,街道寬宏齊整,曾經是繁榮的沙漠綠洲,客商行旅絡繹不絕於途,將帥匪寇廝殺爭霸,嫵媚女子明眸皓齒,歌舞爭寵。曾幾何時,沙塵飛撲,金碧輝煌的宮殿台閣,璀璨錦繡霎時間灰飛煙滅。肉身曾經來過,筋骨毛髮齒爪膚肉,卻已一無蹤跡,徒留下供人憑弔唏噓的城市廢墟。沙塵間,我看到的也只是新來過的遊客的步履足痕,蹣跚徘徊,彷彿重來一次,在無有人煙的巷弄間還是又迷失了路途,肉身仍然不知何去何從。

石窟修行

這一趟絲路之行,主要是看洞窟,從庫車西南塔里木河北岸的克孜爾石窟看起,一路東行,下到敦煌千佛洞,再沿祁連山脈往東南行經張掖、武威,到蘭州。蘭州西南渡大夏河,有炳靈寺石窟,再從蘭州往東南過武山到天水,看麥積山石窟。麥積山石窟在渭河南岸,已經近絲路起點西安了。
東亞美術史最重要的一段,從漢至五代,綿延近一千年,其核心是佛教藝術,所有的精采作品都保存在一座一座的石窟中,也恰好是兩岸以故宮、博物館為主的美術史最缺乏的收藏。
石窟的形式來自印度,原來是僧侶信眾修行之所。在僻靜的山壁上鑿石開窟,遠離塵寰,面壁禪定,肉身修行,原不是以美為目的,也無關乎藝術。一座一座石窟,開鑿在僻靜山壁上,只是修行者的靜坐思維之處,只是肉身受苦者許願行道之處,只是弘法者傳道說法開示眾生之處。
修習生命的道場,與藝術無關,用一生心力彩塑佛像,圖繪壁畫,也只是用更容易的方法親近方便大眾,使文盲者、不識字的販夫走卒、兵丁、老嫗、伶優娼妓,都能來到幽暗洞窟,看見彩色斑斕寶相莊嚴的佛、菩薩,天龍八部,諸天伎樂,七寶樓台,金沙鋪地,使洞窟幽暗中現大光明,使善男子善女人,來到佛前,都能暫時 遺忘現世肉身之苦,嚮往生命還有更妙好的前途。
有些洞窟低矮,彎身低頭,像匍匐於車中座椅上的姿態,肉身艱難,使我彷彿更懂了壁畫中捨身的許多故事。
我一直特別喜歡親近早期石窟的造像,北涼、北魏,尚未到大唐的繁華燦爛,造型特別素樸,線條粗獷有力,所闡述的故事多來自《本生經》,以佛陀前世捨身經變為主,情節悽愴悲壯,圍繞著肉身艱難的主題,千迴百轉,不斷領悟此身此生的存在與幻滅。
編號275的北涼石窟,北壁上一連四個捨身經變,就是其中最令我震撼的一個洞窟。
唐代重修莫高窟的碑記上提到,最早到敦煌開窟的是樂僔(366年),但是他開的石窟已經無存。275窟是北涼的洞窟,北涼由沮渠蒙遜建國,時代不長,從397年到439年,距離樂僔的創建敦煌石窟時代不遠,因此也常常被拿來做早期石窟的形式典範。
275窟是一長方形的洞窟,屋頂是人字型向兩邊斜披。室內西端是一彩塑主尊,高3.34公尺。主尊是交腳彌勒菩薩,頭戴佛冠,高鼻寬頤,面容圓滿。彌勒菩薩左右各一護法獅,造型稚拙可愛,完全是民間工匠的質樸風格。
初進石窟,最先注意到的是立體彩塑,275窟除了西端的彩塑主尊和護法獅之外,南壁、北壁也有高一公尺左右的神龕,神龕內供養思維菩薩或交腳菩薩。神龕製作成立體的屋簷梁柱,上鋪筒瓦,屋脊上有鴟尾,都是立體造型,卻用平面畫出屋簷下的斗拱。
這種混合立體彩塑與平面繪畫的技巧形式是洞窟藝術的特色,立體彩塑常常用來表現修行成正果的佛菩薩,平面繪畫則是肉身修行中的故事。如同今日繪本插圖,文字部分是「變文」,繪畫部分則是「變相圖」。「變」就是經變,解說佛傳或本生故事,情節複雜多變,如同後世的演義小說話本。當時宣講經變故事,是為了弘揚佛法,卻也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大眾看畫聽故事的樂趣。壁畫經變加上宣講梵唱,使民間百姓不知不覺間從娛樂中領悟肉身的存在幻滅。如同一直到今天仍然盛行於民間的《目蓮救母》戲曲傳唱,就來自源遠流長的〈目蓮變〉。
275窟最引人注意的經變故事壁畫在交腳彌勒菩薩的左手邊牆壁上,菩薩左手向外平伸,是常見的「施與印」,也叫「與願印」,意思很簡單,只是不斷問自己──有什麼東西可以施與出去?
「施與」、「布施」、「施捨」,一般人的理解常常是財物的給予。然而原始佛教經變故事的「施」與「捨」,卻常常不是物質,而是自己肉身的布施。
順著彌勒菩薩左手「施與印」看去,石窟北邊牆壁上有一排約三公尺長的經變壁畫,自左至右,第一幅是〈毗楞竭梨王本生〉。《本生經》都是佛陀前世修行故事, 毗楞竭梨王渴求佛法,一名婆羅門說:「你願意在肉身上釘上千釘,我就為你說法。」壁畫上婆羅門持錘,正在毗楞竭梨王身上釘上千釘。
壁畫最東端是「月光王本生」經變故事。月光王是樂善好施的國王,有人祈願,他就施捨。另一小國國王毗摩斯那忌妒月光王的名聲,就買通一勞度叉,前去要月光王施捨自己的頭。月光王答應了,在樹下讓勞度叉持刀砍頭,卻被樹神阻擋,月光王只好乞求樹神,他說:在此樹下,我已捨頭九百九十九次,再施此一次,就滿千數了。
壁畫上一人持刀砍頭,一人跪在地上,手中捧著盤子,盤子上盛著三個人頭,月光王靜坐一旁,看著自己累世施捨出去的頭。
北涼工匠在幽暗洞窟圖繪經變故事,這些故事由傳法者千里迢迢從天竺傳入,在暗赭色的牆壁上,用粗拙毫不修飾的線條勾勒出經變人物的肉身,毗楞竭梨王上身裸露,下身圍布裙,雙腳盤膝趺坐,身披石綠色巾帶,持錘的婆羅門左手以釘刺入毗楞竭梨王胸前,右手高舉持錘,正要一錘一錘將一千鋼釘釘入肉身。
我凝視著毗楞竭梨王的面容,他沒有呼痛,沒有驚叫,沒有蹙眉哀傷,沒有怨懟憎恨,他靜靜微笑著,彷彿要認真體會承當一支一支釘子釘入肉身的願望,痛的願望,受苦的願望,肉身累世累劫修行的願望,肉身終歸夢幻泡影,要還諸天地的願望。
我站在壁畫前,知道自己肉身的痛只是小痛,捨一千次頭的痛、鋼釘一千次釘入肉身的痛,原始佛教東來,要肉身領悟如此捨去。肉身的痛,畫成洞窟裡一尊一尊的菩薩。痛,是肉身修行的開始嗎?275窟壁畫最大的痛是──尸毗王「割肉餵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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