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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麗。花火原創小說66折起
青田街七巷六號(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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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田街七巷六號(簡體書)

人民幣定價:39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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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復雜的痛苦,簡單的快樂,就是一生。這是一個庭院的歷史,是昨日的世界,是回不去的故鄉、回不去的童年。如今已是古稀之年的亮軒,回到十多年來連經過都不忍的故居――“青田街七巷六號”――為游人導覽,一甲子的恩怨情仇排山倒海涌現,人情物趣的回憶起伏跌宕,于是開始每天清晨在父親的書房、父親的書桌上寫作,以這座宅院為中心,前溯八九十年,由環境、建筑細部,一池睡蓮、一棵鳳凰木、一只烏龜,七只貓與兩條狗,以至父子情仇,人的苦與萬物的樂,都在這一處宅院不斷地交錯。情感染織記憶,承載的是來不及的孺慕之思,還有對生命的深深感恩。【青田七六】――臺北青田街上的一座庭院,日據時代由“臺北帝國大學”(臺灣大學前身)足立仁教授于1931年建成,臺灣光復后由參與接收臺大的馬廷英教授購得,成為作家亮軒(馬廷英長子)兒時的家園。當年比鄰而居的多有飄零臺灣的要人巨擘,如于右任、陳果夫、甲骨學大家董作賓、臺大校長陸志鴻、史學家沈剛伯、“中央日報”社長阮毅成……這里曾有過往來皆鴻儒的時代,《巨流河》作者齊邦媛年少時曾寄居于此,這里曾是瓊瑤處女作《窗外》的電影場景地,更是馬氏父子溫情與仇怨上演的舞臺,是困窘、破碎的一家人的棲身之處。現在這里成為“青田七六”,因是享譽國際的地質學家馬廷英先生故居而被定為“古跡”,2011年獲臺北“老屋新生大獎”金獎。我如今看這一座院落,總是容易看到已經不見了的那一部分,好像歷史陳跡中的相關故事,又如沒有了的樹木與動物,當然還有許多許多不再住在這里,甚至于不再留在這個世界上的長輩。無論識與不識,此屋中多年來來往往、終至飄然而去者,比施施然的來者為多。我五歲來臺便住進此屋,六十余年之后,成為此屋的見證,但如今也已皓發盈巔,老態龍鐘了。“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亮軒“我有點像英格瑪?伯格曼(電影)里面的那種飄蕩著、永遠不離開自己住宅的魂魄。我很高興,我活著的時候,就可以開始做魂魄。”――亮軒

作者簡介

亮軒,臺灣名作家,本名馬國光,祖籍遼寧金縣,1942年10月10日生于重慶北碚,父親為享譽國際的地質學家馬廷英先生。五歲到臺灣,此后至成年一直生活在現已成為臺北市古跡的青田街七巷六號。1980年代初赴美國獲紐約市立大學傳播學碩士,曾任電臺、電視節目主持人、制作人等,連續于《聯合報》、《中國時報》等各大報刊開辟專欄。三十余年間,著述不斷,有《不是借題發揮》、《說亮話》、《2004/亮軒》、《江湖人物》、《假如人生像火車》等作品二十余部,曾獲“中山文藝散文獎”、“吳魯芹散文推薦獎”,筆下文字世界精彩絕倫。回憶錄《飄零一家》(繁體版書名《壞孩子》)感動兩岸讀者,入圍2011年臺北書展大獎。
平生善烹調,喜翰墨,手不釋卷,嗜讀如狂。2012年開辟“亮軒書場”,踐行其信念——“學習是一種狂喜,一種最頂級的娛樂”。

名人/編輯推薦

【臺北書展大獎得主最新作品】繁體版一印再印——追憶回不去的從前,記錄日漸淡忘的老家。亮軒的“青田七六”,恰如魯迅的三味書屋與百草園、蕭紅的呼蘭河、林海音的城南舊事……
【來不及的孺慕之思,說不盡的父子情仇】臺灣著名作家亮軒回首一甲子的往事,父子、親情、婚姻、純真、叛逆、童年、孤獨……人世滄桑,妙悟無窮。
【關于一棟老房子的小歷史】一棟屋子的歷史,跟大歷史也沒有什么兩樣,恩怨情仇,起落無常……青田七六的故事說不清也說不完……只有一件事可以確定:我們都是過客。
【復雜的痛苦,簡單的快樂】一池睡蓮、一棵鳳凰木、一只烏龜,七只貓與兩條狗,一臺打字機,一個煤球爐,幾席榻榻米,以至父子情仇……人的苦與萬物的樂,都在這一處宅院不斷地交錯。
【視頻推薦:《愛悅讀 HD》文學歷史《青田街七巷六號》亮軒】

爸,好久不見,您大去之后,已經有三十二個年頭了。我也老了,頭發比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還要白,卻總忘不了小時候接到過一封您從國外寄來的短信,其中有一句話,您說司馬光平生不打誑語。我記住了,但總做不到,年近古稀,不打誑語的,真沒見過,可我自己決定,從此之后,守著腰里的口袋小心地過日子,不求誰,也不怕誰,為的是,再也不打誑語,不實在就不作為。七十歲的兒子要跟您說,我就這么孝順您了,雖然您大概也沒法知道。
這些天特別地想著您,想著您一輩子的窮,又加上晚年的困,成天就只好栽在研究里,這是我的猜想。知道嗎?您在世的時候,老有人反對您的說法,這個我也不懂。但是,為了最近的一點青田街七巷六號咱們家的事情,問了人,也有人主動跟我講,也上網看了看,這才知道,有愈來愈多的證據顯示,您當年的發現跟理論是對的,但您已經走了三十多年了。您要不要大笑幾聲?那種經典的?
爸,您晚年最操心的事情,現在可有了些發展。臺北市青田街七巷六號的咱們家,成了一個好像喚作文創什么的,又叫黃金種子什么的,讓您知道,一定又說別胡鬧,實實在在干了沒有?什么黃金不黃金的。您打算窮定了也似,那回年紀還小的弟弟拿了把什么電視節目給的扇子,上頭有“錢來也”三個大字,您氣得一把就給扯了,罵了幾聲混賬。爸啊,您要是還活著,怕不整天就罵這兩字兒。但是人家打算好好地把您的影子留下來,在稱作“青田街七六”這么樣的地方。
當年只為了交不起房屋稅,您把房子送給了大學,讓大學交稅,就很得意。到了晚年,您的苦日子就來了,頭一批強迫退休的教授,幾十萬元就打發了,您拖著歐卡桑跟三個弟弟妹妹,半分錢的外快都沒有。但是,您最怕的就是“我怕大學不讓咱們住了”!是啊,總有一天咱們家的人得搬出去,您大方嘛!但是您還好,拖了沒有幾年,一走了事,苦了歐卡桑跟弟弟妹妹,這么好的一處宅院,沒有錢,是住不出個好樣兒的。歐卡桑在您之后十幾年也走了,弟弟妹妹漸漸地把這兒住成了頹墻敗瓦,蔓草荒煙。是啊,他們終于搬了出去。您要是關心,您要愁死。
那年我把您從書房攙了出來,手一捏,感覺得到您長衫里枯瘦的胳膊,扶著您穿過不知道多少年再也沒有客人的客廳,繞過那幾張大概從光復后就再也沒有換過的沙發,原先的顏色是什么,褪得一點兒也看不出,連表面的彈簧都頂了出來。在玄關,給您穿鞋,我蹲在地上,仰頭看了您一眼,只見一身灰舊長衫,原先壯壯的、大鐵柜般的魁梧早不見了,方面大耳瘦成了一張小臉兒。太久沒出門,白里透黃,還安慰我說沒事兒沒事兒,交給專家就行了,至今我也沒弄清楚是什么意思。您笑著,臉上浮起密密的皺紋,干巴巴的,也像您的笑,映著門口的陽光。那就是后來三十年一再見到的您了。上了計程車,到了大學醫院,住進去,病體一天天地衰弱,我到底沒能把您接回來,沒能接回青田街七巷六號。爸,那個結果,我真沒想到。要不怎么我都會帶著您一寸一寸地細看這一處宅院,您自盛年而老而病而死的地方。我真不該逼得您倉倉皇皇地一去不回。
您后來去過青田街七巷六號了嗎?生死相隔,我不知道。我是再也不回去了,您走了,那個家,對我就成了灰,什么都沒了。不得不回去,我總是站在院子里,連臺階都不想上,只跟其實早就很疏遠的家人說幾句話。誰也不想這樣,然而就是這樣。我知道家里有些我年少時留下來的信件、日記本兒、幾幅涂鴉,殘留的不成熟、又老惹您生氣的作品草稿,還有早年的一些書,大概等不到現在使用人整理,早就無蹤無影了吧?我倒無所謂,您的呢?記得您有金質的學術成就勛章,還連著三色的綬帶,我問弟弟妹妹,他們從來就沒有見過。還有您用毛筆寫的英文論文手稿,哪管只有一個殘片,也找不著了。我曾經想要保留您的幾件衣裳,想起來的時候,歐卡桑卻已經把這些都火化一空了。您的手杖、放大鏡、打字機,還有不少應該很有價值的信件,包括愛因斯坦簽名的,您的著作、一生從黑白到彩色的相片,都到哪兒去了呢?前幾天應他們黃金種子的邀請回去看看,屋子大體上原樣兒還有,東西,除了太老師矢部長克教授的相框,什么都沒了。要有,就是進了屋子感覺到您跟我們共同的歲月,苦樂相參,悲喜莫辨。已經很久很久不肯打這兒過,那樣的殘敗,讓我驚慌失措。
就是咱們家人都還在的日子,景色也常常變化。失業的姑丈,在院子里圍上鐵絲網,隔成幾塊,用來養雞。來亨白、羅島紅、澳洲黑,還有黑白相雜的蘆花,成群地養過,但是不走運,接二連三的雞瘟,連我們小孩幫著殺,都趕不上它們一個個倒下死去的快速。院子里養過七八只大狼狗,因為老狗生了小狗,我們全家都舍不得讓它們骨肉分離。您愛養花,曾經在院子里搭起棚架,院子里單是玫瑰就有十幾種,棚架上開的花都比湯碗還要大。您得意地在院子里來回地走動,哼著胡亂自編的小調,南瓜子殼在花間道路上嗑了一條彎彎曲曲的雪白,楊家駱楊叔戲稱“馬路”。姑媽背著您抱怨說都花在花上,天涼了孩子的衣裳怎么辦?姊姊說我們就躲到花里去。
您最討厭早上遲睡不起,自己起個大早,就在您講的“廊下”穿著大拖鞋走過去又走過來,踢踢拖拖的,讓大家都不能睡,還放屁,好響!我們小孩兒躲在被窩里偷笑。我們原先的小泳池不見了,但是我記得您在里頭養的那么多的睡蓮,紅黃紫白襯在墨綠的蓮葉上,清早綻放,黃昏收斂,您穿著日本浴衣,坐在池邊兒,搖著一把紙扇,深沉的水里魚影晃動,我們跟客人也在池邊看花看魚。那是我少見的您幸福的畫面,在我很小很小、姑媽他們一家還沒有搬來的時候。
往后院通道上的青果樹現在成了參天巨木,幾十年了,都沒有再嘗到那些酸得人眼鼻都會縮成小籠包也似的果子了。您曾經在花房跟院里大樹上,用蛇木栽了許多從蘭嶼帶回來的原生蘭花。許多是日本時代足立教授栽的小樹苗,到了我們住進去漸漸擴展得綠蔭蔽天。高高低低許多鳥巢,從不避人,因為不傷鳥雀是我們的家風。那個時候半個巴掌大的、美得讓人恍神的蝴蝶總是一對對地在花間飛舞,長夏的蟬鳴和著晚風帶著我們進入夜晚,那個時候,紗窗外,又爬滿了許多不同花色、逐光而來的小瓢蟲,還有想要吃掉它們的壁虎跟大蜘蛛。
家人里住得最短的就是我了,因為咱們處得不痛快。我走了,讓您高興的日子也不長,只有新婚的最初兩三年吧?那就是您一生僅有的俗世親情的享受了。頓然之間大學強迫第一批老教授退休,退休金幾乎等于沒有。歐卡桑也想不到會有這么一天,要用錢就跟您要,您,一個全身每個細胞都屬于學者的老人,又有什么辦法?有困難您也不講,直到真的跟我明講,其實,您已經病得不輕。在這個屋子里,您早成了邊緣人,睡在書房里,智力開始退化,只能在屋子里慢慢地挪動。但不能掙錢的男人,再老再傻也不行,窮,讓您困,更窮,讓您更困,也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腦子不明白,也許還好一點兒,否則那個窩囊,讓一輩子要強的您怎么受得了?
三十多年過去了,您的名字有幾個人記得啊?雖然很年輕便蜚聲國際,又接收臺大,為學校奠定發展的基石,又成立了臺大的地質系。您當然不在意這些,我們家的故事就該漸漸地從地球上消失,又有什么關系?
記得有一天在早餐桌上,我說新聞報道說某處地震死了多少人,您說,每天造山運動海底火山爆發,死去的生物就是這個數字的千萬倍!大變動的環境里,我們人類沒有辦法置身事外,您這么說。您的論述現在讓人接受了,又怎么樣呢?他們本來就該接受的。屋子是不是您的,大概也不能依著產權來看吧?地質學家大結構的概念,動輒百萬千萬以至數億年,板塊推移擠壓,冰河時期的變遷帶來的氣候、洋流之變化,造成的生死起落,無窮無盡。我們兒女也不是常常都想著您,我也老了,以后想著您的人會更少。那個青田街七巷六號的辦公室里的人,說是要發展出一種稱之為馬廷英水餃的餐點,因為您盛年的時候,一頓能吃七十個水餃。但愿點這一色餐點的人,能夠體會您為了連續做研究,只想飽餐一頓,然后是好幾頓都不用吃,專心用功。也許您以后就是以能吃揚名現代社會,其他的,連我都不明白,還能談什么?
您要是知道了有這么樣的變化,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會長笑不絕吧。但是沒關系,爸,我們幾個人總算有了個可以回味從前、懷念您這個很不一樣的長者的根據地。您說,咱們家是不是真的走運了,爸?
亮軒
寫于二○一一年父親節

目次

▲【自序‖屋中老少今何在,門外人車兀自流】

▲【故事一甲子】
我常常想,父親是怎么成為一位名重中外的地質學者的……也許,沒有家庭,正是他成為名學者重要的原因。個人受到的折磨,常常是他人受惠的源頭。

▲【環境篇】
我小的時候,常常幻想自己是一只麻雀,這只雀兒的家,就在我們家的樹上。麻雀早上飛出去尋食,傍晚就得歸巢歇息了。我在想,它要怎么才能找到家呢?我擔心不好找,因為整個青田街都籠罩在無數濃密的大樹中……

▲【屋宇篇】——從足立仁到馬廷英/門墻/玄關/客廳/書房/餐廳/三席小屋/廚房/外廚房/浴室/花房/夏屋/長廊/女兒房/兩間榻榻米/廁所/柜子

▲【寵物篇】——狗狗/貓咪/鵝/雞
▲【魚鳥篇】——雁/鷹/麻雀/鯉魚/吳郭魚/烏龜/水母
▲【蟲蟲篇】——馬蜂的大戰/螢火蟲/壁虎/螞蟻/蜘蛛/蜻蜓/蟬/蝴蝶/蝸牛
▲【今昔驚夢】
▲【附錄‖兩部《窗外》,一片癡心】

書摘/試閱

【自序/屋中老少今何在,門外人車兀自流】

爸,好久不見,您大去之后,已經有三十二個年頭了。我也老了,頭發比您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還要白,卻總忘不了小時候接到過一封您從國外寄來的短信,其中有一句話,您說司馬光平生不打誑語。我記住了,但總做不到,年近古稀,不打誑語的,真沒見過,可我自己決定,從此之后,守著腰里的口袋小心地過日子,不求誰,也不怕誰,為的是,再也不打誑語,不實在就不作為。七十歲的兒子要跟您說,我就這么孝順您了,雖然您大概也沒法知道。
這些天特別地想著您,想著您一輩子的窮,又加上晚年的困,成天就只好栽在研究里,這是我的猜想。知道嗎?您在世的時候,老有人反對您的說法,這個我也不懂。但是,為了最近的一點青田街七巷六號咱們家的事情,問了人,也有人主動跟我講,也上網看了看,這才知道,有愈來愈多的證據顯示,您當年的發現跟理論是對的,但您已經走了三十多年了。您要不要大笑幾聲?那種經典的?
爸,您晚年最操心的事情,現在可有了些發展。臺北市青田街七巷六號的咱們家,成了一個好像喚作文創什么的,又叫黃金種子什么的,讓您知道,一定又說別胡鬧,實實在在干了沒有?什么黃金不黃金的。您打算窮定了也似,那回年紀還小的弟弟拿了把什么電視節目給的扇子,上頭有“錢來也”三個大字,您氣得一把就給扯了,罵了幾聲混賬。爸啊,您要是還活著,怕不整天就罵這兩字兒。但是人家打算好好地把您的影子留下來,在稱作“青田街七六”這么樣的地方。
當年只為了交不起房屋稅,您把房子送給了大學,讓大學交稅,就很得意。到了晚年,您的苦日子就來了,頭一批強迫退休的教授,幾十萬元就打發了,您拖著歐卡桑跟三個弟弟妹妹,半分錢的外快都沒有。但是,您最怕的就是“我怕大學不讓咱們住了”!是啊,總有一天咱們家的人得搬出去,您大方嘛!但是您還好,拖了沒有幾年,一走了事,苦了歐卡桑跟弟弟妹妹,這么好的一處宅院,沒有錢,是住不出個好樣兒的。歐卡桑在您之后十幾年也走了,弟弟妹妹漸漸地把這兒住成了頹墻敗瓦,蔓草荒煙。是啊,他們終于搬了出去。您要是關心,您要愁死。
那年我把您從書房攙了出來,手一捏,感覺得到您長衫里枯瘦的胳膊,扶著您穿過不知道多少年再也沒有客人的客廳,繞過那幾張大概從光復后就再也沒有換過的沙發,原先的顏色是什么,褪得一點兒也看不出,連表面的彈簧都頂了出來。在玄關,給您穿鞋,我蹲在地上,仰頭看了您一眼,只見一身灰舊長衫,原先壯壯的、大鐵柜般的魁梧早不見了,方面大耳瘦成了一張小臉兒。太久沒出門,白里透黃,還安慰我說沒事兒沒事兒,交給專家就行了,至今我也沒弄清楚是什么意思。您笑著,臉上浮起密密的皺紋,干巴巴的,也像您的笑,映著門口的陽光。那就是后來三十年一再見到的您了。上了計程車,到了大學醫院,住進去,病體一天天地衰弱,我到底沒能把您接回來,沒能接回青田街七巷六號。爸,那個結果,我真沒想到。要不怎么我都會帶著您一寸一寸地細看這一處宅院,您自盛年而老而病而死的地方。我真不該逼得您倉倉皇皇地一去不回。
您后來去過青田街七巷六號了嗎?生死相隔,我不知道。我是再也不回去了,您走了,那個家,對我就成了灰,什么都沒了。不得不回去,我總是站在院子里,連臺階都不想上,只跟其實早就很疏遠的家人說幾句話。誰也不想這樣,然而就是這樣。我知道家里有些我年少時留下來的信件、日記本兒、幾幅涂鴉,殘留的不成熟、又老惹您生氣的作品草稿,還有早年的一些書,大概等不到現在使用人整理,早就無蹤無影了吧?我倒無所謂,您的呢?記得您有金質的學術成就勛章,還連著三色的綬帶,我問弟弟妹妹,他們從來就沒有見過。還有您用毛筆寫的英文論文手稿,哪管只有一個殘片,也找不著了。我曾經想要保留您的幾件衣裳,想起來的時候,歐卡桑卻已經把這些都火化一空了。您的手杖、放大鏡、打字機,還有不少應該很有價值的信件,包括愛因斯坦簽名的,您的著作、一生從黑白到彩色的相片,都到哪兒去了呢?前幾天應他們黃金種子的邀請回去看看,屋子大體上原樣兒還有,東西,除了太老師矢部長克教授的相框,什么都沒了。要有,就是進了屋子感覺到您跟我們共同的歲月,苦樂相參,悲喜莫辨。已經很久很久不肯打這兒過,那樣的殘敗,讓我驚慌失措。
就是咱們家人都還在的日子,景色也常常變化。失業的姑丈,在院子里圍上鐵絲網,隔成幾塊,用來養雞。來亨白、羅島紅、澳洲黑,還有黑白相雜的蘆花,成群地養過,但是不走運,接二連三的雞瘟,連我們小孩幫著殺,都趕不上它們一個個倒下死去的快速。院子里養過七八只大狼狗,因為老狗生了小狗,我們全家都舍不得讓它們骨肉分離。您愛養花,曾經在院子里搭起棚架,院子里單是玫瑰就有十幾種,棚架上開的花都比湯碗還要大。您得意地在院子里來回地走動,哼著胡亂自編的小調,南瓜子殼在花間道路上嗑了一條彎彎曲曲的雪白,楊家駱楊叔戲稱“馬路”。姑媽背著您抱怨說都花在花上,天涼了孩子的衣裳怎么辦?姊姊說我們就躲到花里去。
您最討厭早上遲睡不起,自己起個大早,就在您講的“廊下”穿著大拖鞋走過去又走過來,踢踢拖拖的,讓大家都不能睡,還放屁,好響!我們小孩兒躲在被窩里偷笑。我們原先的小泳池不見了,但是我記得您在里頭養的那么多的睡蓮,紅黃紫白襯在墨綠的蓮葉上,清早綻放,黃昏收斂,您穿著日本浴衣,坐在池邊兒,搖著一把紙扇,深沉的水里魚影晃動,我們跟客人也在池邊看花看魚。那是我少見的您幸福的畫面,在我很小很小、姑媽他們一家還沒有搬來的時候。
往后院通道上的青果樹現在成了參天巨木,幾十年了,都沒有再嘗到那些酸得人眼鼻都會縮成小籠包也似的果子了。您曾經在花房跟院里大樹上,用蛇木栽了許多從蘭嶼帶回來的原生蘭花。許多是日本時代足立教授栽的小樹苗,到了我們住進去漸漸擴展得綠蔭蔽天。高高低低許多鳥巢,從不避人,因為不傷鳥雀是我們的家風。那個時候半個巴掌大的、美得讓人恍神的蝴蝶總是一對對地在花間飛舞,長夏的蟬鳴和著晚風帶著我們進入夜晚,那個時候,紗窗外,又爬滿了許多不同花色、逐光而來的小瓢蟲,還有想要吃掉它們的壁虎跟大蜘蛛。
家人里住得最短的就是我了,因為咱們處得不痛快。我走了,讓您高興的日子也不長,只有新婚的最初兩三年吧?那就是您一生僅有的俗世親情的享受了。頓然之間大學強迫第一批老教授退休,退休金幾乎等于沒有。歐卡桑也想不到會有這么一天,要用錢就跟您要,您,一個全身每個細胞都屬于學者的老人,又有什么辦法?有困難您也不講,直到真的跟我明講,其實,您已經病得不輕。在這個屋子里,您早成了邊緣人,睡在書房里,智力開始退化,只能在屋子里慢慢地挪動。但不能掙錢的男人,再老再傻也不行,窮,讓您困,更窮,讓您更困,也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腦子不明白,也許還好一點兒,否則那個窩囊,讓一輩子要強的您怎么受得了?
三十多年過去了,您的名字有幾個人記得啊?雖然很年輕便蜚聲國際,又接收臺大,為學校奠定發展的基石,又成立了臺大的地質系。您當然不在意這些,我們家的故事就該漸漸地從地球上消失,又有什么關系?
記得有一天在早餐桌上,我說新聞報道說某處地震死了多少人,您說,每天造山運動海底火山爆發,死去的生物就是這個數字的千萬倍!大變動的環境里,我們人類沒有辦法置身事外,您這么說。您的論述現在讓人接受了,又怎么樣呢?他們本來就該接受的。屋子是不是您的,大概也不能依著產權來看吧?地質學家大結構的概念,動輒百萬千萬以至數億年,板塊推移擠壓,冰河時期的變遷帶來的氣候、洋流之變化,造成的生死起落,無窮無盡。我們兒女也不是常常都想著您,我也老了,以后想著您的人會更少。那個青田街七巷六號的辦公室里的人,說是要發展出一種稱之為馬廷英水餃的餐點,因為您盛年的時候,一頓能吃七十個水餃。但愿點這一色餐點的人,能夠體會您為了連續做研究,只想飽餐一頓,然后是好幾頓都不用吃,專心用功。也許您以后就是以能吃揚名現代社會,其他的,連我都不明白,還能談什么?
您要是知道了有這么樣的變化,在另一個世界,一定會長笑不絕吧。但是沒關系,爸,我們幾個人總算有了個可以回味從前、懷念您這個很不一樣的長者的根據地。您說,咱們家是不是真的走運了,爸?
亮軒
寫于二○一一年父親節

【貓咪】
……
在我們家養過的貓兒當中,最讓人難忘的,是一只純白的公貓。
因為貓兒常常養著許多只,也就懶得給它們取名字,一般都叫黑咪咪花咪咪卷尾巴咪小肥咪咪等等,很隨興地叫。這一只,小時候的名字就是小白咪,后來就叫成大白咪咪。
公貓跟母貓的習慣不同,母貓可以一直在家安安分分,公貓就愛出門,每天早出晚歸,習以為常。日式房屋四通八達,隨它們進進出出。墻頭上常常看得到我們家還是別人家的貓兒來來往往,惹得院子里的狗兒也騷動著狂吠不已。
這一只白咪咪似乎雄性習性格外的強,其他的公貓早出晚歸,它則一出門兩三天,甚至于一個星期。起先我們怕它失蹤,因為失蹤意味著可能遭遇不測,后來漸漸也習慣了它的流浪漢風格。反正它一定會回來,只是出門越久,回來就越骯臟,有的時候,好像剛剛從煙囪里鉆出來也似。這也許是事實,因為那還是在燒生煤的時代,家家都有煙囪,冬天的時候,靠近煙囪特別的暖和,它也許就窩在那兒睡覺。母貓則偎著燒飯的爐子打盹,毛都烤得焦黃了還不知道,可見它們睡得有多么深沉。
這只白貓出門的時間越來越長,漸漸地好像忘了青田街七巷六號是它的家,好幾個星期也不回來,我們就以為有人養了它,我們都是朝好的方向想,不愿它真的有什么不幸。
它真的也沒事,我們放學回來,常常彼此報告在什么地方又見到了它。有的時候在潮州街的一家屋檐底下,有的時候在永康街的墻頭,要不就在金華街,甚至于過了和平東路,到了泰順街、溫州街。最遠的地方可能是師大后面的浦城街。偶爾它也會回來,但只是回來一下下,吃幾口家里母貓的小魚拌飯,吃好了連嘴都不抹就走。妙的是,母貓見到它回家找飯吃,也都退到一兩步遠,安靜溫柔地請它吃個夠。它有點像是個人類中的流浪漢,回家來只是餓了還是要點錢,貓不用錢,吃飽了,馬上離開,繼續浪跡天涯。
就這么樣地過了好多年,我們也見怪不怪。很確定的是,大白咪咪不屬于任何的一家。它沒有主人,它也不想要主人。貓性原本就很君臨天下唯我獨尊,我們的這一只大白咪咪可把雄貓的習性發揮到了極致。它總是不胖不瘦,身手敏捷。我們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它都在大安區的和平東路兩側出沒,它依然會偶爾歸來,吃吃我們家貓的食物。我們發現了它回家了,都很高興,仿佛瑞氣盈門,那個高興,還懷著敬重。
所以,只要它回到了我們的廚房洗滌臺底下,我們家人就小聲地彼此報告好消息,因為它不會常常回來的。我們也希望它能夠長久地留下來,無奈一年一年過去,它也沒死,也不回家。顯然的它沒有固定的家,要是有家,它早就不會讓我們再見到它了。它的家還是青田街七巷六號。一個漂泊的浪子,也不是沒有家,它唯一的戶口就在青田街七巷六號,只差沒有登記。
這只大白咪咪在東大安區留下不少風流的結晶,包括我們家的母貓在內,時不時地生下小白貓,一眼就看出是它的種子。于是乎,附近常常出現小白貓,那我們就更放心了,因為這些小白貓就是它的身體還很健康的證據。
至少在上大學之前,它還是可以讓我們偶爾發現在這里在那里,時而干凈一點時而骯臟一點,時而坐時而臥時而縱跳時而行走屋脊,化身無數,神出鬼沒,我們叫喚它,它是不怎么搭理的。
隨著歲月流逝,它回家的次數居然漸漸多了。這只貓很沉默,回來也不叫喚,只顧先吃上家貓禮讓的那一頓。原本總是吃飽了就從窗臺上一縱而逝,后來,就會閉目休息片刻。我們大多不敢打擾它,大家彼此提醒不要驚動了它,就隨它去了。母貓嘛總是守著它,卻依然蹲在離它兩三步的地方,它似乎是個神圣本尊,身邊自然而然地會凈空一圈圣地,大家自然地不會隨便靠近。
大白咪咪后來就不怎么離開家了,我們都好高興,浪子終于愿意回家,再也不想流浪了。然而它跟誰都不親近,好像心靈依然流浪在遠方。誰要是抱抱它,不一會兒它就跳開。
它整天地睡呀睡。但是睡覺的地方都是它能找到的最高點,在各個柜頂、在各人的書桌上、在窗臺上,它總是不太肯在地上打坐。
我們也隨它去。
有一天,我給它吃小魚拌飯,那個年頭從來沒有聽過所謂的貓食,沒有人見過今天最普遍的,在所有的超市都買得到的花花綠綠的,干干的一粒粒的貓食,貓就是吃人吃剩的,要不就是小魚干拌飯。大白咪咪慢慢吞吞地低著頭,細嚼慢咽,我在一旁安靜地守著它,想著它的一生是那么樣的神秘,只有它自己知道它是怎么樣地過了一生,不覺更加珍惜與這一只貓的緣分。
它已經沉默得很久了,上一次叫喚是在什么時候啊?我是幾歲的時候就認識它啊?就在這么看著它,想著它的種種之際,突然之間只聽得一聲大叫,接著張開了嘴,用爪子搔著嘴角,我把它的嘴打開來一看,可真不得了!原來它所有的牙都沒有了,是一根小魚的小刺扎到了它的牙床,痛到它受不了。
從此之后,它只能吃流質的食物,我們仔細檢查要拌在稀飯里的每一片魚肉,要不就讓它喝牛奶。大白咪咪真的老了,它已不再登高俯瞰,只是在屋里地板的一角還是桌底、柜底打盹。身子也漸漸消瘦,但是依然不出聲,除了先前的那一聲驚叫。
那個安靜而又炎熱的午后,大白咪咪坐在玄關地板邊緣的正當中,玄關的門兩邊大開,它望著外面的大門,因為外面比較亮,從背后望去,它就成了一個圓圓的剪影,身體輪廓的切線黑白分明,映照著前院大門邊烘烘然紅著一樹的燈籠花,還有沿著墻根盛開的火艷扶桑。時間好像已經靜止了,整個世界只余下它,這一只老白貓的影子,以及永遠也不會消退的盛夏的陽光。它紋風不動如塑像,我就輕輕地靠近,更靠近,非常靠近……它閉著眼睛,我悄悄地摸摸它,這才發現,它已經咽了氣。
它從此成了我心目中的貓神。
青田街七巷六號最后的過客,是我繼母小野女士所生的弟弟妹妹三人。父親、繼母,都已經去世若干年,而我也沒有照應他們,我們家人丁祚薄,他們過得很孤單。一直到最后,臺大請他們一一搬出去,好把房屋空出來的時候,在那處殘破的院落里,依然養著七只貓一只狗。有兩只貓一只狗,現在還是跟遠在玫瑰中國城的兩位妹妹同住,有一只貓兒跟弟弟東光在一起,另外的四只貓,也都分別有了安頓。七貓一狗,居然還一一健在,只是它們的家已經分開,也再不可能聚成一家了。
我的人生沒有什么不得了的起落,但是,依然覺得有過不少神奇的遭遇,有的是跟人,有的是跟動物還是昆蟲還是植物。人生的奇跡無限,大白咪咪,就是我心目中的一尊神,在它的面前,我很渺小。
去年的冬天,我把我今生養的最后一只貓送去了動物醫院,是在醫生三次建議安樂死之后,它活了二十二歲,此后我就再也不養貓了。那種帶著它去動物醫院安樂死的痛苦,至今想來依然無法消解。我不愿意全家都承受如此之痛,便一個人抱住已經成了紙片兒一般薄、連路都無法走的咪咪去醫院。我到今天還在后悔當時沒有想起為它買一把花。離開它之后,我在冷雨中走了一個多小時,分不清淚水跟雨水,卻怕回到二十二年來一直有它存在的屋子。
我們家再也不會有貓有狗了,就像姊姊說的一樣,怕再也活不過我們鐘愛的純真的動物,讓它們在乏人照料下受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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