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吧！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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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離開
我坐在車內，雙手環抱著書包，這是我平常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但此刻，它卻比任何一隻毛絨絨的泰迪熊更為溫暖。我把膝蓋屈起來，將它摟得更緊一些。
車子開得很慢，不知道是因為媽媽太久沒開車了，還是對於離開家還有些捨不得呢？我盯著前座緊緊握著方向盤的媽媽，她看起來相當緊張，整個人坐得像個被冰凍住的艾莎公主一般，動也不動，眼睛眨也不眨的直視前方，彷彿來到冰雪奇緣中的奇幻之地，眼前還閃爍著亮晃晃的極光。
我瞧了瞧前方的亮光，瞥了一下儀表板，忍不住提醒她：「媽，車子大燈沒關。」
看得出媽媽嚇了一跳，她皺著眉頭，，一隻手離開了方向盤胡亂在前方摸索，眼見她開始手忙腳亂，為了自己人身安全，我只好探向前去幫她按掉車燈按鍵。她長吁了一口氣，放鬆下來。
媽媽定了定神，低聲嘟噥了一句：「太久沒開車了。」接著拉高聲音，刻意用玩笑的語氣說：「看來，以後我要請你到前座當我的副駕駛囉。」她邊說邊從後照鏡偷偷瞄著我，然後眨著眼勉強笑了一下。
我沒有笑。事實上，在今天之前，我都是坐在前座，旁邊開車的人是爸爸。
從前家裡出門，媽媽總是喜歡自己一個人坐在車後，她有時閉著眼睛，嘴裡念念有詞，有時突然搖下窗戶，像是發現外星人般探頭往外直瞧，我和爸爸早已見怪不怪。她是個作家，依她的說法，她無時無刻不在觀察，在找靈感，在我看來卻大部分都是無意識的放空，也就是發呆。
不過這樣也好，媽媽喜歡車後有自己的空間，不被人打擾，我卻喜歡坐在前座，一邊研究儀表板上的儀器，一邊看著眼前寬闊的街景。
一大面乾淨的擋風玻璃視野無懈可擊，車子行進時，全新的景物不斷快速迎面而來，然後咻地被急甩在後頭，好像電影銀幕上不斷轉換的影片。
有些時候我會假裝以為自己正身處在星際戰艦上，與偉大的艦長並肩看著眼前偌大的觀景窗，隨時待命，準備執行一系列未知的任務。可惜的是我的指揮官通常只有下達一些調整行車紀錄器、播放音樂、遞上飲料等例行命令。
車上所有的CD我都瞭若指掌，我的指揮官特別喜歡爵士樂，他說可以放鬆他緊繃的神經，一些耳熟能詳的西洋歌我都能朗朗上口，這難免造成我英文好像很好的錯覺，讓媽媽很高興。除此之外，其實坐在副座的我，還是能享受到一些別的驚喜。
就好像有一次晚上出遊回家，天際一道細細的光在零點零一秒的瞬間割破天空的黑暗，我發誓那一剎那我看到了流星！但這樣短暫而美好的一刻，卻只有坐在副駕座上的我能夠親眼目睹，連爸爸都沒注意到。在這車子的小小空間裡，這裡是我專屬的小宇宙，在這兒，我可以看到迎面而來的全世界，當然，這是在這星期之前。
因為，我媽要和我爸「暫時冷靜」一下。我們離家出走了，這是媽的說法。
「你要坐到前面來嗎？小乖？」媽往右轉，我注意到她忘了打方向燈，而且車速慢慢快了起來。
當媽叫我小乖的時候，表示很多狀況，絕大部分是善意的表示，但同時相對地也希望我給她肯定的回應，但這次我並不想。
「不要。」我簡短的回答。
今天的我突然發現原來右後座空間非常的安全，尤其前面開車的是已經幾百年沒開過車子的老媽，我整個人蜷縮在椅子上，緊緊抱著我的書包。我最忠實的安全氣囊。
「媽，開慢點。」我憂心忡忡的說。
窗外的街道往後跑得越來越快了，我的心中隱隱覺得不妙。
「別擔心，我已經找回開車的手感了。」
老媽那充滿自信的神采又回到了她的臉上，她的身體靠在椅背上，全身線條變得柔和，甚至還哼起了歌。
我只能默默祈禱，這次她是對的。


第二章 誰是對的
「你媽媽的想像力太豐富了。」爸爸最近老是蹙著眉頭對我說。
唉，媽說過，寫小說的人當然需要一些與眾不同的思考，否則怎麼能給讀者驚喜？
就像她有一次的小說將一隻迷你小蟑螂一路寫成一隻恐龍，最後竟然又變成一隻蝴蝶，搖搖晃晃飄然而去，故事真是曲折離奇，儘管我忘了小說結局是什麼，但這匪夷所思的想法就令我難以理解，儘管媽媽只是輕描淡寫的說，還有外國作家曾將人寫成一隻大甲蟲在家裡生活，相較之下她的作品可不算什麼。
但爸爸一直大搖其頭，很顯然的，他相當不以為然。
「其中邏輯大有問題。」他說。
後來那天媽媽整天都不理他─這倒是相當合乎邏輯的結果。
爸爸是個律師，他的法條背得滾瓜爛熟，平常他最喜歡和我玩的遊戲就是猜頁遊戲與接龍。有一本翻到書緣都破皮的「幸運全書」常年駐守在書架最醒目的位置─聽說是讓他順利考上律師的密笈，只要我唸出其中一條法條，他都能準確的說出頁碼，並且一字不漏的接下去。
他總是得意的說：「法律只有絕對的真理，沒有想像空間。」
這挺像名偵探柯南常說的：真相永遠只有一個。
但媽媽卻毫不客氣的反擊：世間萬物充滿無限的可能。
我想在爸爸的理解中世界應該屬於是非題，只有對錯，而媽媽卻是相信是選擇題，有比較多的選項。
但在家中不管什麼題目，給分數的永遠是媽媽。
所以對於媽媽寫的小說，爸爸後來總是謹慎地說「尊重」，我想他的意思就是不予置評，保持安全距離。
爸爸最後還是學聰明了。
不過出版社的阿姨倒有不同的意見，那位編輯阿姨常讚美媽媽的作品充滿奇幻的美感，不是每個平凡人都能體會的，不過我想大部分的我們應該都是平凡人，因為她的書銷量好像一向並不怎麼樣。
就算如此，我還是很羨慕媽媽有這樣瞭解她的伯樂，讓她可以沒有任何負擔，一直享受寫作的樂趣，不像我，每次在學校的作文，老師的評語最後總是直接戳出我的問題：天馬行空，主題失焦。
我一開始相當不服氣，也曾拿著我的作文給媽媽看，沒想到媽媽興味盎然地看完後只是哈哈大笑，然後再推推眼鏡，認真的看著我說：「張寶利，這意思是你的文章出軌了，偏離跑道。」
她又重新翻了一遍，還是搖搖頭，「你已經七年級了，作文照著起承轉合的公式來寫，會是一條比較安全的路吧。」
媽媽說完看了我一眼，忍不住又小心翼翼的問：「還是要找你們老師溝通一下？」
看來每個家長都很怕背負抹煞小孩創作力的惡名，不過…算了吧，我對寫東西其實也不太感興趣，而且仔細想想，其實老師也沒有錯，說實在的，哪個人能接受自己的學生，從題目「拔河生死戰」一路寫到巷口的流浪狗之歌呢？
想像力豐富和思路出軌看來只有一線之差。
所以，那天媽媽說爸爸外面交女朋友了，是想像力太豐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