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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不退流行的台北文青生活案內帖(附手繪三市街實戰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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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不退流行的台北文青生活案內帖(附手繪三市街實戰地圖)

定  價:NT$ 36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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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理想的生活,從來不是容易的。

那時候,世界很新,很多事物沒有名字,
他們相約咖啡店聊天聚會,逛書店,到公園散步,
身陷理想和現實之間,糾結矛盾,進進退退,
為未來世世代代的文青,
預言百年難違的命運…

一本可以按圖索驥、永不過期的歷史旅遊書,
從現存老的台北三市街地標穿越時空,回到歷史現場,
跟著日治時期的文青一窺台北的日常生活。

附精美手繪三市街導覽地圖,可以按圖索驥穿越百年台北城

一九三○年,台北。

表面上是摩登男女自由來去的跳舞時代,女性的窈窕身影與紅袖添香,是城市之光的最佳代言,但堂皇的大樓、旋轉的霓虹燈下卻有闇影。

罷課、罷工、婚姻自由等改革運動無役不與的艋舺青年,面對警察取締與日益衰老的父親容顏,只能罷手回家。想在聲色中逃避現實裝失憶,一抬眼,卻見咖啡館中前來侍坐的女給,竟是社運場上曾經一同高聲抗爭的女同志……

不論是好或是壞,日子都會一直來。一百年前的台灣人,在日本政權籠罩下無可遁逃,過生活除了動手動腳還得動腦袋。即使銘刻著漢人的傳統,日治時期台灣的飲食、衣著、讀書、聽歌、跳舞、愛情、休閒,盡情學習東京和巴黎,出現目不暇給的改頭換面,像是剪短頭髮、開了窗,讓繞道日本而來的歐美文明西風吹進身體和家裡。

百年前台北文青就在多重文化力量交錯之下,蝕刻出都市青年獨有的複雜矛盾樣貌,一言難盡到平淡無奇的困頓與掙扎,至今未曾改變。

追求理想的生活和對抗霸權,本質是一樣的,都是一場革命。

◎本書特色
1.追求理想的生活和對抗霸權,本質是一樣的,都是一場革命,台北文青難違的宿命。

2.一本可以按圖索驥、永不過期的歷史旅遊書,從現存老的台北三市街地標穿越時空,回到歷史現場,跟著日治時期的文青一窺台北的日常生活。

3.一本給台北的城市身世備忘錄。台北向來是一個高度異質的社會,十九世紀末日人開始統治台灣五十年,更是一個值得標示的歷史斷面,文化、思想衝擊加劇,精彩的人事物在生活各領域輪番上演。人物殞落,地景凋零,但這些曾經未曾消逝,甚至仍以另一種面貌,不斷重演。

4.從日治時期台灣小說透視時代的內在情緒,揭露現代化建設表象下的不安、驚疑與時不我予,食、衣、住、行、育、樂等看似尋常的生活切面,其實是一則又一則沈重的預言。

5.隨書附精美手繪三市街導覽地圖(寬23cm x 高31.8cm),可以按圖索驥穿越百年台北城。

作者簡介

台灣文學工作室
台灣文學工作室,也可以叫我們「台文工」。

台文工源於一個寫作計畫。研究對象是日治時期的台北老巿街,創作技法以非虛構寫作(non-fiction)為基準,並具體在「文學研究與寫作實踐」課程中成形及操練。

我們作者十三人,幾乎都就讀台灣大學台灣文學所。看似文學史研究的正規軍,但逐日在文本史料的槍林彈雨中操兵,心思其實也會飄往書本外的現實社會去。
我們作者十三人,以人文主義空間理論為精神、以日治台北巿街文學史為對象、以當代人可感受的溫度為目標,在課間共同學理論、讀歷史、談文學,七嘴八舌凝聚出共同有感的題目,復經田野、討論、改稿、校對、查繪地圖、洽購照片等分派任務的合作,在二名授課教師蘇碩斌、張文薰從旁排解紛爭提點方向,由籌畫到完成,前後歷時一年半。

對於這樣一本書,我們的想像是一座橋。分隔兩端那些親密又陌生的島國人,歷史與文學、事實與虛構、理性與感動、研究與創作,都可以爽朗上橋交談離別以後的夢想實現了沒有、讀書是否會寂寞……,以及一百年後大家還牽掛的什麼或沒什麼。


台灣文學工作室成員簡介

蘇碩斌
原是自慢的台南巿人,而後甘願成為台北巿民。本來讀社會學,後來教台灣文學。研究過都巿、觀光、媒介,正在苦思文學涉入社會的方法,想要跳離現代社會,期待後現代的人類的解放。

張文薰
員林福佬客,自幼嚮往都市裡疏淡的人際關係,從台中、台北到東京再落腳台北,才發現自以為是的前行,原是沿著帝國邊緣遛圈。目前任教於台大台文所,志於日台現代文學、近代思想與文化現象之表述。

王喆
一九九○年生,台大台文所碩士,喜歡木柵、超市和王文興,在移動的臥鋪火車中寫下這些話,研究興趣是移動中的民國人物和文學。本書〈第七章:紙醉金迷大稻埕〉作者。

王萌
台大台文所碩士班,射手座,B型血,宅,目前心理年齡停留在二十歲,喜歡溏心蛋、拿鐵、奶茶,喜歡海、河、湖。淚點奇怪。研究興趣為戰後初期台灣文學。本書〈第九章:藝旦〉作者。

林月先
一九九二年生,主修生化,曾任《台大意識報》記者、編輯、社長,認為出版與閱讀是一種社會、個人的革命。在前往出版業的路上,意外闖進台文領域。讀到十八世紀文學出版與法國革命的關聯,覺得日治時期台灣的閱讀市場也具有相似的能量。本書〈第五章:閱讀台北城〉作者。

林安琪
潭子頭家厝人。中文系畢業後到大阪打工,被台灣歐吉桑說「你日語講得比台灣話好」大受打擊,開始有意識練習講台語。聽楊翠演講後決定報考台文所,兩年後日文更好了,台語還是不輪轉。研究日治時期台灣兒童文化。喜歡伍佰。獨立譯者是主業,寫論文是副業。本書〈第十章:台灣第一個文學少女〉作者。

林巧棠
一九八九年生,台大外文系,台大台文所,耕莘青年寫作會。曾獲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在《女人迷Womany》網站主持專欄「Herstory」。研究台灣現代舞,也讀女性文學和女性主義。跳過熱舞和國標,擅長爵士舞但最喜歡的還是現代舞。不過,最近更喜歡睡覺。本書〈第六章:摩登時代,大家來跳舞〉作者。

林冠廷
美術科班出身,大學念的是平面設計,卻在畢業後投入台灣文學研究的懷抱,希望論文生產能夠一切順利。另一個身份為網路插畫家,喜歡用漫畫對白模擬現實社會。本書〈第八章:嚇!滿街都是女人啊〉作者。

周聖凱
台大台文所講話第四白爛的人,最近新買了一雙高腳木屐,被踩到會很痛,所以聊天的時候不要太靠近他,哥是很危險的。研究領域是日治時期和現代小說,學術目標是在研討會發表論文時,讓教授們笑到從椅子摔下來。本書〈第三章:公園生活〉作者。

施天音
台大戲劇研究所在讀。屬兔,除了上海,台北是呆過最久的地方。不太會拒絕,有意無意中很會記日期,卻也期待未來的無限種可能性。好奇移民與全球化問題,傾向研究跨文化和跨邊界的作品。本書〈第十一章:台北大舞台〉作者。

孫中文
長得像柴犬,人稱大柴。不有錢,但身體頗有本錢;習慣每天排滿行程,卻堅持要步伐從容,拜拜曾求過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一類的願望;喜歡讀散文,更愛寫詩,但研究的是小說。本書〈第二章:台北變裝秀〉作者。

郭瑾燁
打狗左營人。二○一二年從政治轉入台灣文學,研究戰後初期台灣廣播。同年加入青年樂生聯盟,在抗爭中學會握麥克風,但本質不擅社交、窘於自我介紹。本書〈第十二章:神仙落難記〉作者。

熊信淵
台灣鳳山人,高三開始從伊莉討論區接觸台灣地下音樂就一路聽到它獨立。正在考察台灣的搖滾樂歷史。偶爾用筆名熊一蘋發表作品。本書〈第一章:時代的聲音〉作者。

廖紹凱
一九九○年生,就讀台大台文所。北漂到台北,喜歡終日到處閒晃、看電影和展覽,對空間建築感興趣,目前正在寫論文。本書〈第十三章:淡水河百年史〉作者。

顏昀真
大學是社會學、中國文學專業。業餘日文譯者與詩人。一身無可救藥的理想主義,因偶像楊熾昌的一句〈彩色雨〉:「我已不再索求像我的」,深深著迷於日治時期的詩作,兩年前踏入台灣文學領域,目前為廣告公司新鮮人。本書〈第四章:來去城內過新生活〉作者。

名人/編輯推薦

【名人推薦】
◎阿潑、畢恆達、陳柔縉、陳國偉、黃美娥、黃湯姆、顧玉玲

我們時常會稱某些事物很「潮」,代表流行、時尚,有格調,從香港來的語詞;近百年前,我們會以「摩登」來形容,是日本外來語所致。但不論潮或摩登,有些事物一百年來都是時髦的象徵,例如上咖啡店聊天聚會,到書店閒晃,到公園漫步……。本書以「案內帖」這日本漢字表明某個時空,那個文藝茂盛,確認台灣文化主體的時代,卻依然可呼應今天。於是,對這群年輕作者群來說,雖是比祖父母之齡還長的過去,但透過田調踏查與訪談,並佐以大量歷史資料,以非虛構寫作的嘗試,仍能進行古今對話。其進行打造老台北的企圖,令人佩服。令讀者宛如置身當時庶民的平凡生活,也感受他們的國族之難。──阿潑(作家)

在眾多的臺北城的歷史與懷舊寫作出版中,《百年不退流行的台北文青生活案內帖》硬是走出一條新路。作者除了使用歷史文獻之外,藉助其所嫻熟的眾多文學作品、歌詞與新聞等文本,以文學之筆調書寫,背後又明顯有著空間與社會理論的觀點。以今觀古、以古喻今,眼前的臺北城似乎更加地鮮活起來。──畢恆達(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教授)

讀完書,我有兩個深刻的印象。一是台大台文所的年輕研究者,探求虛構小說中的真實史地背景,以絕好的文學筆調,剖了心地去了解藝文前輩;不再只是在文句之間,行禮如儀的走步或有看沒有到的一瞥,而是穿越時空,此心與彼心的同感,因而寫出的台灣歷史篇章,更富深蘊,更堪咀嚼。
第二個印象是讀到像「蘿莉十年養成計畫」這種句子,那是新一代年輕人的語言。或許,歷史像遠方的一棵樹,不同世代觀看者站在不同的時間點,看見的樹影樹相必然不同。我很興奮看到年輕一代勇於使用自己的語彙和心靈,來觀看我們台灣的歷史。這次,他們團體展出,將來單飛獨奏時,必定更加大放光芒。──陳柔縉(作家)

在台灣近百年的發展歷程中,文藝與文化知識青年一直是推動文化更新,最重要的一群力量,尤其在十九到二十世紀轉換的輻湊點上,各種紛至沓來的現代性話語與日常想像,我們看到他們透過怎樣重層的新興介面,轉化並完成了重要的在地實踐。世界太新,很多事物還沒有名字,他們不僅伸出手去觸摸,更為未來世世代代的文青,留下了探索世界的時代指紋。
──陳國偉(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副教授)

本書是台大台文所兩位教師帶領同學結合硏究與創作的課程實驗佳作,全書以文青之眼與筆,再現日治時代的台北歷史丶社會面向與流行文化,其中涵蓋層面甚廣,不只引介摩登物質文化,同時也刻畫了時人對於自我身體慾望和理念夢想的追求。書中援引許多著名文學作家作品,以與歷史時空進行巧妙聯結,堪稱鮮明勾勒日治臺北城市的風華與面貌,圖文俱佳,充滿青春氣息,台北頓時年輕起來,是一本會譲人忍不住想要親近的趣味書。──黃美娥(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兼所長)

文學體制傾斜經年,台灣文學生產多限於個人抒情散文,即便小說亦偏重個人經驗範疇。《百年不退流行的台北文青生活案內帖》是從文學院出發的變革異聲,參與非虛構創寫工作坊的年輕寫作者們,以一年的課堂爬梳史料踏察現場,繳交這份時空偵查報告。十三道切片,重現日治時期台北的文化生活,清晰而動人。推薦給所有喜愛歷史普及出版與文學創作的讀者。
──黃湯姆(文字工作者)

作為非虛構的文史書寫,這本書開創了一種運鏡流暢、活潑迷人的敘事方式,以文學、新聞、史料描襯時代底色,有限的視框聚焦於都會的知識青年身影,從生活細節中重現百年前的台北流行文化。彼時,恰是殖民治理的現代化建制高峰,皇民化鎮壓尚未隨著軍事擴張出現,從中國、日本而來的左翼進步之聲,或明或滅地衝擊島內思潮與行動,擺盪在抵抗與順從之間。百年不遠,這本書的選材獨特精巧,史料剪接不貪多也不求全,留下必有的城鄉、階級落差,以待來日更多元的庶民史拼圖。──顧玉玲(社運工作者)

【序一】
台北由何處來?
蘇碩斌

「現代」若是有聲有形,台灣人最初如何表現?唱歌擺動身體、妝扮自己、逛街談心、買書寫詩、夢想未來的自己?這些習以為常的現代生活,當然不是原初就在這裡。

本書十三篇文章看似隨機在漫談日治的地景、文學,其實都是想說明「現代生活」初入台灣的曖昧情形。長長的書名裡,有兩個特別要強調的關鍵字:一百年、台北。

台北是關鍵字。一府二鹿三艋舺的口號,早在一八九五年就已重新排序。艋舺加上大稻埕,人口已是當時台灣最多,豐茂的文化經濟,匯聚的文人商賈,台北既是台灣社會的「島都」,也是日本殖民的「帝都」。現代的台灣史,台北當然責無旁貸。

一百年也是關鍵。一九一五不只是個數字,那年夏天,台灣出現殖民二十年來規模最大的漢人武裝抗爭──噍吧哖事件。兩三個月慘烈交戰,最後是總督府鎮壓逮捕兩千人告終。這場看似承接林少貓、羅福星等壯士飽含血淚而反抗的「起義」,詭譎地,再沒有後續了。這一回竟是最後的漢人武裝抗日事件,從此「日治中期」的台灣就開始政治安定、經濟起飛、人口成長……。

一百年前的台北,傳統生活賴著保守的根基在島都慵躺,現代生活挾著維新體制由帝都闖進。台北人,歡迎或抗拒?欣喜或悲戚?他們不再書寫武裝抗日的故事,還有沒有矛盾?還是不是為難?

頂上罩著一個無可遁逃的政權的台北人,心知肚明現實世界的他們有手有腳也有腦袋,會直走也會轉彎。雖然烙刻著漢人傳統文化,但是生活不必然要漢賊不兩立地誓死抵抗。所以日治時期台灣的飲食、衣著、讀書、聽歌、跳舞、愛情、休閒,盡情學習了東京和巴黎,目不暇給地改頭換面。就像剪短頭髮之後開了窗,繞道日本而來的歐美文明西風理所當然地吹進了已然鬆開的領口。

但台北人對於現代化,也絕不是卑屈地照單全收。唱歌跳舞的人,雖然學習西方藝理而主張棄絕傳統,但從不忘想做台灣人的歌、編台灣人的舞;讀書思想的人,雖然引進白話新文學而痛斥漢詩,也一直期盼挖掘台灣人的故事、說台灣人的語言。這就是本書念念不忘的曖昧性,若回到一百年前的台北來追尋,案例真的此起彼落。

一百年前那些年,夾在傳統與現代之間的台北社會究竟要走向新或舊或左或右,其實並不太明朗。隨意勾起幾筆台灣史,一九一四年台灣紳商推動「台灣同化會」邀來日本民權領袖板垣退助,在台北最豪華的鐵道飯店舉行成立大會,根本不談武裝抗日,甚至期待「被承認為日本國民」的資格。一九一五年,有另一批北台灣的瀛社、吟社、竹社等眾多傳統詩人在艋舺集會,拱著尊崇漢文傳統的擊鉢聯吟,力保中華文化掌握。一九一六年,則有總督府舉辦「台灣勸業共進會」,在台北巿區推出六萬坪會場,開幕一個月就吸引全台灣人口四分之一的八十一萬人次參觀,街頭還有自行車、野球、馬拉松比賽,以及變裝遊行、飛機展示……,文明的物質生活好像刷掉了殖民的悲情了。

一百年前的全貌,真是一言難盡的模糊難題!所以,面對歷史情境砸來的一道道考題,不論台北人或台灣人,答案從來不是蠢蠢的二選一。島都兼帝都台北,正是極致展現日治台灣混雜生活的典型。

台北在清末發達的艋舺、大稻埕、城內三個舊巿街,總人口就有十萬人,已經超越老府城台南而成為台灣最大的聚落。日治時期的定都,更將台北的都巿文化推到台灣最領先的位置。台北人口在一九○五年已有十六萬人,一九一五年約二十二萬人,一九二五年約二十八萬人,一九三五年約三十八萬人,一九四三年約四十七萬,穩定集結台灣總人口的百分之七。

當然,光講數字看了不會有共感,所以需要文學。台灣人面對著統治者的試煉,以及接下來舉世罕見的密集政權更迭的歷史情境,在不甘宿命裡半推半就,研發出混雜進退、矛盾搭配的生活戰術。只是,其中歷程所潛藏的隱忍、艱辛、困厄、無奈,實在是各種社會科學研究所難以揭露的複雜情愫。

所以我們需要文學,也慶幸日治台灣有許多精彩的文學。那些神經敏銳的作者有探測時代的觸鬚,鑽到台北的正面、側面、背面在描述著、戳弄著、調侃著,現實的情景有傳統步調的裹腳布,有繽紛文明的初體驗。一百年前的台北,尷尬與矛盾正是現代生活的原型,那個時代距離我們雖不近,但真的也不遠。

【序二】
她將往何處去?
張文薰

從捷運公館站下車,穿過曾經鋪設鐵軌的汀州路,便是台北水源地。

關於這個地方的身世,史料說,日本領台後的一九○九年,淨水場與水池在此建成,新店溪水經過供水系統淨化,沿著管線運送到用戶家中,從河水、井水到自來水的流動過程,水源地是用水系統現代化的具體座標。

不過,史料說不出關於水源地的如畫景致,以及那些水邊、城裡的故事。

故事如果發生在一九二○年代,我們可能會看到一對依偎的學生情侶,在當時最時髦的水源地划船約會,遠方山色嫵媚、近處河水淨涼、眼前樹蔭隱蔽。煞風景的是這位情郎清風,不能忘情擁抱眼前的情人,因為他早被家人許下其他婚配對象桂花。這是出自東京留學生筆下、最早的台灣小說〈她將往何處去〉裡的故事——水源地約會結束後,沒有愛情基礎的婚約雙方當事人,就要爭取婚姻自主、個人獨立。後來桂花毅然擦乾被毀婚的傷心淚水,踏出深閨,搭上前往東京留學的船隻,立志成為改革台灣社會的新力量。當時夢想的出口在東京,台北只是幾個以日本城市生活為藍圖規劃出來的地點:圓山公園、北投溫泉、水源地,加上年輕人拼了命想逃出的磚瓦窄房。

不知道學成後的桂花,後來有沒有回台?如果有,她可能會在一九三五年「始政四十週年台灣博覽會」的輝煌展示中,遇到一個固執老秀才。

這次的故事是在已經遍地霓虹閃爍、用水乾淨、搭車四通八達的一九三○年代臺北。這些改善生活的政績,被總督府在新公園、大稻埕、草山設置的會場大肆宣傳。連隱居鄉下多年的老秀才斗文先生,都經不起招引而來去鬥鬧熱。遺憾的是,這場都市之旅相當狼狽,先是被火車汽笛驚嚇尚未回魂,又接著在博覽會場受到只懂日文的小子羞辱。而那自己青春象徵的老衙門原址,卻已經蓋起了公共會堂。

一九三○年代除了博覽會,還有另一則值得紀念的大事——台灣人翹首期盼下終於有了自己的報刊,只是刊在報紙上的連載小說卻彷彿一記預言〈命運難違〉。家住士林的男主角金池每天搭車進城訪友,滿腔的熱情追來的,卻是輕浮奢華如大稻埕重商風氣的婚姻。與金池才情外貌都匹配的「萬華第一美人」鳳鶯,卻嫁進惡婆婆花心丈夫的家庭。這對才子佳人在台北城內、動物園不斷地緣慳一面。當二人在基隆河上的明治橋終於相遇,卻並不是互訴衷情,而是剛好都要投河自盡。

聳立在明治橋彼端的圓山神社,與大稻埕紅磚瓦都緊錮著的台灣人的流水年華。改革理想的中挫、往昔同志的變節、戀愛人情的脆弱。這一切的失落與荒謬,如果不想行吟江畔大哭這是哪裡,也只能到城內的咖啡館喝杯蘇打水,再往大稻埕餐廳吃台灣菜、叫幾個藝旦唱曲解悶。可怎麼一抬眼,咖啡館中前來侍坐的女給,竟是社運場上曾經一同高聲抗爭的女同志!?這樣的邂逅真是〈沒落〉的完美演繹了。

一九四〇年代,另一個走到水邊的故事女主角面臨命運分歧點。她是藝旦采雲,可能與創造她的作家張文環一樣來自南部吧。城市擅於提供機會——采雲被收養到台北脫離貧家,從此衣食飽暖,甚至還能讀書識字,在大稻埕上班交友戀愛。但城市不負責保證幸福,收養她的也同時是騙她賣身、因而毀婚失戀的〈藝妲之家〉。

當薄霧籠罩的淡水河風中,傳來不曉得是日語或是台語發音的「淡水河沒有蓋呢。」采雲想起的,會是來台北前的貧困童年、與戀人共遊北投溫泉的歡愉、還是乾脆效法前輩桂花,奔往遠方新世界呢?談文弄藝的咖啡館、料理店,加上圖書、音符、墨水造就出的文學家也沒有提供答案。他們只是穿梭於三市街,以通往海外與生死交界的江水河岸為寄託,以片刻生命擷取歷史中的情感留存。城市仍在不同意識型態的執政者手中持續變化,造就歷史、也被歷史銘刻。但人有更多的經驗可以參照,在面對河水召喚時不用投身,而是正視所來處、記取望穿春風的過去,面向河口無盡開闊的未來。

*〈她將往何處去〉、〈沒落〉、〈十字路〉、〈秋信〉、〈命運難違〉、〈藝妲之家〉都是日治時期台灣小說的篇名,分別在本書篇章中將被引用出現。

目次

【序一】台北由何處來?
【序二】她將往何處去?
1.時代的聲音──台灣流行音樂從這裡開始
2.台北變裝秀──什麼腦袋,穿什麼衣服
3.公園生活──現代生活的櫥窗,潛藏殖民的騷動與哀愁
4.來去城內過新生活──月色照在三線道,失落的過去,永遠的鄉愁
5.閱讀台北城──書店,「理想」的戰場
6.摩登時代,大家來跳舞──思想啟蒙了,身體隨之解放
7.紙醉金迷大稻埕──台灣最富庶繁華之地,也是民主的溫床
8.嚇!滿街都是女人啊──女性勞動勢力崛起,沛然莫之能禦
9.藝旦──記一段歷史中美麗的偶然
10.台灣第一個文學少女──黃鳳姿傳奇與日本人眼中的台灣
11.台北大舞台──拼戲拼觀眾,也拼創意、拼想法
12.神仙落難記──諸神異地而居為求存活,神仙如此,何況凡人
13.淡水河百年史──「河,沒有蓋子呢!」

書摘/試閱

三、公園生活──現代生活的櫥窗,潛藏殖民的騷動與哀愁
通常六點起床、七點到校的新竹公學校訓導主任黃旺成,一九一六年四月十五日這天,四點多就早早起來梳洗,匆匆趕赴新竹驛,在四年級以上一百七十名學生慢慢集合完畢後,搭乘六點二十分準時開動的火車北上,展開兩天一夜的修學旅行。
修學旅行的主要目的,是參觀總督府舉辦的始政二十週年勸業共進會。不過比起這冠冕堂皇的名義,對一百多名小學生來說,大概出去玩才是真的,尤其是去台北玩。到台北去哪裡玩呢?說來有趣,整趟修學旅行,除了勸業共進會之外,只安排了兩個行程:圓山公園和台北新公園。
可別小看公園。不只這間新竹公學校,日治時期幾乎所有的修學旅行、私人參訪,不論台灣人、內地人甚至從更遠的海外前來,只要到台北觀光,圓山公園和台北新公園,都是觀光客絕對不可錯過的景點,就好像今天的台北一〇一。
我們可能很難想像,不過是林蔭花草的廣大空地,究竟有何迷人之處?其實在一百年前,公園的內涵遠比現代豐富,公園,可以休閒娛樂,卻不只可以休閒娛樂。

圓山公園、動物園,百年前全台出遊最熱門景點

一八九六年,在台北廳知事橋口文藏提議下,基隆河濱的大日本帝國陸軍墓地,被改闢成台灣第一座公園,也就是「圓山公園」。儘管以公園為名,但初期只有權貴官員能享用,並不容許巿民大眾公開進出。
日本政府眼裡的圓山公園,可不單純是依山傍河的納涼地。圓山公園,還是近可仰望神道信仰的神聖空間。如果以公園旁黑瓦飛簷的臨濟護國禪寺為起點,穿過明治橋,沿著劍潭山麓一級一級石階朝上,來到終點的台灣神社,正是日本統治台灣時期位階最高的神社。
一八九七年底,圓山公園終於開放巿民使用。沿著河散步,觀賞迎風爭放的紅白蓮花,或是坐在樹下乘蔭,成為台北人的一件樂事。愈來愈悠哉的公園地帶,因而又吸引到了更休閒的設備。
一九一三年底,日本人片山竹五郎率領馬戲團「大竹娘曲馬團」到台灣表演,途經圓山美景,決定買下坡地,開設了一座私人動物園。一九一四年,片山竹五郎的動物園開始營業,有義大利的孔雀、印度的火食鳥、澳洲的袋鼠等珍奇動物數十隻。隔年,經營得有聲有色的動物園,被台北廳收購,並且擴大規模,於一九一五年改制為公立「圓山動物園」,開放距今剛好一百年。
除了外來動物,園內還保育許多本土特有種,包括台灣獼猴、雲豹、梅花鹿等等。當時最受歡迎的是紅毛猩猩「一郎」,一郎以擅長模仿人類表情著稱,印有其照片的繪葉書是最搶手的紀念品,名氣之大,甚至讓遠在大阪的天王寺動物園,封其為「東洋第一」。
不像現在多只能隔著柵欄,日治時期的圓山動物園,繼承馬戲團的傳統,常舉辦動物表演。這些表演活動,簡單的有猴子騎單車,另外也會有「慰靈祭」,這是為悼念告別世間的動物朋友所做的法事,主祭官是身披紅色禮袍的大象,由口誦經文的小朋友包圍,面朝祭壇跪拜燒香,過程肅穆莊嚴。還有命名投票、寫生跟攝影比賽、以各種動物為主題的博覽會。
一百年前,再沒有比圓山公園、動物園更適合修學旅行或全家出遊的地方了!

現代的力量像鐵鎚敲毀故城,用殘磚剩瓦堆砌新公園

如果圓山公園具有神聖空間的意義,台北新公園就是世俗的中心。
第一次擁有殖民地的日本,為了追上西歐文明的步履,對於島都台北的現代化可是不遺餘力。早在一八九九年的市區改正計畫,就已經提出都巿公園的概念,但直到一九〇八年才落成,名為「台北公園」。因為和圓山「舊」公園相對映,而俗稱「新公園」。
座落在城內正中央的新公園,緊鄰台北驛、總督府、台北法院、以及大片的日人官舍,很明顯的是將日本內地移民優先設定為公園使用者。
不過,公園就是可以自由進出的空間,台灣人可不在意附近政府機關瀰漫的森嚴氣息,非常樂於來此享受現代化的新體驗,包括讓人強健身體的運動場、每個禮拜會在報紙公告表演曲目的音樂堂、圓頂垂拱的台灣博物館。星期六、日散步累了,還能去大大小小的露店、喫茶店,買杯咖啡,找張長椅子坐著,聽噴水池的聲音潤透此景此刻,有時還能巧遇播電影呢!
但是,並不是所有台灣人來公園都是為了放鬆享樂。一百年前,心懷彼岸中國的傳統漢文人來到公園,只會覺得悲傷沉重、不知今夕何夕。
這時的台北,正是市區改正的高峰期。新建設什麼,就意味著有什麼要被破壞。舊城牆、老官署,都被一磚一瓦拆解,然後進入時空錯置之旅,與歐洲化、日本風的公園堆放並列。
原來豎立在西門邊的急公好義坊、東門邊的黃氏節孝坊、台北府衙前的石獅子,都一起送作堆進駐新公園。原本座落城內中央的天后宮、千百戶家屋小店,更是難逃拆除命運,剩下散落的柱珠變成遊客的短凳。取而代之的是高高聳立的雪白將軍像。他,正是推動市區改正、下命拆毀天后宮的第四任台灣總督兒玉源太郎。
新文學小說家朱點人的〈秋信〉,塑造出主角斗文先生,演活了傳統漢文人不願面對新時代的心情。隱居鄉間數十年的斗文先生義憤到台北一看的始政四十週年博覽會,會址就在博物館所在地的新公園。這位先生一下火車,久逢故人的期待瞬間化為痛楚:
 
昔日的台北城址,已築了博覽會場,他的胸坎像著了一下鐵鎚,無力的落到椅上去……台北驛前的路上,人波浩浩蕩蕩的向著博物館推著,斗文先生像失了舵的孤舟,正不知道划到哪裡去好。台北的地理,早奪去他昔日的記憶……

景好移,情難轉,現代的力量像鐵鎚一下一下將故城敲毀,將舊文人愈敲愈扁,最後像隻掃帚將他們全掃進社會的邊緣,眼不見為淨。
新式教育出身的朱點人,寫出了斗文先生的悲壯,殖民政府以現代之名大行推動新市容,卻把台灣人留在看不見的邊緣。圓山公園和日本神道信仰緊密結合、新公園為了城中官舍而開,一旦遠離日本人的視線,公園似乎就不必了。

公園既是都市櫥窗,也潛藏無邊情欲

日治時期的台灣人密集區大稻埕,在新公園開張二十年後,當地仕紳仍一直在報紙發表言論,努力請願要求設置公園。一九二七年台灣民報刊出〈台北公園的創設,望議員再努力〉,批評偌大的台北市區竟然只有一座新公園。一九三〇年,再刊登一篇投書〈台北市三大問題:第一街道、第二公園、第三市場〉,大稻埕的台灣人仍然只能繼續望穿秋水。
生活在遍地公園的現代都市,大概很難理解那種焦急和渴望。當時的人為什麼如此想要公園?因為曠大靜好的公園提供了散步的地方,自然的花草、清新的空氣可以調養身心。但潛藏在社論底下沒有明說的,是公園對於談情說愛之必要。
在什麼都講究現代化的日治時期,愛情也要現代化。「自由戀愛」成了摩登術語,當時沒有網路,電話仍不普遍,談戀愛必須約會見面,然而並不是所有地方都可以談戀愛。同樣是請願設置公園的社論〈台北橋附近不良少年出沒〉,迂迴表現了這種到公園談戀愛的情結。

大稻埕因為沒有公園,故每年一到暑期,沒有去處可納涼的公園,皆藉台北橋為避暑地,不料因為黑貓跟黑狗的猖獗,時常在該橋上演出醜態。致惹旁觀者諷刺或受不良少年毆打。而諸不良少年,良莠不分一律認作黑狗黑貓,致遭侮辱者很多。

一九二一年落成的台北橋,連通大稻埕和三重埔,美麗的彎拱橫跨淡水河面,每逢日暮,憑欄俯瞰橘色的連紋水光,兩岸風情盡收眼底,還曾被選入台北八景「鐵橋夕照」。原該是適合調情的浪漫地,但這篇社論卻說,對不起,情欲旺盛的摩登男女「黑狗黑貓」想卿卿我我,請不要連累路人,只有公園歡迎你們。
公園對戀愛有多重要呢?謝春木小說〈她要往哪裡去〉也點名河邊清涼的圓山公園,是最受歡迎的約會景點,林煇焜小說〈命運難違〉,自京都大學歸來的李金池,滿懷自由戀愛的夢想,與父親一番爭執、斡旋過後,第一次約會就選在台北新公園。

新公園的樹蔭下傳出一對男女的談話聲。男的是戴著學生帽的金池,女的是撐著陽傘的秀慧。兩人很有默契似的,腳步自然而然地朝水池邊的長凳走去。

這情境儼然跨越時空、無分現在過去。不僅談戀愛的地方隱隱有所規定,什麼人可以談戀愛,也是有所限制。
芳久的〈同性愛〉描述了日治時期同志情慾的深潛低伏,情節是一名警察巡邏完坐在公園長椅休息。

「你一個人嗎?」有個男子靜靜移來身邊探問。
「一個人啊,在這樣的夜裡,一個人還真是寂寞啊。」這名警察直覺地回答。
「你聽過同性愛嗎?」男子試探地提起這個話題,然後一邊慢慢將手探入警察大腿內側。警察的胸口漸漸熱起,心臟怦怦跳動,男子索性坐上警察大腿……。結果警察立時以現行犯的名義逮捕了這個男子。最讓人無限遐想的是,由警局返家的警察一個人在路上的自言自語。
「其實那男子長得也蠻可愛的,」警察這樣偷偷地想。

偷偷地想,警察只能偷偷地想,那時的人都只能偷偷地想。如果他不是警察,如果那不是個否定同性愛的社會,他們說不定早譜好一見鍾情。一百年前,社會價值觀不准的,就到公園裡闖關。

圓公園,台北第一個通宵營業、最重量級的庶民美食區

大稻埕其實並不是沒有公園,只是並非當地仕紳渴望的新公園。
新公園問世的一九〇八年,台北也仿效巴黎凱旋門的輻射狀道路,在建成町、日新町交界設立了一座圓環,並在圓環中央的空地簡單舖設草皮、長椅,稱為「圓公園」。
儘管不比政府刻意經營的圓山公園和新公園,但由於靠近永樂市場座落的永樂町、料亭酒樓密集的太平町,因此入夜以後,圓公園附近就有小販占地做起生意。不管警察如何取締,攤商始終有增無減,還經常可見在文萌樓雲雨完事的人客,或是永樂座散場出來的觀眾,水流往低處一般匯聚。

具有六條放射線馬路的街中心,中央設有升旗台,其周圍用榕樹圍繞的圓環夜市場,在榕樹下鱗比櫛次排列的攤子光亮的燈光照得如同白晝。直到十二點為止,時常擠滿了人,有粗野風貌的工人、店員和車伕等人在那光輝之下滿足旺盛的食慾,是一種壯觀的場面。

這段文字出自日本作家濱田隼雄的小說〈蝙翅〉,將圓公園獨特的粗獷肉欲、夜夜笙歌,描述得活靈活現。相較於內地人官舍街道十點過後就寂靜無聲,本島人來來去去的圓公園,熱鬧的秋燈一盞一盞越夜越亮,正是台北第一個通宵營業、最重量級的庶民美食區。
〈蝙翅〉題名來自小說中陳姓少年的攤子,其實就是扁食、餛飩。陳少年的知交、日本教師速河,雖然很愛這一味,但可不只為蝙翅著迷。圓公園裡還有澆著魚翅、香菇混合醬汁的台灣麵,撒上小把香芹,熱氣自然蒸騰成食慾。旁邊有蝦湯放進半熟的鴨蛋包,湯匙尖輕輕戳散,瞬間就色香味迷漫。不想喝湯的可以來份炸雞捲,切成一片一片油亮盛在盤子裡,筷子絕對動不停。盤子空了沒關係,隔壁就是蚵仔麵線、米粉湯,台灣風味小食,圓環夜市什麼都有。
是啊,台灣風味,庶民生活,這是個逾越文明想像的公園。
所以速河的學生才會在週記向老師抱怨「老師去圓公園是下流的行為」,速河的日本同儕也會批評說,「骯髒呢」。
大稻埕仕紳斥責大稻埕沒有公園,是因為他們在朝思暮想一座有喫茶店、音樂台的新公園,可以在樹蔭下閒坐,只會聽見情愛軟語,而不是攤販的聲嘶力竭,不是擠如刺蝟貼身的摩肩接踵。傭工、車伕、娼婦流動嘈雜的油膩所在,不能叫公園。
日本人會歧視台灣人,台灣人一樣會歧視台灣人,夜夜通明的圓公園,終究照不穿更大的都市暗影。

公園既是開放空間,壓抑不住庶民蓬勃的生命力

無心經營的圓公園,有警察壓抑不了的蓬勃生命力。即使是充滿神聖政治性的圓山公園,庶民其實也可以挪用來抗議。
一九〇八年三月二十四日清早,兩百餘名身穿白色法袍、面色莊嚴的男子,在艋舺新起街的真言宗佈教所前集合,一路徒步朝北前進,在風光明媚的圓山公園停止隊伍,霸占下來。這是一起罷工行動,他們是「台北大工組合」,全台灣第一個工會組織,日本工人聯合台灣工人,為了抗議木工的薪資低落而成立,並組織遊行。
他們讓圓山公園成為民意發聲抗議的基地,昭告全台北的工人團結起來,預示了台灣社會運動就要從占領做起。
一九三一年六月,新文學小說家孤峰一樣在台灣新民報發表〈流氓〉。似乎承繼了占領圓山公園的狂野,也像是反擊大稻埕仕紳寫社論要求公園的拘謹,孤峰描述了一座繁雜草木的廣大公園,正午汽笛響起,暫時在公園休息的學生、工人紛紛成群結隊準備離開。一群衣衫襤褸、披頭散髮的赤腳流氓,仍圍坐在松樹下的長椅不動。他們是資本主義社會拋棄的人、工廠大量解雇的無業者。除了公園,他們無處可去。

D印刷工廠的職工阿B,他每由工廠回來的時候,必跑入公園逛一圈兒,欣賞大自然的光景,以安慰勞頓的精神,所以每日都目擊著這不自然的現象,他還記得前些時候,在公園的清水池畔,在葡萄架下,在花徑上,時常遇到幾對富戶家的公子小姐們比間徘徊於其間……而今既是變成流氓的棲留所了。

公園像是幾個平行世界的交會,是富人家郊遊、戀愛、穿洋裝、抹髮油、噴香水的伸展台,是勞動者調劑身心、復原工作壓力的緩衝區,也是想要勞動賺錢卻不被允准的流氓無家可歸的最後去處。
小說背景正是圓山公園。暗暗指涉同年二月,台灣平版株式會社為了節省成本而實施縮短工時、實則降低工資引發的抗爭。台灣共產黨中央委員王萬得帶領五十餘位工人罷工,甚至佔領了印刷工廠,成為日治時期空前絕後唯一的點交抗爭。
台灣新文學之父賴和就在小說〈可憐她死了〉,清楚描述這次鎮壓罷工運動的種種不人道。後來,罷工者遭到逮捕、虐待、流離四散,抗爭全面頹敗,在賴和筆下一清二楚呈現出來。
有別於賴和〈可憐她死了〉結局的悲憤無力,孤峰可能為了鼓舞士氣吧,他的〈流氓〉充滿了戰鬥意志。故事裡,主角阿B不敵各地工廠大量解雇的風暴,與同運命的勞動者一起坐在公園,聽著眾人批判物價高漲、工資低落的社會寫實景況,茫然看著人群越聚越多,然後眾情激憤高呼「打倒資本家、打倒資本家」,儼然革命前夕。

敗陣的革命青年,美麗的公園潛藏不住哀愁與憤恨

儼然革命前夕,其實是夢醒時分。
台灣自治運動旗手林獻堂到英國海德公園觀光,見到民眾正在肥皂箱上講演,針對政治、經濟各種議題辯論,不管發表什麼意見,警察都只是遠遠看著民眾鼓掌喝采,林獻堂大嘆,這才是真正的公園。
轉眼一九三〇年的台灣,各種遊行抗議都被禁止,幾個工友總聯盟的幹部,為了紀念五一勞動節,選擇在圓山公園散步集會,就被懷疑是要發起什麼活動,引來警方恐慌,大舉包圍,不由分說,一一逮捕。
〈流氓〉發表的同時,台灣共產黨遭到大檢肅,其他社會運動組織也都陷入無力再戰的困境。曾經親身反抗的王詩琅出獄了,對於這個理想可能永不再實現的島都,內心僅存的支柱就是寫作。小說〈沒落〉寫一名從左翼運動敗下陣的理想青年耀源,他走出古色蒼然的法院,站在總督府前面,沒臉再見昔日戰友,更發現過去、現在都已經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明治製菓喫茶店的樓上,近大道的窗前佔了座位的他,剛注文了後,突然遠遠地雜在都都地叫的嘈雜裡,嚠喨的軍艦進行曲接近來。假裝軍艦進行曲的自行車,約莫有幾十隻自公園方面驀進來。他假裝沒有關心的樣子,拿起剛才送來的曹達水吸。剛才法庭的場景,又像影片般隱現在腦裡,自己的世界已和那些差得太遠。

場景是一九三〇年代的台灣,社會運動全面被壓制,公共場所已不再能自由議論或行動了。公園,只能是騎自行車的地方,沒有講演會、更遑論罷工。敗陣的左翼青年啊,那就坐進喫茶店來杯飲料吧,讓女給陪著說笑,如果天色暗下,可以再斟一杯酒,或學一支舞、看一場電影,想多華麗都可以,想多頹廢都可以。
終於,一九四五年夏末,新公園中央的放送亭,傳來天皇玉音,終戰宣言。
聽著聽著好像每個人眼睛都紅了,有的喜極而泣,因為不用再拚死拚活演一個皇民,有的太過悲傷,不知道自己現在及將來會是什麼人。無論如何,他們都以為最起碼不用繼續在生死線前過日子了。
結果竟還是另一條生死線。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下午,群眾衝入新公園,放送亭再度傳來聲音,台灣人的聲音,控訴日本帝國主義不可信、新政府更不可信。
二二八事件後全島動盪,青年學子組成忠義服務隊維護台北治安,其中一小隊途經明治橋,被國軍攔下,無端遭到開火射擊,血花噴濺地從橋面翻倒墜落,把夕陽西下的紅色漣漪拖得更長。還有其他幾百名學生,被憲警拘捕,在圓山公園前的陸軍倉庫廣場罰成一列,英挺的制服,俊爽的平頭,迎著機槍和坦克彈,最後全都沉進基隆河底。
悲哀的不是夢終要醒,是驚醒以後就再不可能好眠。在日本帝國主義下度過五十年,換來一個二二八,繼續再五十年威權統治,新公園換成二二八和平紀念公園,名字改了,然後呢?然後呢?
(全文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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