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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麗。花火原創小說66折起
行路女子:記每個將永恆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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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女子:記每個將永恆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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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女子:記每個將永恆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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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承認吧!旅行就是迎接一連串災難的開始!

米蘭的帥氣扒手、西班牙的毒辣陽光、錯過的班機、錯過的愛情……
我們為什麼仍然著迷於成為行路的人?
新銳作家吳緯婷第一本散文集,以長長短短的旅程,拼接成獨一無二的生命史

美好消逝在時間之中
我們消失在美好裡
在曾經停留的地方,為自己留存美麗的信仰

「走了那麼多不得不去的地方,拖著行囊回家,我們為自己蒐藏的,最終,也只有那幾個決定性瞬間……濃縮於一兩個畫面,依賴不可逆且倏忽的片刻。」──吳緯婷

行路女子,是寫者的形象;行路指南,是行旅間的三重對話──新銳作家吳緯婷以國家為篇章,不同城市,最後回到家鄉宜蘭與人、心的原鄉,對於外物環境,對於他者人事,對於自身孤寂,時日消逝,事物衰敗,光陰一瞬,歧路紛亂。
吳緯婷的文字中,或能偷得一些所謂永生,所謂恆存,在每個曾經停留的地方,也都為自己留存了那些美麗的信仰。從家鄉出走自四方,再度返回並留下生活,行與旅,停駐與流動,偶然遇見的人,也許心意相通,卻不必問來自何方;行旅之人走遙遠的路,有時只為了走回自己。

輯一「行路指南」,看似在談旅行的觀點,更多的時候是確認自身與世界的關係,指出自己的方位,對於自身的叩問──什麼才是「自己的樣子」?
輯二「浪費時間的方式」,將行旅中的記憶一一安定就位,英國、義大利、西班牙、香港、日本……在時間的迷霧中,溫柔觀看擦肩而逝的他者,嚴厲逼視己身浮冰般的孤意。
輯三「初回宜蘭」,最終回到心靈原鄉宜蘭的生活之筆。她將小鎮活成自己的模樣,筆調天寬地闊地明亮,寫家人的溫情與愛,才是行旅過後家的面貌。


■專文推薦
──范宜如(台師大國文系教授)
■美好推薦
──零雨(詩人)
──李進文(詩人,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
──黃明理(台師大國文系教授)
──李志勇(宜蘭縣政府文化局局長)
──吳妮民(作家)

在重新回溯、編碼的「失事現場」,記憶不再是「放棄的迷宮」,而是青春的螢火星光,是子夜閒蕩的身影,是無法應允的命運的失誤。……三輯的書寫角度與凝望的視線恰似三重奏,一是觀點的探問,一是旅人的情感圖景,再者是在地的生活風景。然而其間的主體是她自己,正是這些地方風物、藝術及人文景觀、飲食日常種種形塑了這名「行路女子」。
────范宜如(台師大國文系教授)

緯婷的散文,明淨、慧黠,讓人聯想到印象派畫作的流光溢彩。
她善於日常細節的描述,但又不致流於凡庸。字行之間,彷彿有一道光兀自照耀著──可能來自她疏朗的節奏,開闊的世界觀,意外迸出的幽默天性,還有,看似典雅卻不受侷限的學院理趣。
因而,這些日常,這些細節,就有了別樣的色彩。
──零雨(詩人)

世界因為居住了像這樣一個女子,而有了旋律與畫面;這樣一個女子因為行路世界,而有了意象與精靈。吳緯婷用詩輕輕挪動散文的定義,旅行不是紀錄而是親情及鮮活的信念,回家也不是安居而是思考的起程,她總能恰如其分地,讓最精悍的字語駐守在最危險的地方,凡來到書頁的眼神都必須溫柔而小心。
──李進文(詩人,聯合文學出版社總編輯)

面容姣好,善撚琵琶的輕柔,卻能以犀利詞鋒,析事喻理;淡然接物的姝姝靜女,卻胸懷遠志,履他鄉如故鄉,飽覽異國風情,收藏一、二好友後,順便帶回學位。
緯婷這般無侷礙的生命,常給人驚喜。就如同國文系出身的她,筆下偏無傳統薰染的焦痕,但誠實地紀遊、感懷與思索,卻像極了歷史上傑出的天下士,藉著她的手眼,隔世重生。
──黃明理(台師大國文系教授)

生活就是,我搬來了板凳,你卻忘了故事;你捧來了泥土,我卻弄丟了種子。於是,我們有了板凳和泥土。
謝謝緯婷為我們準備好故事與種子,讓這一趟終點已知、前途未卜的人生旅程,多了點想像。
──李志勇(宜蘭縣政府文化局局長)

如此一個心緒洶湧的女子,與其說在書寫行旅所見,不如說她是在懷想著人事──分別、相遇,驛動、暫棲。長長短短的旅程,拼接成獨一無二的生命史,我們是他者的過客,誰又是我們的終點?或許,緯婷靈動而富思索的文字,正是這般詰問著。
──吳妮民(作家)

【她在行旅】
■ 大災小禍接踵而來,比計畫的行程還更豐富……弔詭的是,我們依然熱愛旅行,並且同時清楚知道,災難正是旅行最美妙的基底。
■ 決定性的瞬間嬌慣且神祕,可遇而不可求,如同月下美人。但當路漸漸走得夠遠了,自然在那一個分秒遇上,被什麼溫柔地觸碰了一下,就什麼都值了。
【她在世界】
■ 我很少開啟「如果那時……」的模擬想像,這種自我詰問,無益於人生的延續。因為在每個當下,不夠寬容的命運,都僅夠我們做出一次無反轉圜的決定,然後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
■ 懷著故事的人走進浪潮,參差起落,每過一次階梯,心又再顛撲一回。……心想也許真虧負了誰,才會在子時街頭,夜夜遊蕩。
【她在回家】
■ 種種都令人安心,並令人疑惑……熟悉又陌生的、混雜的情緒,使我行走在文化中心時,還常感無法置信。我回來了。我離開過?行走,以誰的記憶。
■ 秋天的晚上,從都會回到家鄉,將背包丟在旁邊椅凳上,坐在路邊吃上這麼一盤,喝熱燙辣口的湯,感覺身無長物,亦無所負。這一刻就這麼單單純純地,無比快活。

作者簡介

吳緯婷
宜蘭人,寫詩也寫文。現職藝術行政。
師大國文系,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藝術行政與文化政策碩士。
得過一點點文學獎。

人生太短,捨不得不做夢。
而寫作和旅行,又是清醒世界裡、夢境最美的變體。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
我們在此相遇
◎范宜如(台師大國文系教授)
認識緯婷,是她十八歲的時候。卓越的才情之外,我感覺這女孩很妙玉,有一種潛藏的傲氣;後來又覺得她其實是湘雲,一整個俐落豪氣。課堂上明朗地笑,下課後輕快離去的背影,雖是「愛面子的獅子座」(她自言),卻像兔子一般撲朔。她是我心愛的蘭陽平原,蘭園來的女孩。
我們之間的互動是很老派的。往往在研究室的信箱會看到她留下的紙條,是她手抄少年時期獲獎的作品,詩句是什麼我記不清,卻記得字跡「容泠」,玲玲玲地泠然凌空。那一年我們在臉書上相遇,我想及這個筆名是有那麼點意思的:

「容」,有屋宇、有山谷,人生是安穩又前進,是適意又卡關的(誰不卡呢?)
「泠」,一種清澈的聲響,而這聲音不是琴瑟和鳴的那種。而是,總是「把我包括在外」的。

大一的現代散文課有一份作業「光陰日記」,每個人都要從日常生活中抉選一張「有故事」的照片,附上文字敘述。還記得她選了一張母親從以色列帶回來的披巾,那個低調又有藝術性的披巾彷彿就是緯婷對美的追尋。

女孩總會被看見,迎來了這本《行路女子:記每個將永恆的瞬間》。

散文難寫。既要讓他人進入你的生活世界,又不願讓他人看出你想隱藏的部分。如何能夠既隱身又不晦澀,是個人經歷卻又成為人間共感?如何讓情緒變身為情感,情感轉型為思想?──介於哲思與創思之間的「思」;是想像,也是想法的「想」──說到底,書寫最困難的部分,還是你要呈現怎樣的自己。
她形容自己是永遠的「旁觀者」,一個好奇的「隱身者」,是「被預先切除的蛋糕邊角」、「一顆笨重的種子」。臉書的相片可以季節限定,彈琵琶的照片可能被移除,閱讀的流域無法再現……出書無非是一種被看見,如何旁觀,怎樣隱身?
一如她討論寫作,在一片乾枯的記憶平原,那些原本想隱藏的事物,站成骸骨軍隊。她以「枯骨生肉」形容創作,令人戰慄的骸骨意象「等待遲來的文字,使它們死而復生」。透過文字,某種東西被召喚,有些事物獲得解釋。在重新回溯、編碼的「失事現場」,記憶不再是「放棄的迷宮」,而是青春的螢火星光,是子夜閒蕩的身影,是無法應允的命運的失誤。
也許陰刻與陽刻的隱喻可以對應她所說的:「在文字間重新編織血肉,在光天化日下埋藏祕密。」刻凹進去的「白文」與凸顯上來的「朱文」,不是對照的,而是掩映的,類似像她說的:「熔化的銀」與「俯就的湖水」的層次。

在異國閱讀她深邃有味的散文,每每受到觸動,像是一種對話與召喚。三輯的書寫角度與凝望的視線恰似三重奏,一是觀點的探問,一是旅人的情感圖景,再者是在地的生活風景。然而其間的主體是她自己,正是這些地方風物、藝術及人文景觀、飲食日常種種形塑了這名「行路女子」。
輯一「行路指南」,看似在談旅行的觀點,更多的時候我看見的是自我與世界的「關係」,或指出自己的本質:「不矯飾的自然」、「走走停停的自由」,或是對記憶的觀看之道:「練習篩選與忘記」、「僅僅注視那樣的瞬間」,或者是對於自身的叩問。很喜歡〈之三,枯山水〉的自我問答,究竟什麼才是「自己的樣子」?「行旅之人,走遙遠的路,有時只為了走回自己」,或許是答案,「彷彿自己也是天地中,一枚從容掠過的淡筆」,則是餘韻無窮的回音。
輯二「浪費時間的方式」,將行旅中的記憶一一安定就位。我讀到情感的密語,但她是安放得那樣地節制,那麼地好。穿越時間的迷霧,溫柔地觀看他者,嚴厲地逼視自己。在最明亮的時刻照見黝暗,在最繁華的時候總會看到邊緣及荒蕪,圓頂建築與河底隧道對照,何其魔幻?舞會與墓園的錯落,又何其驚心?那個中介的空間,陸地與陸地的浮空地帶,浮冰碰撞浮冰的孤意,戀愛之心的強韌與無解,「愛都愛過了,愛,也過了」的轉身無語,「心想也許真虧負了誰,才會在子時街頭,夜夜遊蕩」令人心折。從京都清水寺地主神社木牌看到的愛的形狀也讓我有感,無法一一抄錄她散文中的情感詮釋,那是生命史的截圖,畫布的留白,何止喟嘆。
我頗喜歡〈韋爾瓦的哥倫布〉,不是因為這篇散文裡的西班牙的陽光如發亮的金幣如攙蜜的薄餅如豐沛的潮水如燦爛發光的汪洋(緯婷的文字太迷人),也不只是裡面的情感轉折太幽微令人低迴:

「這星光般模糊微渺的可能,可能嗎?」
「因為在每個當下,不夠寬容的命運,都僅夠我們做出一次無法轉圜的決定。」

而是書寫人物的氣韻骨格可以與歷史觀照、個人閱讀的思辨批判、淪肌浹髓的藝術經驗如此疊合。人生的視野一如航海地圖,情感一如海上波濤,見過「哥倫布」的她,至此有所不同。
輯三「初回宜蘭」,則是回到心靈原鄉的生活之筆。我喜歡〈初回宜蘭〉那「從容的寓意」,將那種返鄉之初混雜熟悉又陌生的情緒,一種安然但惆悵的心懷寫得淡然而深刻。〈水田日記〉裡熟悉的田埂路燈,黑夜中的水田倒影,與身體感相契的風土性情,尤其是她文字調度的功力,宜蘭沁潤飽滿的顏色,一一收攏在她筆下。或是簡單的「橘藍粉紫色的天空」,或是多層次的藍調:「遠處是橫臥多層次的淺山,自水縹色至紺藍,猶如一系列的藍染布料,在雲霧氤氳之間舒展。」或者自信地指出「如果讓我選擇宜蘭的夏季代表色,或可擬為月光水色銀,與稻穗黃褐金」。風景的背後的觀照更是動人,從稻穗看見自然的奧義,人間「不可思議的邏輯、秩序與美感」,真是「在地文人」的眼光。
回到家鄉,她將小鎮活成自己的模樣,「野逸不羈」的水餃店與戲院老時光都是她成長的養分。書寫宜蘭的飲食民族誌,人類學家似的咖啡館「田調」紀實,有時像看一齣舞台劇,有時像是一部侯孝賢的電影。這輯的文字,透顯著天寬地闊的明亮氛圍。她提到:「每個回到家鄉的人,看起來都如同除去霧化模式的照片,多了層前所未有的明晰個性。」如何對應「回家鄉的人」難免有的臨界心情?細讀散文,那是家人之間親密深厚的情感給她的能量。我以為緯婷選擇的視角讓親情的安放有了無盡藏的容器,塑造了原鄉地景的主體。
值得一提的是她寫作的布局,不只是「呈現」,而是重層的扣問與探索。透過敘事手法、視角的切換,形成「緯婷式」的感覺結構。以〈水田日記〉一文為例,既不以四季循環的方式編排,又不以時序倒轉的手法,而是用「冬、夏、秋、春」錯落的方式,表現她的「時光素描」及空間思維。更有意思的是,巧妙地將水田的秧苗形象,聯繫到小姪兒稀疏纖軟的髮絲,家鄉的風景其實是家族風景的衍義。
這本散文敘事的延展及跳接,總是將現實人生超拔到另一個層次。譬如〈南陽街〉一文的表層,看似在書寫考生積累的各式壓力,然而她可以轉成碧娜‧鮑許(Pina Bausch)《穆勒咖啡館》(Café Müller)無法終結的命運,或是舞到沒有盡頭、拋擲性命的小紅鞋;隨即又回到麵店老翁的背影,看到一則隱晦的命運。此外,我們可以在她散文中看到廣博豐贍的文學藝術視野。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畫作、歌川廣重的浮世繪《大橋驟雨》、席德進的紅衣少年、村上春樹《1973年的彈珠玩具》、卡夫卡(Franz Kafka)《飢餓藝術家》(Ein Hungerkünstler)、松尾芭蕉……包括她經常引用的《聖經》。我並不想用「互文性」來稱說,反而想指出這就是緯婷的生命型態。這是她的教養,「文化的基因」。

從輯一的理性聰明,輯二的倔強與詩意,到輯三的心靈抒情史,負載這些情感與思想的是文字。她的文字像發光的穀粒,以敏銳慧黠之心觀察人物,女子似睏貓,卻又如虎如豹,男子是斂翅而未鳴的寒鴉;調動色彩像是城市的光影設計師。閱讀她的散文,時而莞爾,譬如看她寫到設定密碼,好像是「左右人生的重要決定」,或是信件上「標示地界方位的墨黑圓戳章,有時還伴有長長的波浪」,多麼令人懷舊;師大夜市的〈滄桑〉洵非虛言,那真是記憶的廢墟了!
在我客居韓國大邱的盛夏(剩下)時光,總被她散文中蘭陽平原的雨水光影、食物的色澤與味覺誘引,翻轉這一年幾乎「韓化」的味覺。而食物就是記憶,〈文化的基因〉收筆於「熱氣蒸騰的茶。我的鄉愁落在涼冷冰雪之地是奶茶色的,微甜的,像落在魔法森林的露水與月光,像我想起她」讓人戀悵不已。「我回來了。我離開過?行走,以誰的記憶」,緯婷的雋語也時不時扣連我道別前夕的心思與情懷。
從暴雪將至、香氣遠佚寫到起落俯仰的稻穗、沉靜灰藍的龜山島,我看見她美麗而壯闊的人生實踐。不只是蘭陽平原使她整個人溫柔、明亮而堅定,而是空間與個人的相互詮釋。那些走過的城市、遇見的人,都是珍貴而美好的禮物。自序中她說:「行路女子,當然是對李白的致敬與反叛。」其實最珍貴的部分,應該是尚未被人間的粗礪與繁瑣所馴化的自己(到底是一個帶著《陰翳禮讚》與《馬克白》[Macbeth]去議場備詢的女孩!)
她說:「該見面的人,以後都會遇到,以更好的姿態。」多年未見,從文字閱讀生命成長的樣態,看到她對自身存在的深刻思索。每次的翻頁,都是時光一瞬,能為她的第一本書寫序,也許就是我和緯婷相遇的方式。
二○一七年夏日於韓國大邱啟明大學國際宿舍

【自序】
入夢顏色
◎吳緯婷


心就像端午前的日子,說冷就冷。

五月了,點開天氣預報,整週的雨天圖像,降雨指數一○○%。
雨來臨的第一天下午,正在乾燥的冷氣房中開會,突然一記悶雷,轟轟打響,穿透屋牆,身體不自覺震動了一下。傍晚走過通廊,天是灰的、黑的、水花霧的,大雨嘩嘩,打在房頂、樹梢、行人撐起的傘面,並濛濛淡淡地覆滿遠處的山頭。
這雨再度接管這個城市,並且她不疾不徐、以氣勢穩健的樣子下著,預告這次回來,將長長久久,久到讓居民能重新記起,這個城市真正屬於誰。

若不是出遠差,在小鎮裡生活幾乎沒有用車的必要。
我騎車披著雨衣,在路口等待著紅綠燈。雨滴落在我的安全帽透明鏡片、打在我的雨衣上,星串煙火似的,發出小小的爆炸的聲響。並沿著間隙滴落至我的鼻尖、我的手背、毫無防備的腳踝,冰晶一般,冷冷地燙我一下。
突然又降回春天微寒的溫度,隔著一層鏡面上滴淌的水珠看街上光源,各種顏色閃現眼前,像滾動的、不斷暈染開來的繡球花。

這種雨天,靜寂之中帶有一點冷,容易讓人陷入深深淺淺的回憶。很多淡去了的事情、已經被重新編碼解釋過的歷史,突然自動翻案,不由分說地,將人帶回種種失事現場。這種雨天,讓人突然從日常之中清醒,彷彿掙脫睡夢,再度涉足被自己放棄的迷宮,以為還有些許能力,還有什麼回溯的勇氣。
不妙,我暗自想。才一陣短暫的天晴而已,就讓人忘記這城鎮的主人,原是雨絲一樣的、牽牽絆絆的記憶。

生長於此的人、搬遷移居的人、重新回歸的人,都在潛意識中,同受這座屬於雨的回憶之城所召喚,也同受她的眷顧。
每當下起雨來,就真正回到故鄉。溽濕、纏綿、往復的迷途,混合著青草、泥土、山林與海洋腥鹹的氣味。人們繼續在小城中生活、工作,並在回憶之中老去。
自願如此,也許尤其不幸,也許尤其幸運。


關於寫作,愈來愈覺得是枯骨生肉。

回憶是《以西結書》三十七章中,那片遍滿枯乾骸骨的平原,屍骨累累。
我向骸骨說話:「……就有聲響,不料,有震動;骸骨彼此接近,骨與骨聯絡。我觀看,見骸骨上有筋,也長了肉,又有皮遮蔽其上。」
接著對四方的風說話:「氣息啊,要從四方而來,吹在這些被殺的人身上……氣息就進入骸骨,骸骨便活了,並且站起來,成為極大的軍隊。」

原欲掩蓋、任其荒廢的事物,都在等待遲來的文字,使它們死而復生。這復活的枯骨本是軍隊,將再次架構我們,或者摧毀我們。
在沉默的獨語中,藉由寫作召喚這支逐漸成形的大軍,既美麗又危險,透露出太多相同的基因,終於成為一個令創造者戰慄的受造物。

然而我們終究無法遠離對於創作的渴望,於是一次一次,在文字間重新編織血肉,在光天化日下埋藏祕密。

書寫,就是賦予生命,就是釋放割捨不了的、對於生死的戀慕。

行路女子,當然是寫者形象。
行路指南,是行旅間的三重對話,一對於外物環境,二對於他者人事,三對於自身孤寂。接續以國家為篇章,不同城市,最後回到家鄉與人、心的原鄉。

行路女子,也當然是對李白的致敬與反叛。
行路難,行路好。長風破浪會有時,但在每個曾經停留的地方,我們也都為自己留存了那些小小的、美麗的信仰。

時日消逝,事物衰敗,光陰一瞬,歧路紛亂。但在文字裡,或能偷得一些所謂永生,所謂恆存。
因此以旅人身分,紀念在時間裡所曾經遇見的、每個將永恆的瞬間。
二○一七年五月十六日

目次

【目錄】
推薦序/我們在此相遇◎范宜如
推薦語/零雨、李進文、黃明理、李志勇、吳妮民
自序/入夢顏色

輯一‧行路指南

之一,災難的開始
之二,決定性瞬間
之三,枯山水

輯二‧浪費時間的方式

浪費時間的方式/西班牙
韋爾瓦的哥倫布/西班牙
米蘭的臉孔/義大利
舞會的百合/英國
格林威治與紳士R./英國
信件人生/英國
花朵、雨日與清水寺/日本
子夜香港/香港
滄桑/台北
南陽街/台北

輯三‧初回宜蘭

初回宜蘭
春分早餐店
水餃店
老戲院年代
嗜辣之人
水田日記
發票
泳池內外
風中的野狼
文化的基因

 

書摘/試閱

【內文選讀一】
之二,決定性瞬間

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的決定性瞬間,旁人已經著墨太多了。但我仍要添加一句:旅行的意義,也許正為了遇見這樣的瞬間。
閒暇時刻,我喜歡做白日夢,縱任自己胡思亂想。有次的內容,是關於當談起歷代人物,眾人腦海中所銘記的肖像,為什麼都是同一副模樣,只有那張唯一的代表照片?這些「名人定裝照」中,老實說來,又大不公平──有人風流倜儻,有人定格在年芳十八,有人垂垂老矣,只剩一雙眼睛灼灼發光。
這背後究竟由哪雙看不見的手,層層篩檢而出?
廣為流傳和引用的〈英勇的游擊隊員〉(Guerrillero Heroico),是切.格瓦拉(Che Guevara)不經意被拍攝的照片。帶著星星帽徽的他,眼神堅定地遙望右前方向,兩旁不羈的髮絲像火焰燃燒,凝視著一個我們尚無法知曉,卻願意隨之而去的地方。同樣擁有狂野靈魂的貝多芬,剛好趕不及攝影時代,打著大紅圍巾,堪稱史上最亂中有型的奔騰頭髮,閃耀著神祕的風暴藍,蓄勢待發的筆尖,有料是驚天地、泣鬼神,畫布上的年齡停在永恆的五十歲。
而一想到卡繆(Albert Camus),便浮現他穿著毛呢大衣、叼半截的菸、滄桑和熟齡魅力兼具的抬頭紋,以及無可挑剔的油頭造型。彷彿一個過客匆匆走過,不經意地回望,在荒謬、徒勞的市街中,仍撥以一點力氣在浮生俗世,保有如我們所期待的帥氣模樣。四十餘歲,不能再更多,不能再更少,男人巔峰的黃金年代。
不得不為之傾心的張愛玲,儘管筆下的人物再怎麼細膩、易感、被時代之風飄來盪去,她總是右手閒閒地支著腰,以睥睨之姿顧盼眾生,彷彿再怎樣的大事,都是她腳下煙塵。我們容許她這樣不可一世,我們需要她這樣驕傲的風采,視事為無物,才能在她所給予我們眾多的心碎裡,偷取得一絲平衡,在這個世界當中,相信有些事情仍能掌握手中。
他們不會是別的模樣,在漫漫人生裡頭,定該是在那個年紀、那一刻、那個分秒、穿著那件命運中的衣裳,被餘後的我們所記憶懷想。

許多時候,行旅也是這樣。我們拎著行囊,也許帶著一種憨愿的認真模樣,一次次在陌生的路上按圖索驥,走過多少著名的景點,山巔、水岸、遺跡、峽谷、老街、餐館……,期待它們,能解答我們內心還不是很清朗,但又確定的空缺的願望。於是走了那麼多不得不去的地方,拖著行囊回家,我們為自己蒐藏的,最終,也只有那幾個決定性瞬間。才發現回憶並不是一個盛大的花團錦簇的園子,由繁多豐饒的意象交疊組成,而是死腦筋地濃縮於一、兩個畫面,依賴不可逆且倏忽的片刻。
我們或許都是死心塌地的人,讓這些細碎的、須臾的畫面牽牽絆絆,在我們心上纏聚錯落,生了根,發了芽,成為我們認知生命之所「真實」的依據,讓它們總結所有走過的路徑。
決定性的瞬間嬌慣且神祕,可遇而不可求,如同月下美人。但當路漸漸走得夠遠了,自然在那一個分秒遇上,被什麼溫柔地觸碰了一下,就什麼都值了。
原本固態的、堅硬的、如同金屬的心,像熔化的銀一樣,延展四散成為一池可以俯就的湖水。

曾經愛過一個男孩,在很青春的時候。
但初戀是為了幻滅而生的。我們成為彼此的陽光、雨霧和風暴,為對方搬演一場完整的感情四季。
終歸是太過年輕了,最後分開的時候,並不太好看。在離開之後,還是太過在乎,並且急於解釋,不懂得如何以留白來保護彼此。所有殘留的愛成為鋒利的匕首,幫助我們,更深、更有效地去傷害對方。也還不明白,善變是愛的本質,寬容是最難的祝福。我們年少,像一件雪白的上衣,什麼情緒印上了,就從此洗不掉了──心動、憤怒、忌妒、思念、懼怕,這麼多危險的鮮豔顏料,都來不及細看,就急切抓抹地塗上,想要盡情地感受,不懂殘留的後果。
但想起他時,總一併想起花蓮。
相較於宜蘭山水的秀麗、細緻和溫婉,花蓮像一名中性的爽朗少女,寬闊的路面、穩定又綿延的山脊、毫無保留的大氣的海岸。走在花蓮的路上,總迎來一陣初夏似的溫馴又俏皮的風,將心裡所有的雜緒一掃而空。
短暫的旅程中,我們聽過七星潭的浪濤,用肌膚感受石頭的溫熱;走進日式的老房舍,在檜木香氣中讓時光倒流。蟬聲跟著我們整路,從一個綠蔭接續到另一個綠蔭底。一個龐大的蟬聲家族,像爵士樂手流水般的炫麗即興,與我們如影隨形。
傍晚時分,走了許久的身子已經略帶疲乏,我們鈍鈍地沿著一條海邊小徑散步。不知誰起了頭,居然就這樣跑步起來,前前後後地追逐。兩側草叢生長得很野,無人管理,於是很蓬勃地長到幾乎要及腰的高度,凌亂之中,混雜著凋零與蓬發交錯的美感。天色逐漸暗下來,草木搖曳,依稀有微弱的海浪聲音隨著微風穿過間隙而來。在沒有燈光的小徑,我們像回歸叢林的小獸,跑走競賽嬉鬧著。
突然他停了下來,驚呼一聲。我兩步跑上前去,他悄聲說:「妳看。」一個渺小又晃動的光點,從草叢飄出。青綠色的、羞怯的光芒在剛暗去的夜裡,輕輕地翩飛在有海濤聲的小徑上。
牠或許是不怕吵的,但我們突然都不說話了。我們緩步跟隨草叢間飄忽的光芒,亦步亦趨,像是光的信眾。一隻、兩隻螢火蟲,慢慢地飛出,發著光,互相傳達祕密的訊息,在一片黑夜之中,如同兩個願意被了解而逐漸靠近的靈魂。
我的花蓮印象,便總結於這一星點的螢光上。

每回行旅,身邊總是所愛之人。但或許,愛都愛過了,愛,也過了。最後,能夠掌握手中的事物不多,但至少可以,堅持對別人善良,對自己溫柔。
因此,有關回憶的組成,有時不僅是單純記憶和追想,更多時候,或許是在練習篩選與忘記。忘記紛擾中的雜質、匆匆過去的浮光掠影、所有不經心的惡意,僅僅注視那樣的瞬間──點點的螢光,如同微量的奇蹟,不多不少,偶爾降臨在我們身上。
【內文選讀二】
文化的基因
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在劍橋大學因為身為女性,意外受館員制止進入圖書館後,在《自己的房間》(A Room of One’s Own)中省思性別地位不均及社會既有價值觀等現狀。她進而探討成長過程中被教育的女性典範,是以下的形象:

無比迷人而且徹底無私。她精通家庭生活的各種困難技藝;每天都犧牲自我的享受。如果有雞肉,她只會吃雞腳;如果有寒風吹進屋裡,她會坐在風口處。簡單地說,她的天性就是完全沒有自己的意見或願望,而寧可永遠認同別人的意見和願望。

別說是百年前的女性典範了,百年後我家還有一個。
每天在我眼前晃著殷勤的背影,不是在這裡拖地,就在那裡洗菜,擦擦抹抹,永無停手之時。連煮完菜了大家上桌開動,她還在一旁繫著圍裙踮著腳尖擦拭抽油煙機,只丟下一句「趁熱要擦完,油冷了就難清潔」,千喚不一回。在菜快被掃去半桌、都已經半涼不溫之時才姍姍來遲,仙杜瑞拉地入座。背後的抽油煙機再度閃閃發亮,用過十餘年下來,都如同新的一樣。
這是我家媽媽,不管當代思維如何,她不用任何教養,就承襲所有傳統價值的典範。何況她還真的對雞爪情有獨鍾。

小時候不知道這是多幸福也多困擾的事情,長大了,才稍微懂得有這樣的媽媽,是多幸福也多困擾的事。
在無知不諳世事的時候,還可以拿起蠟筆和剪刀,在紙上胡亂寫下「按摩券」、「洗碗券」、「萬用券」等,製作出無用票紙一大疊,用黃橡皮筋綁起,送給媽媽當母親節禮物。她的笑容看起來十分驚喜雀躍,我心裡想媽媽真是開心,這回做得真棒貼心。但當十年後在儲藏室某個半廢棄的書桌抽屜中,不小心再度目睹真跡,剎那間真是亂石崩雲,怵目驚心。我緩緩闔上抽屜,小心翼翼,彷彿裡面擺放一具陳年的屍體,並且快速離開現場,轉眼遺忘。
幾年間的禮物,都這樣悄悄被填進儲藏室或暗房角落。年年的母親節都是一場艱鉅的挑戰,遍尋不著媽媽鍾情的禮物,連可能的端倪都不露蹤跡。她什麼都有,什麼都不想望,什麼都不需要,於是就也什麼都不能滿足。送禮最難,不是難在送給欲望強烈且明確的對象,而是送給雲淡風輕,像煙一般捉摸不定也飄渺無比之人。都已無欲,談何滿足?
轉念一想,實體的物質難以消失滅跡,乾脆請一頓好料的,大家吃喝開心吧。飯總是要吃的,席間談天也總是開心的,吃喝暖暖,心也暖暖。但主角不能模糊,還是媽媽。於是我問道:

「媽,妳喜歡哪一種菜系?義大利、法式、韓式還是排餐?」印象之中,她竟沒有特別的偏向,只能發問了。
「我都可以啊。」
「恩,那有沒有想吃什麼菜?特別喜歡的?」我可沒那麼快打退堂鼓。
「青菜。」
「……什麼?」
「菜啊,我喜歡吃青菜。」

你們就知道這挑戰有多大。既困擾又幸福,幸福又困擾。完全犧牲奉獻,沒有自我欲求,只要一把三十塊市場青菜就能滿足的媽媽。
但就連這樣的人,有天也會因為環境刺激,罕見地暴露出自己的脾氣,顯露出人之為人者根本的欲望。這一切要從英國的家族旅行談起。

小時候的出國,放心任由爸媽帶著,雲遊四方。等年紀漸長,有年夏季我們兄妹私下共謀,屬於我們的時代來了,脫離旅遊團的時代來了!該換我們帶著爸媽遊玩,並堅持自助旅行的格調。
年輕人的第一回,總是好高騖遠。加上哥哥正苦讀莎士比亞,心神如同糾結鬱悶的馬克白。我們籌思,呼吸不到蘇格蘭曠遠的空氣,在英國南方莎翁的故鄉,應該也足夠醒腦。
於是雖然在行李可極盡簡便的夏天出遊,四個人仍浩浩蕩蕩,除了肩背包外,各拖一個二十四吋以上的行李箱,大氣磅礡地出發。如同初長成的駿馬,髮鬚在風中飛揚,踏上首次長征的旅程。
莎翁的出生地亞芬河畔史特拉福(Stratford-upon-Avon),原來是一座充滿甜美魔法的森林,是仲夏夜之夢的場景。整條街道掛滿夏天盛開的燦爛花籃,擁有充沛的陽光,但天氣仍乾燥涼爽,穿著薄外套便可日夜出外漫遊。被青綠爬藤圍繞的老屋群,滿足所有人對英式鄉村建築的幻想。蜜蜂不顧如織的遊人,在花園間往來穿梭。而冷不防從老牆裂縫處探出的玫瑰,又像一朵仍然紅豔的戀情,穿過世紀的荒煙蔓草而來。夜間步出莎翁劇場,還被困在台詞裡面,震撼未歇,腦海裡回響著充滿穿透力的對白,行經公園小路,草地上的露珠在月光之下,像珍珠一樣溫潤地反光。
隔天晚上為了已預訂的《獅子王》(The Lion King)音樂劇,一行人折返倫敦。搭火車回到市中心,轉乘地鐵沿Bakerloo Line到最熱鬧的查令十字(Charing Cross),鑽出地鐵,還來不及感嘆從鄉村回到花綠之都,我和哥哥一看手錶,便倒抽一口氣,時間不多,戲即將在半小時內開演,還有一小段腳程得趕,晚餐只能在路邊連鎖店「PRET」隨手抓個三明治解決便得了。
我們心無旁騖,為了看戲什麼都可以犧牲。當我們邁開大步,快步向前時,突然發現媽媽落在後頭,奇怪地定點在原地。
回頭一望,她手捏著背包,神色複雜地瞪視我們。

「今天晚餐,不是吃肯德基嗎?」她說。
「……咦?」

呆滯兩秒鐘後,才想到來英國四、五天了,常隨意買個麵包、火腿、藍莓、優格等,在河岸或草坪上野餐。媽媽一開始興高采烈,拿著碩大的紅草莓向鏡頭招手。沒幾天,她那習慣餐餐熱食的胃,已經隱隱瀕臨極限。但她那好脾氣的個性,沒多讓她說話,僅在昨天路過KFC時,順勢委婉地說了一句:「突然好想吃炸雞,明天吃這好嗎?」其他人沒多細究,滿口允諾下去。

原來是昨天的承諾啊!我們慌忙道:
「明天吃好嗎?音樂劇真的快開始了,先趕一下。」
「你們昨天說今天要吃的。」一向順著我們的媽媽,突然變臉,露出第二人格。

她雙眸閃閃,若岩下電,顯露出一副不達目的,絕不善罷甘休的氣勢。馬上就讓我們知道這樁談判,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我們低估了這位在傳統市場打滾出來的主婦。
像希臘神殿般金碧輝煌的萊塞姆劇院(Lyceum Theatre)就在下幾個街口,但媽媽杵在這個街口,比任何一根宏偉的科林斯柱(Corinthian Order)都還堅定不移。她憤怒的蒸氣如柱頭的茛苕(Acanthus)草葉,不斷向空中蔓去,長盛不衰。人潮來往的河岸街上,大家各朝著目的地,以都市的腳程奔走。只有這東方一家四口,僵持在這裡。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兩百多英鎊的戲票即將泡湯,媽媽只全心懸在五鎊的熱騰騰的炸雞餐。《獅子王》戲票上那隻斜眼、露出睥睨神態的黑色獅子,彷彿從高空觀察著我們,看我們上演今晚真正的好戲。而繁華的大街上,哪裡又有KFC的影子?
打圓場的,當然還是一家之主。爸爸當機立斷,打發我們切勿回頭,直奔劇場。他則拉起媽媽的手,在茫茫人海中,決定眾裡尋KFC千百度。
「得知,我幸;不得,我命」的意思,我就是在那個當下約略明白了幾分。

這個夜晚以喜劇作結。我們脫掉外套,舒舒服服地在紅絨布椅中坐下,爸媽也於第一首歌曠野溶溶金色太陽升起前,閃身趕到。台上響起最經典的激昂祖魯語開場:「Nants ingonyama bagithi Baba...」在淡薄的光線裡,我轉頭望,媽媽的臉上盡是滿意又豐食的味道,如同一顆安穩的石頭,沐浴在非洲的金光下。

隔日家中男女分組,相互拆夥。我揮別溫莎城堡優雅的誘惑,讓男眷去探索女王的祕密,我則帶媽媽踏入計畫之外的地方──倫敦中國城。
唐人街以一片豔麗的顏色歡迎來客,藤黃、石綠、孔雀藍、硃砂紅。燈泡串及紅燈籠沿著牌坊,在空中交叉懸吊著,處處張燈結綵,深怕哪裡缺了點喜氣。也許一個世紀之前,初抵異鄉的華人已經沒有退路,只能不分你我,同舟共濟,群聚在這一個街區裡,創造比東方還更東方的新故鄉。唯一一點遺留的寂寞凝結成化石,封印在石獅子沉默的眼睛中。
我和媽媽走入一間中餐館,招牌是紅底金字,入門是雲紋雕窗。在鋪著緞布的桌面上,媽媽點一碗酸菜鴨肉粉絲湯,鴨肉的油光、薑片與酸菜在湯中浮沉,她用湯匙撈起,不畏燙口地喝下,蒸氣撲騰上來,霧白一片在她兩個小圓鏡片上。她的表情我無從探索,但她的胃,應該已了卻所有遺憾。

媽媽仍是無比迷人且徹底無私的她,在每個日常裡犧牲自我的享受。偶然為之的「KFC情節」,我想也並非「這不是肯德基」廣告的功勞。罕見表達的願望,只是在旅行之中,因著食物,被逼著暴露出我們文化的基因。
我們可以在不同地方遷徙轉換,披上不同城市的衣著,花點時間,學會另一處異域的口音。但是飲食的習慣,總是能一次又一次精準地,道出我們來自何方。

因此在英國讀書期間,總習慣在下雪的晚上,走進廚房,拿一只鐵鍋,點開瓦斯爐,讓藍色的火焰在黑暗裡綻放,為自己煮一鍋珍珠奶茶。雙手捧著冒熱氣的馬克杯,赤腳穿過木頭地板,走回客廳,像一隻貓一樣,窩進靠窗的米白色麻織沙發。
那樣的夜晚一面極度寒冷,一面又非常溫暖。我看著窗外黑瘦的枯枝,以及點點飄降的雪片,像一座永遠不會停止降雪的水晶球,逐漸將一切淹沒覆蓋。過去,今天,明日,一切在白雪之下,迷迷茫茫。沒有出路,不需回頭,也無法占卜。
擔心燙口,我小口小口地啜飲熱氣蒸騰的茶。我的鄉愁落在涼冷冰雪之地是奶茶色的,微甜的,像落在魔法森林的露水與月光,像我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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