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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盡頭上卷:溯流(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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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盡頭上卷:溯流(珍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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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國家文藝獎得主,李永平經典代表作「月河三部曲」──
《雨雪霏霏》、《大河盡頭(上):溯流》、《大河盡頭(下):山》、《朱鴒書》,
書寫婆羅洲雨林最動人繽紛的奇幻冒險故事。

※書法大師董陽孜親筆書名題字+曾獲國內外數十座大獎新銳設計師廖韡裝禎設計


《大河盡頭》上下兩卷《溯流》和《山》的出版,是新世紀華語文學第一個十年的大事。我們很久沒有看到像《大河盡頭》這樣好看又耐看的小説了。好看,因爲李永平沿襲傳統說故事的技藝,讓讀者忍不住想知道下回如何分解,而他筆下的大河冒險如此繪影形聲,更饒有古典寫實主義的風格。耐看,因爲李永平不甘於講述一個傳統的少年啓蒙故事而已。他對文字意象的刻意雕琢,對記憶和欲望的上下求索,又顛覆了寫實主義的反映論,讓寫作本身成爲一場最華麗的探險。
──王德威(美國哈佛大學講座教授)


本書榮獲2010第三屆「紅樓夢獎:世界華文長篇小說獎」專家推薦獎

於是就在那天晌晚,我們大小兩個展開了一趟奇幻迷離的台北旅程。那一夜在台北霓虹街頭給妳講完十二則婆羅洲童年故事,在花東縱谷一盞檯燈下,對著窗外那守望在奇萊山巔、笑吟吟、三年前曾經俯微我們一大一小兩個人跋涉在觀音山下黑水河中的月娘,我終於鼓起勇氣,厚著臉皮招喚妳:魂兮歸來,朱鴒。

打開一張世界大地圖吧,看那赤道之上,東經一百十五度與緯線零度之交,南中國海之南、爪哇海之北,偌大的一片熱帶水域橫亙著一個島,它形狀古錐,卻是世界排名第三的大陸島,南海碩果僅存的雨林,自古的瘴癘之地,不知埋莽過多少歐洲傳教士、阿拉伯商賈、荷蘭官吏和眷屬、日本皇軍和營妓、美國嬉皮浪人和華僑礦工的骸骨。

這島的面積覆蓋著密不通風、熱霧瀰漫的雨林,氤氤氳氳,終年蒸騰在赤道那一輪火紅的太陽下,島上還有六大河系──拉讓江、巴蘭河、卡央河、瑪哈干河、巴里托河、卡布雅斯河──發源自島中央的加拉畢高地,好似一隻龐大的八爪魚,四下輻射伸張,順著山勢奔流而下進入內陸叢林,倏地,蛻變為千百條黃蛇,在雨林中鑽進鑽出,穿梭過那星羅棋布一窪又一窪連綿不絕的沼澤,來到海岸沖積平原,匯成六條大川,變成六隻黃色巨蟒,砰砰濺濺一路翻騰嘶吼著分頭闖入爪哇海、西里伯海、蘇祿海、南中國海。這六大河系之首,便是號稱印度尼西亞第一大河的卡布雅斯,長一千一百四十三公里,流經面積廣大的西加里曼丹省,華僑管它叫卡江,達雅克人乾脆稱它「大河」。就在大河的盡頭,天際,赤道那顆大日頭下蒼莽雨林中,拔地而起,陰森森赤條條聳立著開天闢地時遺落的一塊巨石──峇都帝坂。

小說從此開始,十五歲暑假的那一年,敘述者「我」因緣際會,伴隨一群歐美人士泛舟,溯婆羅洲第一大河卡布雅斯河而上,千里航程,直抵婆羅洲原住民達雅克人的聖山「峇都帝坂」,一睹生命的源頭,一窺死亡的奧祕……神祕離奇、鄉野神話傳奇,在莽莽熱帶雨林的大地上逐次展開……

作者簡介

李永平

1947年生於英屬婆羅洲沙勞越邦古晉市。中學畢業後來台就學。國立台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畢業後,留系擔任助教,並任《中外文學》雜誌執行編輯。後赴美深造,獲美國紐約州立大學比較文學碩士、聖路易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曾任教於國立中山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東吳大學英文系、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教授。2009年退休,受聘為東華大學榮譽教授。著有《婆羅洲之子》、《拉子婦》、《吉陵春秋》、《海東青:台北的一則寓言》、《朱鴒漫遊仙境》、《雨雪霏霏:婆羅洲童年記事》、《大河盡頭》(上下卷)、《朱鴒書》。另有多部譯作。

《吉陵春秋》曾獲「二十世紀中文小說一百強」、中國時報文學推薦獎及聯合報小說獎。《海東青》獲聯合報讀書人年度最佳書獎。《大河盡頭》(上卷:溯流)獲2008年度中國時報開卷十大好書、亞洲週刊全球十大中文小說、第三屆「紅樓夢獎」決審團獎。《大河盡頭》(下卷:山)獲2011年度亞洲週刊全球十大中文小說、台北書展大獎、行政院新聞局金鼎獎。大陸版《大河盡頭》上下卷獲鳯凰網2012年度「中國十大好書」獎。2014年獲中國廣東中山市第三屆「中山杯全球華人文學奬」大獎。2016年獲第十九屆國家文藝獎、第六屆文學星雲獎貢獻獎、獲頒第十一屆台大傑出校友。

相關著作:《大河盡頭(下):山 (珍藏版)》《朱鴒書(珍藏版)》《雨雪霏霏(珍藏版)》《朱鴒書》《雨雪霏霏(全新修訂版)》《大河盡頭(上卷:溯流)》《大河盡頭(下卷:山)》《大河盡頭(上卷:溯流)》

目次

序論/大河的盡頭,就是源頭 王德威

序曲 花東縱谷
六月二十九 爪哇海上
六月二十九傍晚 鬼月前夕
七月初一 初識克絲婷
七月初三晨 啟航
七月初三夜泊 桑高鎮白骨墩紅毛城
七月初四晨 再度啟航
七月初四 大河中
七月初五 魯馬加央長屋
七月初五夜 長屋盛宴
七月初五/初六子夜 醉夢中
七月初六 血色黎明
七月初六 大河冥想
七月初六晌午 擱淺河中
七月初六夜 借宿甘榜伊丹
七月初七 太初之時
七月初七晌午 摩多翔鳳
七月初七傍晚 抵達新唐
七月七日七夕 浪遊紅色城市

書摘/試閱

序曲 航程緣起

朱鴒丫頭,妳看,我裝置在美麗的台灣花東縱谷一間大學教師宿舍的這顆碩大、渾圓的地球儀:南中國海之南,爪哇海之北,赤道之上,東經一百五十度與緯線零度之交,偌大一片熱帶水域中,不是橫亙著一個島嶼嗎?台北長大、只識得在繁華的西門町廝混的小女生呀,這島,妳莫瞧不起它形狀古錐,胖嘟嘟,活像一隻懷著一窩胎兒蹲在地上的母狗,滿臉慈愛,可它卻自古惡名昭彰。它乃是世界排名第三的大陸島,南海碩果僅存的雨林,古老的瘴癘之地,文明社會的流放終點。多年來,它那豐美的土壤不知埋葬過幾多歐洲傳教士、阿拉伯商賈、荷蘭官吏和眷屬、日本皇軍和朝鮮營妓、美國嬉痞浪人和被始亂終棄的民答那峨情婦……還有還有,遍地布滿支那豬仔鑛工那皮包骨的餓莩。台灣來的女生問:這島有多大?答案是長一千三百公里,寬一千公里,約莫寶島的二十五倍。百分之八十的面積覆蓋著密不通風、熱霧瀰漫的雨林,氤氤賮賮地,終年蒸騰在赤道線上那一輪紅似火的太陽下。丫頭,這已經夠瞧的了!可慢著呢,島上還有六大河系--拉讓江、巴蘭河、加央河、瑪哈干河、巴里托河、卡布雅斯河--發源自島中央的加拉畢高地,形狀好似一隻龐大的八爪魚,四下伸張手臂,順著山勢奔流而下,分頭進入內陸的叢林。這六條河一進入濕地,搖身乍然一變,蛻化為千百條黃蛇,在雨林中遊走進出,穿梭過那星羅棋布一窪又一窪連綿不絕的沼澤,終於鑽出叢林,來到海岸沖積平原。在那兒,六條河系又滙合成六條大川,變回六隻黃色巨蟒,一路奔騰嘶吼分頭注入爪哇海、西里伯斯海、蘇祿海、南中國海。
這六大河之首,便是號稱印度尼西亞共和國第一大河的卡布雅斯,長一千一百四十三公里,流經面積廣大的西加里曼丹省,華僑管它叫「卡江」,在原住民達雅克族人眼裡,它就是大河、母親河、月亮之河,與天地初開時同樣原始、純潔而不可狎玩。
就在大河遙遠的盡頭,天際,赤道線上那顆大日頭下,蒼莽雨林正中央,拔地而起,陰森森赤條條,聳立著那開天闢地時伊班大神布龍遺落的一塊巨石--峇都帝坂。
朱鴒丫頭呀,我,生長在南洋的華裔少年,十五歲那年暑假,有幸伴隨一群「紅毛男女」泛舟卡布雅斯河,溯流而上直抵叢林心臟,在天盡頭、水源頭處,登上那座被原住民尊奉為「聖母山」的石頭山,一路遺留下無數可恥、褻瀆、不可磨滅的行徑……
今天,我便是要向妳講述這個發生在少年時期、多年後,有如夢魘一般糾纏著我,讓我時時半夜坐醒的往事。
那年夏天,初中畢業,在一樁詭譎的因緣安排下,永--我們就稱小說的主人翁為「永」吧--出生長大於英屬北婆羅洲沙勞越邦的華僑子弟,生平第一次離家,獨自出遠門。他搭乘大海船,從沙勞越首府古晉市出發,橫越爪哇海,抵達西婆羅洲,印尼共和國西加里曼丹省會坤甸。那時「永」奉父親之命,瞞著母親,帶著一包東西,前來拜見坤甸城中一位荷蘭女人,並在她家莊園中度一個暑假。他不懂--也不感興趣,父親和這名三十六歲、印尼獨立後獨自流落婆羅洲的異邦女子,究竟有何過往和不倫。永只聽說,戰前他父親終年穿著白夏季西裝,頭戴一頂米黃草帽,手提一口黑漆皮箱,進出婆羅洲島上的英國與荷蘭地界,從事走私黃金的營生,有一回失手,被荷蘭警察逮住了。她花錢買通典獄長,將他父親從坤甸死牢中弄出來。永搞不清楚這對男女之間有何轇轕。他只曉得這個單身「紅毛女子」是父親的老相識,交情匪淺。於是,看在免費度假的份上,他接受父親的安排,前往會晤這個素昧平生的荷蘭女子,克莉絲汀娜‧房龍--永管她叫「姑姑」。永穿上他父親泛黃的白西裝,拎起他那隻斑駁的黑皮箱,在暑假開始那天,陽曆七月三十日(可巧的是,這天正是陰曆六月二十九,開鬼門的日子),盛夏,豔陽高照的早晨,從沙勞越首府古晉市啟程。小說第一章,我們看見他鬱鬱不樂,搭乘輪船「山口洋號」航行公海上,穿過赤道線,越過南中國海與爪哇海之間的那片滾燙的水域,朝向南極星,航向婆羅洲第一大河--卡布雅斯河河口的那座城,坤甸。
朱鴒丫頭哇,這個華裔少年做夢也不曾料到,後來證明,這段坤甸之旅只是個前奏,一節短短的序曲而已。它的作用,在於開啟一趟更悲涼壯闊、更荒誕、更令人迷惘,以致於讓「永」刻骨銘心,終生思念「克莉絲汀娜姑姑」的大河航程。
上路嘍!妳這個台北小女生的好奇心被勾起了。妳的腳程挺快,趕緊動身,追隨「少年永」的步伐,趁著鬼門開啟的時辰,展開一段叢林溯流之旅,試圖攀登豎立在大河盡頭的神祕巨石……

 

六月二十九 爪哇海上
航向大河口的城
鬼氣森森,北緯零度線上的太陽,斗大的一輪高吊天頂,雪一般死白。
熱!我趴在山口洋號客貨輪甲板那風吹日曬鐵鏽斑斑的欄杆上,好久好久,瞇著眼睛歪著頭,半睡半醒,聆聽海水中窸窣窸窣催眠似地一陣緊似一陣的神祕聲響,兩隻眼皮漸漸下沉,不知不覺就合攏起來,霎時只覺得海天無比寥闊,萬籟俱滅,整個宇宙只剩我一人飄流在茫茫公海上,偶爾,三不五時,忽聽得頭頂上一聲春雷綻響,烈日下駕駛艙中傳出荷蘭老船長洪亮的吆喝,緊跟著,只停歇半晌,夢囈似地傳來那華人大副有氣無力的應答:
--噯噯,長官。
遠處海平線上,另一艘輪船鳴起了汽笛,嗚呦嗚呦,穿透過正午時分渾渾濛濛籠罩海面的燦爛天光,鬼哭般飄忽傳來。我心中陡然一驚,直直豎起耳朵。船舷外,那陣陣划水聲窸窣窸窣潑剌剌,越響越急。我撐開眼皮,只聽得劈啵一聲,一隻花海蛇躥上了水面,伸出一顆油光水亮南瓜般大的圓錐頭顱,張開血盆大口,妖妖嬝嬝吞吐著她那根紅涎涎的舌芯子,猛地一個翻身,睜開兩粒火眼,牢牢盯梢上了我們這艘每週往返新加坡、古晉、坤甸三城之間,載貨兼載客的老舊輪船。我,十五歲少年,生平第一次乘船出海,奉父命,前往一個陌生的城市會晤一個來路不明的洋姑媽,懷裡揣著一捆嶄新的現鈔,三萬盾印尼幣,和一包密封的神祕禮物……這會兒,人在旅途中,窩在甲板上幾百袋四下堆放的水泥和麵粉之間,獨自個,面對無邊無際一片空茫的海水,心中一片蕭索,啥也不去想它,只顧凝起眼睛,呆呆瞅著船舷外這條十公尺長、渾身鱗甲五彩斑斕似蛇非蛇的長蟲。妳看她一逕昂揚著碩大的花斑頭顱,翻騰游弋赤道海域中,倏忽隱沒,倏忽浮現,麗日下燐光閃閃,好久只管追躡我們這艘山口洋號客貨輪,緊緊依傍著船身,潑剌潑剌亦步亦趨,與我們等速前進。
船頭船尾疊起的成堆貨物間,沒聲沒息影影簇簇,頂著大日頭,痀瘻著身子,四下蹲著從古晉城採購歸來的達雅克人。男男女女,叮叮噹噹晃盪著耳脖下懸吊的一雙大銅環,雕像般,文風不動,齊齊仰起他們那張黥紋斑斑的咖啡色臉膛,寸步不離,守著腳跟前那幾隻裝滿砂糖、印度菸草、英國罐頭、澳洲威士忌和台灣製各式塑膠器皿的籐簍。打一登船,我就看見他們躥到日影裡,往火燙的甲板上一蹲,豎起雙臂,托住乾癟的下巴,晨曦中睜著兩粒血絲閃爍的眼瞳,愣怔怔眺望天空中不知什麼東西,一臉木然,各想各的心事。甲板底下幽暗陰森的頭等艙中,一窟人影毛狨狨,一窩人頭閃忽竄動。那夥白人男女穿著清涼夏裝,光肩露臀披頭散髮,端著水晶杯,啜著孟買杜松子酒,圍聚在艙中那支嘎嘰嘎嘰抖索不停的老舊電風扇下,或坐或躺,或捉對兒摟抱狎玩。剝啄!只聽得一記洪亮的接吻,夾著陣陣笑語和三兩聲詛咒,不時穿透出那一排敞開的舷窗,淫浪地,傳到甲板上漫天陽光下來。
海中那條燐火長蟲依舊伴隨我們的船,劈啵劈啵昂首甩尾,顧盼睥睨,窸窣窸窣吞吐著鮮紅舌芯子,以海龍王之姿獨行,巡弋南中國海與爪哇海之間這片廣大水域,一如遠古洪荒時代,一如六百年前,當永樂皇朝統轄赤道南北的海疆時……
赤道。陽光。大海。
潑剌剌窸窣窸窣潑剌剌,日頭白花花,我倚著船舷,瞇起眼睛豎起耳朵傾聽,捉摸大海蛇那催眠也似一濺一潑反反覆覆沒完沒了的划水聲,不覺眼皮又是一沉,整個人趴到欄杆上,垂下頭來又打起了盹。瞑矇之中,我看到明帝國艦隊千艘樓船首尾相啣,魚貫前進,悄沒聲,穿過自古水怪出沒的這條海上交通孔道。艨艟巨艦桅檣如林,風潑潑鼓起千張帆,迎向印度洋水平線上一輪金光萬丈波濤洶湧的太陽,嘩喇嘩喇排海行進。丫頭,妳看!三保太監佇立旗艦塔樓,袍袂飄飄,滿面風霜,凝視冉冉下沉的南天落日。三保身旁侍立著年輕的都尉田墀,一身錦衣,手握劍柄,也睜著一雙鷹眼凝視落日。紅灩灩海上漫天彩霞映照下,瞧,高聳的桅杆頂端張牙舞爪,獵獵飛颺著一條錦繡的金龍……刷喇刷喇,大海蛇兀自跟蹤我們的輪船,蹦蹦濺濺翻騰在船舵捲起的波浪中,忽然童心大起,只管追趕著自己的尾巴,團團兜著圈子,自顧自在大海上戲耍起來,好不快活。我使勁撐開眼皮觀看一會,頭一歪又睏著了。睡夢中一眨眼,我又看到那群白袍白頭巾鷹鉤鼻的中東商賈,大腹便便攜帶非洲小孌童,搭乘阿拉伯單桅帆船,揚起白色大三角帆,順著貿易風顛顛簸簸渡洋而來,出現在這片水域,一路閃躲那划著舢舨蜂擁而出、攔截馬六甲海峽舟旅的馬來海盜,悄悄駛往香料群島,收購胡椒、丁香和肉豆蔻,順便捕捉幾隻熱帶珍禽,諸如喋喋吸蜜鸚鵡和大白葵鸚鵡,進獻鄂圖曼后妃,供她們賞玩,藉以排遣後宮的閒悶日子。那時,丫頭,天方夜譚的時代,這片陽光普照煙波浩渺的赤道水域,白帆點點,但見成群海妖呼朋引伴,飜舞戲水,四處洋溢著辛巴達水手的浪漫冒險風情,可曾幾何時,海中綻響起隆隆火砲聲,島上的椰林起了大火,鬼哭狼號,馬來人的甘榜村落與達雅克人的靈山長屋熊熊燃燒,自開天闢地以來,那水天一色、一碧如洗的海域,霎時幻變成猩紅的血水,一漩渦一漩渦四下盪漾開去,瞬間瀰漫偌大的南海……傍晚時分海岸村落炊煙四起,我,一個十五歲初中剛畢業的支那少年,奉父命,前往島嶼另一端拜見洋姑媽,這會兒正趴在山口洋號欄杆上,獨自漂流於這片水域中,潑剌嘩喇喇,只管跟隨船舷外那條大花海蛇,搖啊搖盪啊盪,夢遊似地晃晃悠悠,迎著落日攀登上婆羅洲第一高峰中國寡婦山,佇立巔頂,抖簌簌舉起一隻手掌遮住眉心,放眼眺望。丫頭,我看見黑魆魆成百艘歐洲鐵甲船,一窩子鬼魅也似,幽然浮現在西方天際一蕾子血紅太陽下,影影簇簇,載著一隊隊毛瑟槍兵,以及千百箱彈藥、輿圖典籍、印度女奴和杜松子酒,外帶幾個身披黑道袍手持鐵十字架的白臉紅毛傳教士,有如成群大海怪,嗚吼、嗚吼,噴吐著一嬝一嬝鬼魅般的黑霧,遮天蔽地破海東來,驅走阿拉伯單桅帆船,撞翻馬來舢舨,登上每座島嶼,在群島間展開殺戮、掠奪和文明啟迪。就在雞飛狗跳、大人奔逃小娃兒啼哭聲中,不旋踵間,這幾個歐洲旮旯小邦,嚇!竟爾在世界大洋上建立了橫跨赤道的龐大海上殖民帝國,奉天父之名,君臨南海,宰治數千萬棕色子民,兩三百年間,在孜孜不倦諄諄善誘的啟蒙教化過程中,順便遺留下無數父不詳的混種兒女……
--南偏東二十五度!
頂頭,駕駛艙中那荷蘭老船長猛一聲吆喝。
華人舵工肅然應答:
--噯噯,長官。
我從大汗淋漓的迷夢中霍地醒來,結束這趟奇幻南海歷史之旅,使勁揉揉眼睛,伸了個長長的懶腰,憑著欄杆往舷外一望,只見偌大一輪冉冉下沉的猩紅落日,凝血般,驟然停駐在半空中,陰森森懸吊在赤道海平線上,待沉不沉。好久,它只管盪漾在煙波彩霞中,潑照著那一群群展開幽黑雙翼,淒厲地,伸出尖喙子,滑翔在河口紅樹林上空尋覓死魚充飢的赤道猛禽,神鳥婆羅門鳶。
海上升起炊煙柴火,三兩縷,飄飄嫋嫋。
百來艘馬來漁舟卸下了他們那滿綴補靪的風帆,恣意漂流波浪中,等待收網,有幾個少年漁郎耐不住飢腸轆轆,索性蹲在船頭,架起炭爐子,生火烤起生猛的大海蝦來啦。
赤道的夕陽,越下沉,形體變得越碩大渾圓。丫頭,瞧,那一團舕舕焚燒的火球浮盪在蒼茫波濤中,轉眼就要沉沒入印度洋去了。嗚--嗚--我們的船終於響起汽笛,減速轉向駛往卡布雅斯河口。前方只見八九艘銀色簇新遠洋輪船映照著落日,金光燦爛四下散開,一動不動無聲無息,寄泊在爪哇海北端黃濤滾滾的坤甸灣。姬路丸。佐佐木丸。宮本丸。好幾十幅鮮豔的丸紅旗縩縩綷綷,佻㒓地,迎著黃昏椰林吹拂起的薰風,只顧招颻飛舞。
心念一動,我豎起耳朵凝聽。
船舷外寂沉沉,那一陣緊似一陣魔咒般窸窣窸窣潑剌剌的划水聲,神出鬼沒亦步亦趨,追躡我們的船一整個下午,這會兒忽然停息了。海上的不知名神祕客,那條十公尺長、紅涎涎不住吞吐著舌芯子、亙古飄忽出沒逡巡赤道水域的斑斕長蟲,神龍見首不見尾,倏來,倏去,如今早已消失無蹤。
不知怎的,我心裡只覺得悵然若失,好久依依不捨,只顧垂著頭,俯身船舷欄杆外,愣睜睜搜望那一片不知何時已經染黃的碧藍海水。旅客們,我們抵達坤甸嘍!頂頭驀地綻響起荷蘭船長那聲若洪鐘的呼喝。從聲音聽起來,他老人家此刻心情挺好。我回頭一望。船頭船尾,那群打一登船就蹲坐甲板上,泥塑木雕似地,呆呆托起下巴,仰起一張油棕色刺青臉膛各自想心事的達雅克人,這會兒彷彿大夢初醒,紛紛活轉過來,揉揉血絲眼珠,望望天際一丸子瘀血般的落日,骨碌骨碌清起喉嚨,呸,呸,啐吐出一蕊一蕊血花樣燦爛的檳榔渣,霍地撐起膝頭,拎起腳跟前的籐簍,揹到腦瓜子後。簍子裡裝著從古晉城採辦回來的雜貨和日用品--沙拉油、味之素、香菸、威士忌、西藥,以及一堆不知啥名堂和用途的塑膠器皿。一夥人打赤腳,趑趑趔趔踩著火燙的鋼板,魚貫走向舷梯口。霎時,那原本死寂一片的甲板又活絡起來,變成一座長屋市集,嘰嘰呱呱連珠炮般四下乍響起話語聲,間歇冒出一陣莫名的爆笑。抵達坤甸嘍,回家嘍。那一雙雙枯黑眼塘子骨溜溜不住轉動,四顧睥睨,好不威風。我倚著船舷欄杆,望著這群老達雅克人夕陽下一條條痀瘻的身影,心中猛一凜,禁不住悄悄打個哆嗦:當年這群才二十出頭的小夥子,肯定當過獵人頭戰士,每回出草總要收割幾顆白人或支那人的頭顱,血淋淋滴答滴答一路拎回長屋,一虆一虆吊掛在屋簷下風乾,供長屋婦孺或訪客觀賞,以展示武勇,或者--克絲婷姑姑後來告訴我--向外人昭告,神祕的峇都帝坂山靈﹁峇里旦那﹂對擅闖禁地者的無情懲罰。這麼一想,我背脊有點發冷。可我心裡卻也感到莫名的亢奮,彷彿突然被餵食春藥似的,因為不知怎的,我心中忽然冒出一個不祥的卻挺美妙的預感:往後這段日子,在坤甸城,或在婆羅洲內陸叢林那條黃色巨蟒般的大河邊,某座長屋中,我將再度與這群老達雅克獵人頭戰士邂逅。果真重逢,從而--我期盼著--引發出一段驚心動魄、陰森詭祕或荒誕有趣的情節,甚至,退而求其次,一則毛姆式的異國浪漫冒險傳奇,給這趟煩悶的暑假之旅,增添些許值得回味的記憶,丫頭,妳說,這豈不是美妙的機緣一樁呢?
公海中搖啊搖晃啊晃,頂著大日頭航行六個小時,我們的船,山口洋號客貨輪,不知什麼時候就穿越了地球腰部那條橫線。日西沉,海上暮色蒼茫,漫天婆羅門鳶黑魆魆一群群刳啊--刳啊--刳啊--不住盤旋叫囂俯視下,我們一腳跨過緯度零度線,堂堂穿過赤道,邁入南半球。
海水早已染成金黃。驀一看,我還以為那是夕陽的倒影幻變成億萬條小金蛇,狂舞在碧波中呢。多麼絢麗浪漫、多麼毛姆的熱帶港灣落日!可定睛一瞧,我才發現原來是叢林大河挾著萬噸泥沙,流經婆羅洲心臟,呼號著,鑽過那綿延一千公里的雨林,橫衝直撞來到坤甸灣,倏地放慢步伐,黃濤滾滾入海。
站衛兵似地,河口海岸線上只見成排椰子樹挺著腰桿,望著海佇立夕陽下。樹梢頭升起炊煙,一籠子一籠子,凝聚在滿天潑血般的落霞中,嫋嫋不散,只顧繚繞著港汊內那三兩間臨水搭建的高腳屋。黃昏甘榜四下不見人影,晚風中蹦蹦濺濺,隱約傳來孩兒們打著赤腳、奔走在泥巴窩裡爭相捕捉螃蟹的嬉鬧聲。晚禱時辰,清真寺的阿訇披上白袍戴上白帽,白髯飄飄,登上了叫拜塔,朝向西天伸展雙臂,拔尖嗓子吟哦起來。石破天驚一聲聲悠長深沉的召喚驟然響起:依--夏--阿--拉--聽從真主的旨意,呱哇--歸鴉滿村子聒噪。透過幾十只擴音喇叭,誦經聲漫天價響,貫穿層層椰林重重暮靄,蒼涼荒古,不斷傳送到我們船上。好久,只聽得那陣陣召喚隨著海濤四面八方洄漩開來,一聲只顧追逐一聲,越過印度洋,穿過回歸線,直欲盪漾到西方天際那一顆懸吊在海平線上、載浮載沉的紅日頭下……
嗚--嗚,山口洋號拉起汽笛,駛入卡布雅斯河口,在兩岸那莽莽蒼蒼的紅樹林夾峙之下,迎著滾滾黃濤,穿行在一條狹隘水道中。一路上我們的船小心翼翼,閃躲著那一艘艘運載巨大的婆羅洲原木,浩浩蕩蕩出海,跨過赤道,駛往北半球扶桑之地的丸字號輪船。颼颼,不時擦肩而過。落紅點點,碧雲天一灘子血似餘暉映照中,我們的船朝向紅樹林盡頭,彩霞深處,那一城火燒火燎荒漠漠四下飄嬝起的炊煙,昂首前進,嗚--嗚。
坤甸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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