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長的壓箱寶：從現代警界執法看《孫子兵法》

序 
寫在前面的話

兵學乃「用兵取勝」之學問，亦為以智取勝之藝術。有智者將爭戰之得失記述傳承，即為「兵法」起源。其大概變化為人與獸爭期，殷商萌芽期，到春秋戰國全盛期；此一期兵學思維約有儒、道、墨、法，各家主張不同。其後至秦、漢、唐、宋、明、清拓展期。中國現存古兵法要以《孫子兵法》最具特色，最受重視。世界超強美、英、法、俄、日、德等國均譯有讀本，列為軍事家必讀兵書。孫子被稱為「東方兵聖」而與「西方兵聖」克羅．塞維茨《戰爭論》交相輝映。【註1】
《孫子兵法》共十三篇，六千餘字，使用的文字十分簡單，卻讓讀者回味無窮。《孫子兵法》全書內容依序為：〈始計〉、〈作戰〉、〈謀攻〉、〈軍形〉、〈兵勢〉、〈虛實〉、〈軍事〉、〈九變〉、〈行軍〉、〈地形〉、〈九地〉、〈火攻〉、〈用間〉，以「知彼知己、百戰不殆」和「先勝而後求戰」的全勝思想為全書基本主軸，對孫子及其以前時代的戰爭經驗做了全面總結；說明戰爭的規律及戰爭與政治、外交、經濟、自然條件等各方面的複雜關係。
不像其他的兵書著重實戰說明，《孫子兵法》言理不言事，將戰爭中的計與戰、力與智、利與害、全與破、迂與直、敗與勝等相互牽制又連結的關係，進行深層分析【註2】， 對今日軍警管理階層遂行領導統御與實踐任務目標而言，極有參考價值。【註3】
鑑於以往軍警《孫子》兵學介紹著作或教材採逐篇講授方式，對理解整體《孫子》 兵學體系的幫助有限，本書擬先將古籍中的罕見字替換成常用字，再有秩序地就《孫子兵法》戰爭哲學中的戰略、戰術觀念擇要講解，並輔以現代警察執法實例，以利於讀者迅速掌握其兵學精粹，進而能在生活各個方面中加以應用。
戰略，指的是為了實現某種目標而制定的高層級、大規模、全方位的長期行動計畫。【註4】然而本書所提到的《孫子兵法》戰略觀念，指的是進行某種對抗之前，孫子所要求的必須完成的工作，它遠比短兵相接的戰術還要重要，所必須思索考慮的層級還要高，是戰鬥之前最重要的前置工作，但又不若直接面敵那樣具體，故本書以「《孫子兵法》戰略觀念」稱之；而《孫子兵法》中較為具體的、屬於戰鬥細節工作的，本書以「《孫子兵法》戰術觀念」稱之。因而本書主體部分分為二部，第壹部為「《孫子兵法》戰略觀念及在治安工作中的應用」，第貳部分為「《孫子兵法》戰術觀念及在治安工作中的應用」其下各單元另分為三部分，一為摘選與標題觀念有關之《孫子兵法》原文並進行說解。二為舉古代戰爭實例佐證，並略為說明之。三則舉現代警察執法實例佐證。全書最後的「餘論」，則用來說明《孫子兵法》思想特徵及其對世界的影響。
本書所舉治安事件皆為真實發生於臺灣本地之案件，惟為隱去個資，或為保留一部分應該隱去的辦案技巧，人、事、時、地、物容有虛構及更動；另為使讀者身歷其境，治安事件一律使用第一人稱述敘，並委請時任新北市北大派出所所長的學隸謝宜峯進行檢查，同時商請警大刑事系詹明華、警專科技偵查科曾春僑兩位老師提供建議，確保合乎警政實務做法，本書連當頁附註說明，合計五萬餘字。寫作過程所參考之資料，筆者不敢掠美，俱清楚標明於各頁當頁註中，以此向諸兵法專家先進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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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羅海賢〈孫子兵法特質及其和平戰略研析〉，《海軍學術雙月刊》四十五卷五期，二○一一年一月，頁四。
2 另可參謝臺喜〈對《孫子》基本理念之探討〉，《陸軍月刊》四十一卷四七六期，二○○五年四月，頁四－一三。
3 另可參陳連禎〈談組織領導承上啟下關係―從《孫子兵法》以觀〉，《公務人員月刊》八十四期，二○○三年六月，頁三三－三七。
4 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戰略，如先秦張儀提出的的遠交近攻，東漢末年諸葛孔明提出的三分天下、聯吳抗曹等都是；現代戰爭中著名的戰略，如美國對付共產國家的圍堵政策，二次大戰美國對抗日本的跳島戰略即是。

 § 兵不厭詐：兵者詭道也　§

【原文摘錄及解析】
兵者詭道也。［註1］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註2］，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始計〉）
鄒按：戰爭對抗就是你騙我、我騙你，所以在對抗中要掩飾自己的企圖，同時識破對方的企圖。如此才能夠出其不意，取得勝利。

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兵之形，避實而擊虛；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註3］。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故五行無常勝，四時無常位，日有短長，月有死生。（〈虛實〉）
鄒按：戰爭中的各種兵力調度與計謀使用，要像水一樣，避免硬碰硬、遇到什麼形狀就變成什麼形態。如此敵人才猜不透我方的主力在哪裡以及我方的行動企圖。
孫子所處的春秋時期，戰爭指導的行為規範是《周禮》中的〈軍禮〉，〈軍禮〉對戰爭的基本要求之一就是交戰雙方必須公平、對等地較量。但孫子突破傳統〈軍禮〉的規範，指出：「兵者詭道也」，認為戰爭指導的根本法則是「詭道」：採取各種方法，如欺騙、誤導等，藉以削弱和操縱敵人，努力創造和利用對我有利、對敵不利的對抗局面，在不對等、不公平的條件下戰勝對手。
「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是「詭道」核心內容，其宗旨就是謀求敵我實力和狀態不對等的作戰環境，使我方占據優勢，敵方處於劣勢，使我方得以利用這種優劣差異，以較小的代價獲取戰爭的勝利。用最小代價取得最大勝利，這是不對等較量的概念。在〈軍爭〉篇中，孫子更進一步闡述了不對等較量的思想：「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治待亂，以靜待嘩，此治心者也。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饑，此治力者也。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陣，此治變者也。」孫子主張，戰爭和作戰指導的要義，就是運用「詭道」，創造一種我方在士氣、心理、體力和謀略運用等諸方面均明顯占優勢的有利姿態，在這些方面均構成敵我不對等的狀態，這樣才能確保戰爭的勝利，同時能夠有效降低戰爭的成本。［註4］
孫子從戰爭的發展中，總結出「兵者詭道也」這一完全符合戰爭本質特徵的命題，從而突出了謀略制勝的思想。戰爭既是關係到雙方「死生」、「存亡」的殊死鬥爭，那就不管戰爭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戰爭本身絕不能對敵仁慈、信義。有人認為詭道、謀略不過是欺敵行詐的藝術，這是很不全面的。詭道思想基礎上的謀略，不僅是欺敵，還包括有計算、謀劃和制定方案等內容，它是以最小代價換取最大利益的邏輯方法和指導藝術。［註5］
【古代戰爭實例】
在幾次清軍的圍剿之下，鄭成功都成功獲勝，不過鄭成功並沒因勝戰而得意，因為他知道清廷終究會用盡一切辦法解決他這個心腹大患。為了拉開安全的作戰縱深，鄭成功勢必得要向東／臺灣發展。但當時臺灣由荷蘭人所統治，如果要趕走荷蘭人，得要運用一些計謀才行。於是，他一邊建造戰船，卻一邊給當時的臺灣荷蘭總督去信，表示絕對不會侵擾臺灣。
當然荷蘭人早知道鄭成功被清廷追殺的情況，也猜想有天鄭成功會轉向到臺灣來。因為這樣的設想，在荷蘭總督反映後，荷蘭政府特別從巴達維亞（今日的雅加達）調動樊特郎率兵前來支援。不過鄭成功的信函要來得稍早，樊特郎得知鄭成功的來信內容後，認為其言可信，便率領援軍返回巴達維亞。
當然鄭成功此信是假，在知道樊特郎邁向回程後，鄭成功便率精兵三萬，從金門料羅灣出發，直奔臺灣。當時，荷蘭軍在臺灣的總兵力為兩千多人；三萬打兩千，很有勝算。不過要從外海進入臺灣，必須要用到鯤身島和北線尾島之間的大港（今日臺南安平附近），然而這條水道完全在於荷軍的火炮控制之下。除此條水道外，進入臺灣的另一門戶在北線尾島與鹿耳嶼島之間的鹿耳門港（今日臺南安南附近），但海水不深，只能走小船，所以荷軍在這裡的守備不多，只建有一座小屋，配一名伍長與六名士兵而已。
先用信函騙走樊特郎後，鄭成功想再騙一次，於是假意率大軍從正面入侵大港，實則調動主力經由鹿耳門港上岸。果然荷軍受到欺騙，重兵布署在大港。鄭成功的主力戰艦再利用漲潮的機會迅速進入鹿耳門港登岸。隨即在當地漢人百姓的幫助下，很快地搶占赤嵌街區域，並包圍僅有兩百餘名荷軍士兵防守的普羅民遮城（今日舊臺南市）。
鄭成功順利登岸的消息傳到荷蘭總督耳中，他大吃一驚，隨即意識到大勢已去，只好投降。雖然荷蘭政府又從巴達維亞派兵前來增援，但攻守易勢，沒多久全臺荷蘭人就都投降了。

【觀念運用於治安工作】
我在北港鎮某派出所服務時，某段時間裡接獲到不少闖空門的報案。分析犯案手法後，發現竊賊的手法很老套，大概就是利用夜間，前去被害人家門口按電鈴，發現無人應門後，即用工具破壞門窗，進入行竊。由於各案的犯案手法雷同，我推測這些案件可能都是同一人所為。
北港鎮公所的預算較之都會區的區公所是不太足夠的，當時僅能在市區要道上安裝監視器。偏偏這個竊賊做過功課，除了曉得戴帽子和手套，避免毛髮與指紋留在現場外，還專門找監視器較少的郊區小社區下手。這樣的一個偵辦條件實在不利後續查緝行動展開，我和同仁們對此都感到有點無力。所裡的林警員對我說：「要把這個竊嫌抓到，最好的情況就是他行竊時剛好被居民察覺，我們接獲報案後趕過去圍捕他，否則這個案子要破，有點難度。」我無奈的點點頭表示同意。除了重新清查轄內竊盜前科資料，我也要同仁們密切注意鄰近派出所有無接獲類似的報案，看能不能據此畫出竊嫌的活動軌跡和地緣關係，就能先到幾個他可能藏身的地方查訪看看。
沒想到老天爺聽到林警員的心聲，就在某個星期四──四處查訪全無收穫的隔天傍晚，所裡公務電話響了，某村村長來電：原來這個竊嫌在某村行竊時剛好被返家的屋主察覺，屋主趕緊叫村長利用村內廣播系統廣播，動員全村男丁在村內進行圍捕。聽到這消息的我趕緊叫同仁跳上警車直驅該村。
一行人到達現場，發現人聲鼎沸，十多個村民正在對著僵在屋簷上的竊嫌叫囂。竊嫌遠遠看到警車車頂照來的紅藍警示燈光，已經想要跳樓，等到我們下車，他情緒更加激動。看這情況，我很擔心嫌犯一被逼急會自戕，正打算拿擴音器對他進行勸說。誰知他看到我鑽入警車，以為我要拿槍對付他，在屋簷上助跑一段後，即跳入屋旁不遠處的牛挑灣大排。
眼看他縱身一跳，我心想這下完了：「得要麻煩消防隊派救護車或殯葬業派靈車來了！」不過在探身察看後我鬆了口氣，因為正值灌溉期間，排裡水位不低，加上雜草叢生，竊嫌落地應有緩衝。這念頭還沒落，就看到竊嫌在草叢間探頭探腦。
居民們發現竊嫌沒事，還被困在沙洲爛泥上，一陣喊殺喊打。竊嫌一聽，便害怕地躲了起來，不見蹤影。
我觀察了一下現地的地形地貌，發現大排旁邊都是樹林，如果硬要抓他，他可能心一橫就往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裡鑽去。一則樹林裡有什麼野獸，可能傷到前去追緝的同仁或村民，這個說不準；二則如果給他成功逃進林子裡，那比在大排裡抓他要更為困難。
於是我假意對所有村民說：「天黑了，大排裡水也急；小偷沒偷成，跳下大排應該也受了傷，這也算是老天爺給他的懲罰了。我們如果硬要抓他，萬一諸位有個意外，也太划不來。大家先回家，剛剛我認清了小偷的長相，回去調口卡來認，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明天我們會直接去他家抓他。」村民們雖然不太滿意，但聽聽我講的話也覺得還可以接受，於是就各自回家去了。
我一邊打發村民回家，一邊給一同到現場的同仁使眼色，要他們別上車，待我把警車開走後，埋伏在大排旁。還沒到盛夏，晚上山風吹來會冷，全身濕透了的竊嫌看到村民散去、警車離開，一定會由靠村、靠馬路的排岸爬上來，到時候再抓他不遲。
果然在村民回家、我駕駛警車假意開離村口後，就在無線電裡聽到報告，爬上岸的竊嫌被埋伏的同仁抓著了，我馬上將警車調頭。原來竊嫌是三十三歲蔡男，為本轄的治案顧慮人口，有多項竊盜、毒品前科，才出獄沒多久，又重操舊業。我問他：「老蔡，你在這裡幹嘛？偷東西呀？」蔡男悻悻然的說：「你們搞錯了，我是來找朋友的，不知道為什麼村民們追著我跑。」見他如此狡辯，我馬上找來受害屋主對質，看到屋主家大門門鎖被破壞，屋主也指證歷歷，隨即將蔡男依竊盜罪移送法辦。
要抓到跳進大排的小偷是很棘手的，大排或樹林裡有什麼危安因子我也不知道，於是我想到應用《孫子兵法》中的「兵者詭道」，假意叫村民及同仁撤退，順利的騙到蔡男，不費吹灰之力把正爬上岸的他抓拿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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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詭道」，詭詐之術。《孫子．計》〔三國〕曹操注：「兵無常形，以詭詐為道。」《三國志．蜀志．郤正傳》：「或飾真以讎偽，或挾邪以干榮，或詭道以要上，或鬻技以自矜。」〔明〕錢琦《錢公良測語．淳風》：「若以成敗論，則世之詭道成功者，豈皆足稱者邪！」
2 「撓」，擾亂；阻撓。《逸周書．史記》：「外內相間，下撓其民，民無所附，三苗以亡。」〔晉〕干寶《〈晉紀〉總論》：「劉淵、王彌，撓之於青冀。」《舊唐書．段秀實傳》：「將紓國難，詭收寇兵，撓其凶謀，果集吾事。」〔宋〕宋祁《宋景文公筆記．雜說》：「贗賈亂廛，窳農敗田，讒夫撓邦，害馬汙群。」
3 「制」，依情況而決定《易．節》：「《象》曰：澤上有水，節，君子以制數度，議德行。」《後漢書．孔融傳》：「時年饑兵興，操表制酒禁。」〔宋〕王安石《上皇帝萬言書》：「方今制祿，大抵皆薄。」
4 任力〈孫子「詭道」思想的理論創新價值〉，《軍事歷史》二○一二年四期，頁六一。
5 〈《孫子》的散文藝術〉，teacher.whsh.tc.edu.tw/joy/f2blog/attachments/201309/4695605166.ppt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