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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如以茉(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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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葉衍南vs許茉,飛言情工作室2018開年虐戀。許茉生來就是個“小瞎子”,患有夜盲症的她以為生活已經夠艱難了,但遇見葉衍南後,才發現這只不過是人生坎坷的開始。私奔被葉衍南發現,許茉失去了她的初戀;一次無心之失,她成了葉太太,還與葉衍南生了個“小小瞎子”。那好,這輩子就安心做個葉太太,卻還是逃不過離婚的命運。葉衍南這輩子頭一次對人產生保護欲就是初見許茉時,之後便開始了漫長的、屬於他一個人的空歡喜。生性冷淡的他用盡溫柔,卻還是被判離婚。什麼時候葉衍南才能等到許茉回到他身邊?

作者簡介

芸生

擅長以局外人的冷漠沉靜,寫局內人的愛恨情仇。因勵志要將腦海裡芸芸眾生的故事付諸筆下,是以取名:芸生。已出版《余愛繞梁》《半生荒唐,餘生有你》等圖書。

目次

第一章 回憶是猛獸
葉衍南的聲音響起:“許茉,一年不見,你還是這麼厲害。”

第二章 自欺欺人
許茉一直很擅長掩飾自己的心思,比如對於葉衍南,比如對於表姐。不過她最擅長的,應該是自欺欺人。

第三章 錯位的相逢
葉衍南只是突然想要問許茉一句,染染永遠是她的女兒,所以不會跟她撇清關係。那他呢?那他葉衍南又是她的什麼呢?

第四章 一場白日夢
這是他的許茉,他的染染。他決不允許有任何人覬覦她們。

第五章 當局者迷
“如果葉衍南還想跟你在一起,換言之,他還愛你,你會怎麼辦?”

第六章 只是習慣
周錦程比許茉想像的大方許多,他清淡地笑了笑,說:“習慣是很難改過來的,小茉,我可以陪你一起改。”

第七章 因愛自卑
命運很幽默,讓相愛的人都沉默。

第八章 把喜歡變成愛
他以為,讓許茉在周錦程身上栽了跟頭,再安穩地回到自己身邊,是一個永絕後患的好主意。現在,他卻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第九章 從天堂到地獄
所有的難過她一個人背負著就好。反正,也已經全都過去了,不是嗎?。

第十章 不是她愛的人
周錦程他以為自己擁有了許茉想要的求婚三要素。可惜蠟燭和鮮花都有了。但他卻不是她愛的人。

第十一章 我很想你
如果可以,葉衍南是真的希望能寵愛他的“小瞎子”一輩子。不假以他人之手,一生一世。

第十二章 我們重新開始
許茉知道,時光若能倒流,她仍會義無反顧地愛上葉衍南。

第十三章 一輩子的溫暖
他的身上很暖,像是一個天然的暖爐。許茉突然很想一輩子抱著他,一輩子被他溫暖著。

第十四章 同意手術
因為愛一個人,才會捨不得他遭受苦難,捨不得讓他看著你痛,捨不得……讓他看著你死。

第十五章 我相信你
葉衍南說過的話,即使是謊話,許茉都會願意去相信。即使粉身碎骨,即使看不到未來。

第十六章 嫁給心愛的人
世界上有這麼一個人,他只需一句話,就能驅散你所有的忐忑不安。

書摘/試閱

第一章 回憶是猛獸

C市
電視臺的實況轉播大屏上,正記錄著演播室內的一舉一動。晚間時段,永遠是屬�各種廣播類節目的天下。而在夜裡,人們似乎對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更感興趣。
電視屏幕裡,女主播扣戴上耳機,對著坐在身側的女嘉賓揚了揚嘴角,示意她要準備開始了。女嘉賓拿起耳機,生疏地扣在頭頂,調整了好一會兒才回應似的朝女主播點了點頭。
“本期節目的主題是考古發現,今天很榮幸地邀請到了被稱為考古界第一人的楊進之教授的得意門生——許茉小姐。許小姐,跟聽眾朋友們打個招呼吧。”
知性的嗓音通過無線電波傳送到全市的各個角落。
“大家好,我是許茉。”
聽到那一聲介紹的時候,葉衍南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下意識地踩下了刹車。車子停靠在路邊,C市的電視臺大廈近在咫尺。
電臺裡的女主播開了腔,繼續問:“要知道,在考古領域對女性自身體力的要求很高,特別是在田野考古中。許茉小姐是怎麼想到要學考古學專業的呢?”
葉衍南只需要抬一抬頭,就可以看見黑夜裡矗立在市中心的那幢建築物。周身由霓虹燈圈繞,在夜裡顯得格外紙醉金迷。實況轉播大屏上,是許茉放大的側顏。碩大的耳機把她的臉襯得很小,她像是整個人窩在了耳機裡,顯得有些慵懶。那張臉,葉衍南都能認得出來。
溫柔的女聲舒緩一下,像是低低地笑出了聲:“就是一不小心填錯了專業,然後就進了考古學。後來,學著學著就有了點興趣,就一直繼續下去了。”
“是嗎?”女主播顯然沒想到答案是這樣,一時有些尷尬,“那許茉小姐覺得,在田野考古中,對女性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我覺得,能有勇氣隔著一層塑料布,蹲在連泥坑都算不上的地方上廁所,這就是最大的挑戰了。一旦蹲下身,就說明已經挑戰成功了。”許茉志氣滿滿地說。
女主播乾笑了幾聲:“許茉小姐可真是有趣啊……”
“過獎過獎。”
許茉不像是那些老學究,說起話來也總是談笑風生的。然而,坐在車裡的葉衍南卻黑了臉。他暴躁地扯開領帶,原本優雅平整的眉宇漸漸皺起,握著方向盤的手嘎吱嘎吱地響。
葉衍南記憶裡的許茉,或者說一年前的許茉,都不應該是這樣會侃侃而談的人。在葉衍南的印象裡,她一直是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姑娘。她總是悶悶的,以前跟他結婚的時候是悶悶的,連離婚都是悶悶的。
不過一年,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這一點,原諒葉衍南接受無能。
電臺裡,女主播繼續跟許茉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著什麼。等到節目接近尾聲的時候,葉衍南才懨懨地發動了車子。他低頭看了一眼手錶,估摸著時間,踩下油門。
許茉從電視臺裡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她原本是不想參加這一檔節目的,因為她有夜盲症,先天性遺傳的夜盲症。夜盲症給許茉帶來過許多困擾,甚至還差一點改變了許茉的命運軌跡。不過幸好,一年前她扭轉乾坤,才終於倖免於難。
只是偶爾在夜裡,她像個瞎子一樣在街頭遊走的時候,會想念那一雙握住她的大掌,低沉地叫她“小瞎子。”
許茉將腦子裡不該有的念想甩得一乾二淨,邁著矯健的步伐走到了電臺門口。工作人員說已經在門口替她打好了車,她只需要直接走出門就能看見了。許茉沒告訴工作人員她看不見,因為她覺得,跟人家說自己有夜盲症是一件極其矯情的事,搞得像人人都一定得照顧她一樣。
許茉看著外頭,努力睜了睜眼,但眼前卻還是一團迷糊。
夜盲症,並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夜盲症,而是在夜間或者光線昏暗的條件下,視力會驟降,以致於看不清事物。
因此現在,在許茉的眼前,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她僅能看到遠處有一些或明或暗的光點,其他就都看不見了。
許茉摸索著朝電視臺外走去,剛走了幾步,就突然覺得面前生了一股風,像是有什麼東西漂移而過的感覺。許茉沒多想,僅憑著那一點點光線,筆直地朝前面走去。
“嘟——”刺耳的車喇叭聲。
這下許茉眉開顏笑了,她雖然有夜盲症,但是聽力依舊是好的。她循著聲音走上前去,好不容易摸到了門把手,卻覺得這個門把手的觸感意外地輕盈,完全不像是老舊的出租車。不過許茉向來就是個粗線條的人,她的關注點永遠不會拘泥於這一點微小的細節,用更貼切的詞語來形容,大概就是迷糊。
她也沒多想就坐了上去,她只覺得自己可能碰上了一輛比較新的出租車。
嗯,就是這樣。
她剛坐上去,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車裡的味道,意外地熟悉,像是某個人懷裡獨有的味道——清淡的松木氣息。
還沒等她有所動作,耳邊突然傳來出租車司機低俗的怒吼聲:“又是個搶生意的!”
司機從車窗裡探出頭,瞄了一眼車牌,底氣有些不足:“這年頭可真是奇了怪了,連開豪車的也來做黑車生意。開出租車的,可真是活不下去了……”司機一踩油門,一溜煙跑了。
車廂裡安靜得不像話,許茉幾乎能聽到,那人獨家定制的機械表裡,傳出時鐘嘀嗒嘀嗒的響聲。
而她手上的那一隻同款的機械表,也在同一頻率上波動著。
“葉衍南?”
沒有回應。
過了一會兒,許茉恐嚇似的說了一句:“葉衍南,你再不回答我,我就下車了。”
“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家。”獨有的低沉聲線,屬�葉衍南無疑。
許茉報上了自己家的地址,葉衍南二話沒說就發動了車子。電視臺距離許茉家至少有三十分鐘的車程,車廂裡也極為安靜,許茉有些不適應。
她想了想,還是跟葉衍南搭了腔:“葉衍南,你怎麼突然到C市來了?”
“出差。”
“哦。”許茉覺得有些奇怪的地方,堆著笑問他,“你是怎麼知道我今晚在電視臺的啊?還勞駕您老人家特地來接我,真是不好意思了。”
葉衍南不像是許茉,問得沒頭沒尾的。他條理清晰地一點一點解釋道:“第一點,是染染告訴我你今晚在電臺的,她擔心你,特地讓我來接你。”
“第二點,我不是老人家。”葉衍南頓了頓,“我只比你大了五歲。”
“三歲就大了一輪了,我覺得對長輩尊敬點是應該的。”許茉掐指一算,語氣認真,“葉衍南,如果我沒算錯的話,你今年都三十二了。從我們中國古代考古學來看,你這個年紀在古代都可以當爺爺了。”
“別拿那些死人的東西來糊弄我。我不是你,我不喜歡那些死人的東西。”
“哦。”自己熱愛的事業,居然被稱為死人的東西,許茉臉上掛不住了。她心裡越發覺得,她和她的這個前夫,真的是沒有一句話能夠說對頭的。
許茉沒再說話,反倒是葉衍南突如其來地開口了:“許茉,你現在可真是談笑風生啊。”
“還好還好。”許茉靦腆地笑。
“以前我怎麼沒發現你那麼能說會道呢?”
許茉沉吟片刻,認真地說:“因為以前,我跟你不算熟啊。”許茉一臉的雲淡風輕。
“我們還算不熟嗎?那許茉我倒是想問你,染染是怎麼生下來的呢?”葉衍南的語氣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年少時的……無心之失。”
猛地一腳刹車,讓許茉差點撞到了前排的座椅上。她嚇得驚魂未定,正想怒斥葉衍南幾句,卻聽到葉衍南的聲音響起:“許茉,一年不見,你還是這麼厲害。”
許茉沒懂他話裡的意思,但即使懂,她也會裝作無知的樣子。她覺得,她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對著葉衍南,揣著明白裝糊塗。

葉衍南把許茉送回了家裡。許茉目前還是在讀的研究生,為了方便,她就近租住在C大附近的一個小區裡。小區不算新,都是以前C大的教職工原本的分配房,現在多多少少還住著些C大的老師職工。
“到了。”
葉衍南回過頭看了看坐在後座上的許茉,那時候許茉正有點睡意,迷迷糊糊地靠在了柔軟的後座上,順勢就進入睡眠狀態了。
“啊?”
許茉從睡夢中驚醒,雖然看不見,她還是下意識地揉了揉眼角:“哦,到家了啊。”
葉衍南見狀,突然有些懊惱,早知道就不叫醒她了,讓她多睡會兒也好。面對許茉的時候,葉衍南的心異常柔軟。在外人或者公事面前,葉衍南以穩重與鐵血政策並重著稱。然而,在這個世界上,他奉獻過柔軟的心思的,只有兩個人。
第一個是他們共有的女兒葉芯染,第二個則是許茉。
許茉往右側蹭了蹭,想去夠車門的把手。結果她剛伸出手,就摸到了一個溫溫熱熱的物體——葉衍南的手臂。葉衍南見她磨磨蹭蹭的,就早一步替她打開了車門。許茉睡得迷迷糊糊的,也沒聽到開車門的聲音,就徑直摸了上去。
溫溫熱熱的東西,夾帶著微燙的松木氣息,許茉能察覺得出,這是葉衍南的手臂。
“哎呀,真不好意思。”許茉嘴上說著不好意思,結果還硬是扯著他的手,下了車。
初夏的季節,還輕微帶寒。他的手臂倒是暖和,讓許茉一下子不願意鬆開手了。她抬頭,也不知道要看哪邊,就低低地問了一聲:“葉衍南,幫我看一下,這裡是不是32幢?”
“是的。”
“小區裡那麼多幢房子,你倒是聰明,一下子就停到了我家樓下。”
葉衍南一時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他才推脫似的指了指掛在夜風裡那些搖搖欲墜的衣物,說:“你的衣服太顯眼,一下子就找到了。”
“我就說嘛,要不然我還以為你天天在我家樓下偷窺我呢。”許茉倒是笑得大方,過了一會兒,她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對他說,“葉衍南,不聊了啊,我先上去了。你記得回去路上小心些……”

許茉覺得,她跟葉衍南屬�買賣不成仁義在的關係。即使離了婚,有些關心還是少不了的。
“嗯。”
許茉走上了樓梯,而葉衍南卻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等著她上樓。樓道裡的燈由於年久失修已經暗了好幾盞,許茉住在五樓,而五層樓裡,至少有三層的燈是壞的。別說是夜盲症的人,正常人走在晚上的樓道裡,也跟得了夜盲症差不多。
許茉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她的表情沒有了剛才的散漫,反倒是蹙著眉,看起來有些嚴肅:“葉衍南,你來C市,那染染呢?”
“染染在家,S市的家裡。有張管家看著她,放心好了。”
聞言,許茉一時火氣上湧。她邁開步子走下樓梯,卻因為心急一不小心差點被絆倒了,幸好葉衍南及時接住了她。
她沒有一點感謝的意思,怒氣衝衝地瞪著他:“葉衍南,染染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我跟你離婚的時候就說過,如果你不能無時無刻地照顧她,如果你需要假以別人的手,那麼,就請把染染送回我身邊。”
“跟你一起?那誰照顧染染?”葉衍南咄咄逼人,“難道你是要告訴我,讓染染跟著你風餐露宿,蹲在泥坑裡上廁所?”
提到在泥坑裡上廁所,許茉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一下子全沒了。
“你倒是也聽了這期的電臺節目啊?”許茉自在地撩了撩頭髮,又歎了一口氣,“得了得了,別吵了。都離婚了,這樣真沒意思。”
“嗯。”葉衍南冷冷地回應。
“我下周有一周的假期,正好回S市看染染。”
“好。”
許茉腦袋轉了轉,問了一聲:“葉衍南,你什麼時候回S市啊?”
“下週一。”
許茉一拍大腿:“正好和我的假期重合。你打算怎麼回S市呀,開車還是搭飛機?”
“飛機。”葉衍南幾乎能想到,下一步許茉要說什麼了。
“那你順便把我帶上吧,反正你現在也是出差,多捎一個人回去,應該也是公費的吧。”過了一會兒,許茉想到了什麼,又長長地歎了口氣,“我差點忘記了,你是剝削勞動人民的資本家,家族企業,賺的錢花的錢都是自己的。算了,我看我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好了……”
葉衍南沒有回應。許茉又覺得有些後悔,她托著腮幫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正大光明地說:“你也知道,我一個考古學的研究生,不像你們資本家,研究經費少,也沒什麼賺錢的地方。這生活,還真的是挺拮据的……”
沒等她說完,耳邊已經響起了葉衍南打電話的聲音:“喂,鄭秘書,下週一回S市的機票幫我多訂一張。頭等艙,靠窗座。”
等葉衍南掛掉電話,許茉就嘿嘿地笑了幾聲,說:“那不麻煩你了,我真的上樓了,再見。”
許茉磨磨蹭蹭地一階一階摸索著,葉衍南看不下去,就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說:“我背你上去。”
“哦。”許茉也不拒絕,葉衍南的脊背暖暖的,有著許茉所喜歡的淡淡松木氣息,許茉也說不清這到底是什麼味道,只是覺得心裡莫名地像是被塞滿了棉花,柔軟極了。
曾經,許茉也以為會跟葉衍南安穩地走完一生,做他的小妻子,做染染的好媽媽。只可惜,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硬生生地讓一樁完整的婚姻錯了位。不過短短三年,他們的婚姻就走到了盡頭。或許是沒有感情基礎,又或許是許茉太沒有自信。但最大的原因,是她的表姐,一個讓她感到自卑又愧疚的女人。
許茉二十三歲的時候,順利畢業。那年葉衍南二十八歲,恰好適婚。那年表姐出國,葉衍南心碎。後來,他們因為一場意外奉子成婚。再到後來,離婚分開,許茉覺得自己都快過完了半生。
她把跟葉衍南離婚的原因歸結為這麼幾點。他是急性子,而她是慢性子。他夜裡不關燈睡不著,她夜裡關燈會沒有安全感。至於,最大的原因,她總結為,大概是她叫許茉,而葉衍南對花粉過敏。
當然,這些都只是出於許茉個人的主觀臆斷。或許在葉衍南的觀點裡,這些都是截然相反的。
“到了。”許茉默數好了樓層數,等到到了五樓的時候,就吩咐葉衍南放下了她。
她從包裡摸出鑰匙,遞到葉衍南的手裡:“從鑰匙扣往左邊數,第三個有海豚貼紙的鑰匙就是了。”許茉倒也不客氣。
葉衍南找出許茉家裡的大門鑰匙,哢嗒哢嗒的幾聲,門就被打開了。許茉熟練地打開了玄關處的燈,跳進了屋子裡。白晃晃的燈光,讓許茉一下子恢復了視力。她把門合成一個小縫,探出頭去:“葉衍南,今晚麻煩你了,我先進房間睡了。不送你了啊……”
許茉這一番送客的道理,倒真的是“委婉”極了。
還沒等許茉關門送客,隔壁的門突然就打開了。一個面目溫和的男人從門後走了出來,他氣質很溫潤,不像葉衍南,處處透著奪人心魄的威脅感。
“小茉,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他連聲音都是溫吞的。等他看到葉衍南站在許茉的家門口的時候,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之後又瞬間歸於平靜。
許茉偷偷瞥了一眼葉衍南,見他表情淡漠。她覺得,葉衍南大概是忘記了周錦程這個人了。於是,她大方地說:“哦,我今天去電臺錄了個節目,所以回來晚了。”
許茉打開了門,走到了葉衍南的身旁。在葉衍南頎長的身形下,她顯得小鳥依人。燈光在他的身旁投下一片陰影,許茉就站在陰影裡,對著周錦程介紹道:“他是葉衍南,我經常跟你提起的,我的……前夫。”
她又指了指周錦程,猶豫了一下:“我們考古學的教授之一,周錦程。”
“葉先生……”周錦程伸出手,語氣恭敬。
葉衍南遲遲沒有伸出手,許茉懊惱地戳了一下他,結果他卻沒有一點反應。許茉尷尬地對周錦程說:“我前夫這個人就是這樣,為人比較……冷漠。”
許茉的話音剛落下,葉衍南薄涼的嗓音就一字一頓地響起。
“周錦程,久違了。”
空氣瞬間冷凝成冰。

許茉一直是個極其隨性的人,隨性地跟葉衍南結了婚,懷了孕也就隨性地生了下來。她過往的二十七年裡過得順風順水,用極其簡單的言語概括,大約就是——許茉是個乖巧懂事的女孩。
她唯一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大約就是跟窮小子周錦程私奔了。周錦程比她大了三歲,她高一的時候,周錦程恰好高三。他們是在一場運動會上認識的,周錦程跑步的時候摔了跤,作為運動員後援團的許茉恰好被分配到去扶他。兩人就此結下了緣分。
後來,周錦程上了大學,許茉升高二。因為分隔兩地,周錦程時常會給還在讀高二的許茉寄信,許茉也總會滿心歡喜地等著他的信。 不過等到她高三的時候,跟周錦程通信的事情就突然敗露了。那時,因為父母工作忙,她一直寄宿在C市表姐的家裡。她數學成績不好,表姐就請了葉衍南這個高才生給她補習數學。
許茉至今還記得,那是一個午後,她偷偷躲在臥室,對著周錦程的書信呆呆地傻笑。結果,還沒等她高興完,信就突然被人抽走了。那個人,是葉衍南。
後來的事情,大約就是很簡單。葉衍南旁敲側擊地給她的表姐告了狀,表姐又告到了她父母那裡。她父母特地從外地趕回來,訓斥了她一番。
父母一點點分析了她不能和周錦程在一起的理由,不過歸根結底,許茉知道,父母不喜歡周錦程是因為他家窮。周錦程家境貧寒,父母都是農民。在受過高等教育的父母眼裡,周錦程太不適合。
那時候,許茉硬是不信邪,吵著要跟周錦程在一起。吵得多了,父母也就不當一回事了。許茉趁著父母鬆懈的時候,就跟周錦程偷偷通信,相約淩晨私奔。
許茉至今還記得,那時候在淩晨的火車站,看到兩年未見的周錦程,她臉紅得像是火燒雲。周錦程去售票窗口買票,許茉有點困,就在火車站的座椅上眯了一會兒。
結果,等她醒來的時候,並非身處在熙攘的火車站大廳,而是坐在了一輛高檔黑色轎車裡,旁邊還有個人抱著她。
那個人,不是周錦程。
是葉衍南。
許茉對葉衍南長達三年的討厭,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她坐在車裡,發了瘋地要打開車門去找周錦程。門把手都被她掰得震天響,卻一點都掰不開,因為已經被人從車內反鎖了。
她還記得,那時候葉衍南冷冷地對她說:“許茉,別吵了。你跟周錦程不可能的。”
“你懂個屁。”許茉狠狠地拍開葉衍南拉著她的手,啪的一聲,在車廂裡顯得格外突兀,“我就是喜歡他,葉衍南你管不著。”
葉衍南沒理會許茉,吩咐司機:“開車。”
車子開動,與此同時許茉看見周錦程突兀的背影出現在了車窗外,他落寞地走著,如同失去了靈魂。擦身而過的那一刹那,許茉發瘋了似的拍打著車窗,嘶喊著:“周錦程!”
“葉衍南,叫他停車!”她拽著葉衍南的胳膊,苦苦哀求。
很可惜,沒有任何人回應她。許茉看著周錦程一點點消失在視線裡,之後無跡可尋。等到許茉回頭再去找周錦程的時候,他早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找不到了。
等到多年後,許茉能正視這一段發生在人生裡的短小錯位時,她能一絲不苟地分析出,葉衍南最殘忍之處,就是能夠讓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拼了命想要得到的東西,一點點地從手心溜走。

因為昨晚的事,許茉一晚上沒睡好覺。當時,葉衍南雖然語氣如常,但許茉卻隱隱地有種不安的感覺。他對周錦程說久違了,那個字眼,她怎麼想怎麼覺得彆扭。
許茉拎了本書走進了教室,正琢磨著要坐哪裡的時候,譚青怡就在人群中朝她揮了揮手,她早已經搶先一步占好了位置。
許茉入座,好奇地問她:“喲,譚小姐今天可是來得早啊。”
“廢話,今天是我們考古學第一帥的課。我這種顏控怎麼會缺席呢,我老早就占好了位置。你看吧,第五排,觀景位,既不妨礙睡覺,又能觀賞周老師的美顏。不謝謝我嗎?”許茉因為結婚生子又離婚,已經是考古學的研究生班裡最高齡的一位了。譚青怡比她小三歲,考了兩年才考上的考古學碩士研究生。
用譚青怡的話來說,就是考了多年的經濟類研究生沒有成功,憋屈地選了一個最好考的碰碰運氣,結果一不小心就中了。譚青怡家裡不缺錢,屬�暴發戶的類型。父母文化水平不高,就硬要她考個研究生撐撐門面。譚青怡拼死拼活地考了兩年多,最終她的毅力感動了上蒼,成功考上了研究生。雖然還不是自己想要的專業,但總算門面還是有了。因此,偶爾許茉跟她開玩笑的時候,也會嘲笑她是半個現代版的範進。
許茉撇了撇嘴巴,乾笑了兩聲。
譚青怡端詳了許茉兩眼,認真地說:“許茉,你昨晚去幹嗎了,黑眼圈那麼重?”
被譚青怡這麼一說,許茉一下子就打開了話匣子:“還不是我那個前夫的事情,我記得以前跟你說過的。”
“前夫……我聞到了濃濃的姦情的味道。”
“總之是一言難盡了,你別多想,我跟他真不是你想像的那樣。”
譚青怡意味深長地擺了擺手:“不用解釋,我明白。”
許茉攤了攤手,沒話說了。她越解釋,譚青怡只會越往更歪的地方想。
叮鈴鈴——
研究生院還沿用著最古老的機械式打鈴法,沒有廣播,也沒有溫柔的音樂。許茉報考C大的研究生院的時候,單純是被這裡濃厚的文化氣息吸引了。卻沒想到,文化氣息是有了,但這硬件設施,真的是慘不忍睹。
三伏天裡,一大群人窩在密不透風的階梯教室裡,上一上午的課。等到下課的時候,每個人都是滿頭大汗,跟剛從工地上回來一樣。比起夏天,冬天還算好,坐了會兒冷板凳倒也會暖起來,不過來自全國各地的“體香味”,真是讓許茉頭昏腦漲。特別是考古學這種專業,因為涉及田野考古,大多數的研究生都是些壯漢。那味道,照譚青怡來說,就是酸爽得簡直不敢相信。
一聽到打鈴聲,教室裡就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有穩健的腳步聲從回廊那邊傳來,一點點地靠近許茉所在的教室。
“不好意思同學們,今天遲到了一會兒。”周錦程剛走進教室,就對著滿堂的學生深深鞠了個躬,表示歉意。其溫文爾雅的程度,可見一斑。
“沒事沒事。”坐在前幾排的好幾個女生,急忙大方地接受周錦程的道歉,教室裡顯然已經有些騷動的跡象了。
教室裡安靜了一會兒,趁著周錦程準備教材,打算開始上課的時候,譚青怡偷偷戳了戳許茉的脊樑骨:“許茉,你看坐前排的那幾個女生,一看就是外專業的。化那麼濃的妝,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們不是來上課的。不過幸好,周教授夠正直……”說完,譚青怡立馬撐著手作花癡狀,她還不忘配了一個愛慕的目光,眉眼含情地遙遙望著周錦程。
許茉瞪了她一眼:“譚小姐啊譚小姐,這話別人說還可以,要是你說的話,可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譚青怡是來混研究生文憑的,基本上一星期有十節課,九節她都在逃課。而周錦程的課,卻是一節不落,其心……可昭日月。
“嘁。”譚青怡不屑。
周錦程理了理教案,抬頭看了一眼教室,臨收回目光時,還不忘朝許茉笑了笑。許茉沒好意思回應,不然她怕被譚青怡八卦得把她的皮都給扒了。
“今天,我給大家上的是《世界考古學概論》第三課時……”
周錦程認真地講著,許茉興致缺缺地翻開了書,卻沒有了聽課的心情。有時候,許茉覺得人生真是一場反轉劇。當年和她相約私奔的窮小子,搖身一變成了大學講師,還是她直系的教授。
許茉當時報考考古學研究生時,看到招生簡章裡提及的周錦程教授,還以為是撞名了,也沒當成一回事。結果,真的入學了,才發現人生是一場狗血劇,又是一出舊人重逢的戲碼。
她與周錦程分開八年,結果再遇時,她成了學生,而他變成了老師。許茉用了四年讀大學,大學畢業之後,因意外嫁給葉衍南。再蹉跎了四年,跟葉衍南結婚生女,再到後來離婚,恢復單身。
許茉花了八年,把自己繞回原地。而周錦程則是花了八年,走上了大學講堂。年少的時候,許茉還經常嘲笑周錦程的名字太土,現在她才知道,原來名字決定人生是真的。周錦程真的變成了周錦程,前程似錦。
一節課結束,許茉聽得心不在焉。等到課間的時候,手機忽然意外地響了兩下,進來了一條短信。
“譚青怡,我有個快遞,現在要去校門口拿一下。十分鐘後就回來,如果有事的話,你幫我擋一下。”
譚青怡比了個OK的手勢。
十分鐘後,許茉是踏著上課鈴聲回來的。那時候周錦程已經開始上課了,許茉不好意思,就說了一聲報告。周錦程倒也自然,笑了笑附上一句:“許茉同學進來吧。”
許茉跑得很快,剛坐下就氣喘吁吁的。譚青怡揉了揉她的背心,替她順了幾口氣:“許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們上周教授的課應該還不超過一個月吧。他居然記住了你的名字呢,我感覺你可以去買彩票了。”
“你可以每年都選修他的課,我保證不超過三個月,他肯定也叫得出你的名字。”
“好主意。”譚青怡拍案叫絕。
譚青怡看了一眼許茉手裡拿著的郵政快遞信封,好奇地問:“許茉,是誰寄了東西給你啊?”
“不知道,你幫我拆開看看。”許茉把信封遞給譚青怡。
“葉衍南,這個名字好熟悉啊。”譚青怡指著那個名字說,“這個寄給你東西的人,和S市那個辰晟集團的boss重名啊,就是……就是……”譚青怡歪著腦袋想了好久,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就是……那個號稱S市第一黃金單身漢的葉衍南。”
“不認識。”許茉輕描淡寫地略過。她從沒跟譚青怡說過她前夫的名字,她也不怕譚青怡猜出來。因為事實上,離婚之後,她和葉衍南根本沒有一點沾得上邊的地方。或者說,葉衍南和許茉這兩個名字,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
譚青怡無所謂地搖了搖手:“我猜你也不認識。我聽說他,也不過是因為我爸跟他做過一點鋼材生意。不過我見過他本人,真的挺帥的。怎麼說呢?大概就是……成熟男人的魅力。”
譚青怡的八卦控又開始發作:“而且我跟你說,他現在三十二歲了,居然都還沒有結婚。聽說他好像有個女兒,估計是私生女,誰傍上他倒也真是吃穿不愁了。不過他三十二歲,也沒聽說跟哪個女明星傳過花邊緋聞。所以,照我的推理來說,他可能是個gay……而他的那個女兒,估計也是個障眼法。”
“噗……”譚青怡分析得頭頭是道,許茉一時沒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如果葉衍南知道,自己被人想像成了一個gay,他那張鐵臉估計都要發青了。
許茉想了想,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嗯,我也這麼覺得。”
“許茉,我幫你拆了吧,放在這裡挺礙眼的。”譚青怡跟她說了那麼久,居然還沒拆開。
“拆吧拆吧。”
譚青怡從那個碩大的信封裡,掏出了一張淡藍色的機票。她掃了一眼機票上的名字、抵達地點,問了一聲:“許茉,下個星期你要去S市嗎?”
“嗯,是啊。”
譚青怡有點可惜:“我本來還想找你出去短途遊的,看來這下落空了。可惜了可惜了。”她把機票遞給許茉,“許茉你去S市幹嗎啊?”
“看女兒。”許茉說得很平常。
“女兒?!”譚青怡驚叫了一聲,猛地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滿教室的人都朝著她看,她才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許茉趕緊扯了扯她的衣角讓她坐下。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周錦程的聲音突然響起:“這位同學,有什麼問題嗎?”
被自己的男神這樣發問,譚青怡一下不好意思了。她的臉紅了半邊,說:“不好意思周教授,我沒有問題。”
“那先坐下吧。”
譚青怡聽話地坐下,環顧四周之後,壓低了聲音問許茉:“許茉,你以前怎麼都沒告訴我你還有個女兒啊?”
許茉不以為意:“我以前不是告訴過你,我有個前夫嗎?”
“前夫和女兒有個毛線關係?”
“我跟他結婚三年,有個女兒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這下輪到譚青怡沒話說了,她撫了撫胸口,心有餘悸地說:“許茉你可真的是每次都能給我帶來勁爆的消息啊,先是前夫,現在又是女兒。我感覺我年紀輕輕,就要慘死在你的手裡了。希望下次別驚爆出這種消息了,我的小心臟承受不起。”
許茉捂著嘴笑了起來:“下次一定不會了。”
譚青怡拍了拍她的肩膀:“改天有空把她帶到C市來,我請客。”
“你倒是大方。”
“升級當阿姨了,必須的。”

第二章 自欺欺人

一個星期後,許茉按時抵達機場。飛機是十點整的,許茉提早了一個小時就從家裡出發了。等她到機場的時候,葉衍南已經等在了那裡。
許茉印象中,葉衍南從不是一個喜歡提前的人,或者更應該說,是一個從不給別人留有餘地的人。他做事兢兢業業,容不得自己有半點差錯,也絲毫不容許別人出錯。就比如在準時與不準時這件事情上,許茉做事總喜歡提前些,等一會兒也無妨。但是葉衍南不是這樣,他會準時准點地抵達,不會提早,更不會遲到。
因此,現在葉衍南的等候,反倒讓許茉覺得怪異極了。
“我找人去接你了,你怎麼反倒先出來了?”葉衍南很自然地問她。
反倒是許茉不自在了:“哦,我出來得早。其實你也不用特意找人接我的,我一個人可以的。”
葉衍南對許茉這樣突然的獨立性很不習慣。三年前,許茉還是那個坐在葉家的院子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瞎子。她最常做的事情,不過是一遍遍地抱著染染跟她講話。那時候染染也不會說什麼話,只知道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小手。那時候,葉衍南總喜歡站在院子的角落裡,偷偷看他的小瞎子和他的小小瞎子胡鬧。葉衍南一直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到將來,或者更遙遠的日子。只可惜,事與願違。
後來,許茉變得暴躁易怒,只消三句話就能和葉衍南吵得不可開交。吵得多了,感情自然就淡了。等到葉衍南回頭的時候,才發現許茉已經越走越遠了。
葉衍南還記得,離婚前,許茉最後一次跟他說話的時候。一個星期前,他們因為許茉要去C市讀研的事情大吵了一架。於是,葉衍南負氣去出差。回家的次日,許茉就提著行李,走出了家門。
她往前半步以外就是一輛出租車,而她身後一米開外,站著葉衍南。
她走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那些刻骨銘心的字眼,葉衍南至今還記得。
她說:“葉衍南,我們離婚吧。染染歸你,我淨身出戶。我去C市讀書了,你不用再找我,沒意思的。”
葉衍南都不知道,她從哪裡學來了淨身出戶這種名詞,淡漠而冷靜。葉衍南知道她的個性,彆扭而任性。他知道,即使自己說一萬句,也終究不可能令她回心轉意。更甚者,還會讓她徹底地厭惡自己。因此後來,葉衍南選擇了沉默。他本著人道主義的原則,給了許茉足夠她用一輩子的離婚贍養費。可惜,許茉沒有要,那些錢還安靜地躺在她的賬戶裡。密碼,是她的生日。
時間過得很快,許茉跟葉衍南也沒說什麼話,兩人都是乾巴巴地坐在候機大廳裡看著電子屏幕,等候著登機信息一遍遍地替換著,一遍遍地重複。

等到機場廣播裡刻板的女聲響起的時候,葉衍南才站起來,他順手接過了許茉手裡的行李,回頭對她說:“走吧。”
或許是機場的氣氛太過壓抑,又或許是各種離別的氣息太過濃重,許茉一下子沒了平時嬉皮笑臉的表現,只是呆呆地回了一句:“嗯。”
頭等艙座位寬大而舒適,印象中,許茉從來沒有坐過這樣的座位。以前父母一直出差,許茉就一個人待在S市,也沒什麼外出的機會。後來,嫁給葉衍南之後,就被他養在了家裡,也沒再出去過。再到後來,離婚以後,許茉本著不給別人造成麻煩的原則,沒用過葉衍南的一分錢。因此,許茉的經濟一直屬�比較拮据的,難的時候還需要父母接濟一下。
或許是舒適的感官,把許茉的心情都帶動了起來。葉衍南就坐在她的旁邊,她偏過頭就可以看到葉衍南深邃的側臉,英俊而遐遠。
飛機慢慢起飛,許茉看著近在咫尺的地面一點點飄遠。雲層漸深,許茉整個人都像是被掩埋在了霧氣中。
“葉衍南?”許茉叫了他一聲。
“嗯?”葉衍南低低地回應,他沒有抬頭,視線繼續緊抓在桌上的一遝薄紙上。他時而輕聲翻閱,時而在紙上細細地記錄著什麼。鋼筆觸碰到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音,在靜謐的空間裡格外躁動。
“乘飛機的時候還不忘工作啊?葉衍南,我總算明白了,有錢也是一種痛苦。”
“為什麼這麼說?”葉衍南抬起頭看她。她卷翹的睫毛近在眼前,就好像他一呼吸,她的眼睫就會隨之扇動。
許茉看了一眼窗外:“因為隨時隨地都要忌憚著,今天股價有沒有下跌,今天大盤走勢怎麼樣……”
葉衍南笑了起來,嘴角微微上揚,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穩重感:“許茉,我不是金融分析師,不需要評估這些工作。”
“那你是幹什麼的?”
葉衍南頓了一下,拿起手上的報告,在許茉面前晃了一下:“總體來說,應該就是個看報告的。”
許茉瞄了一眼A4紙上密密麻麻的數據,看得有些心煩:“好吧,恕我無知。”
葉衍南看她沒什麼興致了,也就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許茉突然又轉過頭問他:“葉衍南,認識你這麼久,我都沒有跟你一起乘過飛機,感覺怪怪的。”
從許茉讀高中的時候,他替她補習。到後來,許茉畢業,兩人意外結婚。再到後來,離婚分別。確實,他們認識了很久。長到,佔據了許茉人生三分之一的時光,葉衍南亦然。
“哪裡怪了呢?”
許茉沉思片刻,意味深長地說:“我們結婚離婚那麼久,居然都沒有一起乘過飛機,感覺很奇怪。我記得看電視裡都有蜜月旅行的,但是……我們結婚的時候好像什麼都沒有來著?”許茉倒也沒有緬懷舊事的意思,語氣也極為正常。她大概只是想到這裡的時候,有點想不通了。
葉衍南握著鋼筆的手,突然停了下來。他認真地看了一眼許茉,那種眼神,極盡寵溺。
“那時候你懷著染染,胎位不正。醫生囑咐過,不能外出。”
“對哦。”許茉回過頭看葉衍南。她的眼角彎彎的,右側的一顆小虎牙暴露在空氣裡,有著和染染如出一轍的可愛。
許茉懷染染的時候,因為自己本身體質差,加上胎位不正,許可算是遭夠了罪。許茉至今還記得,她懷孕六個月的時候,半夜總是腳抽筋,疼得她直哭。那時候,葉衍南就沒日沒夜地陪在她的身邊,只要她一喊疼,葉衍南就馬上爬起來替她按摩,不管是淩晨還是夜半。後來,染染平安生下來的時候,不僅是許茉,連葉衍南都松了一口氣。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許茉有些尷尬地移開了眼。過了會兒,她問他:“葉衍南,你到現在有沒有後悔過什麼?比如娶我,比如生下了染染。”
“沒有後悔過娶你,更沒有後悔有了染染。唯一後悔的是,沒在正確的時間告訴一個人,我愛她。”葉衍南沉黑的瞳孔裡,倒映出許茉的影子。而許茉卻不再看他,自然而然地,也不會看見他眼睛裡的情感。
許茉沒有回應,只是聽到“我愛她”三個字的時候,覺得格外刺耳。像是有細密的針,紮在了她的耳膜上,疼到流淚。她和葉衍南那麼漫長的故事裡,從來沒有聽他說過他愛她。葉衍南是吝嗇的,僅在這一個方面。至於他說他愛的那個人是誰,連許茉都不甚瞭解。
很久以後,許茉回應道:“表姐聽到一定會很高興的。”
“如果你要這麼覺得,那我也沒辦法。”
葉衍南再也沒說過話,他的鋼筆沉沉地落在紙上,悄無聲息。許茉也一直偏頭看著窗外,沒有在意他的話。但是只要她稍微細心一點,再追問下去,或許就能撥開雲霧了。
許茉一直很擅長掩飾自己的心思,比如對於葉衍南,比如對於表姐。不過她最擅長的,應該是自欺欺人。

許茉是跟著葉衍南一起下飛機的,葉衍南走在前面,許茉像是個跟班一樣跟在後面。雖然離婚了一年多,許茉還是會習慣性地依賴他,她一直把這種情緒歸結為葉衍南比她長幾歲的緣故。
S市是一個以新興產業為主的大都市,比起C市,城市等級更上一層樓。當時許茉也是瞎了,才會跑到C市那個窮鄉僻壤去讀書。現在呼吸著S市的新鮮空氣,許茉別提有多後悔了。
大約是星期一,機場裡的人算不上多。遠遠地,許茉就看到接機大廳的門口,一個高挑的紅色身影站在那裡,姿態窈窕,嫵媚而誘惑。她的長髮流暢地披在肩頭,大波浪型卷髮順長而卷翹。她腳上還蹬著一雙高跟鞋,十釐米的高度,只消一眼,許茉就覺得望而卻步。
她攜著無懈可擊的微笑,朝許茉和葉衍南走了過來。許茉下意識地就放慢了腳步,原本她和葉衍南之間隔了一米的距離,現在已經擴大到三米開外了。
她看著那個人大方地敞開懷抱,給予葉衍南一個熱情的貼面吻。許茉走得很慢,等走到她跟前的時候,許茉頓時覺得自己矮了一截。許茉一直知道,如果自己妄圖跟趙今沫比什麼的話,用最簡單的一個詞表示:不自量力。
“表姐……”
趙今沫的眼角上揚,嘴角兩個對稱的酒窩,足以甜膩死人。她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葉衍南,微微蹲下身子,附送了許茉一個同樣的貼面吻。
“小茉,歡迎回家。”

許茉、趙今沫以及葉衍南的故事,似乎還要回溯到十年前。十年是一段漫長的時間,足以扭曲情節,變換是非。
許茉的父母都是知識分子,常年在全國東奔西跑。許茉十七歲,讀高二的那年,父母把她託付到了表舅的家裡。表舅早年做了些建材生意,後來慢慢地家財積累,也成了S市小有名氣的建築商。
趙今沫是她的表姐,用許茉父母的話來說,趙今沫就是她誓死學習的模範。趙今沫從小成績好,又會彈鋼琴,是天之驕女。而相比之下,許茉則像是個醜小鴨。父母為了讓許茉和趙今沫看齊,在給剛出生的許茉取名的時候,也參考了趙今沫的名字。她叫趙今沫,而她叫許茉。僅是一個姓和一字之差,氣質卻和表姐趙今沫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至今,許茉還覺得,如果趙今沫是上古真品,那麼……她一定是仿古贗品。
父母要求許茉效仿趙今沫,報考S市最好的高中,結果很可惜,許茉名落孫山。最後,還是表舅給她暗地裡去塞了好多錢,打通了關係,才在S市最好的高中得到了一個名額。
許茉到了高中,也沒展現出什麼過人的資質,反倒是文理科的兩極分化讓老師們犯了難。文科是正常水平,而數學等理科類學科,許茉則是連一個及格都混得艱難。也正好是在那個時候,她認識了周錦程。
陽光的周錦程,溫柔的周錦程。
趙今沫長了許茉五歲,許茉讀高一的時候,趙今沫已經大三臨近畢業了。雖然年齡差了一輪,但趙今沫很是喜歡自己的表妹。許茉成績不好,趙今沫就給她補課。許茉想吃什麼,趙今沫跟人出去玩的時候,也總不忘給她打包一點回來。趙今沫雖然和自己不是親生姐妹,但在許茉眼裡,更勝親姐。
趙今沫對許茉掏心掏肺,甚至連那些壓箱底的心事都會跟許茉分享。許茉也是在那時候才知道,趙今沫有個青梅竹馬的同學,叫作葉衍南。葉衍南是S市望族葉家的獨子,出生于巨富之家。可能,連趙今沫家裡的資產都及不上葉家的千分之一。趙今沫喜歡他,從小學到大學,一路追隨。至於葉衍南喜不喜歡她,許茉覺得,像趙今沫這樣優秀的女孩,只有瞎了眼的人才不會喜歡。
也因此,許茉一直默認著,葉衍南也喜歡趙今沫,就像趙今沫喜歡葉衍南一樣。雖沒見過葉衍南,許茉卻篤定,他與表姐自然是天生一對,金童玉女。
等到後來,自己和葉衍南發生了那些糊裡糊塗的事,許茉都很理智地總結為,她和趙今沫就是農夫與蛇。趙今沫一家好心收留,結果最後自己卻搶了她喜歡的人,坐上了她該有的位置。或者有個詞,更貼切。
——鳩占鵲巢。
許茉還記得第一次見葉衍南的時候,那時候表舅正在爭取和葉家的一樁生意。表舅提出讓趙今沫帶葉衍南到自家來玩玩,說不定成功概率能過半。
表舅為此特地讓幫傭的人把家裡裡裡外外全都改頭換面了一遍,許茉有夜盲症,原本晚上的時候,還能靠著記憶,摸索著樓梯,現在沙發什麼的都移動了位置,倒是讓她覺得阻礙重重了。
不巧的是,葉衍南由於白天有事,因此,表舅把邀請宴延遲到了下午。表舅一家把許茉當成自家人,就讓她一起跟著迎接用餐。
晚上的時候,許茉的視力已經開始模糊了。葉衍南進來的時候,許茉就跟他們一起入座,她低眉順眼的模樣,就像蒸發在空氣中的隱形人。許茉憑著微弱的視力偷看了葉衍南一眼,葉衍南面容英俊,側顏深邃,與一身盛裝的表姐,簡直就像是郎才女貌。
飯桌上的氣氛很好,趙今沫和葉衍南也一直有說有笑的。許茉就坐在旁邊,什麼話也不說,就低頭扒飯。過了一會兒,她才聽到趙今沫含著嬌俏的嗓音介紹她。
“衍南,這是我的表妹,許茉。跟我的沫字同音,不過是茉莉的那個茉。”
許茉聞言,嚇得筷子都差點掉在地上。那時候許茉年紀小,沉靜內斂,屬�和熟的人能打成一片,和不熟的人就敬而遠之的個性。
她乖巧地放下了筷子。她也沒敢抬頭,生怕自己因為模糊的視力帶給別人不禮貌的目光,更怕自己的笨拙弄壞了表舅的生意。
她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說:“哥哥好,我叫許茉。”
後來,等到被葉衍南拆散她和周錦程的私奔好事時,許茉曾恨恨地想,自己當時真是腦子壞了才會叫他哥哥。因為,葉衍南是個賤人,是個衣冠禽獸。
不過,自從那場宴會之後,葉衍南時不時地就會到趙今沫家裡做客。當時,趙今沫二十二歲,大三,家裡幫傭的人都傳著說,趙今沫的好事將近了,說不定畢業之後就能嫁到葉家當少奶奶了。那時,許茉聽到的時候,打心眼裡地祝福著他們。祝福自己最鍾愛的表姐,即將願望成真,嫁給那個……她想許諾終生的人。
那時候,許茉正巧在讀高二,和周錦程的感情也正朦朧。因為心思全在談戀愛上,許茉的成績一落千丈,原本數學還能勉強混個及格的分數,而現在能得個四十分,她就已經偷樂了。
葉衍南是S大金融系的高才生,表姐提出讓葉衍南給許茉補習數學。許茉猶豫了很久,也沒給出答案。她也是有點小心思的,因為葉衍南要給她補習,就免不了會到趙家來。這樣一來,表姐能天天看見他,天天高興。許茉覺得,這買賣倒也值得了。只是……許茉對葉衍南那張硬邦邦的臉,是真的沒有多大的好感。
不過,令許茉沒想到的是,葉衍南倒是比她答應得還爽快。這下,她即便是想拒絕,都不好拂逆他的意思了。
葉衍南每天中午都會準時到趙家給她補習,許茉雖然對葉衍南的教學抱著將信將疑的態度,但是看著日漸上漲的數學成績,還是忍不住偷笑了。
某日,葉衍南給她授課的時候,她一不小心就睡著了。許茉做了極為漫長的一個夢,她夢到她和周錦程結了婚,夢到在潔白的大禮堂裡,周錦程俯身吻了吻她的側臉。那種感覺太過真實,就好像真正發生了一樣。
等周錦程抬起頭的時候,忽然變成了葉衍南的臉,鬥轉星移的那一瞬間,許茉嚇出了一身冷汗。
許茉打瞌睡醒來的時候,給她補課的葉衍南早已經不知去向。她的左臉貼在了書本上,留了一本子的口水。只不過,令她好奇的是,自己的右臉居然也有溫溫熱熱的感受。她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才想到,睡夢中的周錦程吻的也是她的右臉。她的臉頰頓時羞紅了一塊,驀地伸了一個懶腰,連披在她身上的那件男士西裝掉在地上了,都沒有發現。
第二天,許茉收到了周錦程的信件,她覺得興奮極了,這樣就意味著自己離昨天白日裡的那個夢,又近了一點。
那時候,她一手握著水管在給花園裡的園藝澆水,另一手正拿著周錦程給她的信,連跟葉衍南約定的補習時間都忘了。當她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可自拔的時候,從身後驀地響起了低沉的男音,聲線中略帶驚喜。
“沫沫……”
“欸!”許茉習慣性地回頭,才看到了葉衍南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後。許茉這才想到,葉衍南應該是在叫自己的表姐“沫沫”。因為只有在家裡,自己的父母才會叫自己茉茉。在趙家,表舅表舅媽為了方便區分,把許茉叫作小茉,而表姐才是實至名歸的沫沫。
許茉這才想到,跟葉衍南約定的補習時間竟然錯過了。她猛地一拍腦袋,笑容狡黠:“哎呀,葉哥哥,我今天一不小心把補習的事情給忘了。你看,等週末的時候,我們把缺掉的課再補上,行不?”
葉衍南沒有回應,他只是沉著臉走到許茉的面前,質問她:“許茉,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沒什麼,我爸媽給我寄的信。”許茉趕忙往身後藏。
“給我。”氣壓又低了一層,葉衍南的聲音,好像是一位在訓斥小輩的長輩。
許茉偏不給他,結果卻抵不住葉衍南比她長了大半截的身高,信封硬是被他搶了過去。他瞥了一眼那封信,指節一點點地縮緊。最後,那一張整齊的紙張,被擰成一團。
“許茉,我警告你,下次別讓我再看見這種東西。”
那是許茉第一次從葉衍南的臉上看到嚴肅的表情,或者更應該說,那種神情,屬�憤怒。
當時,年紀輕輕的許茉毫不示弱,只知道自己心愛的人寄來的信,被葉衍南給弄壞了。她眼裡滾著眼淚,卻還倔強地跟他頂嘴:“我的事,你管得著嗎?”
“許茉,你可以下一次試試。”
葉衍南那時的口氣,許茉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種語氣,像是在對叛徒的宣判。
當然,許茉沒有那麼容易被打敗。等她第二次在臥室偷看周錦程的來信時,直接被葉衍南奪過去撕了。再到後來,被葉衍南告密,與周錦程私奔,再被葉衍南逮帶回來。那時候,許茉覺得自己是徹心徹骨地恨透了葉衍南這個人。
與周錦程的事情告一段落後,許茉埋頭苦學,竟然如願以償地考上了S大。她發了瘋地讀書,只為早點離開趙家,早點離開討厭的葉衍南。
等到後來,許茉再想起的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偉大極了。僅因為對一個人的討厭,就潛力爆發,達成了原本不可企及的目標。對於這一點,她至今還崇拜著自己。
考上大學之後,許茉以為能徹底告別葉衍南,結果很可惜,事與願違。由於葉衍南也是S大畢業的,他時不時地就會被邀請來,作為榮譽嘉賓,開個講座什麼的。也因此,大學四年,許茉都是在葉衍南的極度陰霾裡度過的。
臨近畢業的時候,她聽到父母說,表姐要出國深造了。當時,許茉完全無法理解,表姐的突然離開是為了什麼。因為,她還記得趙今沫曾滿懷憧憬地說過,葉衍南的腳步在哪裡,她就會一路跟隨。而現在,表姐突然轉變,讓她反倒覺得……可能是葉衍南遭了罪。
轉念一想,討厭了四年的葉衍南會因此心碎,許茉倒是覺得痛快淋漓了。
不過,等到畢業散夥飯時,自己被搭進去了之後,許茉就再也沒有這麼好的心情了。

一年前,趙今沫回國之後,就一直是葉衍南的得力助手。關於能力這一點,許茉覺得,大概自己重新投胎一次都比不上趙今沫的精明能幹。辦事面面俱到,甚至連細微之處都能考慮得周到極致。那麼,這個女人的名字一定是趙今沫。
有時候,許茉真的是很佩服她的。就比如,在他們還沒離婚的時候,身為海歸派高才生的趙今沫,硬是頂著被所有人罵小三的壓力,低調接近葉衍南。放棄了所有人豔羨的高管職位,從辰晟集團的最基層做起,一點點地向上攀登。
而現在,看到趙今沫所獲得的偉大成果,與葉衍南那麼“相濡以沫”,許茉也不知道怎麼的,心裡突然有點窩囊。
趙今沫接機之後就走了,許茉也懂趙今沫的意思,她大概就是故意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罷了。曾經,許茉覺得,趙今沫可能會是她一輩子最為親厚的表姐,結果到頭來,許茉才知道在趙今沫眼裡,親情不過是愛情的那一塊最為便捷的墊腳石而已。
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許茉坐上了葉衍南的車,葉衍南坐在駕駛座上,而許茉依舊習慣性地坐在後座上。一件硬物硌到了許茉的屁股,許茉噝了一聲,跳了起來。
“怎麼了?”葉衍南問。
“沒事沒事。”許茉搖了搖頭,抽出自己屁股下面的東西,拿起來看了看,才發現是一本厚厚的娛樂雜誌,全塑封的彩頁,怪不得會那麼紮人了。
許茉翻了幾頁,突然興致勃勃地跟葉衍南講起話來:“葉衍南,你是被我傳染了嗎?居然也看起娛樂雜誌來了,還是最新的一期,你該不會訂了一年吧?”
葉衍南一本正經:“我把這家雜誌社買了下來,至少有十年,我能保證它不倒閉,並且能持續供應十年。”
“沒事買雜誌社幹嗎?你是錢多到沒處花了嗎?”許茉雙手抱著頭,安閒地躺在後座上,“還是你看上了哪個女明星,打算買個雜誌社給她弄點八卦新聞讓她火一把嗎?”
“你想多了。”葉衍南冷靜地說,“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你進門的時候,我爸應該就告訴過你,我們葉家的男人,一不涉黑,二不碰戲子。”
“葉衍南你真無趣,一點玩笑都開不得。”
葉衍南沒再說話,他也沒把理由一字不落地陳述給許茉聽。如果許茉在意的話,她會知道,這些都是她以前的小習慣。以前懷染染的時候,葉衍南每個月總是準時陪她去做產檢。許茉嫌車上無聊,總會帶上一本雜誌。最早是文學讀物,後來變成育嬰手冊,再到後來直接變成了各式各樣的娛樂雜誌。
葉衍南還記得,當時許茉還頗為犀利地點評了某家雜誌社的風格,吐槽有力,評點突出。她說如果可以的話,她要訂這本雜誌十年。許茉只是隨口一說,葉衍南卻把這當成了任務在執行。
後來,那家雜誌社因為資金流轉問題面臨倒閉。葉衍南竟然為了許茉這隨口的一說,買下了整個雜誌社。不過……那時候他們已經離婚了。
車已經開到機場的出口,三岔路口處,葉衍南出聲問她:“許茉,是先去你爸媽家,還是先回家看染染?”
“我爸媽去Z市出差了,不用回家了,直接去你家看染染吧。”
“嗯。”
葉衍南故意模糊了家這個概念,然而,許茉還是分得清清楚楚。
“葉衍南,你沒有提前告訴染染我要回S市吧?”
“沒有。”
“那正好,給染染一個驚喜。快兩個月沒見她了,真不知道她有沒有長高點。”
葉衍南從後視鏡裡看到許茉眼角彎彎,快要眯成了一條小縫,那模樣與染染如出一轍。染染笑起來的時候,也總會像許茉一樣,眼角上揚,俏皮而又可愛。
“對了葉衍南,我那天聽說你都變成S市第一黃金單身漢了,真是恭喜恭喜啊!”許茉笑得沒心沒肺。
“然後呢?你想說什麼?”
許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樣子頗為無奈:“唉,我這樣的失婚婦女,想嫁個人都難。哪像您老人家,離了婚之後,照樣過得風生水起。”
“所以你想表達的意思是——你想再婚,是嗎?”車廂裡的氣溫頓時下降到了冰點。如果許茉足夠細心的話,她會發現葉衍南握著方向盤的手,已經暴出了青筋。
可偏偏許茉又是一個極其粗線條的人:“不是啊,我只是想說,離婚單身漢反倒吃香的道理,就跟我們考古學行業一樣,資質越老的專家,就越值錢。”
“所以,我可以理解為,你覺得我很值錢?”
“嗯,可以這麼說。”許茉就事論事,分析客觀,“因為從本質上來說,你雖然有個前妻,有個女兒,但是你有錢,而且長得不賴,就足以彌補這兩點缺陷。”
葉衍南偏過頭,從後視鏡裡捕捉她的目光:“許茉?”
“嗯?”尾音上揚。
“那我再給你個機會,我們複婚。”
與此同時,許茉透過後視鏡與葉衍南的目光交疊在一起。雖是經過後視鏡的二次折射,但葉衍南瞳孔裡的那一份執著,卻一點沒有消減的意思。
許茉和葉衍南之間像是繃緊了一根弦,只消撥彈一分,就足以讓這根弦頹然崩斷。
許茉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葉衍南,你想多了。你有沒有聽過,哲學家赫拉克利特著名的辯證法觀點,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沒有。”葉衍南聲線低沉。
“那好吧,當我沒說。”

車子緩緩駛近葉家,兩側梧桐樹的枝丫長得正好,陽光灑下,樹影陰翳處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林蔭大道。不遠處,一幢幽靜的歐式別墅,進入眼簾。
許茉還記得,當初第一次到葉家的時候,還是自己剛懷上染染的時候。她跟葉衍南,有著世界上最為狗血的結婚方式,奉子成婚。
第一次去葉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一個盛夏。道路兩側林蔭遮蔽,她指著不遠處的別墅,由衷地感歎:“葉衍南,你家真有錢。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大的房子,居然比表姐家的還大。”末了,她還不忘調侃式的補上一句,“不過……嫁入豪門的感覺,真的很棒。”
當時葉衍南只是笑,許茉大概覺得,他是在笑自己太沒見過世面了。
不過,等到許茉幡然悔悟的時候才發覺,房子太大了,會導致住在裡面的人心隔得太遠,太空蕩了。
葉衍南的父母在他大學畢業的那年就移居國外了,國內的家族事業,全都交給了葉衍南全權管理。許茉見葉衍南父母的次數也屈指可數,一次是在葉衍南第一次帶許茉回葉家,另一次則是在許茉和葉衍南的婚禮上。許茉之前覺得,有錢人應該是趾高氣揚的,但在見到葉衍南的父母之後,才知道有錢人也不是千篇一律的。
印象中,葉衍南的父母都是極為溫和的人。她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葉衍南的母親愣是一定要把手上的玉鐲子取下送給她。她沒好意思接受,結果後來葉衍南的母親還是硬塞給了她。後來,許茉才從葉衍南的口中知道,這是葉家從清朝就開始傳下來的寶貝,只傳給兒媳。當時,許茉嚇得差點暈倒。
後來離婚的時候,許茉把鐲子還給了葉衍南,沒親自把鐲子還給她老人家,許茉至今還覺得遺憾。葉家父母都是極為熱絡的人,雖然知道是因為染染才對她那麼好,但她也覺得值得了。
因為父母常年游走在國內,許茉感受到親情的日子,真的是屈指可數。但葉家父母,曾經真切地給過她被奉作珍寶的感受。

歐式鏤花的鐵門被徐徐打開,車子開進了葉家的院子裡。還沒等葉衍南熄火,許茉就早一步下了車。兩個月沒看見染染,許茉已經是心急迫切了。
客廳裡僅有幾個幫傭的人在忙碌地打掃著。寬大的乳白色沙發裡,窩著一個極為矮小的身影。小女孩身上穿著米白色的連衣裙,和乳白色的沙發融為一體,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她雙手抱著膝蓋,一手還握著遙控機。她的面前,巨大的LED電視屏幕上,正在播放著她最愛的動畫片。
畫面精彩更迭,卻反而顯得坐在沙發上的小女孩越發落寞。
“染染……”許茉心疼地叫了一聲。
小短腿一下子從沙發裡掙脫了下來,小女孩的臉上帶著驚喜的表情,回過頭去。
“媽媽!”

第三章 錯位的相逢

遙控機猛地被染染扔到了沙發上,悶悶地發出砰的聲響。染染借助雙手,迅速地跳下沙發。她赤著小腳朝許茉迎上去,稚嫩的小臉上全是喜悅。
“染染,慢點跑。”葉衍南的聲音從許茉的背後傳了進來。
染染頓了一步,繼續跑向許茉。許茉已經做好了迎接她的準備,慢慢地蹲下身,等待染染跳進她的懷裡。
“媽媽,我想你了。”
“媽媽也想染染了。”許茉把染染抱起,對著她柔軟的小臉親了一口,“來,媽媽抱抱,看看好久沒見,染染有沒有變重。”
染染抱著許茉的脖子,像小貓一樣,高興地蹭了蹭她的臉頰。她嘟著小嘴往許茉的臉上親了一口。許茉的右邊臉頰,瞬間多了一塊晶瑩剔透的口水。
“好像真的變重了。”
染染繼續磨蹭在許茉的懷裡,過一會兒就親她一口,過一會兒就再親一口。
許茉被女兒這樣纏著,也不煩,反倒是忍不住問了起來:“才兩個月沒見,就這麼想媽媽啊?”
“嗯。”染染重重地點了點頭,一臉虔誠。
許茉把染染的臉頰從懷裡掰了出來,溫柔地說:“媽媽不是每天都跟染染視頻嗎?怎麼還這麼黏媽媽?”
“視頻裡的媽媽都是假的,她不會抱染染,也不會親染染。”染染用圓圓的大眼睛望著許茉,黑黝黝的瞳孔裡滿是幽怨。
許茉這才發現,染染的眼睛紅紅的,還有些發腫,像是剛剛哭過。兩個月沒看見染染,許茉本來就心疼。現在看見染染又好像哭過了,她更加難受了。
“染染告訴媽媽,剛剛是不是哭了?”
“沒有……”染染搖頭,不願意說。
許茉把染染抱到沙發上,撿起手掌大小的鞋子,認真地給染染穿上。許茉突然有些感歎,染染剛出生的時候,穿的鞋子不過是拳頭那般大小,現在都這麼大了。她忽然覺得,自己錯過了和染染相處的許多日子。
葉衍南走到了許茉旁邊,提醒:“左右腳穿反了……”
許茉這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把染染的鞋子給穿反了。一右一左,顯得彆扭而好笑。許茉在心裡又把葉衍南罵了一遍,每次碰到葉衍南,自己總會出糗。這下倒好,出糗出到女兒的面前了。
染染也咯咯地笑了起來,這下子許茉更加窘迫了。許茉笨拙地把染染的鞋子重新脫了下來,她小心翼翼地,生怕弄疼了染染。
“來,給我吧。”葉衍南蹲到許茉的旁邊,撿起放在地上的鞋,熟練地給染染穿上,一邊穿,他還不忘問許茉,“許茉,你們去田野考古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粗心大意的嗎?我看……照你這樣的水平,國家文物說不定剛一出土就被你打碎了。”
許茉自知道理不在自己這邊,卻還是不甘示弱:“你不知道有一種專業的技術,叫作文物修復嗎?”
“所以說,你還真的有這樣的經歷,是嗎?”
許茉狠狠剜了葉衍南一眼。
葉衍南幫染染穿好鞋,就順理成章地坐在了沙發上。他溫柔地把染染抱在了膝蓋上,眼裡全是身為人父的慈愛:“染染,要不要告訴媽媽,你到底為什麼哭呢?”
染染搖了搖頭,不願意說。染染遺傳了許茉的性子,無論什麼時候,做錯了事就是打死都不願意承認,說得好聽點是倔強,說得難聽點就是固執。染染撇了撇嘴,淡淡的眉毛也開始皺了起來。許茉知道,這是染染要哭的徵兆。
“染染別哭,到媽媽這裡來。”許茉張開了雙手,把染染從葉衍南的懷裡接了過來。果然,染染一黏到許茉的懷裡,就馬上雲開霧散了。她抱著許茉的脖子,拼命地對著許茉撒嬌,試圖逃避原因。
“太太,我看還是我來說吧。”張管家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葉家的老管家姓張,從葉衍南父親那一輩開始,就在葉家工作了,換作在古時候,也算是兩朝元老了。他為人又和善,也很受人尊重。許茉在葉家的日子裡,也多虧了他的照顧。而現在,雖然她和葉衍南離婚了,但管家還是改不了太太這個稱呼。剛開始,許茉還一直糾正,到後來也懶得管了。
“張管家,讓染染自己說。小孩子總不承認自己的錯誤,也是不對的。”相比之下,葉衍南的語氣倒是硬了許多。
“先生,還是我來說吧。小姐她還小,我看著心疼。”張管家服侍了葉家兩代,自己也沒結婚。因此,他把葉家的人都是當作親人對待的。他是看著葉衍南長大的,也因為這個,葉衍南對他十分尊重。
“嗯。”
“太太,是這樣的。小姐今年三周歲都過了,照理應該上幼兒園了。之前,小姐三周歲不滿的時候,我跟先生帶小姐去過幼兒園,可是小姐就是不願意去。先生就想著,等滿三周歲再去。結果,現在小姐三周歲都過了,還是不肯去幼兒園。今天早上,先生下了狠心讓我帶她去上一節課看看,結果小姐一進去就哭。我看著心疼,就把她帶回來了。”
許茉聽完,低頭瞪了一眼染染。染染見狀,急忙甜甜地對著許茉笑:“媽媽,我愛你。”
過了一會兒,她又覺得不能厚此薄彼,又從許茉的懷裡挺了起來,對葉衍南說:“爸爸,我愛你。”
她還沒忘記給她說好話的管家爺爺:“管家爺爺,我愛你。”
“小姐就是嘴甜,我看我還是不管了。”張管家走出了客廳,直覺告訴他,在可以撮合他們夫妻倆重歸於好的時候,他應該選擇消失。
“染染,媽媽問你,為什麼不喜歡去幼兒園呢?幼兒園裡有好多小朋友陪你玩,難道不好嗎?”許茉托著染染的小臉,用大人的方式跟她講話,“告訴媽媽為什麼不喜歡去幼兒園呢?”
“在幼兒園裡染染看不見爸爸媽媽,染染想爸爸,想媽媽。”
染染的眼眶紅了紅,許茉看得直心疼。她把她抱了起來,撫著她柔軟的小背心說:“染染乖,不哭,實在不行咱們就不去了好嗎?”
“嗯。”染染含著鼻音,重重地點了點頭。
“都三歲半了,不上幼兒園怎麼辦?”葉衍南出聲。
染染帶著點哭腔,有些委屈地抱著許茉的脖子。許茉忍不住為女兒辯解道:“實在不行就先不上幼兒園了,等到時候直接上小學不就得了。”
“許茉,你這是在害她。”
被葉衍南一說,許茉倒是賭氣了。她的淡眉淺淺皺起,嘴角也忍不住撇了撇,和染染如出一轍:“我不管,不然還讓染染一直在幼兒園哭個不停嗎?你捨得,我可捨不得。”
葉衍南一下子也對這母女倆沒話說了,以前沒離婚的時候,許茉就對染染處處維護,無論是對的錯的,她總是一股腦地寧願錯下去。葉衍南覺得,染染倔強的性格,大約有百分之九十九就是遺傳了許茉。
染染躺在許茉懷裡,一會兒玩玩許茉的頭髮,一會兒又親親許茉。時間長了,許茉抱著她的那只手也沒了力氣。葉衍南見狀,也沒說話,就直接從許茉手裡把染染接了過來。
“不要嘛爸爸,我要跟媽媽玩。”
“可是媽媽累了。”
“那好吧。”染染也懂事,直接站到了地上,“那我自己玩好了。”染染大約知道,到爸爸懷裡,自己就少不了被數落一頓,所以識相地趕緊跑了。
結果,還沒等她走開半步,已經被葉衍南用大手撈了回來:“染染,爸爸問你,明天幼兒園還去嗎?”
“爸爸,染染不想去。”染染嘟了嘟嘴,一臉的不情願。
許茉似乎也認識到了自己剛才的錯誤,補了一句:“那明天爸爸媽媽一起陪染染去幼兒園好嗎?”
染染瞥了葉衍南一眼:“爸爸很忙,沒時間陪染染去的。”
“誰說的?”許茉暗地裡戳了戳葉衍南,示意他這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不信的話,你自己問問你爸爸,他肯定願意陪染染去的。”
許茉看著葉衍南笑得極為燦爛,眼角末梢彎彎,勾勒出一條弧線,唇渦淺淺下陷。葉衍南不禁看得怔了怔,才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看,你爸爸都同意了,那明天我們陪你一起去上幼兒園好嗎?”
“那……好吧。”染染翻了翻眼皮,揚著腦袋想了想,“那我上課的時候,你們要站在外面看,不准偷偷走掉!”
“好,一言為定。”

兩個月沒見到媽媽,染染硬是拉著許茉扯個沒完。三歲大的孩子,甚至連吃飯的時候都硬要許茉喂。許茉難得回一趟S市,對於染染的要求自然也是盡全力地滿足。至於葉衍南越皺越深的眉頭,許茉最終還是選擇了無視。
晚間,許茉好不容易才把染染哄睡著了。看著染染稚嫩的眉眼,許茉的心一下子變得柔軟起來。她笑了笑,忍不住俯下身親了親染染的小臉。小孩子身上天然的奶香味襲來,讓許茉有些莫名地眷戀。
許茉還記得,染染剛生出來時,整個小臉皺巴巴的,就像一隻小猴子。現在長開了,倒是從紅通通的小猴子變成了一個水靈靈的小姑娘。她除了一雙大眼睛像極了許茉,其他的都分毫不差地遺傳了葉衍南。有時候許茉真的很感歎上帝造物的神奇,居然能把兩個不相干的人,重新結合成一個完整的個體。而很過分的是,明明是從她肚子裡生出來的染染,卻遺傳了葉衍南八分的長相,僅有兩分像她。
有關這一點,許茉只能深深地感歎上帝的不公。
許茉從染染的小床上站了起來,剛準備起身往外走,就發現葉衍南正以一副慵懶的姿態倚在門邊。許茉也不知道他在那裡站了多久,大概從她給染染講故事開始,他就站在了那裡吧。
葉衍南走到染染的床邊,輕手輕腳地把染染從小床上抱起來。許茉不知道葉衍南意欲何為,就壓低了聲音附在他耳邊問:“葉衍南,你要幹嗎啊?我好不容易把染染哄睡著了,你這樣會吵醒她的。”
葉衍南沒說話,只是低頭看了一眼懷裡的女兒,然後抱著女兒走出了房間。許茉也不知道葉衍南要做什麼,只能一步不落地跟在他後面。過了一會兒,葉衍南穿過樓梯的回廊,把染染帶進了主臥,也就是……以前許茉和葉衍南一起睡的那個臥室。
主臥裡還保留著許茉離開時的陳設,甚至連書桌上還擺著好幾本關於考古學考研方面的書。葉衍南掀開被子,把染染塞進了綿軟的床被裡。
染染剛一離開葉衍南的懷抱,就條件反射似的抓住了葉衍南的手。她艱難地把眼睛睨開一條小縫,睡眼蒙矓地問他:“爸爸……媽媽還在嗎?”
聽到染染這麼問,許茉的心情突然一下子沉到了穀底。染染不過才三歲的年紀,就這樣患得患失,甚至連睡夢中都不忘問自己在不在。許茉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太不稱職。
葉衍南沉沉地嗯了一聲。
與此同時,許茉走到染染床邊,為染染捋開黏在臉上的細小的碎發,說:“染染,媽媽在呢。”染染睜開眼睛,在確認許茉還在之後,就沉沉地陷入了睡夢中。
許茉俯身吻了吻染染稚嫩的額頭,然後跟著葉衍南一起走出了房間。
合上房門之後,葉衍南嗓音低沉:“如你所言,染染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在你去C市之後,她晚上就一直哭鬧著要找媽媽。這一年多,一直是我陪她一起睡的。”
“哦,是這樣啊……”許茉心裡很疼,又不想在葉衍南面前暴露任何的軟弱。因此,她只能隨便敷衍了幾句。
許茉低頭看了一眼手錶,對葉衍南說:“時間不早了,我看我還是先走了。至於染染明天上幼兒園的事,你別忘了。”
“你要去哪裡?”
許茉沉思片刻,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我爸媽都不在家,我應該不回家了。等會兒出去隨便找個酒店將就一下算了。放心好了,我明天七點會準時到這裡跟你們集合的。染染上幼兒園的事,我不會忘記的。”
“家裡這麼大,你隨便找個房間住下不就好了。”葉衍南的聲音停頓了一下,唇角微抿,甚至連語氣都開始轉變,“還是……因為周錦程,你急著要跟我,還有染染撇清關係呢?”
許茉很少看到葉衍南有這樣的表情,危險而諷刺。現下,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頭獵物,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但她偏偏又是不甘屈服的那種人,你越是打壓她,她就越是有反抗的動力。
“別拿你在商場上對付別人的那一套對付我。葉衍南,我承認我沒你厲害,所以你也別用這種話來諷刺我。我和周錦程清清白白的,別用你那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許茉站到葉衍南跟前,雖然他比她高了半個頭,但她還是以一種頑強不屈的姿態仰視著他,“染染永遠是我的女兒。所以,葉衍南你給我記著,千萬別用撇清關係這種詞。不然,小心我找律師,把染染從你身邊搶過來。”
許茉句句帶刺,而葉衍南卻沒有給予適當的回應。他只是突然想要問許茉一句,染染永遠是她的女兒,所以不會跟她撇清關係。那他呢?那他葉衍南又是她的什麼呢?
他沒問。或許是……他目前還不確定,自己是否有接受這個答案的勇氣。
一想到葉衍南說自己要跟染染撇清關係,許茉就沒來由地想要生氣。她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葉先生,我跟你無話可說了,再會!”
聽她叫他葉先生,葉衍南忍不住嘴角上揚。
兩人結婚以後,許茉被葉衍南氣到抓狂的時候,總會故作疏離地叫他葉先生。以前,對葉衍南來說,這個稱呼是個暗號,示意他的小瞎子需要他哄哄了。而現在,這個久違的稱呼也讓葉衍南覺得舒心無比。
“我送你。”

許茉不得不承認,自己是一個低俗的窮人。因此,當葉衍南把車開到S市最大的盛景酒店時,許茉的腿都忍不住抖了三抖。她突然有點後悔剛才葉衍南提出住家裡的時候,自己沒有直接答應。
本來,不住葉家是因為怕自己不自在。畢竟跟葉衍南都已經離婚了,而且葉衍南又有了趙今沫這個固定的優秀拍檔。許茉覺得,她這個前妻橫插一腳,真的是很不在理的。但面對盛景花園,這個最低檔的房間價位也接近五位數的酒店,許茉承認,自己只能為五斗米折腰了。
現下,許茉站在盛景酒店的前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小心翼翼地扯了一下葉衍南的衣角:“葉衍南……那個……”
“怎麼了?”
許茉伸出手指,在空中比畫了一下,壓低了聲音附在葉衍南耳邊,吐了兩個字出來:“我窮。”
葉衍南也不說話,只是對著她笑:“然後呢?”
“你要是幫我把酒店的錢付了,我就……收回剛才那些趾高氣揚的話。”許茉認真地回答。
許茉說話的間隙,葉衍南已經從前臺小姐那裡接過了房卡。許茉沒見葉衍南有什麼付錢的動作,心下涼了半截:“葉衍南,趁現在還沒入住,把房間退了應該不收錢吧。我們還是走吧,隨便找個普通點的酒店將就一下就好了。我跟考古隊出去田野考古的時候,都住那種七八十塊錢的小旅館的。現在這個……我一時還住不慣。”
葉衍南垂眸低笑:“許茉,我記得當初離婚財產分割的時候,有公開過我的資產吧?”
“說實話,我還真不記得了。”
“盛景酒店就是資產之一,這是我當年上大學的時候創辦的酒店。你安心住下就好了,隨便住多少天都可以。”
許茉一聽這酒店是葉衍南的,一顆懸著的心就立馬放下了。她雖然沒厚臉皮到把前夫的財產當成自己的,但吃一頓霸王餐的把握,她還真是有的。
葉衍南把她送到房間之後,拋下一句“有什麼事就找我”就走了。許茉躺在綿軟的大床上,由衷地感歎七八十塊錢的小旅館和五位數的酒店真的是大有不同的。
剛才葉衍南提起的財產分割、公開資產,其實許茉是真的記不清了。
離婚的時候,許茉是抱了長痛不如短痛的決心的。因此,別說是財產分割,連霸王條款她都不在意。那時候,她滿心祈禱的,只是能幹乾脆脆地離婚。
至於葉衍南給她的那些錢,她真的是從沒動過什麼歪腦筋。她覺得,她這個人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大出息了。她把葉衍南給她的那些錢留著,一分不動,一是為了不落人貪財的口舌,二是想等以後染染長大了,也能留給染染。她賭不定葉衍南什麼時候會再婚,賭不定他什麼時候會再有孩子,賭不定以後他的遺產裡會不會有染染的一份。許茉能做到的,不過是為染染留好最後一點底限。因為染染可能不是葉衍南的唯一一個孩子,但絕對是許茉的唯一一個孩子。

許茉是被母親趙敏芝的電話給吵醒的。
母親趙敏芝常年跟著身為地質工程師的父親許博彥走南闖北,風吹日曬不說,也染了一身粗枝大葉的脾氣。以前許茉還小的時候,父親許博彥就喜歡諷刺母親趙敏芝,明明是打江南來的姑娘,卻弄得跟個西北大漢一樣粗獷。當時,許茉只是笑。現在自己結了婚又離了婚才發覺,父母這樣的相處方式,有吵有鬧的,才像是一對真正的夫妻。
而她和葉衍南,始終是一場錯位的相逢。
不過七點,連城市都尚未醒來的時候,趙敏芝的電話就像是魔音一樣突然響起。許茉費力地撐開眼皮,睡眼惺忪地喂了一聲。
“你這死丫頭還知道接電話啊?一個人偷偷跑回S市,怎麼吱都不吱一聲?”趙敏芝的聲音嘹亮,還帶著回聲。睡夢中的許茉幾乎能想像出趙敏芝站在大山裡給她打電話的模樣。
“吱……”
趙敏芝一下子笑了出來:“傻丫頭還知道耍貧啊?”
許茉困得眼皮都睜不開了:“媽,我待會兒再打電話給你。現在讓我先睡會兒,行不?”
“不准掛!”趙敏芝的音量大了一倍,許茉一驚,睡意少了一半,“許茉,你回S市怎麼都不告訴我和你爸?”
“我就是回來看看染染的。再說,我才一個星期的假期。那麼短的時間,你們從西北趕回來根本來不及。”
“所以你就吱都不吱一聲了?!”
許茉悶悶地說:“我剛剛不是吱過了嗎?”
趙敏芝低低地歎了一口氣,對許茉也沒了辦法。趙敏芝恨鐵不成鋼,許茉明明都二十七歲了,還是個當了媽的人,偏偏還就是一副長不大的樣子。趙敏芝頓了頓,冷下來聲音問她:“許茉,我問你,你回去是不是又跟你那個前夫碰面了?”
“是啊……”許茉不以為意。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離婚了之後就跟你那個前夫保持距離。你才二十七歲,以後還要重新嫁人的。別讓人覺得你跟你那個前夫還糾纏不清的樣子。要看染染,你就讓他把染染帶出來,別去他家裡,免得落人口舌。”
“媽……”許茉頗為無奈,“你別那個前夫那個前夫的叫他,他好歹還是有名字的,他叫葉衍南……”
趙敏芝倒是一下來氣了:“別跟我說他叫什麼,我管他葉衍南、葉衍北,還是葉衍東。說到底,當初是我跟你爸看走了眼才把你嫁給了他,害的我家好好的黃花大閨女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還鬧得你跟你表姐……”說到趙今沫的時候,趙敏芝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算了,反正你表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唉,感情的事情難說。他們本來就兩情相悅,當初吧……也是我橫插一腳。”
“橫插一腳?許茉你是要把我氣死是吧?當初你挺個大肚子的時候,怎麼不告訴我是你橫插了他們一腳呢?要是這樣的話,我鐵定二話不說就帶著你去打胎。”趙敏芝氣得不輕,“許茉我跟你說,現在在你媽我看來,葉衍南跟你表姐,沒一個好貨。我為了你,跟你表舅那邊都斷了。你也給我聽著,以後有多遠就離他們多遠。”
末了趙敏芝還不忘在電話那頭啐了一口:“狗男女。”
許茉忍不住笑了出來,結果又遭來了趙敏芝的一頓痛駡。許茉沒敢跟她說今天要跟葉衍南一起送染染去幼兒園的事情,她怕她剛一說出口,趙敏芝就會立馬從西北飛過來撕了她。
之後,許茉跟她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說起了許茉的學業,又問了問許茉最近有沒有認真物色對象什麼的。搗騰了一個小時,趙敏芝才猶猶豫豫地掛斷了電話。
一個小時的電話粥之後,許茉已經沒有了多少睡意。她想著閉眼眯一會兒,結果一閉上眼睛,腦子裡就全都是些零散的畫面。比如她拿著B超單一個人坐在醫院的長廊上,比如葉衍南牽著她往她家去,比如她未婚先孕跪在父母面前,葉衍南陪著她一起下跪的畫面。

與葉衍南的婚姻,許茉至今還摸不著頭緒。
她還記得,那天是一個豔陽天。那時候距離許茉大學畢業不到三個月,而距離和葉衍南發生的那場陰錯陽差的關係……也不過三個月。
求職未果,頂著頭上那一輪碩大的太陽,許茉很不爭氣地暈倒了。暈倒的前一刻,許茉還在感歎天氣太熱,導致自己中暑。結果,醒來的後一刻,就有醫生無情地告知她……她懷孕了。
許茉這才掐指一算,自己真的是三個月沒來月事了。她心下一驚,也沒想什麼,就直接諮詢了醫生流產的費用。
醫生說自己是搞急救的,不管這一塊。於是,許茉又排了好長的隊去看婦產科。婦產科的長廊上,大多都是懷孕待產的孕婦,她們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表情。許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乾癟癟的肚子,想到自己才不過二十三歲。而她對這種事情的恐懼,遠多於喜悅。
醫生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流產可以選擇傳統人流和無痛人流兩種方式。傳統人流價格低廉,但術後較疼。無痛人流就同它的名字一樣好聽——全程無痛。
許茉天生怕疼,自然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結果,當醫生把那白花花的四千塊錢繳費單交給許茉的時候,許茉卻犯了難。她摸了摸口袋,那裡面僅剩的幾個硬幣叮叮噹當地響。她掐指算了算,以她多年的積蓄,也只有大約二千塊不到了。
她總不能覥著臉皮去打電話給父母,說自己不小心懷孕了要打胎。許茉覺得,這樣實在是毀了她的乖巧女形象。她轉念一想,這種事情是兩個人的過錯。她許茉承受一半,那葉衍南自然也要承受一半。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撥了葉衍南的電話。
那是許茉第一次打葉衍南電話,那個號碼還是許茉讀高中時,因為課業的事情葉衍南留給她的,許茉也不知道打不打得通。反正她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實在不行,她就跑到承遠集團的樓下堵人。
“嘟嘟嘟……”電話響了三聲就被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葉衍南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驚訝:“許茉?”
許茉連連嗯了兩聲。
“怎麼了?”
“那個……”許茉那個了半天,也沒好意思說出來。
葉衍南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壓抑著笑:“有什麼事嗎?”
“那個……”許茉憋了好久,連掌心裡的手機都沁出了點汗。她用力地閉上眼睛,像是下了赴死的決心,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葉衍南,我懷孕了!我現在在市立醫院,需要四千塊錢打胎!我想好了,四千塊錢我們倆一人一半!你二千,我二千!”
許茉說完的時候,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許茉以為葉衍南不願意付這個錢,就小心翼翼地問他:“那……我出二千五,你出一千五,總行了吧?”許茉雖然這樣說,心裡還是忍不住嘁了一聲,有錢人到底是摳門。
半晌之後,電話那端還是沒有任何聲音。許茉以為自己的計劃泡湯了,就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葉衍南,你還在嗎?”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之久,她聽到電話那頭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沉著聲音命令她:“許茉,你現在給我聽好了。你給我站在原地,哪裡也不許去。我現在就去找你!”
後來,許茉真的是後悔了。如果當初她拔腿就跑,或者當時不向葉衍南求助,說不定結局會好得多。而無奈的是,這也是後話了。
當時,許茉真是傻傻地聽了葉衍南的話,就一個人站在醫院的大廳裡,看著人來人往。她還記得那時候葉衍南迎面而來的情景。她從沒見過那樣的葉衍南,眉眼裡、輪廓裡都含著驚喜。
他連一句話都沒說,就直接把許茉拉到了車上。沒過多久,車子就開進了許茉家的小區。最新款的進口歐式跑車,看起來與這座老式的小區格格不入。
葉衍南把許茉從車上牽了下來,後來再去回想的時候,許茉才發現,當時葉衍南的動作是多麼溫柔。溫柔到,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用心呵護著的。
從醫院到小區,再從小區到家裡,許茉沒跟葉衍南說一句話。這次,是許茉跟葉衍南從那天發生關係之後的第一次見面,許茉不是害臊,而是真的沒臉問他開口要錢。隔著電話,許茉還敢說,但真正面對葉衍南的時候,許茉真是連吱都不敢吱一聲。
許茉就迷迷糊糊地跟他一起到了自己家,當打開門想到自己父母在家的時候,許茉拔腿想跑,但已經來不及了。許家父母以為女兒帶了男朋友回家,自然也是眉開眼笑。
許家父母都不停地忙活著,而沙發上的許茉屁股還沒坐熱,就突然就被葉衍南牽住了手,然後在葉衍南的外力驅使下,不得不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她聽到葉衍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叔叔、阿姨,許茉懷孕了。”
葉衍南話音落下的時候,許茉立馬用一種警惕的眼神看著他。她是真的沒想到,葉衍南居然會無恥到……向自己的父母“告密”。
結果,廚房那邊剛準備開始忙碌的許博彥立馬放下了手中的活計,徑直走到了許茉面前。一向自詡家風嚴謹的許博彥,自然容不得女兒做出這種未婚先孕的事情的。
“許茉,你給我跪下!”
許茉當場就聽話地跪下了,跪下的時候她還不忘惡狠狠地剜了葉衍南一眼,心裡忍不住痛斥道,這個人不願意付錢就算了,還害她遭了秧。果然,像葉衍南這種資本主義奸商的話,根本信不得。
許茉剛剛還在心裡罵他,結果沒過半會兒,身旁突然響起了同樣的膝蓋觸地的沉悶聲。許茉轉頭一看,葉衍南居然也跟著她一起跪了下來。
“叔叔、阿姨,許茉的孩子是我的,我希望你們——能把許茉嫁給我!”
葉衍南剛說完的時候,不止是許茉,連許家父母都驚掉了下巴。之後,事情的發展就全部偏離了許茉的預料。許家父母二話沒說就替許茉答應了葉衍南的求婚,至於後來的事情,許茉很久都沒緩過神來。
等後來許茉終於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跟葉衍南領了證,成了他們葉家的人,光榮的葉太太。甚至連原本乾癟的肚皮,也都腫成了一個球。
許茉一直不懂,葉衍南那麼有錢,應該也不缺她一個給他生孩子的女人。但為什麼……這個女人偏偏是她?
這一點,許茉也只能無妄地怪罪在了老天爺的身上,以及……自己太傻太天真的緣故,天真到以為雙方一起承擔會是最好的結果,沒想到結局卻是把自己給賠了進去。
很久以後,許茉能順暢地思考這段回憶的時候,她愉快地總結為:
那時候她二十三歲,剛畢業。
那時候葉衍南二十八歲,恰好適婚。
也正好……缺一個給他生孩子的女人。

回想到以前的事情,許茉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於是,她披了件衣服,就去酒店外晨跑了。幾圈下來,揮汗如雨,而許茉腦子裡那些關於葉衍南的雜念也一併一掃而空了。
距離與葉衍南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許茉想著回去洗個澡,再等他們來也不遲。結果,剛走到酒店門口,就看見一輛純黑色的卡宴已經等在了門外,車牌號是許茉最為諳熟的數字。
有時候,許茉覺得葉衍南取悅她的方式真的很無聊。比如,把密碼設置成她的生日,比如把車牌號設置成她的生日。許茉並不是不喜歡,只是覺得,如果是自己心愛的人做這些事,她會覺得浪漫至極。但是,這個人是葉衍南,他僅僅是她的配偶,她女兒的父親。她覺得,他真的沒必要做到這樣。
許茉往車裡面張望,也沒看見葉衍南的影子。走進酒店,許茉才發現,那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已經在酒店的大廳裡等她了。
葉衍南坐在沙發上,而染染則是甩著小腳丫掛在他的腿上。他一手握著染染的粉色發圈,另一手正笨拙地給染染紮著小辮子。染染生來頭髮就比較多,梳起來更要費些工夫,因此,葉衍南也是不負眾望地屢戰屢敗。不過,葉衍南勝在有毅力,那麼多次下來,他反倒是更加專心致志了。
許茉不得不承認,身為一個三十二歲的老男人,葉衍南這個樣子,真的讓她覺得很可愛。
“媽媽!”染染掙脫了葉衍南的懷抱,邁著小短腿往許茉懷裡跑去。
許茉蹲下身迎接染染,抱著她一起往葉衍南的方向去。她坐在他旁邊,問他:“怎麼來得這麼早?”
葉衍南把手上那根粉色發圈從手腕裡褪下來,握在手心裡:“染染一醒來就鬧著說要找你,我想反正你也難得回來一次,就順了她的心了。”
葉衍南剛一說完,染染就迫不及待地說:“媽媽,幫染染紮辮子,要紮那種好看的,兩個辮子的。爸爸太笨了,每次都只會紮一個的,難看死了。”染染說完,還不忘皺著稚嫩的小眉眼,嫌棄地看了一眼葉衍南。
許茉忍俊不禁地看了葉衍南一眼,那時,葉衍南也剛好在看著她。一時間,許茉覺得那種氣氛,簡直要多怪異有多怪異。
葉衍南攤開了手,那枚粉色的發圈安靜地躺在他掌心的紋路裡。許茉從他手裡取過發圈的時候,指腹觸到了他溫熱的手掌。不知怎麼的,她竟然有點心猿意馬。
耳邊還有染染的歡聲笑語,而許茉卻一下子提不起勁來了。

第四章 一場白日夢
去幼兒園的路上,染染拉著許茉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結果剛到幼兒園,染染就一下子蔫巴了。
年輕的女老師從許茉手裡牽過染染,把她帶進了教室裡。臨走時,染染還不忘用怨念的小眼神看了許茉一眼。許茉笑著對著染染勾了勾小拇指,示意她要記得和自己的約定,不可以哭鬧。
染染上課的時候,許茉就跟葉衍南站在窗外旁聽。老師講課繪聲繪色的,卻一點都沒有激起孩子的興趣。而染染更是隔三分鐘就回頭一次,隔五分鐘就往窗外探一探。
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一個小朋友哭了起來。接下來,她旁邊的小朋友也一道哭了起來。之後,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教室裡的孩子們就像是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哭成了一片。
僅有幾個小朋友沒哭,其中一個就有染染。許茉心裡一股驕傲感油然而生,而身旁的葉衍南卻笑著搖了搖頭,問她:“許茉,你覺得染染會哭嗎?”
“當然不會!”許茉對自己的女兒比對自己還有信心。
老師去哄其他的小朋友,染染就坐在小椅子上,埋下了腦袋。過了一會兒,她又抬起頭,遙遙地望著窗外的許茉。她撇了撇嘴巴,眼眶紅紅的,卻是強忍著一直沒有哭出來。她不停地撇嘴巴,不消半會兒,眼眶裡的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滾了下來。
許茉看得一下子心疼了,但一想到得為了染染的未來著想,她還是硬生生地壓下了心疼的念頭。
孩子的脾氣就是說來就來,老師哄著哄著,好幾個孩子就不哭了。於是,老師就給小朋友們發餅乾。結果,剛發到染染手裡的時候,染染就突然不可抑制地大哭了起來。
都說孩子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染染一哭,許茉的心立馬就像是被揪緊了一樣。老師輕柔地把染染抱在懷裡,安撫似的拍她的背。結果染染卻是賣力地揮舞小手,往許茉那個方向看。
葉衍南看著許茉從胸有成竹到現在的束手無策,他幾乎不懷疑,下一秒許茉也會跟著染染一起哭起來。他湊到許茉的身旁,寬慰似的攏住了她的肩膀。
許茉本來就心裡不舒服,得了溫暖的懷抱,自然是拼命往裡面靠。她湊在他的懷裡,額頭抵住他的肩胛骨,悶悶地對他說:“葉衍南,我心疼……”
或許是這個動作太過親昵,竟讓葉衍南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自律。她說她心疼,他何嘗不是感同身受。只是這是女兒長大的必經之路,他不能草率。
過了一會兒,許茉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含糊:“葉衍南,我們把染染帶回家,別上幼兒園了好不好?”
葉衍南被她孩子氣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他的小瞎子,還是跟以前一樣長不大,心疼了就會不開心,難受了就會哭。葉衍南戲謔地問她:“那我去開車,帶染染回家?”
許茉到底還是有點理智的:“不要,我說著玩的。”
許茉從葉衍南懷裡掙扎出來的時候,教室裡的染染也終於停止了哭泣。之後的一切,都還算順暢,染染雖然不喜歡幼兒園的環境,但也勉強上完了一節課。
下課了之後,老師把染染送回許茉的手裡。握到媽媽的手的染染,一下子就變得生龍活虎起來。她像是一隻勤勞的小蜜蜂,上躥下跳的。
染染臉上還帶著些淚痕,葉衍南把她抱了起來,許茉就配合地從包裡取出濕紙巾給染染一點一點地擦臉。
葉衍南低下頭,問懷裡的小人:“染染,爸爸不是跟你說好了不准哭鬧的嗎,怎麼又不守信用了?”
葉衍南語氣嚴肅了幾分,不只染染,連許茉都有點害怕。以前沒離婚的時候,許茉就最怕葉衍南對她板著個臉。而這一點,染染也是一分不差地遺傳了許茉。
染染嘟了嘟嘴巴,求救似的看了一眼許茉。
得了女兒求救,許茉當然是拼了老命都要迎上去的。她自顧自地就挽上了葉衍南的手,把他往外面帶:“葉衍南,染染還小,哭鬧不是很正常的嗎?想我三四歲的時候,說話都說不溜呢。”
從許茉身上傳來的體溫,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暖。葉衍南竟然真的就被她敷衍了過去,沉沉地嗯了一聲。
許茉知道風頭過去了,就偷偷地對著染染做了個鬼臉。
母女倆順利達成共識。

回程的路上,染染蹦蹦跳跳的,一會兒拉著許茉說今天剛認識的新夥伴,一會兒說今天吃到的新零食。
許茉忽然覺得,葉衍南做的決定,比起自己總是正確上幾分。至少強制染染上幼兒園這件事情,做得很對。如果換作自己,一定是隨著女兒的性子辦事,不會讓她做她不願意的事。
想到這裡,許茉不禁也暗自感歎了一句:慈母多敗兒。
S市酷暑將至,車外已經是高溫,而車內卻還是一派清涼。染染跟許茉一起坐在後座,而葉衍南則是坐在駕駛座上,安靜地開著車。
過了一會兒,染染不知道從哪裡拿了一堆雜誌出來。她用小手吃力地握著那一遝彩色塑封的雜誌,捧到許茉的面前。許茉還記得,這些雜誌就是上一次在葉衍南車裡看到的那些。只不過,上次僅僅只有一期。而這次,從去年年底到最近的一期,都整齊地攤在了許茉的面前。
許茉朝染染甜甜地問:“染染,為什麼要遞雜誌給媽媽看呀?”
“因為爸爸說,媽媽會喜歡的。”
許茉想了想,換作在以前,她確實挺喜歡看這些毫無營養的娛樂雜誌。她甚至還期待過,自己有一天會登上這個雜誌的封面,帶著全臉的馬賽克,標題是:辰晟集團繼承人葉衍南夜會小三被正妻抓包。不過,這也僅限於她一個人的胡思亂想,葉衍南作風嚴謹至極,甚至連趙今沫這個曖昧對象都從沒被曝光過。
許茉覺得,在女兒面前,自己也應該效仿葉衍南,樹立嚴謹的形象。因此,她果斷地告訴女兒:“染染,別聽你爸爸瞎說。媽媽是高才生,看的都是科研類的雜誌,才不會看這種八卦小雜誌呢。”
許茉說完的時候,染染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像是一隻泄了氣的皮球。她的小腦袋垂得低低的,聲音裡突然帶了點不符合她這個年紀的成熟:“原來媽媽不喜歡啊。可是……爸爸明明就告訴染染的,媽媽喜歡看的。”
染染握著彩色的雜誌,嘟著嘴,繼續自顧自地說:“爸爸明明說過的,只要染染跟爸爸一起做到最好,等媽媽下次回家看到了,就會留下來,再也不走的。可是現在媽媽不喜歡,這該怎麼辦?”
“爸爸,怎麼辦?”染染趴到駕駛座的縫隙處,探著頭問葉衍南。
葉衍南摸了摸染染的發心,沒發話。
時間似乎定格在了這一秒。
小孩子是不懂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也不會懂大人的世界。但許茉卻懂,這一刻,她突然有些手足無措,因為她是真的沒辦法再繼續裝糊塗下去了。
而至於和葉衍南重新在一起這件事,許茉是真的從沒想過。一年的離開,許茉覺得自己已經重生過了,要讓她繼續回到以前那樣壓抑的日子,她真的做不到。她不想一個人守著空房子苦等,也不想再從另一個人的口中得到葉衍南的消息。那樣的日子,太累太沉重了。
車廂裡安靜到窒息,許茉正尷尬地不知道該怎麼辦。結果下一秒,就來了個救命的電話。
“喂,是許茉嗎?”周錦程的聲音溫柔而清淡。
“嗯,是我。周錦程,怎麼了,有什麼事嗎?”或許是車廂裡太過安靜,許茉竟然覺得,像是有一雙無形的耳朵,在監聽著她的一舉一動。
“下周學校要開一個關於文物鑒定的會議,楊教授讓我通知你,讓你早點回來。”
“好,我知道了,我過幾天就回去了。”
“嗯。”周錦程停頓了片刻,又問了一聲,“在S市還好嗎?回來方不方便,要不要我去接你?”
許茉覺得周錦程擔心過了頭,不由得笑出了聲:“不用了,我又不是路癡,回C市搭飛機我還不會嗎?”
“那倒也是。”
之後,許茉又跟周錦程聊了幾句就掛了。
掛完電話沒多久,葉衍南低沉的嗓音就貿貿然地插了進來:“是周錦程嗎?”葉衍南的口氣,像是在質問一個出軌的妻子。許茉也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有些心虛。
“嗯,他來通知我過幾天有個會議。”許茉下意識地跟他解釋。
葉衍南冷哼了一聲,從鼻腔裡發出的聲音極盡冷漠:“他可真是會假公濟私。”
許茉被他這麼一激,已經是氣急敗壞了:“葉衍南!我說你……”她的音量大了一倍,剛想把葉衍南亂罵一通,就有一雙小手偷偷地捉住了她。
染染當真是葉衍南的女兒,甚至連聲音裡都帶著和葉衍南一樣的戒備。唯一不同的是,染染的語氣還是軟綿綿的:“媽媽,周錦程是誰啊?”
許茉耐心地把染染抱到懷裡,撫摸著她柔軟的發心,說:“染染要記得,不能直呼別人的姓名,要禮貌地叫周叔叔。”
染染噘著嘴朝許茉搖頭,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稚嫩的聲音低了幾分:“奶奶說,不可以隨便叫別人叔叔。因為說不定下一秒,他就會變成染染的新爸爸。”
“可是染染已經有自己的爸爸了,染染不想要新爸爸。”
幼嫩的嗓音,已經帶了哭腔。

次日,為了給譚青怡等一眾同學帶點禮物回去,許茉特意帶著染染去了一趟商場。或許是許久沒回來的緣故,許茉竟然覺得S市的商場都比C市好看上了幾分。
許茉抱著染染剛從專櫃出來,忽然有人從身後叫住了她。
“許茉!”
許茉條件反射地回頭,在看到來人之後,會心一笑:“霍一晴,好久不見……”
霍一晴是許茉的大學舍友兼閨密,當年兩人還曾被稱為考古學雙生姐妹花。現在想來,也是四年多前的事情了。畢業的那年,許茉與葉衍南奉子成婚,而霍一晴則是選擇了出國深造。後來,兩人的聯繫就逐漸少了。眼下在商場重逢,卻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霍一晴的一頭短髮被染成了酒紅的色澤,看起來利落而幹練。她朝許茉笑了笑,兩頰旁甜美的酒窩陷成一個凹坑:“許茉,好久不見,你變漂亮了。”
許茉覷了她一眼:“四年多了,你喜歡揶揄我的個性倒是一點沒變。”
霍一晴指了指商場裡的一家咖啡廳,說:“走,我開了一家咖啡廳,進去坐坐吧。”
“好。”
橙黃的燈光,伴隨著醇厚的歐美女聲,再加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簡直是絕配。霍一晴給染染點了一份提拉米蘇蛋糕,染染就巴著蛋糕吃得不亦樂乎。
“許茉,這是你親戚家的孩子嗎?長得水靈靈的,倒是跟你蠻像的。”霍一晴攪動了一下咖啡勺,問許茉。
許茉正在給染染擦嘴巴,聽到霍一晴的話,不禁笑了出來:“難道我們倆不像母女嗎?”
“你誆我呢?”霍一晴表情誇張,“這孩子至少三歲了吧,如果真是你女兒,那我們畢業的那一年你就應該懷孕了。許茉,還真不是我看不起你。大學畢業的時候,你連個男朋友的影子都沒有,更別說懷孕了。”
“嘁,不信我就給你實踐證明一下。”說完,許茉就把染染從誘人的蛋糕上扒了起來,認真地看著她“染染,告訴對面的姨姨,我是誰呀?”
“媽媽。”染染含著蛋糕,甜甜地朝霍一晴笑了笑。染染甜嫩嫩的嗓音,讓霍一晴都恨不得立馬生一個出來。
“真的假的啊?”霍一晴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一臉的難以置信。
“當然是真的。”
“你還真的是畢業那年就懷孕了啊,孩子他爸又是誰啊?”
許茉瞥了霍一晴一眼,滿不在意地說:“說了你也不認識,再說我一年前就離婚了,現在也是個黃金單身女好吧?”
霍一晴這下真是驚掉了下巴:“許茉,你的速度……真的是太驚人了。我不要臉地問一句,是閃婚還是419……”
許茉沉思了一會兒,綜合她和葉衍南所有的交往過程。她重重地點了點頭:“理論上來說……兩者都有,但是我之前就跟他認識了。”
“許茉,你真的是太……奔放了。我霍一晴跟你做了四年的大學舍友,算是白認識你了。我那時候還以為你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呢,沒想到你骨子裡居然比我還奔放。”
“哪裡奔放了,這不就是很俗套的奉子成婚嗎?”
腦子裡突然有些線索一閃而過,霍一晴恍然大悟:“許茉,我問你個問題。”
“你霍小姐還有什麼不敢問的嗎?”許茉諷了她一句。
霍一晴猶猶豫豫地問了一聲:“該不會是畢業那晚吧……”
“嗯。”許茉不以為意。
霍一晴拍案而起:“居然還真的是!”
許茉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那件事情,她覺得最能概括的四個字,大約就是稀裡糊塗……
許茉還記得,畢業吃散夥飯的那天晚上她心情很糟糕。心情糟糕的原因,並不是因為畢業離校,而是因為一條微博。
那天吃散夥飯的時候,霍一晴坐在她的旁邊。她高高興興地拿出了手機,指著一條被刷上了微博熱門的話題“那些年我們愛過的女孩”,對許茉說:“許茉你看,這個男的好浪漫,居然為了找他失聯多年的初戀刷上了熱門話題。”
許茉也沒當一回事,就直接拿起了霍一晴的手機看了看。許茉確實不得不承認,這個男人真的夠浪漫。從高中時期的相識,他把關於初戀女友的每一個細節都記在了本子上,還附上了她的側臉素描像。雖然本子已經泛黃,墨水的字跡也有些褪色,但卻能夠為那些活在記憶深處的愛戀,描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許茉忽然覺得,能遇上這麼個男人,那個人也是三生有幸了。至於為什麼那個素描像那麼眼熟,許茉一時還真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共九張圖片,翻到第八張的時候許茉還能跟霍一晴評頭論足,但是看到第九張的時候,她就突然失去了所有表情。停頓下來的笑容,艱澀到等同於是在苦笑。
“許茉,這個男人的初戀女友居然跟你同名,真的是好巧啊……”
“是啊……”許茉艱難地回了一聲。
第九張圖片,是那個男人舉著一塊牌子,而上面記載著兩人相遇的日期,以及一句極為感人的話語:許茉,我還在等你。牌子的最後,署上了那人的名字——周錦程。
而那個男人的容貌表情,也與四年前的周錦程……毫無差異。
許茉還不會傻到以為是他又遇上了一個女孩,而很巧地,那個女孩正和她同名。許茉從不相信什麼巧合,況且那上面的相遇日期是個鐵證,她不會傻到連那個都記不得。那年她上高一,那年他高三。
看到那個微博後,許茉竟然生出了去找他的念頭。但想到那年,他在車站迷失的背影,她又一下子沒了勇氣。
之後,原本美好的畢業散夥飯,也籠罩在一片陰影中。
許茉心情不好,自然也就喝得多了。她平時滴酒不沾的,今天愣是喝了三兩白酒,霍一晴嚇了一大跳。她阻止了好多次,卻都被許茉冷冷地拍開了。她覺得,許茉大約是有心事,既然她想喝,自己也別攔著她了。借酒消愁,也總比清醒過頭好。
後來,散夥飯吃到了中途,許茉已經倒在了桌上。過了一會兒,她又發瘋似的說要去外面吹吹風。大家都以為許茉是因為畢業而難過,也沒多想什麼。結果沒想到,許茉出去“吹風”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即使後來清醒了,許茉還是很難敘述清整樁事情。大約就是,她在酒店的長廊上走著走著,就突然被人拉進了房間裡。當時,許茉已經酒醉不醒了,腦子裡都沒有一點警醒的意識了。或許,也是因為那人的動作太過溫柔,讓許茉一下子失去了戒心。
許茉還記得,那人的吻綿綿地附在她的唇上,帶著和她一樣的酒精氣息,侵入她的呼吸。許茉腦子裡思緒尚且還混沌著,竟讓她不自覺地嚶嚀了一聲“周錦程”。
吻著她的那個人,突然一下子變得有些暴躁,甚至連那些溫柔的吻都變得有些霸道。許茉也沒動什麼腦筋,就任由那個人把她按到了沙發上。而之後的一切,也發生得太過順理成章。
他入侵她的那一瞬間,許茉只感覺到了疼,撕裂一般的疼痛。
耳邊同時響起那人低沉黯啞的嗓音:“沫沫……”
他一發聲,許茉就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低沉的嗓音,熟悉的音色,以及他身上淡淡的松木氣息。
這個男人——竟然是葉衍南。而他喊的,是表姐趙今沫的名字。
 直到天明,他才放過了她。之後,她就沉沉地睡了過去,什麼都沒來得及去思考。
宿醉醒來之後,許茉只瞥了一眼昨晚和自己纏綿的葉衍南,幹淨利落地穿好自己的衣服,一本正經地說:“葉衍南你放心好了,這件事我不會告訴我表姐的!等表姐回國,你可以繼續跟她結婚。而我,一定會保密的。”許茉信誓旦旦,雖然自己討厭葉衍南,但是在對待表姐這件事上,她絕對不會打馬虎眼。
至於和葉衍南那晚的事情,許茉就當是做了一場白日春夢。
她剛走出門,就聽到身後有什麼東西被砸爛的聲音。她沒回頭去看,她是真的沒臉去看葉衍南。因為那天昨晚的事情,說到底,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勾引了葉衍南,還是……葉衍南勾引了她。
等到多年以後,雲開霧明瞭之後,許茉才知道葉衍南心機之深沉。
而那一晚,簡直就是一場預謀的“出軌”。

天剛濛濛亮,許茉就踏上了去機場的路。飛往C市的班機還有一個小時就要起飛,許茉站在機場,依依不捨地和染染告別。
染染的小手握著許茉,一副不情願放開的樣子。她的小嘴都快噘到了天上,任許茉怎麼好說歹說都高興不起來。許茉蹲下身子,親了親染染的小臉:“染染,媽媽又不是不回來了。媽媽只是回去開個會,開完了有空了就會回來看染染的。”
“媽媽你騙人,你以前每次溜走的時候,都是這麼跟染染說的。”染染抹了一把眼淚,看起來委屈至極,“每次染染跟爸爸都等了好久好久,可是都一直等不到媽媽。”
染染一哭,許茉連走的心思都沒有了。她沒辦法,就只得向葉衍南求助。偏偏葉衍南就像沒事人一樣,完全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許茉拼命朝他使眼色,才好不容易把他弄了過來。
葉衍南走了過去,輕輕鬆松地把染染撈到了胳膊上:“染染,今天就讓媽媽先回去一趟。如果染染想媽媽的話,到時候爸爸陪你去找媽媽,好不好?”
到底是葉衍南的話管用,染染二話沒說就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這下子許茉終於安下了心,好不容易準備登機了,身後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親昵稱呼:“小茉……”這個稱呼是周錦程獨有的,很多年前他就這樣叫她。甚至於重逢之後,他也沒有改掉這樣的稱呼方式。
許茉真的很難說清她現下的心情,或許用一個詞來形容更為貼切——窘迫。
那天在公寓樓裡,葉衍南和周錦程的見面就劍拔弩張。現在還多了一個染染,許茉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夾在三明治裡的火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對面,葉衍南的表情有點僵硬,許茉頓感不妙。但很無奈,她只能硬著頭皮迎難而上。她好不容易才擠出了個笑容,回頭朝周錦程說道:“周錦程,好巧,你怎麼也到S市來了……”
周錦程比她大方許多:“小茉,我是來接你的,我擔心你一個人回C市不安全,就順便搭飛機過來了……”
這個順便真是用得輕而易舉,許茉用餘光看了葉衍南一眼,他的臉還是鐵青著的,一點沒有和緩的跡象。許茉正準備回答周錦程,卻聽見葉衍南比她早一步開口:“周教授真是盡心盡責,真不知道身為學生,是不是每個都有像許茉一樣的優待呢?”
許茉正想去打圓場,結果周錦程倒是也回得迅速:“葉先生多想了,我只是很單純地擔心她罷了……”
“擔心她?!”葉衍南冷笑了一聲,“別人一家團聚的時候橫插一腳,為人師表,周教授的作風真是讓人汗顏。”
眼看火勢越來越大,許茉終於忍不住去做和事佬了。自古歷史存亡的經驗告訴她,如果要消滅糾紛,就只要讓兩方中的一方先退一步就好了。葉衍南強勢,自然是不願退讓的。至於周錦程……許茉還真拿不定主意。
她假裝低頭看了一眼手錶,覥著臉皮朝葉衍南笑:“葉衍南,時間不早了,我準備登機了,你帶染染先回去吧……”
說完,許茉不給葉衍南挽留的機會,立刻提起行李箱就往登機口走。偏偏在這個時候,周錦程不要命地對她說:“許茉,把行李箱給我吧,我幫你拿。”
許茉真是想找個地洞鑽進去,男人幫女人拎箱子,這個動作實在太過曖昧了。更別說,現在她的前夫還像是尊雕塑一樣杵在那裡呢。
果然,不出三秒,葉衍南專屬的低沉嗓音就在許茉身後響起。
“許茉,三天后正好有個金融峰會要在C市舉辦。既然染染離不開你,三天之後,我陪她一起去C市找你。”
許茉覺得,葉衍南當真是個聰明人。他明明就知道自己因為離婚,不想再跟他來往密切。因此,他就打著染染的旗號,說要來找自己。
做人做到葉衍南這麼精明,許茉也真的是無話可說了。
眼看不能讓這氣氛繼續僵持下去,許茉只得悶悶地朝他們父女倆揮手:“那……三天后再見。”
“媽媽再見!”這回反倒是染染更高興了。
許茉和周錦程走後,葉衍南才牽著染染走出了機場。染染搖了搖葉衍南牽著她的那只手,睜著大眼睛問他:“爸爸,我們不是說好三天后去動物園玩的嗎?怎麼就變成去找媽媽了呢?”染染撓了撓頭,一臉的困惑。
“因為再不去找媽媽的話,媽媽就要被別人搶走了。”葉衍南的眸色深了一層。
“為什麼媽媽會被人搶走啊?”染染更聽不懂了。
葉衍南停下腳步,頎長的身形緩緩蹲下,正色看著才不過他膝蓋高的小女兒:“染染看到剛才那個叔叔了嗎?”
“看到了。”染染重重地點頭。
“如果爸爸和染染不努力的話,媽媽就會被那個叔叔搶走。以後,媽媽就會和那個叔叔生小寶寶,就會忘記爸爸和染染。然後,染染就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染染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只是被葉衍南的話嚇得一愣一愣的。
葉衍南薄唇微抿,淺淺勾起了一抹笑。他覺得,自己對女兒這樣的“恐嚇”似乎過了頭:“所以,染染跟爸爸一起,把媽媽搶回來好嗎?”
葉衍南順手抱起染染,三歲大的小女孩,已經不像剛出生的那會兒一樣輕盈了。葉衍南還記得,那時候第一次抱自己女兒那種戰戰兢兢的動作,以及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終身都難以忘懷。或者,更重要的原因是……這是他和他的小瞎子的女兒。
他的許茉,他的染染。
而他葉衍南,也決不允許有任何人覬覦她們。
回程的路上,染染突然戳了戳他:“爸爸,染染討厭那個叔叔。所以你要努力一點,陪染染一起把媽媽搶回來。”
葉衍南摸了摸染染柔軟的發心,忍不住笑了。
他的女兒,果然是和他一樣感同身受的。

回到C市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周錦程替許茉把行李搬到了家裡,就準備回去了。正當他準備告辭離開時,許茉忽然從行李箱裡掏出了一大包東西遞給他。
“這是在S市買的,你帶回家吧。”
周錦程低頭看了一眼手上的東西,眸色深了一層:“你居然還記得我喜歡吃這個……”那一份輕盈的紅豆酥,在周錦程手裡有如千斤重。
“是啊。”許茉一邊整理行李,一邊笑著跟他說,“我記得以前讀高中的時候,我還嘲笑過你,居然會喜歡吃女生愛吃的小零食。這次正好看到了,就順手給你帶一份回來了。”
“謝謝。”周錦程聲音沉沉。
許茉以為周錦程道完謝就走了,於是,她就繼續去整理行李了。等她弄好一切,拍拍手準備做晚飯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周錦程居然還站在原地。
“還有什麼事嗎?”許茉疑惑地問他。
周錦程安靜地看著她,愣了半晌,才猶豫著叫她:“小茉……”
“嗯?”
“當年,沒能在火車站把你帶走,我真的很後悔。”
許茉突然揚了揚嘴角,笑了出來:“周錦程,那些都是陳年舊事了,沒必要後悔的。你看,現在我們不都還過得挺好的嗎?”
“但是,如果我當年帶走你的話,你就不會跟葉衍南結婚,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了……”
“我不是挺好的嗎?”許茉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悶著鼻音問他。
周錦程的聲音滯了滯,像是猶疑,又像是鼓足了勇氣:“跟葉衍南離婚後……還有再婚的打算嗎?”
許茉嘴裡的那口水差一點噴了出來。雖然從平日裡的表現能夠看出周錦程可能對以前的那些事情難以忘懷,但是許茉真沒想到,他竟然會直白地問出這一番話。
再婚?她是真的沒想過。自從和葉衍南離婚之後,許茉真的再也沒有動過什麼再婚的念頭。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個殘缺不全的人了,再去迫害別人,真的沒意思。
許茉淺淺地歎了一口氣,稀鬆平常地說:“周錦程,我都是孩子她媽了。再說這些有的沒的,真的也沒什麼意思了……”
“嗯。”周錦程淡淡地回了一聲。至於這一聲是什麼意思,許茉也沒有再去深究。

三天后。
原本許茉跟葉衍南說好,到時候到機場接他們的。結果,導師臨時開了個會議,許茉沒能趕上。等會議結束,許茉打開手機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有三十多個未接來電了。
葉衍南最討厭等待,因此,許茉大約能猜測到,這三十多個未接來電已經磨完了葉衍南所有的耐性。
許茉正打算回撥過去,好巧不巧地,就有一條短信過來了。打開一看,是葉衍南的短信。
——我跟染染已經到了,到四季酒店來找我們。
看著這條短信,許茉的心已經涼了半截。她大約已經能想像出,葉衍南鐵青著臉,一臉嚴肅地說出短信上的內容。許茉想了想,竟然有些害怕。
許茉趕緊放下了所有事情,奔赴四季酒店。
許茉剛走進酒店大門的時候,葉衍南一行人就正好從酒店裡出來。許茉愣了愣才發現,原來到C市來的,不僅有葉衍南和染染,還有自己的表姐……趙今沫。
她轉念一想,才發覺是自己太愚蠢了。葉衍南來C市參加金融峰會,少了他的得力助手趙今沫怎麼行呢?只是,許茉越這樣想,心裡越是不舒服。而這些暴躁的情緒,更是來得沒頭沒尾。
“小茉,你來了啊。”是趙今沫第一個發現了她。
許茉見狀,只得表現出一副慷慨大方的樣子說:“是啊,我是來接染染的。”
見到許茉,染染就直接從葉衍南的手裡跳了出來,抬起小短腿跑到了許茉的懷裡。染染穿了一件綠色連衣裙,粉嫩嫩的小臉襯著青綠的顏色,別提有多可愛了。
許茉把她抱了起來:“染染今天穿得好漂亮呀。”
染染咯咯地笑了起來:“是表姨給染染買的。”
許茉當場就後悔了,自己為什麼要問這麼愚蠢的問題。過了會兒,趙今沫熱絡地走到了許茉的旁邊,問她:“小茉,染染的新衣服好看吧。我跟衍南帶著染染逛商場的時候買的,衍南也說好看,就買了。”
“是這樣啊。”許茉笑笑。
表面上許茉是笑著的,其實,她心裡恨不得啐趙今沫一臉。你買就買了吧,還用得著解釋得這麼清楚嗎?衍南衍南,她這個前妻都沒這麼叫過他。這麼親昵的稱呼,真是讓她覺得噁心至極。
趙今沫伸手摸了摸染染柔軟的發心,對許茉說:“小茉,待會兒我跟衍南要去參加金融峰會了,你帶著染染小心點。”
許茉覺得,這句話真是要多諷刺有多諷刺。配合上趙今沫的動作,簡直就像她才是染染的親媽,而自己反倒像是個後媽了。
“嗯,沒事。等晚上的時候,表姐你記得幫我提醒一聲葉衍南,到我家來接染染。”許茉覺得,如果不給趙今沫一記當頭棒喝,她大概是會一直這樣耀武揚威下去了。於是,她四兩撥千斤地說了一句:“對了,我家地址葉衍南應該知道,他……經常來。”
“好。”趙今沫臉上雖然掛不住,但是常年的公關經驗,已經讓她懂得處變不驚了。
許茉沉浸在自己的戰鬥力中,根本沒有發現站在不遠處的葉衍南越發深沉的笑容。
等到許茉覺得自己沒有留下的必要的時候,就打算帶著染染走了。結果,剛邁開半步,就聽到身後傳來趙今沫柔軟而嫵媚的嗓音:“衍南,領帶歪了……”
許茉二話沒說,就抱著染染走了出去。隔著酒店全景的玻璃窗,許茉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
那個曾經許諾過她一生一世的男人,正含著溫吞的笑,由一個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人,在為他……打領帶。
這麼曖昧的動作,即使換作之前,許茉都從來沒做過。
以前,是許茉不在乎,也不想做。現在,換了一個人在做這些本應由她代勞的事,許茉才忽然發覺自己連心境都變了不少。

第五章 當局者迷
譚青怡聽說染染到了C市,硬是要許茉把染染帶出來瞧瞧。
眼見染染那麼可愛水靈,譚青怡的心都軟了,抱著染染左親親右親親地不願意放開。許茉真懷疑,如果不是自己在場的話,譚青怡很有可能會充當一把人販子,把自己的女兒打包帶回家了。
在外面轉悠了很久,許茉好不容易擺脫了譚青怡,就抱著染染準備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染染一不小心就靠著許茉的肩膀便睡著了。小孩子獨有的奶香味,在許茉的鼻腔裡環繞,頓時令她覺得溫馨不已。如果可以,她是真的很想把染染接到自己的身邊,但是為了染染的未來,為了染染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她只得無奈地把染染交給葉衍南。
許茉有時候也會想,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件事,是不是自己就有可能一輩子忍氣吞聲地待在葉衍南身邊了,是不是自己就能夠守著空房子做一個無欲無求的妻子了呢?答案,連許茉都不知道。但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離婚了就是離婚了,沒有什麼好回憶,也沒有什麼好回頭的了。
現在,許茉覺得,或許用好聚好散這個詞語形容她和葉衍南的關係是最為貼切的。
自從離開葉衍南之後,許茉在物質上雖然沒有以前過得好,但是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相比於之前壓抑的生活,她更願意選擇前者。
她瞥了一眼還在她肩膀熟睡的染染,她想著,等染染長大,就把自己和葉衍南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因為,即使婚姻破裂,她還是想要得到女兒的理解。
因為,她是全世界唯一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女兒。
長久地抱著染染,許茉也有點累了。她剛想找個街邊的長凳坐一會兒,就看到周錦程騎著自行車迎面而來。周錦程在距離許茉不遠處刹車,之後,躡手躡腳地靠近她們母女二人。
許茉朝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周錦程也會意地輕聲靠了過去。
“睡著了?”周錦程的聲音很低。
“嗯。”許茉笑著點了點頭,臉上滿是溫柔。
如今的天氣已經染了些涼意,許茉擔心染染感冒,就打算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染染穿上。結果,還沒等許茉來得及有所動作,周錦程已經先她一步脫了一件衣服給她。
“換季的時候,小孩子容易感冒,快給她披上吧。”
“不用了,你拿好。”許茉推脫。
“沒事,我是大人不怕生病,小孩子凍不起的。”
“謝謝。”許茉笑笑。
照許茉對周錦程的瞭解,如果自己不接受的話,怕是周錦程就會和她一直僵持下去了。所以,許茉想了想,還是接受了周錦程的好意。
剛把衣服給染染披上,染染就醒了過來。她擦了擦自己的小眼睛,迷迷糊糊地問許茉:“媽媽到家了嗎?”
“沒有,馬上就要到了。”許茉親了親染染。
染染轉過頭,看到周錦程的時候愣了愣。周錦程看見染染睜著大眼睛在看她,就朝她笑了笑。染染想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這個人就是那天在機場碰到的那個壞叔叔。
“染染,這是媽媽的朋友,叫叔叔好不好?”
“不要。”染染噘著嘴搖頭。
“不可以不乖哦……”
“不要。”染染還是搖頭。
周錦程被染染彆扭的模樣弄得有些好笑:“小茉,孩子不想就不要勉強她了。”
許茉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染染平時被葉衍南寵壞了,所以比較怕生,周錦程你別介意啊。”
“沒事。”周錦程大方一笑。
過了會兒,許茉就抱著染染繼續往回走了。周錦程也不說話,只是騎著自行車跟在她們母女倆後面。
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比情緒來得快,沒過多久,染染就指著周錦程的自行車對許茉說:“媽媽,染染想騎他的車。”
周錦程看出了染染的好奇心,就騎快了一步,到了她們母女跟前。他臉上笑得溫柔:“染染是想坐自行車嗎?”
“嗯。”小孩子的好奇心總是比責任感來得快。染染重重地點頭,一下子就把和葉衍南的那些統一戰線拋到了一邊。
許茉逗趣地說:“那你叫一聲叔叔,媽媽就讓你坐叔叔的車好不好?”
“不要。”染染到底還是有點骨氣的。
“算了算了,小茉你別勉強她了,染染想坐就坐上來吧。”
染染張著手就要往車上跑,許茉倒是有點擔心:“周錦程,我覺得還是算了。染染她好動,萬一摔下來怎麼辦?”
染染一聽許茉不讓她去了,馬上扁了扁嘴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許茉見狀,一時也沒了辦法。最終還是周錦程聰明,想到了一個兩全的方法。
“要不……小茉你坐在後面抱著染染,我騎車帶你們倆一起回去吧。”
眼見染染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許茉只得不忍心地說:“好。”
坐在周錦程的車上,染染一下子就又高興了起來,一會兒張開了手,一會兒又伸出小腦袋東探探西躲躲的,好不開心。
晚上的時候,葉衍南準時來接染染回家。那時候,許茉正和染染在不大的房間裡玩著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門被敲得篤篤地響,許茉聽到敲門聲去開門的時候,染染一下子撲了過來。許茉沒站穩,就直接栽倒在了葉衍南的懷裡。
葉衍南的手覆在許茉的肩膀上,溫熱的氣息在她耳邊徘徊,許茉的臉騰地一下子燒紅了。
染染還是小孩子,也不懂事,就捂著眼睛在旁邊咯咯地笑,嘴裡還念叨著:“爸爸抱媽媽,好羞羞……”
許茉從葉衍南懷裡掙了出來,回過頭才發現,一向嚴肅的葉衍南竟然帶了笑容。最後,許茉仍是把這種笑容歸功在了染染的身上,畢竟在染染面前,葉衍南是一直盡力地在展現著他的慈父形象的。
“我做了飯,一起吃吧。”許茉試圖緩解尷尬。
“嗯,好。”
於是,三個人就久違地一起吃了飯。許茉都不記得上一次和葉衍南同桌吃飯是什麼時候了,好像是在一年前沒離婚的時候,又好像是在更遠的以前。
其實,在趙今沫回國之後,他們兩個人就一直處於一種僵持的狀態。只是那時候,許茉為了染染一直咬著牙沒提出離婚。後來,因為那件事,許茉徹徹底底地對葉衍南死了心,才發了瘋似的讀研,提出離婚,離開了S市。她始終秉持著眼不見為淨的觀念,至於心有沒有靜下來,許茉到現在都沒有答案。
小孩子易困,吃完晚飯不久,染染就趴著葉衍南的肩膀睡著了。許茉親了親染染的睡顏,跟她依依不捨地告別,還不忘囑咐葉衍南開車小心些。
走出門的時候,葉衍南告訴許茉,他在C市買了套房子,有空可以來看染染。
當時,許茉沒覺得這句話不對勁。後來仔細揣摩了好一會兒,許茉才恍然大悟,葉衍南的這句話擺明瞭就說自己要在C市常駐的意思。許茉也不是討厭葉衍南,只是離婚之後本應該各過各的,倒是這樣藕斷絲連的,真不像是自己的作風。
也更不像……是葉衍南本人的作風。
許茉只能大大咧咧地想,葉衍南大約是轉性了。能經常看見染染,于許茉而言固然是一件好事。但一想到以後也會經常看到葉衍南,以及表姐趙今沫那副討厭的嘴臉,許茉就高興不起來。

沒離婚以前,染染一直是由許茉貼身照顧著的。離婚之後,這個重擔就落到了葉衍南的身上。
室內恒溫的空調開得暖暖的,染染的小腦袋上還掛著濕漉漉的頭髮,卻依舊在大床上蹦蹦跳跳的,好不開心。
葉衍南取了一個吹風機,打開開關,將手捂在出風口上,在確定溫度適宜之後,才把染染叫了過來。
“染染,怎麼今天這麼開心,是不是遇到好玩的事情了?”葉衍南沉著心思,給染染一點點地吹頭髮。
“是呀是呀。”染染坐在床沿,乖巧地說。
說著說著,她就轉過頭去想跟葉衍南說點什麼。結果呼啦啦的風吹在她的臉上,她一下子就蔫巴了。葉衍南把她的小腦袋轉了回去,輕聲問她:“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爸爸,我跟你說哦,我今天騎了自行車。”染染背對著葉衍南,張牙舞爪。
“媽媽帶你騎的嗎?”
“不是,是那個周叔叔帶染染騎的。”染染沒藏住話,劈裡啪啦地就說了出來,“周叔叔在前面騎,染染跟媽媽一起坐在後面。”
葉衍南優雅的眉宇皺了起來:“你媽媽也跟著一起了,是嗎?”
“嗯!”染染絲毫沒有察覺到,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周叔叔的車有多好玩,“爸爸你都不知道,坐在自行車後面,臉上能吹到嘩啦啦的風,連腳下面都有呢。”
末了,染染全然不顧葉衍南越來越黑的臉,添油加醋地補上了一句:“有機會,染染還要跟媽媽一起坐那個周叔叔的車。”
葉衍南眼角微眯:“難道爸爸的車,就不如那個周錦程的好嗎?”
染染捂著下巴,認真地想了想,才給出回應:“不好。”
“為什麼不好?”
“因為爸爸的車裡,沒有嘩啦啦的風。”
“打開車窗不就有風了嗎?”對於女兒的想法,葉衍南覺得有些沒頭沒腦。
染染猛地回過頭,托著腮幫子,一本正經地瞪著大眼睛看葉衍南:“可是爸爸你有跟染染說過,乘車的時候不能開窗,也不能把腦袋和手手伸到窗外的。爸爸你說話不算數了!”
“好吧……”葉衍南對女兒這種舉一反三的功力,真的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葉衍南這才發覺,他花了那麼多年,竟然養了兩個白眼狼。
一個是許茉。
一個是染染。
她們一個接著一個,都好像有一種要跟別人跑的趨勢了。
葉衍南忽然覺得,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也會去買一輛自行車。
雖然,這好像與他成功人士的風格有點格格不入,但是,能騎著自行車把老婆孩子追回來,這也不失為一個妙計。

半夜,染染突然發起了高燒,葉衍南好不容易把她哄睡下了。沒過一會兒,她就哭著喊著要找媽媽,葉衍南無奈,只得深夜撥通了許茉的電話,去把許茉接來。
因為許茉有夜盲症,葉衍南不放心她一個人出門,就特地重新去了一趟她家接她。
黑濛濛的樓道裡伸手不見五指,葉衍南剛走上去,就看見許茉摸索著在走下樓梯。她一個人扶著樓梯的欄杆,每一步都小心地掂量著,不知為什麼,葉衍南突然覺得心疼。
許茉踩空了一步,眼看就要摔倒了,葉衍南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迎了上去。許茉聞到了葉衍南懷裡獨有的味道,也安心了下來。葉衍南輕巧地把許茉抱了起來。許茉愣了愣,也沒什麼反抗的意思,順手就抱住了他的脖子。
這個動作,和從前一樣諳熟於心。
葉衍南把她抱到了車裡,放在副駕駛座上。她忽然咯咯地朝他笑,那笑聲與染染如出一轍。
“笑什麼?”笑聲像是會感染一樣,葉衍南英俊的眉眼裡也染了些笑意。
許茉伸出手摸索了一會兒,葉衍南很識相地把手湊了上去。這個是許茉習慣的一個小動作,她失去視力害怕的時候,就需要一雙手來給她安全感。
葉衍南記憶最深刻的一次,是染染剛出生的時候。許茉跟他因為瑣事大吵了一架,把他連人帶枕頭一起扔了出去。葉衍南起先也在氣頭上,因此到了半夜才重新回到了房間裡。結果,一開門就看見黑漆漆一片,而許茉則是抱著膝蓋,臉上的眼淚糊了一臉。他心疼地抱住她,像哄小孩子一樣輕聲問她怎麼了。而她,卻給了他一個哭笑不得的答案:不小心把燈關上了,一個人害怕。自此之後,葉衍南就再也沒捨得離開過她,即便那時候為離婚吵得不可開交,他也一直選擇靜默地守在門外。
而離婚的這一年多裡,葉衍南不確定,是不是有人代替他行使了這一項特殊的權力。
許茉嘴角的弧度也更加深刻了些:“就是覺得,每次自己碰到你都會遇到困難,感覺你像是個災星。”
葉衍南挑眉,饒有興致地問她:“我是災星,所以周錦程是你的福星嗎?”
“葉衍南,你為什麼每次都要提到周錦程,我跟他根本沒什麼。”
“沒什麼你會抱著染染坐他的車?”
許茉被他這種稀鬆平常的語氣弄得有些氣急敗壞,她最討厭的,就是葉衍南這一副充滿正義感諷刺的嘴臉:“好。你說什麼,那就有什麼吧。我跟他男未婚女未嫁的,有點什麼不也很正常嗎?別說坐他的車,我就是跟他滾床單你葉衍南也管不著。”
“葉衍南你別忘了,我們在一年前就已經離婚了!”許茉一字一頓。
牽住她的那只手,猛地把她往跟前帶。許茉一時不穩,就直接癱倒在了葉衍南的懷裡。她能感受到葉衍南的呼吸傾吐在她的臉上,滾燙而急促。
“許茉,你再說一遍。”葉衍南氣息不穩,像是醞釀著薄怒。
許茉偏偏就是迎難而上的脾氣:“葉衍南你伊人在懷,今天有一個趙今沫,明天可以有兩個。你有錢有勢,幹嗎偏偏要巴著我不放?我真不懂你這種瘋狂的佔有欲,到底有什麼意思。葉衍南,我們真的已經離婚了,簽下離婚協議的時候我們就分開了,我們已經是兩個毫不相干的個體了你懂嗎?”
“許茉,我不懂。”
說罷,葉衍南炙熱的氣息隨同慍怒的情感一同落在了許茉的唇上。葉衍南熟練地打開她的牙關,入侵她的每一寸呼吸。
許茉是想掙扎的,無奈自己的手卻被他反剪在了身後。她感受到他越發急促的呼吸在她的唇齒上流連,似乎下一秒,他就會奪去她的呼吸。
葉衍南空出一隻手,去解許茉胸前的紐扣。一時間,許茉猛地生出了一股羞辱感。她發了瘋一樣地狠狠咬上了葉衍南的唇,逼他退了出去。她瞪圓了眼睛,怒目而視:“葉衍南,你是不是瘋了。”
葉衍南鬆開了她,忍不住笑了起來:“許茉,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好捉弄。”
聽他說他是在捉弄她,許茉氣得想給他一記響亮的耳光:“葉衍南,我拜託你,下次想捉弄,別來捉弄我。去找趙今沫,她絕對送上門任你玩。而我許茉,偏偏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嫌你噁心的那個。”
“許茉,離婚前我就告訴過你,我跟她什麼都沒有,現在也一樣,一直以來都是你在自我想像。”
“好,是我自我想像可以了吧。”許茉扶額長歎,“葉衍南,我真的不想跟你說什麼了,拜託你快點開車,染染在等我。”
黑暗中,許茉沒有看到葉衍南唇角越發加深的笑容。因為,即使她看見了,她也不會懂他到底在笑什麼。

“葉衍南,你給染染喝退燒藥了嗎?怎麼還這麼燙?”許茉擔憂地問。
“喝了。”
“為什麼熱度還是沒有退掉?”
葉衍南頗感無奈:“現在是餘熱,過個一兩個小時就退了。”
“好吧。”許茉為自己的無知捏了一把汗,“那你先去睡吧,我守著染染就好了。”
“不用了,我陪著你一起等好了。”
葉衍南尋了臥室角落的一處沙發坐了下來,而許茉則是坐在染染的床邊。她時不時地就給她換一袋冰袋,時不時地就給她掖一掖被子。葉衍南也不幹什麼,就是溫柔地看著她的背影,靜默地笑。
過了會兒,染染突然在睡夢裡嗚咽了起來,伸出小手一直往身旁夠,嘴裡還喃喃地念叨著:“媽媽……媽媽……”
許茉聽得一陣心疼,湊上去親了親染染的小臉,但染染還繼續維持著伸手夠東西的姿勢,沒有停下來。她長長的眼睫緊閉著,許茉以為她是做了噩夢,剛準備拍醒她。葉衍南忽然慢慢悠悠地從身後冒了出來,手上還握著一個髒兮兮的破布娃娃,塞到了染染的枕頭邊。有了那個破娃娃,染染一下就安靜了下來,嘴角還帶著甜甜的笑渦。
許茉皺了皺眉,滿臉的不解。
皺眉是許茉的一個小動作,任何時候,葉衍南總能從她的小動作裡體會到她的情緒。他壓低了聲音,問她:“你還記得那個布娃娃嗎?”
“不記得了。”
許茉記憶不大清晰了,因為她不知道給染染買了多少個娃娃。大約是為了圓自己小時候的公主夢,想要擁有滿屋子的娃娃,所以,她對女兒也施以了同樣的願望。
葉衍南說:“那個娃娃是染染生日那天,我們帶著她一起逛商場買的。那時,你哄她說,只要拍拍這個娃娃,你就會馬上出現。她,一直記在心裡。”
那時的情景湧上心頭,許茉忍不住淺淺莞爾。她記得當時是自己看中了那個娃娃,偏偏染染就不喜歡。在葉衍南面前買個娃娃,她又覺得特別掉價。於是她就對著染染好言相勸,說是只要拍拍這個娃娃自己就會馬上出現。染染一聽,就立馬喜歡上了。結果玩了幾天,許茉就把它扔在了一旁,反倒是染染一直心心念念著。現在想到這件事,許茉忽然覺得一陣心酸。
許茉沉默,葉衍南淡淡地繼續開口:“你不在的一年裡,她不允許任何人碰這個娃娃,連髒了都不願意洗,說是上面有媽媽的味道,洗了就沒了。”
葉衍南的嘴角噙著一絲不可察覺的苦笑:“許茉,你只知道她是一個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但你卻不知道,她也是一個愛逞強的孩子。這一年裡,你忙著全國各地跑項目的時候,她即使是想你也不敢打電話給你,她怕打擾你,怕你嫌她煩,不喜歡她。大多數時間,她都只會拍拍這個娃娃,嘴裡念叨幾句。”
“許茉,她才三歲。看見我女兒那樣的時候,我很心疼,甚至……還有點恨你。”葉衍南的語氣很平靜,沒有諷刺,也沒有憤怒。然而愈是平靜,情緒就愈是驚心。
“對不起,是我自私了。”
葉衍南偏過頭,看著熟睡的女兒:“許茉,我很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原因,才能夠讓你拋夫棄女,一個人跑到C市。又或是,我想問問你,周錦程真的那麼重要嗎……”餘下的話,葉衍南沒有說下去。他很想質問她,難道周錦程就那麼好,好到連他那麼多年的付出,她都罔顧了嗎?不過很可惜,葉衍南選擇了沉默。
“葉衍南,對不起,我不想說。”
如果可以,許茉希望這個秘密,永遠都不要有人提起。
“嗯。”葉衍南從不捨得去強迫她,即便鬧到現在這步田地,他都不希望她不快樂。
過了會兒,葉衍南偏過頭,悶悶地對她說:“記得,下次別帶她騎自行車了。”
“知道了。”

許茉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睡著了,等半夢半醒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躺在了葉衍南懷裡。葉衍南靠在床背上,自己則是以一種依偎的方式倒在他的懷裡。她瞥了他一眼,頓時覺得有些尷尬。
白晃晃的日光已經從窗外透了進來,刺目的陽光照進眼睛裡,許茉下意識地用手去擋,一不小心就驚動了葉衍南。
他嗓音低啞,帶著明顯的疲憊,卻在看見她的時候,溫柔了眼神:“醒了?”
“嗯。”許茉從他的懷裡退出來,把食指按在手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點,染染還在睡。”
葉衍南看著許茉小心翼翼的樣子,忽然覺得很滿足。染染很小的時候,許茉總是喜歡趴在她的嬰兒床旁邊,有時候一趴就是一晚上。那時候,她也會用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語調,提醒他小點聲。
許茉躡手躡腳地湊近染染,把手覆在她的額頭上。果然,一晚上下來,染染的燒真的退了下來。她心裡高興,就忙不迭地想去跟葉衍南報告。
她轉過身,笑得欣悅。結果,葉衍南放大的側臉就毫無預兆地呈現在了她的面前,鼻尖僅隔幾公分的距離,溫熱的陽光透過兩人之間的罅隙灑下來,在地板上投下光輝而曖昧的影子。
“染染的燒……退了。”她試圖用染染緩解這麼曖昧的氣氛,然而,她剛準備退離他一些,就被他猛地重新帶回了懷裡。
日光斜斜地照進許茉的瞳孔裡,她條件反射似的眨了眨眼。蒲扇般的睫毛在葉衍南的眼前,他幾乎能感受到睫毛晃動帶來的氣流,靈動而誘惑。
他的懷抱又緊了緊,之後利落的吻溫柔地落了下來,依舊是那個熟稔的稱呼:“小瞎子……”
或許是氣氛使然,又或是情緒所致,一時間,許茉竟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動彈不得。他微涼的唇覆在她的唇上輾轉吮吸,許茉習慣性地回應了他。
他的手抱住了她的後背,不至於讓她跌落下去。許茉情不自禁地閉了閉眼,任由他一寸寸地親吻著。他睜眼偷偷瞥了一眼她,唇角處閃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許茉也不知道兩人吻了多久,直到自己撐著被子的手,被一股細小的力量往上帶的時候,她才趕緊推開了葉衍南。窸窣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響了起來,是被子與床單的摩擦聲,以及小孩子的哈欠聲。
許茉趕緊揩了揩紅腫的嘴唇,打算回過頭去給女兒解釋這些少兒不宜的畫面時,染染已經湊到了兩人的跟前。
她托著腮幫子,瞪大了眼睛夾在許茉和葉衍南之間。過了一會兒,她揚著甜膩膩的笑臉,捂住了自己的大眼睛,語氣稚嫩:“被染染看見啦,爸爸偷親媽媽哦……”
說完,還偷偷把手指隙開了一條小縫,透過縫隙瞄了瞄葉衍南和許茉。
許茉也不知道染染是什麼時候醒來的,她只是覺得,自己身為一個母親,居然在女兒面前做這樣的事情,她僅有的那一點羞恥心都在一瞬間煙消雲散了。
反觀葉衍南,反倒是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許茉沉下性子想去解釋:“染染,你聽媽媽說……”
葉衍南逕自把染染抱進了懷裡,在確定女兒的燒已經退了後,帶著她走出房間:“時間差不多了,該吃早飯了……”
許茉望著父女二人消失的背影,一臉的無奈。
她忽然覺得,她這些年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慈母形象,一下子就倒了。
染染喝了點粥,就懨懨地抱著葉衍南的胳膊說要睡覺。許茉自告奮勇地要去哄染染睡覺,結果還沒等葉衍南同意,染染已經被阿姨抱進了房間裡。
染染一走,偌大的餐桌上只剩下了葉衍南和許茉兩個人。許茉不說話,葉衍南也不說話,氣氛說不出來的怪異。
葉衍南纖長的手指握著報紙,目光正一瞬不瞬地掃視著上面的信息。他的俊眉淺淺皺著,許茉知道,這不是因為他的不悅,而是因為專心。
許茉舉起杯子抿了一口橙汁,橙汁甘甜,她嘴裡卻發苦。
她忽然想到一年以前,那時候還沒發生那麼多的事,而她跟葉衍南也是旁人眼中最為般配的一對。那時候,他皺眉,許茉總喜歡強硬地去撫平他額角的褶皺,嘲笑他那麼老了,皺著眉頭就更老了。思及至此,許茉驀地卑微地笑了。別說是身邊的人,其實知道葉衍南和她有過一段婚姻的人,真是少之又少。而所謂般配,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許茉想了想,正準備找藉口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還沒等她開口,葉衍南已經早一步發了聲。
“小瞎子,幫我倒一杯水。”
許茉條件反射就拿過了他喝幹了的杯子,走到廚房重新給他倒了一杯。遞給他的時候,他大概是看得太認真了,竟然直接把手握到了許茉的手上。葉衍南很自覺地將手指上移了一些,接過杯子。
許茉臉頰微燙,等她再坐下來,才反應過來。
他……竟然又叫她小瞎子。
以前沒離婚的時候,許茉斷然不會覺得這個稱呼曖昧。只是現在離了婚,許茉才覺得窘迫難當。
椅子被向後推,許茉站了起來:“葉衍南……”還沒說完,葉衍南的手機就驀地震動了起來。
公事永遠不及家庭重要,這是葉衍南秉持的最重要原則之一。他淡淡朝她開口:“你先說……”
許茉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你先接電話吧。”
如果許茉知道,這個電話是趙今沫打來的,那麼她一定會使盡渾身解數不讓葉衍南接。可惜,她並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葉衍南低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才慢慢悠悠地接了起來。每天這個時間,趙今沫都照例會將一天的行程向葉衍南報備一遍。因此,葉衍南也自然而然地接通了電話。
女聲溫和而柔軟地向葉衍南陳述了一天的日程。葉衍南並沒有打斷別人說話的習慣,因而,等到趙今沫說完了,他才不緊不慢地舉起水杯,吞咽了一口:“染染昨晚發燒了,今天的行程推到明天吧。”水溫恰好,溫熱適中,葉衍南才想起,這是許茉剛剛給他倒的。
“染染沒事吧,要不要我過去照顧?”趙今沫著急問。
“不用了,已經有人照顧了。”
電話那頭的女聲黯了黯,故作大方地問道:“嗯……是許茉在嗎?”
“是的。”
“那就好。”
葉衍南並不喜歡趙今沫干預他的私事,所以,他沒和她多說什麼,就直接掛斷了電話。
“是表姐嗎?”許茉問。
“嗯,她是打電話來跟我報備今天的行程的。”葉衍南知道她在意,就盡可能地解釋給她聽。雖然,這種在意可能並不是因為在乎,但他也不想讓她不高興。
“你不用跟我解釋的。葉衍南你知道的,我沒興趣知道。”
“嗯。”葉衍南舉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的溫度就像是許茉手指的余溫,溫熱而滿足。
“我上午有一節課,先回學校了。染染你看著些,有需要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有腳,可以走。”許茉也說不出來自己心裡為什麼發悶。趙今沫的電話打來的時候,許茉就覺得,好像自己所有的領地都被另一個人佔據了。甚至,連她唯一的立足之地都被剝奪了。
難受,還有點……窩火。
葉衍南顯然聽出了許茉語氣裡那種賭氣的成分。他唇角彎了彎,又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態度,說:“這裡很難打車。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第一節課是在九點。”
他揚了揚手,手錶從襯衣袖口處跳脫而出,他瞥了一眼:“現在八點半,如果你要自己出去打車的話,我保證你在十點之前根本到不了。”
末了,他仰臉,眼角帶著難以捕捉的寵溺:“所以……許茉,不要逞強。”
“那好吧,現在就走吧。”

許茉剛踏進教室,鈴聲就響了。一路上,許茉一直不停地催促著葉衍南快點,而葉衍南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反倒是慢慢吞吞的,差點沒把她急死。
這節課是周錦程的課,譚青怡倒是學乖了,正經地來上課了。許茉落座的時候,還忍不住嘲笑似的覷了她一眼。結果剛一坐下,許茉就感覺到小腹一陣抽疼。
那股鑽心刺骨的疼痛,與一年前毫無差別。許茉盡可能地忍耐著,結果坐了不到五分鐘,就冷汗直冒。譚青怡看見她臉都白了,嘴唇發紫,就試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問她:“許茉,你沒事吧?”
許茉覺得眼前的東西都在搖晃,譚青怡的聲音在她耳邊回蕩,她卻一點都分辨不出她在說什麼。
譚青怡見她一副即將休克的樣子,瞬間慌了神,她看她捂著小腹,就著急問:“你是不是痛經了,沒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醫院。”
許茉吃力地抿了抿嘴角,剛想說不用了,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臨昏迷前,她聽見譚青怡嘶啞的聲音裡帶著慌亂。
“快叫救護車!有人暈倒了!”
有人從講臺上飛奔而來。

“他知道嗎?”
醒來的第一時間,許茉就聽到周錦程低沉的聲線在她耳邊響起。她故意撇開了臉,望了一眼懸在頭頂的輸液瓶,岔開了話題:“譚青怡呢?她回去了嗎?”
周錦程是背對著她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不到他的回答。過了一會兒,他幽幽地轉過身來,清俊的臉上染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像是無奈,又像是心疼。
他沉著眸子,一瞬不瞬地望著躺在病床上的許茉,一字一頓地問:“許茉,他知道嗎?”
許茉也知道,周錦程大概是知道了什麼,所以才會執著地想知道答案。她仰了仰頭,一臉毫無所謂的樣子:“不知道。”
周錦程顯然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答案,眼眸裡有痛意閃過。他彆扭地上揚嘴角,卻反倒像是一種苦笑。
“為什麼不告訴他?”
“不想說。”
“小茉,你一定很愛他吧。”
“周錦程你胡說什麼?!”
周錦程語氣艱澀地吐出了四個字:“當局者迷。”
許茉躺在病床上,儼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周錦程看著她,目光低沉:“如果你不愛他,你為什麼不敢告訴他?你一年前因為宮外孕被切除過一側輸卵管,導致受孕困難。許茉,你是害怕他同情你,害怕他因為同情而可憐你,所以才選擇什麼都不說,是嗎?”
“周錦程,你什麼都不知道就別瞎說!”許茉氣急敗壞。
周錦程坐到了許茉的病床邊,將目光遙遙地投向窗外,像是在回憶什麼極其久遠的曾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表面看起來沒心沒肺,但其實心裡一直很自卑,你怕拖累自己,更怕會拖累別人。可是如果你不說出來,又怎麼知道,別人願不願意被你拖累呢?你知道嗎?有時候被拖累都是一種甜蜜的負擔。可惜……許茉你從來沒有給過我這個機會。”
“有些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如果可以,我也會選擇一輩子成為他的累贅。只可惜,真正成為他的累贅之後,我才發現,一切都是我癡心妄想。即使他不說討厭,心裡可能還是會厭煩的啊……”眼角有點發澀、發酸,許茉下意識地側過臉,背對周錦程。
“什麼意思?”周錦程問。
許茉側著身子,滾燙的眼淚已經隨著那輸液瓶裡的點滴,一滴一滴地落下。她撫著小腹的一處,在藥物的作用下,那處地方已經變得不再疼痛。她極力地把情緒平復下來,佯裝無所謂:“周錦程,我告訴過你的,他原本跟我表姐是一對。後來,是我橫插了一腳,才讓局面變成後來的那樣。至於為什麼沒有告訴他我宮外孕的事,我只是不再想要他的同情,不想和他再繼續糾纏下去了。而我選擇離婚,不過是用一種最直接的方式,把一切扳回原點。這樣說,你懂了嗎?”
周錦程很瞭解許茉。因此,她語氣中的躲閃,他也聽得一清二楚。她既然要選擇自欺欺人,那他終究是沒辦法讓她清醒過來的。
因為,他始終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他。
“小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許茉蹭了蹭枕頭,揩幹了臉上乾澀的淚痕。
“如果葉衍南還想跟你在一起,換言之,他還愛你,你會怎麼辦?”
周錦程回過頭,看到許茉的身子驀地僵了僵。很久之後,她才肯定地回答道:“沒有這種可能。”
她始終還是卑微地在欺騙自己。

咖啡廳二樓靠窗,是最好的觀景位。
許茉閒適地坐在沙發上,俯瞰馬路上的風景。等手上的焦糖瑪奇朵涼了半分,她才興致懨懨地攪動了一下。咖啡杯被信手端起,她瞥了一眼走廊裡。
與她相約的那個人,還沒到。
溫熱的咖啡香氣沁入鼻息,焦糖瑪奇朵獨有的三種特色口感令人回味無窮。許茉剛把杯子放下,就聽到高跟鞋敲擊在木地板上的聲音,矜持而高貴。
趙今沫落座,熱絡地叫了她一聲:“小茉。”
前幾天,趙今沫突然說要和自己聚一聚,許茉雖然有點抗拒,但最終還是應下了。畢竟,打心眼裡,許茉還是真心把趙今沫當成自己的表姐的。
“表姐,這幾天忙嗎?”
“不忙,就是這幾天一直跟衍南忙著公司裡的事,抽不開身,所以跟你的見面一直拖到了現在。”趙今沫回答。
許茉頗為勉強地朝她笑,趙今沫依舊是那樣,能在許茉面前提到葉衍南三個字,她就絕對不會吝嗇一點口水。在趙今沫眼裡,葉衍南這個名字,始終是貫穿她們談話的始終的。或許,這也是她時時刻刻提醒許茉,她和葉衍南已經離婚的一種方式。
“表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沒有事的話,我想待會兒先走一步,因為我還有一場學術研討會要準備。”許茉覺得,她真是來給自己找罪受了。
趙今沫粲然一笑,她大約是在自豪,自豪自己的那些旁敲側擊終於起了效果:“小茉,其實我找你來真的是有些事,只是說起來挺不好意思的。”
“什麼事?”許茉皺眉,預感中的不愉快。
趙今沫含著笑,端起咖啡杯,紅唇優雅地覆在杯沿上。等杯子重新被放下的時候,上面已經印上了一個極具誘惑的唇印。
她對著許茉笑,笑得成熟而穩重,像是一個驚心策劃著陰謀的女殺手,修長的指節嫺熟地搭在另一隻手的手背上:“其實也沒什麼,我就是想麻煩你,盡可能……離衍南和染染遠一點。畢竟,你和衍南都離婚了,讓別人看見真的不好。葉家不像是我們這種普通家庭,在外面,還是要顧著點面子的。”
許茉呼吸一滯,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表姐,我真不懂你的意思。離開葉衍南,我已經做得很徹底了。而染染,她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根本不可能妥協。”許茉冷冷地看著她,一字一頓,“表姐,我最好也勸你,別得寸進尺。”
“得寸進尺?!”許茉的一番話,頓時讓趙今沫撕破了臉皮,“許茉,我倒是很想問問你,是誰在我出國的時候,偷偷搶了我的男人,還搶了我的位置?”
“表姐,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想過要搶你的東西,所以也請你不要欺人太甚。”許茉說。
“欺人太甚的是你許茉,不是我!”精緻的妝容上,儼然毫無優雅可言。
許茉拿起包,轉身就要走,卻被趙今沫攔住。咖啡廳的走廊裡,人流湧動。許茉真的是沒有臉和她在大庭廣眾之下大吵一架。於是,她只能重新回到沙發上。
許茉坐下,撇開臉故意不去看趙今沫。她漫不經心地把目光投向路邊,那裡恰好有一輛車經過,車型是葉衍南最喜歡的款式,低調而昂貴。
她也不知道,自己隨意的一個想法,居然都聯想到了葉衍南。
她竭力地揮去腦子裡關於葉衍南的想法,問對面的女人:“表姐,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我不想和你在公共場合吵架,真的很丟人。”
“丟人?!許茉你鳩占鵲巢的時候不嫌丟人嗎?”趙今沫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刻薄的話從牙縫裡吐出,“我要你離開葉衍南,離開染染。我甚至可以保證,你如果不出現的話。以後,我會把染染當作親生的一樣對待。畢竟,染染是你唯一的女兒,你也不想她不快樂,是吧?”
許茉並不是任人欺負的人,她也是有底線的。她的底線是染染,她這輩子唯一的女兒。
“表姐,真的夠了。在染染這件事上,我絕對不可能妥協。當年舅媽跪著求我,要我離開葉衍南的時候,我已經害染染沒有了完整的家庭。這一次,我真的不能再讓步了。”
“許茉,你倒是還知道當初我媽跪下來求你了。”趙今沫沉下眼眸,語氣薄涼,“許茉,你明明知道的,你以後懷孕的概率微乎其微。況且,即使切除了一側輸卵管,宮外孕過一次,以後很可能會再次宮外孕的。而葉家……是根本不可能接受一個殘缺的女人的。”
殘缺的女人?!
許茉從沒有想過,趙今沫會用這樣的字眼諷刺她,就好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戾地打在了自己的臉上。她似乎都能聽見,耳膜震盪的聲音在腦子裡迴響。
她沒有任何回應,只是沉著冷靜地站起來,走到了趙今沫的面前。
彼時,趙今沫是坐著的,她甚至還期待著,自己的一番話能讓許茉有所醒悟。然而,事實卻不像她想的那樣。
許茉一步一頓地走到她面前,毫無表情地俯下身。她沉著眼光看她,她的臉上無波無瀾,細微之處能看到她像是在笑,笑得冰涼而沉靜。甚至,連帶緊盯著趙今沫的目光,也冰冷得像是在看一具毫無溫度的屍體。
“趙今沫,你怎麼還有臉說這件事。我流產,難道不是因為你做的好事嗎?我輸卵管破裂,急需家屬簽字動手術的時候你做了什麼?你不是帶著葉衍南去法國玩了嗎?你們浪漫的時候,有想過我的感受嗎?我親愛的表姐,我真的很想問問你,你有嘗試過一個人躺在醫院裡,渾身冰冷的感覺嗎?”
“趙今沫,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說我殘缺不全的那個人,就是你——還有葉衍南。”
話音剛一落下,許茉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店。而她的話,也是一遍遍支離破碎地震盪在趙今沫的腦子裡,揮散不去。
從趙今沫對面的卡座裡,驀地走出一個男人。許茉前腳離開,他後腳就跟了出去。那個人的容貌很熟悉,只是趙今沫一時記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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