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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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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聯合文學新人專欄,華航機上誌Dynasty推薦,十九歲少女詩人何貞儀第一本小說。
★作品深入描繪當代少年少女的生活實境,從病痛,自殘,衝突的惡地中,挑長出愛情的各種形式與可能。
★近年大受矚目的新銳插畫家MOMOKO為本書精心繪製跨頁插畫。
★伊格言、吳倬安、陳柏言、馮勃棣、楚然、熊一蘋 跨界推薦


「搞不好擱淺的鯨魚,也只是想再回到陸上一次而已,很努力哦。」
電話那頭,傳來安穩的呼吸聲,藥效發作了,她沉入深深的眠。──<擱淺>

他迷戀球碰撞地面的聲音,清脆又殘酷,
第一聲「碰」讓人繃緊神經,第二聲「碰」讓人絕望。──<5>

抽菸的人和沒抽菸的人接吻的話,抽菸的人會感到對方嘴裡甜甜的,
反之則是苦的。──<逃花源>

時間會沖淡一切,只是太慢了。──<永恆的墜落>

人和電子儀器不同,電子儀器少了零件就動不了,
但人少了很多東西之後,還是能夠活下去。──<失戀烏托邦>

她像沒事一樣說謝謝,甜滋滋的像糖一樣。──<黑色的伊卡洛斯>

她回頭一看,又哭了出來,但那雙好看的眼睛又笑得像太陽一樣燦爛。──<Embrace>

七篇小說,七種脫序的日常與愛憎。
從奇幻,靈異,校園的種種變異,我們得以窺視2000年世代面對的生存戰略,以及悲傷但依舊溫暖的愛情。

推薦何貞儀小說《失恋愛》
許多年前,在我幾乎與此刻的何貞儀同樣年輕的時代裡,有個唱片品牌叫「友善的狗」。啊,那可不是個爛唱片品牌,黃小禎第一張專輯《賞味期限》就是由友善的狗所發行。讀這本小說時我總想起黃小禎以及「友善的狗」──對的,藉由輕小說以及私小說般的題材,對一般讀者而言,《失恋愛》確實友善,幾乎沒有任何閱讀門檻;但我知道,這其實也和何貞儀的詩完全一樣,那中間的悲傷並不像表面上看來如此輕盈,反而有著黃小禎名曲〈December Night〉般的優美與重量。台灣平地是不下雪的,但據說全世界的海洋都會下雪;因為大量水中浮游生物常態性的死亡,深海中,總是一年四季無日無之地下著白色的雪──那是浮游生物們永不枯竭的,生死以之的屍骸。六月溽暑豔陽,此刻讀這本小說,召喚著我的就是這種感覺吧。――伊格言 詩人、小說家

在何貞儀的文字裡,我看見一個靈魂即使遍體鱗傷,卻仍嘗試著告訴別人或自己,這個世界還存在一些溫暖的東西,無論劇情是否殘酷或虛幻,我都能確切地感受到這份溫暖的真實,引人入勝。――吳倬安 作詞人

沒有一個故事是快樂的,都是靈魂的擱淺或墜落,讓我想要伸手進入文字中去擦拭其中的眼淚,像是有人為我擦拭過那樣。推薦這本《失恋愛》,讓我們一起疼痛,一起勇敢。――馮勃棣 劇場、影視編劇

作者簡介

何貞儀
寫詩也寫小說,在島內遷徙太多次,連自己都說不清是哪裡人。
曾就讀板橋高中、東華大學華文系,現為考生。曾獲同屆高中校內文學獎新詩、散文、小說首獎。喜歡老電影老音樂老笑話,夢想是把自己放逐到離島流浪。十八歲尾聲出版詩集《少女化》(2017)


繪者簡介 MOMOKO
白天在醫院實驗室打滾,晚上跟繪圖板玩遊戲,
每天都是現實生活過於充實的澳門人,
將來每天早餐也能吃到台灣的蛋餅(?)是人生其中一個夢想。
沉澱了一陣子,最近決定當起學生再學習畫圖。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站在現實的邊緣,往前跳 / 楚然
現實生活中,站在高處往下跳,結局多半是重重摔落在地。如果你在文學作品裡往下跳,則擁有了多種可能,可能發現自己其實會飛翔、或者掉入另一個時空之中。就像一顆骰子,每一次落下都可能是不同的數字,可能代表不同類型的小說。
如果有篇小說這樣開頭:

「其實我們都死了,我們在扮演活人,因為身旁的人告訴我們,我們都還
活著。」她那麼說著,從樓頂跳下,他算過了,第一千七百四十二次。

你覺得這是一篇怎樣的小說?
名為〈Embrace〉的小說收錄在何貞儀的小說集《失恋愛》裡,死亡在一千多字的往下跳中變得微不足道,也許讀者開始想問其他問題:
一、主角是跳樓死的嗎?
二、如果是,為甚麼她要跳樓?
當讀者內心有這些疑問時,已經開始培養出看小說的眼光,而不是看新聞的態度,或許可以用E. M. Forster對於故事和情節的分別當作註腳。在小說中死亡不再是結局,它可能是故事的開端,讓讀者繼續追問下去的謎團。
第一個問題,小說解答了,是。
第二個問題看起來自然,細究起來卻非常有趣──為甚麼我們想知道主角往下跳的動機呢?往下跳這個舉動,本身就帶有決定甚麼的意味,往下跳必須對抗一個明確的東西:地心引力。也因此站在高處邊緣有了危險的感覺,現實生活裡,很多人都站在邊緣,因為往下跳的結果再清楚不過了。
既然如此,為甚麼我們想知道主角往下跳?理解他人做出危險行為的動機,到底有甚麼意義?有了想理解的慾望,小說才開始有繼續下去的動力。
至於往下跳的原因是甚麼,就請讀者自行閱讀了。在《失恋愛》的小說裡,時不時會看到情節上的精心安排,但可能是年輕寫作者的緣故,鋪陳情緒或運用文字上,還是看得出作者青澀的一面。
我想繼續談談「往下跳」這件事情。
從現實生活的邊緣,讀者跳進小說之中。強調同溫層的現在,對於同溫層之外的事物往往是感到陌生與排斥,現實生活中理解不同思路的事物,就是一項困難的事情,大至人類犯下的罪行,小至一場蹺課,在規則之外的行動,都可以視作一次往下跳的冒險。
《失恋愛》之中的角色,有著行為上的溢出常軌,如自殺、蹺課、霸凌,有身分上的溢出常軌,如憂鬱症、女巫。大多數的小說場景都和高中有關,長久以來,學校的存在總是企圖抹去學生的個人特色,有著強烈規則的場所。但無論規則再嚴格,總有些無法規範的地方。更多時候是了解規則的人,往往使用規則做出更可怕的事情。
以〈永恆的墜落〉的胡于艾來說,她跳樓自殺的原因來自同學間的謠傳──聽說胡于艾是婊到出名──處理胡于艾的死亡上,做了一些小安排。首先是胡于艾的女巫身分,與社會大眾格格不入的角色。其次是女巫死亡是不會留下屍體的。
胡于艾跳樓自殺,但不會有屍體,使她成為同班同學口中的存在,如果情節安排到這裡,我們也許可以解讀成謠言的破壞力,必須要毀壞身體才得以抵抗。但作者更進一步,讓胡于艾轉學了。
轉學和死亡帶來的結果一樣──胡于艾消失了。前者可能會引發同學的內疚,後者則甚麼都不會留下,死亡再一次變得微不足道。這一切的發展來自另一名女巫張芸寧的詛咒,之所以這樣安排,因為:

時間會沖淡一切,只是太慢了。

藉由前面的鋪陳,我們理解胡于艾往下跳的原因。在這裡,讀者必須進一步面對跳下來的結果,到底要遺忘還是記得。突然間,原先微不足道的死亡又重重襲來,一但將這些忘卻,就真的甚麼都不剩了,這思考的過程中,讀者再一次被作者安排的情節擊中。
《失恋愛》收錄的小說,有些是我們跟著敘事者一起往下跳,有些我們則是扮演看角色往下跳的觀眾。這是何貞儀的第一篇小說集,卻可以看到她想立基於現實,試圖做出各種不同跳躍的嘗試。身為年輕作家,已經展現一定的實力,值得期待之後的作品。

【推薦序】滅頂與生還 / 陳柏言
如果小說是拳法,那麼何貞儀鐵定專攻直拳,必要打得人我傷痕累累。她要人們直視她的傷口,也要世界因此受傷。何貞儀帶有一種「生手的天真」(借李維-史陀語),沒有因大海深闊而敬畏、而踟躕,她要說故事,她要去打撈那些遇難的骸骨和船隻。她的文字讓我想起葉青:突如其來的憂傷,總是如此的憂傷。也是葉青,或許何貞儀的小說,刪去冗言贅字亦只是三個字:「我愛你」?

書名《失恋愛》,已說明這是一部愛情小說。當然了,我不確定有沒有百分之百,但很「純」。所謂的「這批很純」,你知道我的意思。總之,絕不只是純情,彷彿又只是。

整部小說寫愛,更寫死。小說中死亡如影隨形。何貞儀探尋死亡的邊界,死亡的狀態,小說反覆問著:這樣死,可不可以。死不是倫理學,死是瞬間。在小說家的筆下,死亡竟彷彿真的可以輕如鴻毛。例如「墜落」的主題,〈Embrace〉那對反覆自死的少年少女,還有〈永恆的墜落〉中煙消雲散的胡于艾。〈黑色的伊卡洛斯〉的用典昭然若揭:蠟之翼的融解,逃離、犯禁與墜毀。仔細讀來,何貞儀要問的到底不是墜落,而仍呼喚著承接──更精確來說,不只是承接,而是:怎樣的承接才是真正的救贖?是否真有救贖?小說裡擁有超能力的女巫,必得為此付出代價:天才總是要失去什麼,「天才總是孤獨的」──小說家明白孤獨的宿命,卻又悖反的尋求理解,甚至相愛。

(「我總是在愛裡被傷害,可我也,總是,期待真愛」──〈失戀烏托邦〉)

(「是什麼時候兩個人漸行漸遠?」──〈5〉)

這就是少女嗎?這就是少女吧。

純粹而繁複的少女之心。

楊澤、駱以軍多年前就注意到當代文學中的「少女學」,那陣容堅強的少女行伍:成英姝、張惠菁、柯裕棻、郝譽翔、鍾文音、李維菁……。不知是有意或者巧合,何貞儀的第一部詩集就叫《少女化》,而《失恋愛》則彷彿將彼些少女的「本事」一一羅列;如此,《少女化》與《失恋愛》就可以看成一幅隱然的連作了。

何貞儀筆下的少女總是薄命,處在病識之中;她們多被世界所傷,患症用藥,甚至多次尋死。但這些少女並不停留於此,不只是傷春悲秋;她們更多時候化作「少女神」,反過來療治他人。例如在〈失戀烏托邦〉中,那個「被撿來的少女」;〈擱淺〉中,總是記掛著擱淺鯨魚的女孩;〈逃花源〉中的方穎……,故事的最後,少女不一定跟少年在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她們成為了少年暫時安頓的「桃花源」(即使那可能只是盛大的海市蜃樓),絕望世界的逃逸路線。

讀罷全書,我想《失恋愛》該是一幅「青年藝術家的自畫像」。何貞儀誠懇展示了關於愛與恨、傷害與原諒、記憶與遺忘,關於「棄的故事」(〈Embrace〉)。我竟僭越的猜想,這些創作追求的,應不只是美學的實踐,更關乎生命的存續,那種種危亡的時刻:它是一個少女的歷劫歸來,至其珍貴的滅頂與生還。

 

【後記】失恋愛與謊言的烙印
有人問寫詩是為了讓人心痛,那寫小說呢?

我想是讓自己心痛吧。

寫小說是這麼一回事,總有人問你是真是假,但在虛實交疊的每個當下你很難回答是真是假,情感是真的情節是假的,即使是真的又如何?是假的又怎麼樣呢?

失恋愛收錄的即是失去的戀愛,或是失戀但仍愛著的狀態,我想人的一生有很多過客,他進入你的人生給了你一巴掌或一個吻然後轉身離去,而人會日日夜夜記著那巴掌或那吻,有時候我們走進他人的人生讓他人體驗失去,但更多時候我們更會記得的是自己失去的感覺。

在很多時候我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寫不出來了,但只要角色們出現在我腦海裡他們便會一個一個動起來,演出或是活出自己的人生,我想我還不是一個夠好的紀錄者,有好多東西都出了差錯,一路走來也歪歪斜斜的,但對於這些出現在我小說裡頭的人物們,我由衷感激。

最後感謝伊格言、吳倬安、馮勃棣、陳柏言、楚然、熊一蘋,我所敬佩的前輩們願意替我寫推薦序,以及斑馬線文庫的許赫、榮華、群盛的大力支持與協助,沒有斑馬線文庫,這本小說自然是無法誕生的,雖然我仍是初生之犢,仍有許多瑕疵,但真心感謝對於這本小說給予許多幫助的人們。

 

目次

自序
何貞儀 那時候春天要來了

推薦
伊格言 推薦何貞儀小說《失恋愛》伊格言
吳倬安
馮勃棣

陳柏言 滅頂與生還
楚然 站在現實的邊緣,往前跳
熊一蘋 失戀的少女是無敵的

小說 失恋愛
擱淺
5
逃花源
永恆的墜落
失戀烏托邦
黑色的伊卡洛斯
Embrace

後記
失恋愛與謊言的烙印

書摘/試閱

擱淺
那一天鯨魚擱淺了。

 我的情人這麼對我說。她說她早就忘記最後鯨魚是不是死了。

 鯨魚常常到她的夢裡面。

「是抹香鯨。」她說,我問她:妳怎麼分辨鯨魚的品種?她說不知道。

 我的情人每天吃藥,為了抵抗憂鬱,她吃安眠的、抗焦慮的、不做惡夢的、忘記惡夢的、鎮靜的,看她一隻一隻手指扳著數藥,我多希望哪天,她能連藥都忘了。

 睡前,她把所有的藥一口氣吞下,然後打電話給我。

 我接起電話,一開始她還是清醒的,隨著一顆一顆的藥丸生效,她開始像喝醉的人一樣,有時候喃喃自語、有時候大哭、有時候笑得像純真的小女孩,我一邊聽電話,一邊想像電話另一頭,她的樣子。

 如果我有空,不忙於課業的話,我們會一起視訊,藥效發揮之後她的眼神變得很迷人,像是一個會把全世界吸進去的黑洞一樣。

 忘記是誰說:「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凝視著你。」但我不在意,我願意跳進她的黑洞,只要能和她相擁。

 無論我們再睡前電話裡談了什麼,最後她會像突然沒電一樣安靜地沉睡,隔天則忘記一切。

 她說那是藥的關係。

 這陣子她睡前常常提到小時候住的漁村,有一隻鯨魚擱淺了。

 「整個村子都去救鯨魚哦。」她說,語氣就像回到小時候。我從小在都市長大,根本不瞭解她所謂「小時候我家後面就是海」是什麼意思,我也看過鯨魚,但也只是在書上。

 「那鯨魚後來有死掉嗎?」當她說到隔壁村的叔叔還運了抽水機過去,讓鯨魚的皮膚可以保持濕潤那段,我總會問她,但她說不知道。

 她沒有去看鯨魚。

 她說鯨魚很大、很可怕。

 她向來害怕巨大的東西,有一次帶她去私人農場看鴕鳥,一開始明明很期待,但看到鴕鳥後卻躲在我的身後說:好可怕,鴕鳥好高,好可怕。

 我們居住的都市裡,到處都是高樓大廈,她說剛搬過來的時候她很不習慣,到處都好高好大好可怕,身材嬌小的她,連高的人都怕。

 同時她也討厭水,不知道是不是從小就看著海的緣故,一點點水沾到她就能使她焦慮,更別說多雨的台北,每次下雨,她總跟著天空一起哭泣。

 後來那隻鯨魚也到了我的夢裡,在我的夢裡,牠是一隻巨大的抹香鯨,擱淺在岸邊的抹香鯨。

 我從國中戀上我的情人,在剛入學的時候,她是隔壁班的班長,綁著馬尾,感覺活潑、可愛,矮了我二十公分吧,我從國一就注意著她,只是從未和她說上話。

直到國三,有時候在走廊遇到,她會向我打招呼、說說話,也忘記為什麼會開始講話,或許是因為資優班併班上課吧。

 她是語文資優班的,我則是數理。

 準備考高中時,資優班開始併班,在週六多上了四個小時的作文課,起初我很不以為然,但有時候她會坐在我旁邊,或許就是每個周六的四個小時,我和她才連起細細的線。

 她總是遲到,然而我旁邊總是空著一個位置給她,或許是一直坐在鄰座,我喜歡上她的側臉,喜歡上她像妙麗舉手,喜歡上她總是把課堂氣氛弄得輕鬆愉快,好像我們不是考生一樣。

 上高中時,線斷了。

 雙親離異的她為了獎學金,搬到父親的住所,就讀縣內第一志願,我跨縣市,讀了有名的男校,高一的時候她來我學校的校慶,我請她吃了一些東西,帶著她到處逛逛,那天之後我們不再聯絡,我只能從臉書上看見她的動態。

 好幾次打開聊天視窗,想跟她說點什麼,卻總在鍵入幾個字後放棄。

 看著她在高中的生活,一開始是快樂的,中間也經歷幾次戀愛,到後來她的悲傷多於快樂,我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到了高三我還是不敢對她說什麼,有時候我怕她早已忘記我。

 我喜歡她的笑容,大大的眼睛笑起來瞇瞇的樣子,喜歡她叫我名字的聲音,還有走在她身後看見,搖晃的馬尾,就這麼從我十五歲晃到了我十八歲。

 高三,在沉悶的補習生活中渡過,有天到補習班上課時,被人點了肩膀:「請問,這裡有人坐嗎?」我抬頭,看著國中隔壁班的班長。

 線又連起來了。

 總是晚下課的補習班,讓我知道她又搬回來我居住的城市了,也多了很多機會送她回家,我喜歡深夜的捷運,在通過唭哩岸那段時總會慢下來,第一次她開口問我為什麼,我告訴她因為這邊住宅區多,捷運會開比較慢比較小聲,後來她總要我多說一點我所知道的事,原本無聊的回程捷運在我們一來一往之間變得有趣起來。

周末我開始約她一起到圖書館唸書,早晨她找我一起通車上學,很多時候燈號只剩不到十秒時她總是要我跑起來,我說何必呢,可以等下一波啊,她說生命很短不能浪費在等紅綠燈上,而且她並不怕死,就算被車撞也沒有關係。

最後在某次她又想狂奔過馬路時,牽起我的手,我就沒放開過了。

 我知道她有重度憂鬱症,但那又如何?

 到圖書館唸書的時候,休息時我總帶她回到國中母校走走,希望她能記起什麼,雖然她說吃藥的關係她幾乎忘記國中的事了,我告訴了她好多,像是她國中是多活躍的風雲人物,我從國中開始就有多喜歡她。

 她還是會笑,只要我一直讓她開開心心的就好了。

 每天早上,我們搭乘捷運紅線一起通勤,我喜歡和她一起搭乘捷運的時候,我們總要從遙遠的淡水一起搭到台北車站轉車,兩個人的學校都在板南線上,卻在相反的兩側,有時候她遲到,嘟噥著藥效還沒退嘛,睡在我的肩膀上,有時候她只是看著窗外的景色,每天每天,我都會檢查她的手腕沒有再多出紅線。

 起初她很不習慣,我們相互妥協,讓她用原子筆或是螢光筆畫,到後來考生生活使她的作息規律,也遠離會讓她情緒波動的事物,單單純純的唸著書,和我談著戀愛,手上也不再出現花花綠綠的痕跡。

 直到鯨魚的出現,我不明白鯨魚的意義,每天晚上,我都得聽一次鯨魚擱淺的故事,然後我們拚命尋找,發現她小時候住的地方,每年都會有鯨魚擱淺,根本不知道是哪一隻鯨魚游進了我們之中。

 她說鯨魚很大。於是我鎖定了2004年,在台西擱淺,足足有十七公尺那麼大的抹香鯨,而最後這隻鯨魚在被運往解剖的路上,爆炸了。

 整個街道都是血和腸子,還有濃濃的腥味。

 但她又說不是,因為抹香鯨在春節時擱淺,她記得,她說的鯨魚是在雲林還很熱的時候擱淺。

 同年三月,有一隻五公尺的圓頭鯨也在台西擱淺,我不知道三月的雲林熱不熱,但她還是搖頭。

 我告訴她有可能是年紀太小記錯了,鯨魚擱淺好發在冬季,但她說不可能是冬天,她堅持這件事不會記錯。

 不過高一以前的事,她說她全想不起來了。

可能是生病加上吃藥的緣故吧,有時候我會告訴她一些只剩我記得的事,但明明是兩人份的記憶卻逼得只能我自己提著,有時候總覺得悶,但又能怎麼辦呢?我就是喜歡上這樣一個女孩子了啊。

 有什麼辦法呢?我也從未過問她怎麼,就從一個好好的女孩子,生病了,甚至壞掉了。

 即使表面上看起來和正常人沒什麼不同,但在她情緒波動的時候,我卻束手無策,任由她崩潰、大哭,如果沒有待在她身邊,她甚至會傷害自己,割腕、吃藥或是掐自己的脖子,有時候我覺得無助,但我確確實實的愛著這樣的女孩,無論是她快樂,或是「壞掉」的時候。

 為了她的鯨魚,我查閱無數資料。

我告訴她鯨魚擱淺是很痛苦的死亡方式,擱淺的鯨魚會因日曬或嚴重脫水、被自己的體重壓迫、水淹入氣孔、甚至本身的疾病而死。

 她說有時候她也想自殺,就像鯨魚只是游累了、想靠岸一樣。

 「鯨魚擱淺不一定是自殺啊,有時候是導航系統壞掉了,妳懂我的意思嗎?每隻鯨魚都有自己的導航系統──」我會盡量把話說得簡單,好讓吃藥後的她明白。

「可是我也壞掉了。」

 「那我當妳的岸,妳靠著我好不好?」我抓緊手機。

 「對了,妳知道鯨魚啊,一開始是海底生物,後來進化到陸上,可是因為身體太大了,承受不了陸上的壓力,才又回到海裡嗎?」我試著告訴她我看到的資料,試著讓她像聽見捷運的事一樣眼睛閃閃發亮,她沒有回應,我繼續說。

 「搞不好擱淺的鯨魚,也只是想再回到陸上一次而已,很努力哦。」電話那頭,傳來安穩的呼吸聲,藥效發作了,她沉入深深的眠。

 或許是十七公尺的鯨魚爆炸的畫面太怵目驚心,看完那個報導後,我總夢見那隻抹香鯨,擱淺的抹香鯨。

 抹香鯨之所以會爆炸,是因為內部蓄積太多腐敗氣體,而那時留下的影片卻是爆炸後的黑白畫面,滿滿的血、臟器,無奈的人們,據說花了半天才清理完整個城市。

我從未親眼看過鯨魚,情人也是。

但她卻離鯨魚好近好近,彷彿她就是導航壞了、就要擱淺的鯨魚。

 如果最後她游累了,我願意當她的岸,我可以默默地在原處等她很久很久,直到她靠岸。

 那天鯨魚擱淺了,她說。

 我說:是啊,擱淺在我的夢裡。只要她提這個故事,鯨魚就會來我的夢裡。

 後來換成她聽我說故事。「鯨魚有多大啊?」「大概是十幾個妳那麼長哦──」

 「後來呢?」

 我跟她說了鯨魚爆炸的故事,她那頭安靜無聲,又睡著了。

 掛上電話以後,夢裡抹香鯨游了過來,把我一口吞掉,我想起《白鯨記》,會不會是我太執意追尋情人口中的那隻鯨魚呢?我在抹香鯨的肚子裡嗎?這裡好黑,而且沒有情人。

 我聽到巨大的碰撞聲,是擱淺了嗎?我靜靜待在抹香鯨的肚子裡,過不久牠會爆炸,而我就能出去,我熟知這個情節,但在即將爆炸的前夕,我又從夢裡醒了過來。

 情人說她找到那隻鯨魚了。

 她問了好多兒時玩伴,確定是在初秋之際擱淺的鯨魚。她丟了一個報導連結,那是2006年擱淺於雲林箔仔寮的一隻侏儒抹香鯨,最後牠成功獲救了,報導裡寫牠獲救後頻頻回頭,像是在感謝一樣。

 她說希望牠還活得好好的。

我當時鬆了一口氣,或許我終於能從巨大抹香鯨的體內逃脫,但是沒有,她仍然每晚說著鯨魚擱淺的故事,我也夜夜夢見抹香鯨。

 我們離大考越來越近,她的劑量再次加重。我每晚都要告訴她,妳是那隻侏儒抹香鯨,妳會獲救的,即使擱淺我也會救妳的。

 「如果我只是游累了,那怎麼辦?搞不好我只是不想再游了。」

 「即使如此,我也會當妳的岸。」

 重複了好幾個晚上,隔天她又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就像侏儒抹香鯨,在深夜擱淺,然後獲救,游走。

 但巨大的抹香鯨好像永遠待在我這裡不走了。

 後來我告訴她,有些研究說鯨魚是因為漁船底的漆料成分有毒,導致判斷能力失常才擱淺的,就像她只是被一些糟糕的事纏身才不小心「壞掉」的。

 「這不是妳的錯。」

 我努力想告訴她,希望她能快樂的暢遊在大海,永遠不要再擱淺。

 「那天,鯨魚擱淺了,」她又開始說了,

 「但我回不去那一個秋天。」電話的另一頭剩下她的哭泣聲,直到那個晚上我才明白所謂漁船的漆料是她跟自己的父親斷絕關係了,因為家暴,因為種種課業壓力,過多的期待,讓她的導航系統壞掉了。

 她不只是回不去那個秋天,而是回不去那個家,這就是為什麼我能再次遇上她。

 但那終究是一個起點罷了,後面她談了一場糟糕的戀愛,被對方的猜忌多疑逼緊,惡毒的語言攻擊,病情加重,最後分手。

 那晚她說了很多,她說她不明白愛是什麼,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那麼努力還是什麼都做不好,不明白為什麼跟喜歡的人分手後還要被這樣對待?她說對方甚至指著她說她的愛很廉價。

 我終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她的愛並不廉價,她是那樣美好的存在,是維持我游下去的存在。

她問我:「妳知道重度憂鬱症,跟憂鬱症差在哪裡嗎?」

 我說我不知道。我其實不在乎,我只要她好好的就好。

 「重度憂鬱症,時常有尋死的念頭哦。」

 「沒關係。」

 「我還是會偷割自己哦,只是我藏在袖子裡,你檢查手腕也看不到。」

 「沒關係。」

 「可是我很努力想跟大家一樣哦。」

 「我知道。」

 「我想我沒有去看牠,或許是我,我不想看牠獲救。」她放聲大哭,我什麼話都沒說。她從沒哭得這麼激動過,我卻無助地只能在電話的另一頭要她記得呼吸。

 哭累了,她又陷入沉沉的眠,明天早上起來一切都會沒事的。

 我曾問過她需不需要陪她去看醫生,她總說不用,總是一個人去,「青少年心理」,她不知道我曾偷偷跟著她到醫院,在她離開診間去拿藥時進入診間和醫生談她的病,「會慢慢好起來的。」當時醫生是這樣對我說,我也這麼相信著,會好起來的。

那天夢裡,抹香鯨變小了。

我知道是那隻侏儒抹香鯨,牠游到我的面前,看了我好久好久,最後牠投
身於岸,我沒能拉住牠,但陸上的人把牠推回海裡,我牽住牠,往更深的海游去,牠不停回頭。

 隔天早上窗外落著大雨,我打了電話給她,問她今天會一起搭車嗎,因為雨這麼大,她有時不會出門的。

 那天她還是乖乖上學,我從她濕了半邊的制服隱約看見上手臂的紅線,那天早上她特別安靜。「別再割了,好不好?」我問她,她裝傻讓我看白淨的手腕說:「我很乖啊,我沒有再割了。」我看著她的大眼睛,她像是突然想起昨晚一樣,避開我的視線。

 隨即又像做錯事的小狗,垂著耳朵跟尾巴迎上我的視線,「對不起。」她說,我多想告訴她不用說對不起,她從來沒有對不起誰啊,但我始終沒有說出口。

 後來進入了梅雨季,我們也離大考越來越近,見面的時間很少,兩個人各自努力念書說要考同一所大學。一開始,我什麼目標都沒有,是她的出現修好了我停擺的導航系統,我才能筆直的往未來游去。

 我們仍每晚通電話,從那天之後她就再也沒有提過擱淺的鯨魚,我也再也沒有夢到爆炸的抹香鯨。

我們都請了長假,好在家裡衝刺念書。有時候她會傳一些數學題目的訊息來問我,或是問我最近好不好,好久沒見面了,我反問:她呢?雨季來了,連下好幾天的大雨,我很擔心,不知道她需不需要我陪她?

 她說不用,醫生有幫她加重劑量,一切都好,每晚的電話我們總聊著自己今天又唸了什麼,互相加油打氣,晚安。
 
我時常在唸書時看著窗外的大雨,想著她是不是好好的,有時候她更新社群網站卻總是因雨而焦慮,有時候我希望能帶她逃離多雨的台北,搬到一個不再下雨也沒有擱淺鯨魚的地方。

 很巧的是,我們倆的畢業典禮在同一天,根據學校規定重大集會是不能不到場的,所以那天我們又要一起搭上清晨的捷運上學,我很期待再跟她見面,這些日子光光透過電話、訊息聯絡讓我的思念更加深刻。

 畢業典禮的前一天晚上,她也打了電話過來,那天晚上的雨特別大,她的哭聲如雨,我問她怎麼了她卻說不出來,最後在哭聲稍歇時她說:「鯨魚擱淺了。」我抓緊話筒,告訴她別怕,妳沒有壞掉,妳不是擱淺的、想死的鯨魚,妳是快樂的鯨魚,會跟我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學的鯨魚。

 那天晚上我不停告訴她未來、人生的美好,還有我是多幸運才能再遇見她,我有多喜歡甚至說是愛她,我希望她能在我未來的藍圖裡。我說著,電話另一頭傳來她穩定的呼吸聲,確認她睡著了我才敢掛上電話。

 那天,鯨魚來了。

 我夢見我成為巨大的抹香鯨,我四處游想找到小小的侏儒抹香鯨,但我卻擱淺了。陽光曬在身上好痛好痛,再多人救我都只是徒勞,我知道我將死去,被運去解剖的路上我會爆炸,而我只是躺著等待一切來臨。

 在被搬上卡車時,我最後一眼看見有一隻侏儒抹香鯨擱淺。

 我仍在爆炸前醒來,有時候我覺得或許爆炸比較好,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仍是落著大雨的早上,我打電話給她,她沒有接,我想可能是藥效沒退或昨晚哭得太累,晚一點她的家人會叫她起來的。

 但當我抵達捷運的月台時,好幾班捷運開過,而月台上始終沒有她的身影。

我的手機有一通未接來電,是她的母親,回撥後我才知道在畢業典禮的今天,她終於崩潰了,住進療養院。

 她的母親要我暫時別去探望她,希望等她狀態穩定一點,直到我考完大學,我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她哭著求母親帶她去醫院,要醫生幫她安排一個療養院的床位。

 聽說在那裡是不能用手機的,我自然也連絡不上她。我將重心全力放在考大學,考完的那一天徵求她母親的同意去探望她。

當時她安安靜靜的坐在床上發呆。我的情人,真的壞掉了,後來我每天都會去陪她。

 她努力想爬上岸,卻又回到大海了。

 她時常發呆,或是看一些文學經典,有一天她看起了《白鯨記》,我多想告訴她:妳早就讀過了。但她仍慢慢翻著,我陪她看了一大半,後來我臨走前她跟我說:「那天,鯨魚擱淺了。」

 我什麼話都沒說,摸了她的頭,她對我笑了一下。

 在病院裡每個人都有著壞掉的導航系統,如果要進入病院的話首先要將所有東西擺放在外頭的櫃子,護理師再三叮嚀不能讓病人使用任何電子用品,因為我並不是情人的家人,所以一到晚上九點我就得離開。

 每天早上我獨自搭上捷運紅線,到石牌站下車,走到她的醫院,有時候我起得比較晚,就會接到她從公共電話撥過來的電話,問我今天也會去看她嗎?我知道在那裡她是寂寞的,所以我願意盡我一切去陪伴她。

 我不敢問什麼時候她才能出院,在病院裡面的作息很規律,她不是在睡覺便是在看書,安安靜靜沒給其他人添麻煩,她也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樣集會或是進行日常生活訓練,她只是住在病院裡面,安安靜靜的。

 「她那一天吞了十六顆藥。」情人的母親在她睡著時對我說,「還好不用洗胃。」她又補充了一句,我什麼話都說不出口,她不停感謝我每天都來看情人,我只是淺淺的笑,好像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一樣。

 我明白我的情人壞掉了,徹徹底底地壞了,但卻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我只是一心一意的想只要她願意活下去,再歪斜的活我都會在,我會一直都在的。

 我從來沒能成為她的岸,我只能看著她不情願地一次又一次游入海裡。她是導航系統壞掉的鯨魚,連死都死不了,或許在某處,她早已靜靜沉入深海死去,而我始終不是岸。

 放榜後,我也沒能考上我們說好的大學,情人則是待在醫院裡面缺考了,但放榜的隔幾天,她出院了,她說是她自己和主治醫師說想出院的,她的母親因為工作關係沒辦法來接她,於是我帶了一束滿天星到病院,只因為我覺得滿天星很美,比其他浮誇的花束還簡單漂亮,她終於換下病服,穿了特意要她母親帶到病院給他的白色洋裝,她出院了,走得緩慢,我們在像迷宮一般的醫院裡尋出口,我替她拿所有行李,她像個小女孩緊握那束滿天星牽著我另一隻手,笑得開心。

 走出病院她向我央求要坐在醫院的湖畔看鴨子,我說好,我們靜靜坐在湖邊看了很久的鴨子或鵝,我沒多問什麼,她說了好多好多在病院的事,她說很多人來看她,看到護理師都覺得煩了,說她每天晚上都會偷哭,可是又怕出去。

 出去。

 她是這麼說的,原來病院對她來說才是歸屬嗎?外頭的世界已經成為去處了嗎?她會再次住院嗎?我看著她的側臉,她繼續說著像是沒注意到我的視線,所有的時間都慢了下來,今天的陽光很好,曬在她的側臉更好,但會不會是太過眩目刺眼,所以我才留下眼淚?

 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堅持不搭計程車,我們走著以前一起回家的路,她的家在一條長長的坡上,我提著她的行李,有點重,但沒有她所背負的那麼重吧?最後我們在她家門口接吻,說了再見,在她轉身離去之前我叫住她。

 「妳覺得妳的導航系統修好了嗎?」我問。

 「修不好你就不喜歡我了嗎?」她反問,我搖頭,對我來說那些什麼狗屁鯨魚擱淺導航系統船底的漆都一樣,她就是我的情人。

 「我想可能要固定進廠維修哦。」她露出好看的笑容,轉身走進家門,我在原地楞了好久好久,如果要我說出喜歡她的理由我想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但我能確定我就是喜歡上這麼一個壞掉的女孩子了。

 或許就像她說的,她並不想看見鯨魚獲救,我也不想獲救,我願意溺死在她的大海裡頭那樣,會不會有可能她也不想獲救?是我害了她,是我一直相信她會獲救她會好起來,是我一直強迫她回到海裡?

 走回家的路上,我知道晚上我又要成為抹香鯨了。

只是多希望這次,我能夠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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