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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前往的遠方(201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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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金鼎獎、中時開卷獎、台灣文學金典獎得主,最新深情力作
郭強生 獻給單身初老的一首情歌

人生,是一連串的回顧、整理、繼續前行。
單身無伴的郭強生,在人生下半場,進行了一場深度的自我整理。
父子關係、情感關係、事業生涯、人際關係……
人生到此,那些可喜可泣、可恨可悔的種種,都要經過這一場整理,始能安然放下。

人生這場戲,演得再賣力,還是會曲終人散。
到頭來,仍得面對自己的孤獨。

有一種孤獨,是因為求之不得;
另有一種孤獨,是心安理得,專注在認為值得的事情上就好。
五十而知天命,不是因為能未卜先知,而是漸漸知道,
哪些人哪些事,已經與自己無關。
可不可以從現在起,專心求一個自在就好?

我們也許曾錯過一個家,
失去過一個家,
忘記了某個家。
但在五十歲之後,我們都在回家的路上。
黃金歲月中,為了冒險,我們曾經離去。
銀光中,為了回家,仍然是一場冒險。我們還要再勇敢一次……

不再逃避生命底層我們終須面對的告別與毀壞,
之後才是療癒真正的開始。

無法記得有多長時間,我活成了一個不斷退守的人。努力隱藏自己的不快樂,用孤獨,築起高牆。直到三年前連串變故,逼我鼓起勇氣,面對自己。所有的相守或相忘,都是注定的緣分。緣分比情字更強悍,我如今才懂得。

我控制不了任何事。包括自己的結局。但還能改變的人,或許才是自由的。我清楚意識到上一段與下一段的人生中間,有一道顫動的影子,如水波微光的邊緣。我發現,自己正站在人生的另一個起點。一如我的心跳,穿越了記憶,也正穿越著未來。

陳芳明、鍾文音 專文推薦

郭強生的文字在最動人的地方,總是節制著自己的感傷與濫情。那是一種困難的自我挑戰,最後他都一一克服了。他即將前往的遠方,不就是我們每個人準備出發的共同目的地。他寫自己,也寫了所有中年人的感情。年老如果是一種創作,我們都正在提筆書寫。──陳芳明/政治大學講座教授

郭強生回應命運的方式是寫作。他天生敏感過人,寫黑暗如吟遊詩人,在命運的荒原,靜下來觀察慯痛的原貌,找出家族與自己的源頭處,面對孤獨傷懷而毫不遮掩。郭強生延續悲傷書寫,將怪手挖進孤獨的小宇宙,不惜以揭開傷口來對應長繭的人心時,因此他克服了許多人的恐老症與面對無常的新手慌。──鍾文音/作家

作者簡介

郭強生/作者
台大外文系畢業,美國紐約大學(NYU)戲劇博士,目前為國立東華大學英美語文學系教授。曾以《非關男女》獲時報文學獎戲劇首獎,長篇小說《惑鄉之人》獲金鼎獎,《夜行之子》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大獎。近年作品並多次入選「年度散文選」與「年度小說選」,同時主編《九十九年小說選》、《作家與海》台灣海洋書寫文集等。最新長篇小說作品為《斷代》(王德威主編、當代小說家系列)。散文集《何不認真來悲傷》獲開卷好書獎、金鼎獎、台灣文學金典獎肯定。
優遊於文學與文化不同領域,其文字美學與創作視角成熟沉穩,冷冽華麗,從激昂與憂鬱之人性衝突中淬取恣放與純情,澎湃中見深厚底蘊。除小說與戲劇外,其散文出版作品包括《我是我自己的新郎》、《就是捨不得》、日記文學《2003╱郭強生》,以及評論文集《如果文學很簡單,我們也不用這麼辛苦》、《文學公民》、《在文學徬徨的年代》等多部。

 【後記】
Life Goes On

從一年前開始動手寫下這本書裡的第一篇,一邊寫著,父親也一邊繼續在老著。等到書已完成,回頭再看到當時記下的點滴,竟然許多已是無法再按鍵重來的記憶。
父親的話更少了,打盹的時間更長了。現在的他,有時會突然抓住我的手握著,所有他再無法組織成字句表述的感受,只能寫在那掌心裡。

我想,我要用文字記下的,就是在那樣的一握裡,所有以前的我所無法懂得的人生。

大多數的我們都在記憶過去,但是我彷彿想起了我的未來。

所有在眼前的路,其實我們都知道它會帶我們前往何處,只是我們都不願意承認。那樣的前方並非未知,有可能是早就在生命中發生過的種種,只是我們從來都逃避或未正視。譬如說,孤獨。或者是,悲傷。
我們都希望青春期的格格不入與自我懷疑不要再發生,曾經閉起眼咬緊牙跨越過的兩難與背叛不會留下紀錄,但是我現在漸漸相信,人生的下半場不過是同一張試卷的重新作答。

‧‧‧

那時,我還沒出國念書,在報社上班,下班回到家都近晚上十點。因為年輕好勝,我還跟出版社簽了好幾本書的約,同時接了報社許多的採訪稿,努力賺稿費存錢,心裡還沒放棄留學的夢想。所以過了午夜便是我挑燈夜戰的開始,埋頭寫稿。母親身體不好,總是早早就寢了。父親通常晚睡,在客廳裡看他的電視。
某天,他忽然伸頭進我房間,問我要不要喝疙瘩湯。
父親拿出冰箱裡的剩菜,我們家裡管那叫輒羅。我從來不知道那是哪兩個字。就像許多在我們家裡會講的外省地方土話,從來只會說卻都不會寫。父親用大碗裝上一點麵粉,再放進一小匙清水後,就快速用筷子如打蛋般翻攪,於是碗內就會出現一把如綠豆般大小的麵珠,倒進大鍋菜的熱湯裡滾煮,接著再一次重複同樣的動作。從頭到尾我都在旁邊看著,這是父親唯一完整示範教學過的一道點心。

「記著,水絕對不能放多了,那樣就結成了死麵塊。不能急,慢慢打,小麵疙瘩才鬆軟好吃。」父親說。

後來,在許多館子裡吃到的麵疙瘩,正是父親所說的那種「死麵塊」,大如香菇,硬如牛腩,被我認定全是冒牌貨。我家的麵疙瘩一粒粒滑溜如蛋花。
在美國留學的時候,遇到下雪的冬夜,我也會依父親教的做法,為自己煮碗疙瘩湯取暖。
唯一不同的是,再也不會聽見母親第二天起床後,看見廚房洗碗槽裡堆放的鍋碗,她一定會用揶揄中又帶著默許的口吻補上的那一句:「你們爺兒倆昨晚又吃疙瘩湯啦?」然後就會聽見她開始洗鍋的聲音……

‧‧‧

我的人生上半場,現在想起來,在那時就算結束了。
那個幾乎像是可以從此安穩幸福的家,還有我以為沒有理由不會實現的幸福想像,接下來卻一步步走向壞空。
在歷經了這些年種種劇變後的我,如果還能找到什麼力量在支撐著我往前,我想就是類似的、許多以往並不覺得有何重要的記憶。
當一切已物是人非,那些在殘圮中赫然發現的小細節,往往會產生強大的能量,如同科幻電影中由一個基因化石可以復原了整個侏羅紀。

人生階段的分界,未必是以時間來度量。拋開了線性時間的枷鎖,也許會發現,下半場才是故事真正的緣起。我們的上半場過得何其匆忙粗糙,並不曾看清楚試卷上的問題為何,卻總以為標準答案的存在。
寫作,如今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意義,就是填上屬於自己的答案。

常遇到《何不認真來悲傷》的讀者問我,寫這樣一本書是否給我帶來了療癒?我的回答總是,是的,但不是在當下的那個寫作過程。因為療癒不是一場驅魔,或是一陣大悲大喜的解放,它是一個每天在進行中的功課。真正的療癒是學會了如何在滿目瘡痍中,找到了那些強韌的生命碎片,進而發現,以往那座人人奮力攀登的高塔,原來可能不堪一擊。從求之不得到心安理得,只有靠誠實的不斷自我對話。
不再逃避生命底層我們終須面對的告別與毀壞,之後才是療癒真正的開始。這本《我將前往的遠方》,某種程度來說,更像是記錄了我接下來的自我修補。

年過五十之後,我才認識到自己真正擁有的能力,不過就是堅持而已。

難關還在持續,悲傷讓人安靜,我期許一個更清明的自己。

 

目次

推薦序 靈魂被放逐的父親 陳芳明/政治大學講座教授
推薦序 漫遊城市荒原 凝視每個暗夜――無繼承者人生的孤獨浮世繪 鍾文音/作家
PART ONE 欲靜風止的時光
老日子
我們都失智
更好的人
感謝孤獨
PART TWO 高年級的生活練習
老味道
長照食堂
老收藏
我的夜市家族
PART THREE 那些年不懂的事
晚春與秋暮
美麗與慈悲
粉筆與華髮
故鄉與異鄉
荼蘼與玫瑰
PART FOUR 我將前往的遠方
做自己
老確幸
不老紅塵
重新計時
年年
後記 Life Goes On 郭強生

書摘/試閱

老日子
不久前把廚房的流理台換新時,發現了一只我不知竟然還存在的盤子,藏身於一堆鍋碗瓢盆中。
橢圓長型的瓷盤,有三十多公分,最適合拿來盛一尾紅燒魚,或是擺放醃牛肉香腸火腿之類的冷盤。盤子的兩頭畫著杏黃色的花朵與綠葉,我端詳了半天,發現從幼稚園到已老花眼的現在,我仍然無法分辨那上面畫的圖案,究竟是百合還是金針。
但是我對它印象深刻。通常,需要動用到這只大盤的日子,一定是家中有客人來,或是過年過節加菜。原本應該是一整套的餐具,因為還記得幼時曾用過有著同樣花飾的湯匙,約莫是,都已同其他那些碗啊瓢啊全一件件摔壞了,扔了。但是多麼奇怪,這只四十多年前的舊物,竟還毫髮無損地在我們的家中。
最後一次看見它,應該是十五年前。
那是母親在世的最後一個跨年夜,傍晚從花蓮趕回台北,我匆匆去超市買了條黃魚。母親那時已被化療折磨得食不下嚥,但是卻不知為什麼,我當時仍堅定相信,母親最後一定會好起來。
馬上就是二○○二了,我一面為黃魚化霜,一面找出了那只在我們家代表了節慶的大瓷盤,心想著一家三口還是應該一起吃頓應景的晚餐。我幾乎認為,一道紅燒黃魚用這只盤子裝著端上桌,一切都會順利地延續下去。
已經忘了,後來那晚父親為了什麼事與母親鬧脾氣,始終不肯上桌吃飯。母親吃不下,我也沒胃口,剩下大半條沒動過的魚被我全裝進了廚餘桶。我默默洗著碗盤,隱約感覺到,有些什麼我一直倚賴不放手的東西,同時在水龍頭下就這樣一點一點流逝中……
後來那些年,父子二人都成了固定的外食族。我接了系主任兼所長的工作,一週得在花蓮五天,只有週末才能回到台北。父子短暫週末相聚,也都是在外面餐館打發。母親過世後,我再沒有正式動過鍋鏟下廚。頂多燒開水煮把麵,或把打包回來的外食放進電鍋加熱。家中廚房開始成為無聲的記憶,總是那麼乾乾淨淨。
第一個沒有母親的大年初一,中午我和父親來到當時仍叫希爾頓飯店的中餐廳用餐。
父親說,你在紐約念書那些年,家裡就剩兩老,已經不準備什麼年菜了。好在台北有許多館子連除夕都開張,我跟你媽大年初一來希爾頓吃中飯,就算是過年了……
當下眼前出現了我的父母獨坐在餐廳裡的景象,內心酸楚異常。
為什麼之前都沒想過,父母在這樣的日子裡會是怎樣的心情?
是無奈?故作堅強?還是吃驚?怎麼一轉眼,自己已成了餐廳其他客人眼中的孤單老人?會後悔當初沒把子女留在身邊嗎?
‧‧‧
(只剩它一個了。)
十五年後再度捧起那只大瓷盤,宛若與家中某個失散多年的一員又意外重逢。如果盤兒有靈,它又作何感想呢?
是感嘆原本與它成套的家族碗盤,如今都已不再?還是欣慰自己仍在這裡?在當年也許曾摔碎了它兄弟的那個小娃兒、如今已是年過半百的我的手中?
如今,我看到換成我取代了母親,與父親坐在餐廳裡的那個畫面。只有父子二人對坐,也還是淒涼。
彷彿終於理解了,當年還不認為自己年老的父親,為何不再想守著這個殘局。大過年的,應該是跟另一個女人坐在這兒吧?或至少也是跟兒子媳婦孫子一家。怎麼會是跟一個不結婚的兒子在這裡無言相對呢?
等到父親多了同居人,這頓大年初一的午餐也就取消了。
初次離家求學的少年,十年後返家,一開始還以為自己仍是家裡的那個小兒子,時間一到就會聽到有人喊他:「吃飯了!」「起床了!」……結果,一連串迅雷不及掩耳的劇變,還不知如何調適,一回神,他已成了步入半百的老單身。
我們都失智
有一天,父親突然看著我,過了一會兒才問道:「不是開學了嗎?」
我沒有去花蓮,竟然被他發現了啊!……
這句疑問還有另一層。我的解讀是,也許他驚訝發現,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之前,我每週還在花蓮四天的那段日子裡,他已經習慣於當一個孤獨的老人。沒人與他說話,他也不想理人。
(那是否也會是我未來的寫照?到時候,會有誰來跟我說話呢?)
三年前若是選擇了眼不見心不煩,隨便那個跟父親同居的假陸配和我哥聯手胡搞瞎整吧,今天的我又會如何?就繼續待在花蓮過我自己的生活,安穩平順地直到退休那一天,把我自己的人生放第一位,誰又能置一詞?
但,當時的我就是無法裝作沒看見。
打電話怎麼都聯絡不上,不知道父親發生什麼事,我就是會心急想趕回台北了解情況。看見父親總是臥床不起,越來越消瘦,我就是不相信那女人說的,「北杯現在什麼都嚥不下去喲!」所以才被我發現她一直在下藥讓他昏睡。雖然父親早已警告我別干涉他的生活,但是眼看他連命都快沒了。許多朋友都勸我,這事情你管不了,一旦插手,你就得負責到底,你一個人怎麼可能照顧你爸?……
在最煎熬痛心的時刻,我聽見心底有一個聲音:如果什麼也不做,那麼我跟做出那些傷害父親、傷害我的人,有什麼兩樣?……
碰到也遭遇了相似情況的朋友,問我該怎麼處理時,我總有些猶豫。因為,我真正想告訴他們的是:如果還在思前想後,覺得還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尚未到刻不容緩的地步,那就別處理了。
(什麼叫刻不容緩?什麼是該與不該?最真實的答案,只存在一心一念之間。)
現在失去的,在未來還是有復得的可能。也許會很辛苦,但總還是會有機會。只有父母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當時的我所想到的,就是這樣而已。
我說。
‧‧‧
比起兩年前我剛接手時的狀況,父親的精神與注意力明顯改善,不知道是否跟我現在經常在家,總會與他東說西說有關?現在父親不再雙目失焦,似乎慢慢走出了時而沮喪、時而惶然的老死恐懼。對我的問話,儘管多是簡答,但在我聽來已是令人欣慰的進步。
不是那種錯亂顛倒的失智,應該就是退化了,遲緩了,虛弱了。我這樣告訴自己。
父親累了。
活到九十,應該是會累的。
衰老,也許更類似於一種自我放逐,跌跌撞撞地,孤單走去一個不想被人找到的地方。
但是,我彷彿感覺得到,在他衰老的肉身之下,靈魂內裡的自我意識並未消失,只是他被困在一個機械有些故障,按鈕經常失靈的太空艙裡,無法接受到清楚的地球發訊,也因電力不足讓頭腦指令傳達變得吃力。
也許,他正漂浮在人類經驗中最神祕的時空,一個老化後的宇宙,我們每個人都終將前往的他方。
然而探險仍在繼續。每一位老人都正在這段漂浮中,體驗著只屬於他們的宇宙風景。雖無法將這段旅程的心得回傳分享,但不表示他沒有在感受著,感受著那個重力在逐漸改變中的時空。
每一個老人都像是一艘朝更遠的宇宙發射出去的太空梭,生命的探索都仍在進行中。在身邊負責照護的我們,就是他們在外太空漂流時,唯一的地面塔台,他們的通訊領航員。
終會有那麼一日,科技最後幫我們解開這個神祕航程的意義。到了那天,一切都會有解釋,我們的父母在晚年,到底去了哪裡?……
‧‧‧
有一天看護跟我說,爺爺昨天半夜突然起床,跑去廚房開冰箱。
「我問他,爺爺你要找什麼?他說,小弟要喝牛奶了。」印傭說到這裡咯咯樂不可支:「小弟?那是誰。他說,我小兒子。我就跟他說,爺爺,你兒子已經長大了,不要喝牛奶了!去睡覺了!講講以後好像他有想起來了。」
印傭覺得這個小插曲很有趣,但聽在我耳裡有一點心酸,一時無言,同時又像是有一股濕暖的風吹進了心口。
閉上眼,想像父親開冰箱的畫面。
我知道,在深層的精神面,父親知道自己在「家」。他也知道,我就在他身邊。
雖然那個我,整整小了五十歲。
我們都失智。
父親無法記得的是剛剛發生過,我則是忘記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自己。忘記在我幼小的時候,年輕的父親肯定不止一次,曾在夜裡起來幫我泡過牛奶。
五十年後,這個沉埋於父親記憶深處的動作,突然浮出了水面。我不可能記得的幼年,現在從他的記憶,已成為了我的記憶。
與父親將近十年的隔閡,當中有傷害也有衝突,我自認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化解,從悲傷中重新站起來,把這個家恢復,並且擔起照護之責義無反顧。最大的期望,原本只是一個沒有遺憾的句點,但是父親找牛奶的這件小事,卻讓我看到一個新的開始。
我可以想像,透過父親在時空中的漂流,我的軌道也產生了弧形的曲折,我可以同時是年過半百,也可以是兩歲稚齡。
儘管父親與現實當下的聯結已在逐漸退化,但是屬於他的記憶,甚至那些他刻意加密防護的情感,卻可能在他自由移動於老後宇宙的途中無預警地啟動,成為了我的導航。
我的夜市家族
小時候,父親老愛笑我是鄉下人。
「鄉下人」這詞在我們家不是用來罵人或責備的,反而更像是又氣又好笑的寬容,帶著一點疼惜。鄉下人比較容易被占便宜或不知變通,只會自己埋頭做,自己生悶氣。
在紐約住了這麼多年,總是儀容整齊地忙出忙進,在外人眼中我十足都會人的模樣。但是鄉下人與住在哪兒或做哪個行業無關,那是一種性格。骨子裡我其實真的是個鄉下人。
被問到對美食的看法,我的回答總是,可以天天吃都吃不膩的,就是美食。比如說,水餃。
被問刷卡還是付現,我永遠是付現。信用卡只有訂房或預約不得不用的時候才拿出來,皮夾裡有現金才最有安全感。
鄉下人對食衣住行不是沒有講求。只要是自己穿的用的,一定要簡單實惠,花錢是怕失禮不是為享受。
看到什麼都當新鮮事,更是鄉下人另一項特徵。
那個賣蔥油餅的原來不是在賣小籠包?賣糖炒栗子的哪弄來一個英文的看板?對面在攔計程車的,好像是哪個藝人?……
不用天天去上課的日子,並沒有因此讓我感覺少了舞台的失落或無聊。生活原來並非我們所想像的,一定要怎樣過才可以。
有一個遊民,每晚九點左右就會騎著腳踏車在老家附近出現。在固定的騎樓長板凳前停下,他攤開自己的家當,一床被一席毯,極為慎重正式地開始為自己鋪床整褥,儼然回到自家臥室一般,而且十點一定躺平就寢。
原來,遊民的生活比我要規律得多啊!
大街上永遠不乏新鮮事,就像是即時的網路直播。我隨時都可以在路邊坐下,開始像那些庄邊田旁的老農,點起菸蹺起腿,旁若無人地看起人來人往,一坐就是大半鐘頭。
不用等到更老,我現在就已經加入了路邊北杯們的自得其樂。
‧‧‧
因為是鄉下人,所以總覺得自己是個過客,來繁華的世間不過為了見見世面。終有一天,要回到自己的故鄉。
鄉下人就是離不開自己的老家,總想守住點什麼。
繞了地球大半圈,四十五歲以後,我的生活圈竟然又回到了兒時的小世界。
一方面是擔心父親所以不敢住太遠,二來是從小生長在永和,覺得沒有地方比這兒感覺更方便熟悉的了,所以我從未把住進台北市當成實現人生夢幻的努力目標。
最早有記憶的那個老家再度近在咫尺。記得童年時牽著父母的手,穿過小巷,來到樂華戲院周邊,那就像是走入了吃喝玩樂應有盡有的大千世界。
樂華戲院已經不在了,改建成了一座錢櫃大樓。
早期外圍並沒有夜市,只有戲院外一圈小攤販,賣一些烤魷魚煮花生什麼的,給看電影的觀眾帶進場。往裡走倒是有座小菜市,現在也不見了,不知何時小吃攤取代了菜販,一整條街越擺越長,成了現在夜市的規模。
我的蝸居就在夜市裡,環境談不上美觀清幽,林立的店家也都走低價路線。在這樣的地方住久了,到了外面看什麼東西都覺得貴。
一回,朋友請我去他八千萬新購的豪宅作客,室內的裝潢當然無可挑剔。但是一想到住在豪宅要過兩個馬路才會有一間超商,我反暗自慶幸,自己不必住在生活這麼不方便的地方。
真是上不了檯面的鄉下人哪!
與夜市為鄰,對單身獨居的人來說,一下樓就可以看見川流人潮,也許是預防憂鬱症的最佳處方。
一寫起稿子來三餐完全不正常如我,只有住在夜市裡才可以隨時覓食果腹。
現在每次回父親那兒,一定得大包小包把印傭不識的日用品順便補貨,住在夜市裡讓這件家務方便不少。
有時想給父親變換一下點心,從蒸糖糕到韮菜包,夜市裡也都有得賣。
更不用說,夜市這個鄉下人的大本營,讓我彷彿置身一個想像的大家族,與他們一起生活,一起悲喜……
‧‧‧
DVD販賣店的阿姐,生得一雙銅鈴大眼,面如羅漢,身壯如牛。開口向她詢問有沒有日劇還得鼓起三分勇氣,誰都知道那些是沒有版權的盜錄。
大姐不作聲,憑著她閱人無數的那雙大眼睛,把我好好打量了一番。確定我不是便衣臨檢或是同行來踢館,她一揮手,要我跟她走到店外行人視線死角的貨架後方。
果然一切應有盡有。
這種違法交易一開始也非我所願。離開台灣太久,學生們耳熟能詳的經典日劇我一部也不知,對於早就融入日常語彙的日劇人物,那些已經成台灣人基因一部分的想像力公式,我完全狀況外,不來惡補一下我簡直就是個異鄉人。而這些老日劇當時已很難蒐羅,網路看片也還沒像今天如此易得,能發現夜市裡有這樣一爿小店算我運氣。能得到大姐的信任,八成也是因為我的鄉下人本質難逃她法眼吧?
每次走過大姐的二坪大小店前,她都笑得像自家人一樣親切:有新片喔!不好意思只好又再度光臨。老偶像劇看完,接著開始接觸推理劇。有時電視上正在播映中的,等不及知道結局也會來大姐這兒探問。
後來進片的速度越來越慢了,大姐跟我抱怨,現在網路太方便啦,都可以看免費的,利潤越來越少,抓得越來越緊。
但是我一直到今天都還是不習慣在電腦上看影片,覺得那像是比非正版片更嚴重的侵權:難道這些編導演員連我們正襟危坐觀賞的尊重都得不到嗎?
然後大姐的小店門拉下了。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日劇於我也像是一場莫名其妙的熱戀,來得快去得也快。
之後阿姐的店又開了。
我遠遠經過,看見她又如以往站在門口,不同的是,她換了全新的造型。戴了一頂金色俏麗的短假髮,瘦了一圈,穿起辣妹的短裙與長靴,非常日系的潮女。
雖然那陣子並無暇看片,覺得應該去照顧一下生意,我還是挑了一套日劇,臨走不忘調戲了她一下,喲變這麼漂亮……
‧‧‧
不知又過了多久,好一陣子沒看見她了,心想店是不是盤出去了?上門去打招呼,一個沒見過的年輕美眉聽我詢問有沒有新劇,緊張得無法作答。
我趕緊說我是劉姐的老顧客啦,她又跑到後面去叫人。一個中年男子出來了,跟我說:「對不起喔,我妹妹她,上個禮拜才剛癌症過世……」
當下我只覺得慚愧得想立刻奪門而出。
喲變這麼漂亮……我當時說的是什麼鬼話?
可她明明那天與往常一樣地熱情,一樣地幹勁十足啊!那種底層討生活的人早就不以為意的哈腰鞠躬,滿口的「謝謝喔」、「再來喔」,怎會讓人懷疑她已是癌末的人?
但,除了回來夜市討生活,她又有什麼選擇?由哥哥出面來善後,不正說明了她的單身無人可依靠?
後來,我甚至沒去注意現在那店面改成了什麼生意,總是匆匆穿過人群不願張望。但是偶爾眼角彷彿還是會浮現出一個金髮身影。
我開始想像著她在世時,每晚關店後拎著一袋滷味及鹽水雞,獨自回到住處,開始看她的日劇。
也許知道時間不多了,最後乾脆豁出去,讓自己扮一回日劇女主角。
也許我並沒有冒犯到她……也許她這一生,沒有比那段日子裡獲得過更多的注意與讚美………想到在夜市的喧囂中,她的確曾經短暫地美麗過,我聽見自己心底發出了一聲欣慰又不捨的嘆息……
‧‧‧
第一次被人叫「哥」也是在夜市裡。年輕的男孩嘴巴超甜,「哥,等下我幫你把麵端過去」、「哥,今天怎麼這麼晚,剛下班嗎?」……
我從沒被人叫過「哥」,第一次聽到這樣喚我,那一刻突然眼睛都濕了。
我沒有弟妹,唯一的哥哥與我年紀相差十歲,在美結婚生子,與家裡都不親。他對我說過最親密的一句話,恐怕是在過世前一年,有一次突然沒頭沒腦地:「你都是一個人自己長大的……」底下就不說了。他想說的是,他從沒盡到過做哥哥的責任嗎?還是,這個家以後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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