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張臉〈簡體書〉

代序1 詩人的第二張臉 梁文福
翁弦尉要出散文集了。他發來電郵，邀我為他的新書寫一篇短文。我沒有告訴他，電郵中，他說的一句話感動了我：“你是我在新加坡認識最久的一個人。”
其實，翁弦尉在我見到他的很久以前，就“認出”我了。一個人，年少時，在這世上認出了一個通過音樂裡的文字感動了他的人。那份感動的過程，寫成了文字，發表在我2004年出版的歌書《寫一首歌給你：梁文福詞曲選集》裡。如今，終於也等到那篇題為《懷舊的方式》的文章正式收錄在作者的散文集中了。
我沒有告訴翁弦尉，更早的一次感動，是當年主編歌書的韓勞達老師細讀書中諸家多篇評論文字之後，特別問我：“翁弦尉是誰？這篇文字，寫得好深情。”
是的：深情。那是翁弦尉作為現實世界的社會人（當然，這位學人也很認真可親）以外，在文字世界裡的“第二張臉”。我好喜歡這個書名，正如我喜歡同名文章的幽默細膩，以及文中對往昔和故友的深情。
“第二張臉”，還令我聯想到，翁弦尉十年前出版詩集時，也請我為詩集寫過推薦文。當時我以“犀利”來形容其詩風。相比之下，散文的翁弦尉，更為從容，更為溫暖，好好展讀這本散文集，正可“細撫”詩人的“第二張臉”。
我好想平靜地寫完這篇短文，但還是邊寫邊有些觸動。好不容易，我們身邊，仍存活著對文字如此深情的一個文人。好不容易，從十年前的詩集，等到十年後的這本即將出版的散文集！好不容易，在這個紛紛擾擾忙忙碌碌的時代裡，還有這樣的機會，這樣的緣分，讓我好好細讀一位文友的第二張臉。誰說文人總是相輕？我好想說：讀著書中一篇又一篇深情的文字，我聽到自己說：詩人的第二張臉，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真的，我應該曾經認識他，在很久很久以前。終於，在2016年，我和他在這本散文集的文字裡重逢。
是為記。

註解：梁文福博士，學而優語文中心語文總監，南洋理工大學中文系兼任副教授。曾被票選為“最受學生喜愛作家”和“最能代表新謠精神的人物”，榮獲青年藝術獎（文學）及文化獎（音樂）。戲劇家郭寶昆曾說：“他在文學和音樂之間搭建橋樑。”

代序2
 單腳擲界的勇氣 韓麗珠
旅居新加坡期間，曾經問翁弦尉，為什麼那麼多馬來西亞的年輕人，到新加坡求學，然後留下來工作和生活。他的答案，現在我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可是，在書中，文字隨著他的《第二張臉》開展，我竟然獲得了一個像現實那樣複雜多變像網一般的答案，或許，一言難盡的事情，只能以一本書去盛載。
應該如何介入這本書，這張臉？在第一張臉，第一種語言，和第二張臉，第二語或更多種語言之間，閱讀的人不得不準備吸一口氣，緊縮身子，擠進一種身份和另一種身份，一張臉和另一張臉的縫隙之間，並且具備在那裡停留的勇氣。界，在一個地方和另一個地方之間，在一種身份和另一種身份之間，離開不了，也回不去了，就留在一處和另一處之接合點，這才比較接近真正的狀況。
作者似乎並不懼怕，甚至勇於揭示這種像牙齒敏感時令人渾身打顫的狀況，例如〈第二張臉〉中，那片光禿的頭皮，坦露的頭皮，以及停駐在其上的目光，還有看不到頭皮的本人，內心被那片荒蕪所充滿，頭皮的不足，也是生命和欲求的短缺，如何跟這種荒涼共處，或許就是憑籍著陌生人剩餘的善意 ──理髮店內的華裔婦人理髮師，一邊細心剪髮一邊猶如心理治療一般旳談話和安撫。
而散文，本來就是一種吸引讀者以為，筆下所寫都是“真有其事”的形式，然而文字被一旦寫出來，又如何能脫離虛構的痕跡？從身體至關係，敘事角度在第一人稱和第二人稱徘徊，在自述和傾訴之間不斷轉換，讀者在閱讀的過程裡，往往由事不關己的觀眾，亳無先兆地成了窺視者。而作者傾說的對象，是“你”還是作者本人？任何一個稍有經驗的寫作的人都知道，在書寫中，任何看似私密和個人的事情，都是關於探索的表演，讀者要考慮的反而是，面對著這樣的表演，該如何自處。
“你”的角度不斷轉換，幾乎耗盡了26個英文字母，最疏離的符號，卻埋著最難以啟齒的情感，因此，距離才有其必要。他既是她，也可能是他，躲藏在“界”之中，沒有這處或那處的規條，原始的真相，才能有曝光的機會。
語言的界線，又如何跨越？畢竟舌頭總是本能地發出，一種屬於自己的聲音，但那聲音畢竟在自己的自主以外，還有更多。在自己出生和長大的地方，想要學習和使用自己的母語，有時並非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七月流火〉中，“我”為了中文而作出的種種掙扎和爭取，跨出了別人覺得“我”應該如何的邊界，一旦越了界，“我是誰”的潘朵拉盒子被打開，那就是一段漫長的旅程。
而國與國之間的界限，標示著微妙的差距。〈在破曉的盡頭 ── 雨雪紛飛〉的“我”在暫居的國度，到達地球的另一端，在那裡遇見暫居地的友人，受到體貼而熱情的相待，另一天，跟原居地的同鄉相聚，疲憊冰冷卻比雪夜更難熬。或許，真正的自己，跟護照上的身份總是相反，藉貫並不總是一個國家，更真實的情況是，那只是一道狹窄的邊界，而且只能單腳站立，得耗盡一切力氣保持平衡，才不致從高處墮下。

*註解：韓麗珠，生於1978年的香港，著有《失去洞穴》、《離心帶》、《縫身》、《灰花》、《風箏家族》、《寧靜的獸》、《輸水管森林》及《雙城辭典》（與謝曉虹合著）。香港城市大學翻譯及傳譯學士及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碩士。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