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萱：大谷子堆（簡體書）

2012年情人節，闞萱遍游中國四方的旅程開始了。她從陜西出發，去尋覓171 座埋葬古代中國帝王的墓冢，隨行的人包括一個熱衷在博客上分享他的皇陵研究的愛好者，以及一個司機和一個助手。隨后幾個月他們輾轉跋涉于全國各地的帝王陵寢之間，留下2 萬8 千公里行走記錄。她的目標是造訪每一個現存已知的皇陵，其中有些已被開發成著名旅游勝地，而大部分遺址都埋沒在了今天的自然人文風景中。她為每一個墓冢拍了四五百個靜幀圖像，所用設備僅是一部iPhone。那個夏天回到北京后，她將所有照片整理制作成一個個簡短錄像，逐個講述了與一個地點，與其中人和物的遭遇。2012 年9 月，所有這些錄像合輯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得以集中呈現，展覽標題出自一位住在皇陵附近的農民之口：問他如何去往下一個皇陵遺址時，她得到的回答是“哦，大谷子堆？就在前頭。”
無論是在闞萱的早期作品，還是在概念藝術的廣義脈絡中，都可以找到關聯這個項目的參照和先例。正如我們在即將舉行的2013 年威尼斯雙年展及其標題“百科宮殿”中所見到的，完整性的目錄全書的概念是貫穿當代藝術史的一個創作方向，而《大谷子堆》項目后來也被選中參加此次雙年展。“完整性”的概念——它被設定為一個仿佛注定將遭受反駁的命題，其美學意涵大過了認
識論意義——也曾成為其他藝術家制作事物目錄的創作基礎。埃德·拉斯查的《日落大道上的每座建筑》就是對建筑環境的一次不太嚴正的目錄制作。然而，闞萱此次耗費巨大心思及體力的項目并不打算利用其自身既有的紀念碑性。也因此，闞萱當然不是在為死去的帝王歌功頌德，也不是為了宣揚中國文明悠長的光輝歷史；相反，她試圖通過這些看似天真的個人化的遭遇發現，對帝國構想的雄心予以輕微的諷刺，由此從中尋獲一個她可以據為己有的宏大敘事。
本書集中了來自每座皇陵遺址的物及其相關故事的圖像記錄，每個單元包含四張圖片，開篇都是一塊石頭或一顆石子的剪影，它們是藝術家從皇陵墓冢撿拾到的個人記憶。每個單元以一篇短文開篇，幾乎只有寥寥幾行文字，以漫不經心的，甚至有些詼諧的角度去講述這個或那個朝代的歷史。同時，圖片也更多地是在強調這些紀念墓碑終將湮滅的命運，從而消減了這些紀念墓碑的宏偉性，這些連同書中其他的元素一起讓歷史的（因而也是政治的）變成為了個人的。
正如這個項目并不刻意強調其自身涉及的命題之宏大與范圍之廣，也不張揚自身的同時代意義。然而，它為我們展現了一個個極美的濾鏡圖像，所有照片都采用蘋果的應用程序“Hipstamatic”拍攝而成。此次考察的實施時間正好處于圖片分享網絡軟件技術，諸如“Instagram”與“微信”的“朋友圈”功能達到成熟的時刻，與其中的觀念方法意義相比，這一點在未來所凸顯的歷史背景意義更讓人感興趣。她在日常生活過程中曾制作過一系列簡短的GIF 圖片動畫，并將它們發到新浪微博上，而這成為吸引她實施《大谷子堆》項目的最初的實驗。每個擁有智能手機的人都可使用的濾鏡效果提供了一層懷舊的朦朧感，闞萱用它與這個項目所涵蓋的主題的莊重感和廣度之間建構出了一種有趣的對比。
闞萱時間跨度不短的早期作品的重心都是藝術家：她的個體，經她處置的物，她的周遭環境等等；所以《大谷子堆》項目仿佛不太一樣，甚至有點不像她。但是，試圖切入一個跨越幾個世紀的龐大歷史敘事題材的欲望并未改變她一貫的基本關注——感官的、知覺的、視覺的遭遇和體驗。闞萱考察這些皇陵的用意不是向國家的偉大致敬，更不是通過完成這件赫拉克勒斯式的艱巨任務而居功自夸，而是將她獨特的感受力——不斷找尋周遭世界的意義——推向極致。翻閱這些書頁，作為讀者，我們看到的并非歷史講義（盡管這里包含的軼事極為有趣），而是一本所見之物的志略，一次瞬間知覺的永久留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