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普通下流：兩個不體面的故事

表裡不一，才是幸福生活的最高守則！
當代最受尊崇的英國劇作家亞倫．班奈，繼《非普通讀者》後，又一部超展開喜劇。
劇場編導／ 林奕華、魏瑛娟 春禾劇團教學暨藝術總監／郎祖筠 好評推薦

亞倫．班奈的短篇小說集《非普通下流》的副題，叫「兩個不體面的故事」。「體面」，不就是讓自己在別人眼中光鮮亮麗的經營？身為「國寶」(National treasure)，亞倫．班奈的無比貴重，是他對英國人的城府有多高多深了然於胸(The Englishness)，他又深諳這種國族文化的虛偽和不安全感是如何綑綁一起。因此，筆下一干可憐可笑的人物就像照妖鏡。

只是英國人不會以自己人嘲弄自己人為忤，你可以說，都是幽默感解的套，或sophistication惹的禍——畢竟，沒有深厚的文化底藴，大抵也沒法裝蒜裝得像兩篇小說中的主角般「皆大歡喜，大團圓結局」。——林奕華（劇場編導）

愈表演，愈大膽！
不按牌理出牌的角色遊戲，讓夫妻、父子、婆媳關係為之徹底解放！

〈唐納森太太回春記〉
大學生房客為償還欠租，邀請房東太太觀看活春宮
拘謹的中年婦女，在眾目睽睽下讓年輕男孩解開上衣釦子
〈福布斯太太矇聵記〉
英俊男同志娶妻欺瞞全家人，卻跌入一夜情的陷阱
佯裝順服的妻子與受壓抑的公公一拍即合
芳心寂寞的老婦勾搭上門訪視的警察……

英國知名作家亞倫．班奈，向來以詼諧筆調呈現人物表面與內心的不一致，這次瞄準性愛與婚姻，寫成兩篇短篇故事〈唐納森太太回春記〉、〈福布斯太太矇聵記〉。以劇本創作聞名的亞倫．班奈，善用簡潔對白突顯故事人物的特色。字裡行間的老派英式幽默，充滿睿智與溫暖，耐人咀嚼。

亞倫．班奈
英國家喻戶曉、獲獎無數的劇作家。他從1960年代開始投身劇本創作，並以自身擔任導演及演員的經驗為基礎，寫出許多精采佳作。他以《The History Boys》贏得戲劇界最高榮譽東尼獎（後改拍為電影版《不羈吧！男孩》於2006年上映），並曾以《瘋狂喬治王》（The Madness of King George）入圍奧斯卡最佳改編劇本。他也出版散文集《Writing Home》及其相隔十年的續篇《秘而不宣》（Untold Stories），後者得到2006年英國筆會頒發的自傳項目艾可理獎（PEckerley Prize）。《讀者文摘》將他選為2005年風雲作家。
Alan Bennett has been one of England’s leading dramatists since the success of Beyond the Fringe. The History Boys won six Tony Awards; his most recent play is The Habit of Art.

林步昇
師大英語系畢，現就讀於師大翻譯研究所，同時從事新聞編譯工作，譯作等踝。此本名劇作家筆下的短篇小說，平靜無波的水面下藏著旋渦與暗礁；翻譯過程中，時而惺惺作態，時而臉紅心跳，既磨了譯筆，也活了戲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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蘿拉說：「對耶，我早該知道的。那個，錢的事情……」
「已經欠四個禮拜了。」安迪接話。
「真的嗎？我記不大清楚了。」唐納森太太假裝算了一下。「嗯，的確四個禮拜了。」
「這裡是一個禮拜的房租。」安迪邊說邊把一個信封放在桌上。「我們目前只付得出這麼多，剩下的部分，不知道能不能和妳商量一下，做些事情……」他低頭端詳著茶杯，然後說：「當作交換。」
蘿拉接著說：「妳幫了我們這麼多忙，我們在想，這次能不能換我們為妳做點事。」
「當作交換。」安迪重覆道。
唐納森太太心想，無論是家事、園藝、油漆或裝潢，她都不需要別人來幫忙，且再怎麼樣也難以折抵三個星期的房租。
蘿拉說：「我們兩個昨天睡前討論了一下。我忽然想到，妳在醫院為我們演示了這麼多次，不知道妳有沒有興趣……」
「讓我們表演給妳看，好當作交換。」安迪說。
唐納森太太一時之間還不太明白。
「表演？什麼樣的表演？」
安迪隨即拿出他的日記。

◆

「唐納森先生還在世的時候，這間是我們臥房。」唐納森太太說。
「感覺很讚耶。」蘿拉說。
距上次對話已過了幾天。唐納森太太才剛小心翼翼地把窗簾拉上，以前停電的時候，她母親也是這般小心地拉開窗簾（雖然兩者理由完全不同）。
想到他們的提議，唐納森太太仍然難以消化，自己原先還在煩惱該找些什麼家務給他們做做，現在卻是如火如荼地準備這麼……成人的事，落差之大可見一斑。她心情上並沒有多大的期待，但覺得倘若一口回絕兩位年輕人的好意，難免顯得不近人情。
「妳看過別人做愛嗎？」蘿拉說。
「說實在，我還真沒看過。」唐納森太太邊說邊假裝回想著。
「那就好，我們本來還擔心妳會覺得這沒什麼稀奇的。」蘿拉說。
「快別這麼說，當然稀奇、當然稀奇。」唐納森太太連忙回道。她當然可以選擇，但仍不大確定是否真想當觀眾。「這件事我真的是頭一回做。」
「我們也是，以前在別人面前做過，像在派對之類的場合，但從來沒有事先安排，沒有這麼……這麼……」
「這麼正式嗎？」唐納森太太接話。
「對，就是正式。」
「喔，哪裡正式了。」安迪走進房間，只穿了件襯衫和內褲，手裡拿著一瓶水。「會非常輕鬆才對，但我也不希望把妳嚇跑，以為我們在大膽嘗試什麼危險的行為。過程絕對健康，一點也不……另類。畢竟我們也沒特殊的癖好，對吧蘿拉？至少目前還沒興趣。」
「嗯，依我來看，我們有的是時間，不必急於一時，對吧？」蘿拉十分肯定地說。
「喔當然，順其自然就好。」唐納森太太答道。
「好，該準備蠟燭、蠟燭。」安迪邊說邊走出房間。
「妳想坐哪呢？」蘿拉問。
「我都可以。」唐納森太太說道，心裡不斷打量著，她勢必要找個適當時機，鼓起勇氣請他們暫停一下。「我坐在這裡就好。」
她選了床腳一張椅子坐著。
「好啊，妳喜歡就好。」蘿拉說道，她的上衣不知何時褪去，胸罩也早脫了，唐納森太太見狀，只得假裝翻翻皮包找面紙。
蘿拉又說：「不過，坐在那裡有個缺點，妳的視線會一直被安迪的屁股給擋到，其他幾乎看不太到。我覺得這個位子比較好。」她拍了拍梳妝鏡前那張鋪著印花棉的凳子；唐納森夫婦以前住在這的時候，唐納森太太每晚都會坐在那凳上擦冷霜。
「坐在這裡，妳才看得到我和他……互動的樣子。」蘿拉說。
她走進浴室，留下唐納森太太獨自坐在床邊。唐納森太太此時可明顯感受到（甚至快聽見）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好似重拾往日的少女情懷，心想：「青春哪。」
這時安迪回來了，拿著三支蠟燭，逐一點亮後便擺至房間數個角落。唐納森太太發覺放其中一支蠟燭的那只碗，可是別人送她的結婚賀禮，但她並未吭聲。安迪關上了燈。
「這樣好多了。」
他脫了襯衫，留著褲子，隨即躺在床上，雙手交握擱於頭後。
「你們實在太客氣了。」唐納森太太說道，同時暗自希望他們能夠先把被單給取下。
安迪說：「小事，反正我們平常就會做，不單只為了妳而已。」
他瞧了一眼自己平坦結實的小腹，跟那件極為短小的內褲。
「現在恐怕還沒反應，雖然不成問題，但我發現最近常這樣，得等到獵物出現才會有動靜。」
蘿拉剛好進房，這會兒不但上空，連內褲也脫了，赤條條的。唐納森太太擤了擤鼻子，此時蘿拉往床上躺去，與唐納森太太同側。
「好戲上場。」安迪說道，接著便抬膝弓臀，順勢脫掉內褲。「看到沒，懂我的意思了吧？」
唐納森太太回以淺笑，表示自己有注意到眼前不一樣的變化。
蘿拉的左手輕放在安迪右大腿上。
「我們通常會先稍微玩玩。」安迪說。
「這我知道。」唐納森太太一副心知肚明的口吻：「前戲是吧。」
唐納森太太下意識地移開視線，不敢大剌剌觀賞兩個赤裸的年輕人親吻，反而盯著地板，思考著是否該把地毯拿去洗洗，安迪的手正埋在蘿拉的兩腿之間。
「想起什麼了吧？」蘿拉說道，此刻安迪已收回手，改把臉往下探。
「是、是啊。」唐納森太太回答，其實自己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大英博物館的某個花瓶。但無論如何，蘿拉也無暇理會，她正奮力抬起身子，安迪的頭仍賴著不走。
而安迪其他的動作，即便在大英博物館裡也找不著，唐納森太太不禁把上半身向前挪，再稍往旁邊傾，好見識一下這位年輕人在做些什麼。
安迪的臉有大半時間都埋在蘿拉的雙腿間，但他一瞥見唐納森太太看得出神，立即貼心地把頭移了一下，倚在蘿拉的大腿上，方便她把畫面盡收眼底。
這動作來得突然，體位的角度因而改變，蘿拉不由得浪叫連連，身子劇烈蠕動；安迪見狀，一面繼續動作，一面對唐納森太太豎起大姆指，隨即雙臂撐起上身，進入交合的主秀，毫無預警地衝刺起來，這可讓蘿拉呻吟得更為激烈。
一般性交的過程唐納森太太倒還熟悉，只不過眼下兩人做得如此賣力且花招不斷，卻是她未曾體驗過的。
話雖如此，過程基本上仍大同小異，至少不致於感到陌生，但就唐納森太太記憶所及，西羅即便在熱戀期間，亦未這般熱情和投入。相較於安迪三不五時發出愉悅的喘息聲，一臉舒爽的模樣，唐納森先生做起愛來（如果還稱得上是做愛的話），老是板著面孔，悶不吭聲。
然而她心想，現在的年輕人想必都這麼做，但肯定沒有人同她一樣，坐在床邊的矮凳上，觀賞一對交纏的肉體。唐納森太太覺得自己挺像個網球裁判，處在極近的距離觀戰。
整個過程讓她開足了眼界，但難免有些橋段稍嫌平淡。中間有一度蘿拉躺著，安迪壓在她身上，兩人正叫得銷魂忘我、節奏幾近同步之際，蘿拉的手機忽然響起。
叫聲頓時停了下來，但動作仍未中斷，蘿拉伸出手臂，接起電話就說：「現在不方便，不好意思。」電話一掛，旋即又是淫聲浪語。
不過，唐納森太太怎麼也沒想到，心中的興奮感已漸漸開始消退。她相當佩服安迪，身體竟能如此靈活起伏，猶如海豚的化身，乘著激情的浪潮，悠游自在地進出水面。蘿拉的雙腿現已架在他的肩上，轉換過程一氣呵成，毫無間斷，兩人身體依舊緊密結合。
她靜靜坐在那兒，親睹眼前的奇觀，忽然發覺，她這會兒好像他們的母親（雖然不確定誰才會是她的孩子），莫名給叫進臥房，見證下一代成熟自主的一面，抱持慈愛又諒解的態度（但話說回來，哪有什麼需要諒解的呢？），但她也明白，觀賞小倆口如此別開生面地交纏，實在不是一位母親平時會做的事。
再來，就是錢的問題。這事進展得這麼輕鬆自然，唐納森太太不禁要納悶，自己是頭一位座上賓，抑或曾有其他債主同意兩人以翻雲覆雨作為交換。
蘿拉雙手撐著身子，雙膝跪床，發現自己和唐納森太太面對面，僅有十來公分之遙，遂同她相視而笑。
「男人嘛。」蘿拉意有所指地說道，安迪此刻正在她身後奮力擺動，發出陣陣喘息。唐納森太太回以微笑，彷彿可以體會。
或許安迪逮到兩人在眉來眼去，為此大感不快，動作霎時粗暴了起來，硬生生把蘿拉的頭髮往後扯，並讓她轉身面向床頭，他自己則抓著床頭頂端，使其規律地撞擊牆板；與此同時，他開始大聲嘶吼，蘿拉亦不遑多讓，叫聲愈發尖銳、愈發上揚。
唐納森夫婦做愛時，多半安靜得很（當然更不會危及傢俱）。西羅只要悶哼一聲，即代表他滿足地完事了。難得有幾個晚上（從來不曾在白天），唐納森太太叫了出來，唐納森先生就得停下動作，直說叫聲讓他作噁；但實情根本是他覺得唐納森太太在丟他的臉。
在這個時代。大概會有人建議他們「好好聊聊」，但礙於夫妻間的諸多包袱，想要坦誠以對根本是沒門兒。
這小倆口卻一點也不害臊，叫吼好一陣子，老讓人覺得終點似乎已在眼前，只要再加把勁，就可以登上頂峰。
唐納森太太不知不覺中，竟幫了他們一把，她本來只是擔心桌燈（結婚賀禮之一）不穩，便用手稍微扶了床頭，這麼一扶，恰好提供安迪必要的支撐力，終於在陣陣浪叫聲中，達到了高潮。蘿拉過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等安迪把分身抽離，躺在她身旁時，她仍喃喃呻吟著。兩人最後肩併肩，喘呼呼的，筋疲力竭。
唐納森夫婦只要一完事，便各據床的一側，倒頭就睡，兩人沒有任何討論或感想，只待下回再會。
這兩個年輕人並非如此，如果把高潮喻為死亡，他們有如在進行死後的解剖，分析彼此的表現是否給予對方快感和滿足。
安迪單手擁著蘿拉。
「現在如果能來杯茶就太完美了。」
唐納森太太相當樂意能幫點小忙，便走下樓，且對她而言，這畢竟算是特別的場合，遂鋪了塊布在托盤上，拿出幾個茶杯，不用一般的馬克杯，還特地開了包新買的餅乾。這些準備多少有些白費，因為她一回到臥室，就瞧見兩人正進行第二回合，不過這回少了前戲，也不大講究技巧，只見男孩專心地前後抽送，女孩則躺著闔眼享受。
唐納森太太此時正啜著茶，品嘗巧克力消化餅，而小倆口再度激烈高潮時，她已經吃了三塊餅乾，他們的茶也冷了。
「希望我沒壞了兩位的興致。」唐納森太太說道，安迪正拉上他的牛仔褲。
「才不會咧。」安迪邊說邊把手放在她臀上。「有妳在，我們反而玩得更起勁。」
接下來好幾天，唐納森太太腦海中不斷重播那晚的場景，她發覺，觀賞這對年輕人做愛，竟像極了簽下某種契約。
誠然，率先提議的人並不是她，她也僅止於默許而已，這是否稱得上契約亦很難說。舉例而言，婚姻本是一只契約，她也毫無異議地接受了，儘管事後想想，婚姻這只契約，不過是給她一個遮風蔽雨之處罷了。
她心想，對某些人來說，訂立契約相當容易，甚至不費吹灰之力。換作是她，就得花上一番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