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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行,直到遇見自己:66號公路手記(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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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行,直到遇見自己:66號公路手記(簡體書)

商品資訊

人民幣定價:36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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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 216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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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在一條空曠的公路上,你會和自己聊些什么?
后青春期,有點寂寞的旅途,會有多少微痛的領悟?
——曾選擇不走尋常路,當青春逝去,你依舊獨行,追尋理想;
同齡人的比襯、家人的期待,樣樣令人恐慌。
臺灣80后“文二代”吳定謙,戲劇系畢業嘗試過多種工作,自嘲“不務正業,一事無成”;30歲前走上傳說中的66號公路,三千九百多公里橫貫美國大陸。
66號公路,“全世界最有范兒”的公路。橫貫美國大陸,東起芝加哥,西至加州圣塔莫尼卡,代言流行文化精神,見證幾代人的美國夢,承載了數不清的故事……
但更重要的是——它就在那里,請你前來,讓你和許多人的記憶對話、和內心深處的自我對話。在路上,你會遇見真正的自己。
一起橫跨美國大陸吧。從西部曠野,行至東部繁華,一路上幾番重逢,幾多感悟。

作者簡介

吳定謙,臺灣80后戲劇人。1982年生于臺北,臺大戲劇系畢業后活躍于各個劇團,擔任過導演助理、排練助理、服裝管理、操偶、劇本翻譯等多種工作,出演多部舞臺劇、影視劇,主持TVBS頻道節目。2013年憑借在《第三十一首簽》中的出色演出,入圍金鐘獎。
因老爸是著名導演、編劇家吳念真,此書在臺灣出版后,吳定謙也獲贊:“看來文筆也會遺傳”。雖有個“臺灣最佳老爸”,即將步入而立之年,他卻也患上了“30歲焦慮癥”,于是他帶著這代人共有的迷惘和不安,到遠方去看風景、聽故事、找答案……

名人/編輯推薦

★ 簡體中文版特邀“臺灣最佳老爸”吳念真溫情作序。看,這對“非典型”父子!
★ 當代版《在路上》、臺灣人氣“公路情懷”書,獲作家小野、導演林奕華、演員溫升豪等人熱情推薦。
★ 66號公路,總長3940公里的“夢想博物館”,滿溢歡笑與感動的公路旅行者追夢故事集。
★ 大峽谷、凱迪拉克農場、巨型仙人掌叢林……圖文并茂再現鮮烈粗獷的美國西部風景。
★ 你只是有點累了,別忘了你還有好多風景沒看,好多人沒見呢!
★ 在路上,不為流浪,只為尋回力量!
★ 再長的路,都是為了歸來;再遠的遠行,都是為了抵達。

目次

Middle of Nowhere
Day 0 太平洋上空某處/ 未決?遺書
Day 1 臺北—洛杉磯/ 時間?尋?始?Stephanie
Day 2 洛杉磯/ Sunny & Jonathan
Day 3 圣塔莫尼卡—/ 信?大道?啟程?意義
Day 4 里亞托—/ 夜泊?故鄉?沙漠?童話
Day 5 尼德爾斯—/ 食?駕駛?卡通?局促?孤獨
Day 6 威廉斯—/ 寒?大?緣分?小
Day 7 鳳凰城/ 自然?姑姑、姑丈和Eric ?圍墻?家
Day 8 —溫斯洛/ 命定?離?幻燈片?痕
Day 9 —蓋洛普/ 歌曲?Pat&Rosemary ?低落?逝
Day 10 —圣塔菲/ 愧?消失?炎?情書
Day 11 —圖克姆卡里/ 無懼?不安
Day 12 —沙姆羅克/ Kevin&Nancy Mueller ?無際?駿
Day 13 —錢德勒/ 夢?幻?死亡
Middle of Nowhere
Day 0 太平洋上空某處/ 未決?遺書
Day 1 臺北—洛杉磯/ 時間?尋?始?Stephanie
Day 2 洛杉磯/ Sunny & Jonathan
Day 3 圣塔莫尼卡—/ 信?大道?啟程?意義
Day 4 里亞托—/ 夜泊?故鄉?沙漠?童話
Day 5 尼德爾斯—/ 食?駕駛?卡通?局促?孤獨
Day 6 威廉斯—/ 寒?大?緣分?小
Day 7 鳳凰城/ 自然?姑姑、姑丈和Eric ?圍墻?家
Day 8 —溫斯洛/ 命定?離?幻燈片?痕
Day 9 —蓋洛普/ 歌曲?Pat&Rosemary ?低落?逝
Day 10 —圣塔菲/ 愧?消失?炎?情書
Day 11 —圖克姆卡里/ 無懼?不安
Day 12 —沙姆羅克/ Kevin&Nancy Mueller ?無際?駿
Day 13 —錢德勒/ 夢?幻?死亡
Day 14 —邁阿密/ 記憶?失去?拾?潰
Day 15 —古巴/ 滯?救世主?連結?救援
Day 16 —春田市/ 安定?門?河流
Day 17 —芝加哥/ 忘?陪伴?終
Day 18 麥迪遜/ 岔路
Day 22 匹茲堡/ 休息站
Day 25 華盛頓/ 戰書.
Day 26 華盛頓—紐約/ 遠近?告別?傳承
Aug 18 紐約皇后區/ 家書
Day ? 紐約—臺北/ 歸

書摘/試閱

《痕》

為了Route 66那首歌中的一句“別忘了維諾那(Don ’t forget Winona)”,駛出旗桿市后又稍稍往北繞了遠路,接上了那條Townsend-Winona Road 。
即便歌詞中這樣呼吁大家別忘了這地方,但它似乎已經把自己給忘了。沒有任何路標或建筑物的指引下,只能根據GPS的定位來告訴我們已經到達此地。殘存的一座鐵橋似乎是這小鎮曾經引人注目的證明,但立在正中央的“道路封閉”標志搭配群聚在破碎路面的積水,讓鐵橋成了獨守空居的老人,無盡蒼涼。
唯有那些竄出柏油裂縫而生長的雜草,依然毫不妥協地在這失去生命力的環境而努力生長著。它們伸直了雙臂,代替這萎靡的小鎮向因為那句歌詞而造訪這里的旅人們打招呼,它們大聲呼喊著:“我們還在這里,別忘了我們。”
介于旗桿市東方十多英里的雙箭(Twin Arrows)和雙槍(Two Guns)兩個小鎮間的六十六號公路幾乎完全失修,不得已只好接上高速公路,雙門敞篷車徹底展現了它充足的馬力快速前進,但一片遼闊的荒涼景色即使在這樣的速度下,也如同一幅靜止的畫:矮丘、紅褐色的大地上撒上些微的青綠——是那些努力生長的雜草。
平順的油門讓我們不斷緩緩超越身旁的車輛,直到一臺載貨卡車吸引了我的注意而將速度放慢,卡車后的卸貨門上貼了一句標語:“我們借著自我的勇氣而在這自由的樂土上生根”(We live in the land of free because of the brave.),底下還襯著飄揚的星條旗圖案。一輛車、一條又長又直的道路、望不到邊的土地,我眼前所見的似乎就是美國精神的縮影:自由、勇氣、前進。
頓時一股熱血充斥了全身,我重踩油門踏板,好似烏托邦就在前方般沖刺;希望這樣的速度能帶我跨越這年紀不上不下的尷尬,讓自己心無旁騖地沖破這無形的屏障,而之后的人生便會像前方的道路般,明確清晰、通暢無阻。
回想起隕石坑,這個位于六十六號公路南方六英里處的景點也是個從小就存在的記憶。在某一冊我們這年紀的人幾乎都看過的《漢聲小百科》中,早就介紹過這個撞擊的遺跡,那時候便覺得若能親眼目睹,應該是件非常震撼的事情。
高速公路旁不斷出現的路牌告訴我們,若要掌握隕石坑風景區的信息,請將收音機轉到AM1610收聽。對萬事皆好奇的小培禁不住一面又一面路牌的誘惑,遂打開收音機,扭轉調頻收聽。
從喇叭播放出來的,是一段長度約莫兩分鐘、不斷重復的錄音檔:猶如好萊塢預告片旁白配音的低沉男聲,不斷用他那尚算磁性的音調講述空洞乏味的內容:“想要親眼目睹隕石嗎?想要看看巨大的坑洞嗎?來這兒就對了!我們有充足的停車位,還有美味的Subway潛艇堡餐廳……”更荒謬的,是在這段錄音的開頭與結尾,他都用一種極度戲劇性的口吻說了一句:“Experience, the impact! ”(體驗,撞擊!)沒過多久,兩個無聊男子便被這沒頭沒腦的英文給洗腦了,我們呆呆地聽完所有空泛的介紹,試圖和那矯揉造作的嗓音在同一刻說出:“Experience, the impact!”然后笑得東倒西歪。兩個二十九歲的男人毫無顧忌地展現幼稚的一面,還奢望這趟旅行能讓自己有所成長?看來是有點困難。
……
原以為這里會像大峽谷般充斥著游客,沒想到隕石坑就像逝去的太空夢一般,成了一個過氣的景點。一旁的博物館詳盡地介紹了關于隕石的知識,但所有的展示品都有種擺放多年的陳舊感,就像現在穿著高腰褲出門般不合時宜,讓游客看了都有些不知所措。
出了博物館,走上瞭望臺,終于看到隕石坑的真面目,雖不能走到坑洞的最中央一探究竟,但能站在制高點一睹一輛汽車大小的隕石所撞出的直徑一千兩百公尺的巨大坑洞,內心還是頗為震撼。隕石坑開放觀賞的區域并不大,所以我們沒有逗留太久,心里還為十五美元的入場費咕噥著,覺得有點被這稍嫌陽春的園區給坑了,沒辦法,誰叫這是隕石“坑”呢。
園區出口的地方有一面墻,特意挖空出一塊長方形的觀景區域,讓游客能在這個地勢稍高的地方眺望遠處的風景,可以看見從六十六號公路連接至此的那條隕石坑路,以及遠方高低起伏的丘陵區域。配上天空一片尚未退散的烏云,雖然給人的感覺是蒼涼多過贊嘆,這片被紅磚墻框裱起來的景色卻讓我停留了許久。為了入場費而不平衡的心理好像也稍微釋懷了些。

往北接回到六十六號公路之前,一條礫石路通往不遠處一棟頹圮的石堆建筑,它距離隕石坑約有五英里遠,而四周也沒有任何城鎮的遺跡,因此格外吸引我的注意。車子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顛簸前進,那些礫石都是原本整齊的路面剝落下來的碎片,沒有石子覆蓋的泥地都因缺乏水分而龜裂剝落。惡劣的氣候在大地上刻出這一道道痕跡,對路過的我來說,卻是極為美麗的作品。
這堆廢墟原來曾是座高塔,它的名稱是“隕石坑瞭望臺”,由哈利?洛克在一九三○年建造,當時的隕石坑還未開放給一般游客參觀,因此他希望能借著在此開設一家餐廳和加油站獲得的盈余來完成他畢生的夢想——成立一間隕石博物館。不曉得是不是距離隕石坑太遠的緣故,他的生意始終未有起色。加上六十六號公路改道、往來游客銳減,兼職擔任警察的哈利也不幸因公殉職。一九五三年,瞭望臺停止營業,博物館的夢想始終沒有實現。
下車觀看遺跡時,風大得不像話,細微的風沙刮過臉頰,帶來輕微的刺痛感。丟棄在一旁的車身殘骸,不知在此陪伴了石堆多久。一堆堆散落的石塊,完全看不出曾經堆砌出一個這么富有野心的夢想,哈利若是看到自己努力多年的成果只剩下一堆無法辨認的殘骸,不知內心是否會惆悵失落。但話說回來,夢想這件事若沒有一股傻勁去完成,誰會知道未來成功與否呢。
原先籠罩大地的烏云不知不覺間在我們頭頂破了個洞,久違的藍天再度露臉,陽光打在瞭望臺的遺跡上,散發出一種神圣的氣氛。也許是哈利此刻正在天上指著這片土地,用一種全知的態度溫柔地告訴我:“你看,即使下場是多么不堪,為夢想所付出的一切都還是會留下痕跡。”突然間很好奇,過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后再回頭來看這趟旅行,自己所留下的會是什么樣的痕跡?
繼續啟程時,陽光透過云層間一個個圓洞散射在大地,若顛倒一百八十度來看,就好像數顆隕石撞擊地面的瞬間放射出的光亮。沒想到在一個荒蕪的沙漠區域,遼闊的天空竟成了隕石坑的倒影。陰晴不定的天氣,讓遠方的天空出現一抹彩虹,但在云層的快速開合下,這奇妙的景象沒過多久便消失無蹤。


《卡通》

山路兩旁深淺咖啡色交疊而成的巖山,像是一塊又一塊被切開的提拉米蘇,上頭撒滿一株株的仙人掌可可粉。一股既視感(Déjà vu)突然充滿腦海,這景色的確似曾相識且充滿一種莫名的童趣。透過車窗看出去,路旁的景色稍縱即逝,而遠山緩緩偏移,這是在空曠地區快速移動的視覺風景。
“啊!”內心喊了一聲,兒時的回憶瞬間涌進腦海,這不就是卡通中嗶嗶鳥和永遠無法得逞的大野狼不斷追逐的地方嗎?六十六號公路早在自己還未有意識時,就已經置入了腦海中,讓潛意識不斷催促我來到這似曾相識卻從未造訪過的地方。
為了拍攝仙人掌與后方山谷,我們一邊贊嘆景色遼闊,一邊走上提拉米蘇小丘。這里的仙人掌品種約莫一百五十公分高,下方靠近根部的部分是如風干枯骨的死灰,中段則是呈現缺水多時的深咖啡色,只有頂部保有一叢叢帶著鮮黃細刺的球莖,告訴我它仍帶著強韌的生命力。

正當我蹲下要取景時,卻發現離入鏡的仙人掌太近,于是便“緩緩”后退(我發誓)了一步,就在這份顧前沒顧后的粗心下,一陣強烈的刺痛在左臀擴散開來,后方的小仙人掌球莖就這么穿過兩層布料,直達皮膚表層。
卡通里的大野狼也被仙人掌刺了好幾回,每次都發狂地痛飛到半空中,總引得年幼的我放聲大笑。一直到了今天,我才知道那樣的表現方式一點都不夸張。自認還算是耐痛的人,但這回的經驗卻讓我難以忘懷:仙人掌整顆球莖脫離本體,以神風特攻隊自殺攻擊的方式刺進屁股,換句話說,我無法找到適當的施力點徒手將它拔下。小培在一旁毫無義氣的大笑并拍照留念后(“珍貴的時刻一定要記錄下來”他說),找了兩顆扁平的石頭,把球莖撥弄下來。問題是,刺仍殘留在皮肉中。
在大自然的環繞下,我婉拒了小培想要幫忙的好意,脫下卡其短褲,將手伸進內褲里開始拔刺。
帶有倒勾的細長黃刺并不好惹,直探最敏感的真皮層,得花點力氣拉扯皮膚才能拔出一根。幸好在小培面前不用顧及形象,于是,一片荒野,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在此痛快的哀嚎,也算是一種另類的浪漫體驗。
讓人痛不欲生的細刺竟沒有讓我流一滴血,而我竟然因為“無法留下英雄式的疤痕”而有些扼腕。無視于我的強力勸阻,小培將那曾和我親密接觸的球莖當做紀念品用衛生紙仔細包起,收納在座椅和車門間的縫隙。直覺告訴我,這不會是我們兩個“二貨青年”會遇到的最后一件蠢事。
像是乘坐兒童版的云霄飛車,車子在山丘間高低起伏前進;經過每個上坡路段,屁股都會因重力而隱隱作痛,此時再看路旁的仙人掌,一棵棵都像是對我露出奸笑。


《低落》

I’ve travelled far and I’ve burned all the bridges
I believed as soon as I hit land
all the other option held before me
would wither in the light of my plan.
Homesick.
Because I no longer know where home is.
—Kings of Convenience “Homesick”

這首只由兩個精致同時帶點憂郁的男聲配上一把吉他組合而成的曲子,很適合在寂靜的深夜獨自聆聽,而在一輛行駛于無止盡沙漠道路上的車輛上播放,竟然也有種類似的孤寂感。
“我已義無反顧地走了好長的路,我相信到達目的地時,那些曾考慮過的其他退路,會如我所設想的那樣凋零。我想家,因為我已不知道家在何處。”作詞者想表達的到底是人生,還是一段旅程?我無法推測。又也許,兩者皆是?
從洛杉磯出發到現在,總里程數已經超過了一千英里;奇妙的是,大學畢業已有六年時間,也處于和旅程相同的路段——“middle of nowhere ”。回想過去這六年,是盡力在不違背初衷的前提下所做出的一連串選擇。三十歲的我們已經不是那個大學剛畢業,可以不計一切后果往前沖刺的熱血青年,除了責怪自己年紀越大卻越不勇敢之外,內心卻卑微地希望能像歌詞所寫的那樣:到了十年、二十年后再回頭來看,不后悔自己曾走過這一遭。
如此矛盾不安的心情充斥在自己和年紀相仿的朋友之間,我們不知所措,但就如同旅行中此刻的心情:在路上的我們沒有退路,只得不停開下去,前進,并不斷做出選擇。
野兔交易站(Jack Rabbit Trading Post)是個熱門景點,但我們并沒有逗留太多時間。交易站是以前墾荒時代,來往的人們休憩、交易物品和情報的據點;但隨著交通工具和道路的發達,一個個交易所人去樓空,僅存下來的只剩了販賣廉價紀念品的小商店。野兔交易站最引人注目的,是矗立在路旁的一大塊鮮黃色木制廣告牌,上頭的紅字寫著:“就是這里(Here it is)”,配上一旁蹲坐的野兔側影。廣告牌上頭還有排成一列的同樣造型的小野兔雕刻,遠遠看來確實極富童趣;不過相較之下,站內的擺設就顯得寒酸不堪。于是毫不留戀地,繼續上路。

進入霍爾布魯克也剛好是午餐時間,在這里沒有太多選擇,兩家餐廳分據路的兩旁、大門遙遙相對,卻同樣只供應墨西哥餐點,真讓人摸不著頭緒。走進了外墻上彩繪著一條六十六號公路地圖的Joe & Aggie’s餐廳,里頭的裝潢有些陳舊,但客人還不算少。雖然現炸的玉米片配上莎莎醬的香氣誘人,但不知是不是吃了太多次墨西哥菜的緣故,突然好想吃魯肉飯、燙青菜、貢丸湯,一些我們習慣的食物。
小培看菜單看了老半天,嚷著想吃點清淡東西的他點了一碗“noodle soup”,我預感他一定會大失所望。果不其然,服務生端上來一碗用西紅柿和牛肉熬煮,再加上通心粉的“湯”,他皺皺眉頭喝了一口,看那表情就知道那湯是又濃又咸,和他設想的天差地遠。
我們無言地將餐點塞進胃袋后便匆匆離開。說不清是不斷移動所造成的疲勞,還是早上對老太太們的訪問讓我一直想到臺北,抑或是不對味的食物借由生理觸動了心理;推開餐廳門的那一瞬間,有種沮喪浮了上來:我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從小到大出去的次數應該不下二十次了,長則一個半月短則四五天。就算是在上海工作期間常會想起臺北的一切,卻從未有這么強烈的沖動想要回家,更何況這還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旅行,竟然還沒走不一半就想回家,我到底是怎么了?
母親到機場送行時對我說:“能走這一趟很不錯啊!男孩子受點磨煉是件好事。”當時別扭的個性促使自己只淡淡地響應了一句:“放心啦。”便迅速走向通關入口,若讓她知道現在的我并沒有那時那般率性灑脫,不知道她會不會偷笑呢?
因為身高的關系,自中學之后看母親的視線就變成了俯視的角度;也從那時候開始,她給我的感覺瞬間從母親變成了妹妹——有時候你會和她拌嘴,有時候得花點心思哄她。但近年來不知自己為何會回避母親那仰望的眼神,可能是近乎全白的發絲和無情的黑斑逐漸占據她的臉龐,又再度提醒著我她終究是那位比自己年長的母親,她正在老去,而我無能為力。
就在眼淚快要掉出來的那一瞬間,自我防衛機制再度啟動了強大的理性,掩蓋過一時的情緒。一如過去的三十年,在眾人悲傷的場合,我總是最平靜、最冷靜的那一個。腦中一個聲音對自己說:“你只是有點累了,別忘了你還有好多風景還沒看,好多人還沒見呢!”我很快便被自己說服,上了車、轉動鑰匙、踩下油門,試圖把多愁善感的自己留在原地。


《不安》

人少了,就只剩下風景。
越往東進,美國中部大平原的天氣也愈益詭異:頭頂是一片藍天,前方卻是一片又濃又厚的烏云。路旁殘破不堪的廢棄加油站,招牌上的油價還停留在一加侖一美元的價格——幾乎是現在的四分之一——足可以想見它荒廢了多長時間。一陣沙啞尖銳的聲音劃破只有風聲呼嘯的寂靜,一只烏鴉飛來停在傾斜的屋檐上,咿呀叫個不停,不知是否在暗示什么厄運即將降臨。
圣羅莎(Santa Rosa)小鎮的路旁停滿車輛,卻不見有人在街上行走。一家中國餐廳的外觀讓人一看便知它多年前已結束營業,招牌上“Chinese Restaurant”的兩個“N”都不見蹤影,不知是不是有人惡作劇。鎮上的建筑物和舞臺布景如出一轍:房子的門面都呈現扁平片狀,而上頭的油漆斑駁、木質腐朽竟有種手工彩繪的美感。
一家“阿嬤健身中心”的招牌仍保留手繪的字體,讓我想起小時候經過西門町看到的一塊塊電影廣告牌。那都是老師傅心血的結晶,雖難免讓電影明星的五官有些比例失衡,嘴歪眼斜;但不管怎么說,就是多了那么一份“人的味道”。曾幾何時,電影的手繪廣告牌被大圖輸出所取代,而這些曾經叱咤一時的繪景師現在又在何處呢?站在一面破舊招牌前緬懷過去,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多愁善感得有點可笑。

這個區域因為石灰巖地質的關系,形成了許多大小不一的湖泊,而圣羅莎也擁有一個直徑和深度皆為二十五公尺的天然池塘,因為清澈的水質讓池面透亮出純凈的藍色,而被冠上了一個夢幻的名稱——藍洞(blue hole)。一個地處內陸的寂靜小鎮竟擁有這樣的自然景觀,還真有種超現實的感覺。許多鎮民和潛水客聚集在此陸續等著下水,沒料到一趟公路旅行中竟然能有戲水的機會,沒帶泳褲的我只能坐在池邊對著那潭深藍干瞪眼;池水在微弱陽光照射下反射出不同層次,愈往中心靠近,愈呈現出一種接近純黑的神秘。好似人生前方那些迎面而來的未知。我突然間有種奮不顧身的沖動,看看自己能潛得多深,探得多遠,就算缺氧窒息也在所不惜。
但我終究只是坐在池邊,看著方才等待的人群一一跳下水,搪塞自己的借口只是若全身濕透,不知該如何進行接下來的旅行。仔細想想,自己一直以來都是個極度缺乏安全感、喜歡把下一步想清楚才行動的人,但生命很多時候好像也需要那么點魯莽的沖勁,是不是隨著年歲增長,自己只會變得越來越龜縮呢?

駛離圣羅莎后,豆大的雨珠開始落下,得將雨刷的速率調到最快才能看清路況。遠方的大團烏云劈下一道道閃電,而那正是我們要前往的方向。不曉得是不是一種心理反應,想要補償方才沒有縱身一躍的遺憾;看著不斷被閃電照亮的黑色云團,我竟開始期待出現《綠野仙蹤》中帶走桃樂絲的龍卷風。“若能把我帶去另一個世界,那也很好”的想法促使著我再度加速,盡管油表的指針已經幾乎到底。
六十六號公路的這一段飛針走線般來回穿梭在高速公路兩側。公路高架下的涵洞路面因積水而滿是泥濘,過重的行李和不高的底盤讓我有些心驚膽顫。原以為只有像我這樣發了瘋想要循老路遺跡而行的旅人才會走上這狹窄的小徑,沒想到成群的車輛竟然從交流道陸續駛下——原來是高速公路施工封閉,大家被迫擠上這不到八米寬的狹路。這條道路若有靈魂,也沒料到會因為這樣的原因而短暫重拾過往的榮光吧。我們加入了車陣中的一列,緩緩前進。
若說有什么顏色能代表新墨西哥州的風景,那么一定是缺乏金色光芒的淺黃,那是一片枯草所呈現的顏色,點綴著一些稱不上青翠的矮灌木。你無法說這幅景象充滿生氣,反倒有一種垂危的窘迫。
滂沱的大雨瞬間減緩,我見路旁有條岔路,即興轉動方向盤脫離由貨柜車、卡車、房車所組成的車陣,在岔路邊停了下來。
風勢似乎隨著傍晚的臨近而增強,一架美國農村常見的風車在干瘦的鐵塔上快速旋轉著,捉摸不定的方向讓風車像盯著逗貓棒的貓兒,來回快速擺動。也讓那看起來營養不良的鐵結構隨時有解體的可能。一家燈火通明的加油站像燈塔般向我們招手,在那里我灌滿了近乎干涸的油箱,也打消了要推車前進的疑慮。風聲混雜著遠處隆隆作響的悶雷,惡劣的天候似乎離我們越來越近。時間還不算太晚,烏云卻將此處變成臺北的夏日午后強勁的雷陣雨來臨前那樣,一片漆黑。而此刻你能做的只有祈禱,期望這樣的猛烈侵襲能快快結束。
老天爺還算給我們面子,第二波的滂沱大雨在我們上車后才嘩然落下。我們只得以慢速緩緩前進,來到圖克姆卡里(Tucumacari)。
我不會說這是個“小”鎮,平坦寬直的四線道橫貫了鎮中心,就算是天候造成視線受阻,開起來也平穩心安。路旁幾間餐廳和旅舍的霓虹燈在黑暗中閃爍,散發著一種熱度,仿佛正對你說:“累了?歇一會吧!”努力搜尋一塊塊算不上光彩奪目的霓虹招牌,看見了一路上都有人推薦的藍燕子(Blue Swallow)汽車旅館尚有空房(Vacancy)的燈,對著我們張開雙臂閃亮著。我才從先前不安的緊繃中稍稍得到解放。
小巧溫馨的房間,窗外依舊閃電不斷,不時還有火車的汽笛聲從雨聲中穿透入耳。我倒在拼布做的被褥上發呆,想起母親以前也常自己在家制作這樣的手工藝,用各式碎布拼湊出抱枕套、被子、桌布等等,客廳沙發的角落曾堆滿她的一系列工具、布料和書籍。雖然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但她坐在那邊畫邊裁、邊拼邊縫的慈母形象還歷歷在目。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這家旅店屹立至今的原因,但至少對我來說,它提供了一種家的連結。你可以說這是一種幻覺,但此時的我正放任自己被這種厚實的安全感包裹著。
在千里外的陌生所在找到了“家”,是一個旅人最幸福的時刻。


《無際》

轉入砂礫路段顛簸往東,路邊依稀可見早年搭建的木橋遺跡。如今已不見橋面結構的蹤跡,徒留一根根的木構橋墩孤單排列;甚至連曾經跨越的溪流,也只剩下一道干涸的紅土河床。
小車搖搖晃晃二十多英里,橡膠輪胎和砂土磨擦的轟隆聲在底盤下方不停回蕩,成了這段路程的背景音樂,開久了也幾乎忘記它的存在。突然間,仿佛唱片播畢那般突兀,這聲音消失無蹤,原來是小車又回到了平坦路面的懷抱,四只和無數尖銳礫石戰斗的黑膠輪胎,想必此時也松了一大口氣。
就在柏油路和黃土路的交界處旁,立了一塊鮮黃色的警告路牌,上頭的圖案正簡單明了地“警告”你即將踏上平穩的路面。和先前幾處路牌命運相同,它也逃不過被人當成射擊標靶的命運,身上彈痕累累,卻仍像個西部硬漢般屹立不倒,讓人又心疼又敬佩。
進入德州之前,Kevin口中那充滿魅力的鬼鎮格倫里奧便映入眼簾:民宅、郵局、加油站都早已人去樓空、雜草叢生,這里和電影《我是傳奇》中病毒和僵尸肆虐的曼哈頓島沒有兩樣。于是,我在心里告訴自己故事中的僵尸會因為現在直射的陽光紫外線瞬間消滅,才鼓起勇氣踏進一間殘破的民宅一探究竟。
湖水綠的木門半掩,石板搭的前廊臺上還放有一把不見座墊的鐵椅,廢棄小屋好像還等著出門種田的主人在傍晚回來,拿著一杯加冰威士忌在此小歇,一邊等待廚房內的妻子端上熱乎乎的香甜玉米作為晚餐。屋頂的木板早已腐蝕毀損,卻意外地讓陽光像迪斯科舞廳中的玻璃球,穿過大小不一的縫隙照射在黑漆漆的空間。走進室內,破損的地板讓你步步驚魂,深怕一個踩空就不見人影;除了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隱約能聽見從北方一百米外的高速公路傳來卡車的引擎聲靠近然后又消失,Kevin說得沒錯,那的確讓人心生感慨。
地圖上雖標明了這個鎮就剛好位于州界,但在鎮上來回找了幾趟卻都沒發現那塊依慣例會出現的“德克薩斯州歡迎您”招牌。
兩位穿著皮背心、皮褲,戴雷朋墨鏡,一身標準哈雷客打扮的大叔正在路邊休息。他們的鼻梁、額頭和雙臂早已曬得通紅,很明顯是沒有擦抹任何防曬用品便直接上路的非亞洲風格;他們站在機車旁看著我們像傻瓜一樣來往數回,想必心中竊笑不已。我終于在第三趟折回的時候將車停靠路邊和他們打招呼,并詢問州界牌在哪?原以為他們是經驗豐富的當地旅行者,結果我將問題重復了兩次后,他們才愣愣地用濃厚的歐洲口音含混地回答我說:“高速公路上有一個‘你將離開新墨西哥州’的標志,你要去看看嗎?”沒想到一身勁裝打扮的他們也和我一樣是為了朝圣而來到此地的旅行者,六十六號公路的魅力還真是無遠弗屆。
我沒有為了那塊牌子而掉頭走上高速公路,但始終覺得進入德克薩斯這個最能代表美利堅精神的“內陸國”應該有一些隆重的儀式——甚至有州警要查驗證件我也不意外。
會說它是個獨立國家其實并不是毫無來由:十九世紀初還屬于墨西哥時就吸引了大批充滿希望與斗志的美國人來此開墾。和墨西哥政府決裂后,一場位于小城阿拉莫的血戰激起了德克薩斯人的斗志,便自行脫離墨西哥獨立建立德克薩斯共和國——那是遠在并入美國前十年的事。好玩的是,這群剛毅不屈的人民另外給這地方起了一個極為浪漫的昵稱:“孤星共和國”。可能州旗上那顆白色的星就代表著每一個德州人的意志:他們相信自己的力量,那是一種來自面對過遼闊土地及顛沛歷史的孤獨力量。
這種氣質總讓我想到父親那一代的長輩們,他們大多來自貧困的家庭,在那充滿可能性與夢想的八十年代投注了自己的青春,無論是在哪個領域,相信只要靠自己的努力一定能闖出一片天;而他們的確成功了,讓臺灣成為一個充滿希望的島嶼。可能就是曾經如此相信自己吧?在我看來,那一輩的人好像都有那么點孤獨:一種經歷過美好與幻滅的孤獨。
這種孤獨感在一片巨大的土地中更加明顯,其實用“巨大”兩個字來形容可能少了點氣勢,我只能從一個駕駛者不斷移動的眼中的景色,拼湊出一道方程式:
(田、田、田、田+玉米、玉米、玉米+牛、牛、牛、馬、馬)×看不到盡頭的公路=德州。
將車停在路邊,望向腳底這條柏油路和兩旁的黃草一并消失在遠方的奇異點,一股不斷往前行走的欲望充滿全身——或應該說,往前走是此時唯一的選擇;在那個四周被地平線環繞的地方,不管望向哪里都是無窮無盡、沒有界線。
我突然意識到村上春樹小說中的“西伯利亞歇斯底里”并不是一種虛構出來的病癥,那一刻是出于好奇心也好,是心中某個東西死去了也好,又或許是內在的焦慮使然,這景色好像也反映出了自己“尚有無限可能,卻又不知該往何處去”的人生現狀,當下的我也有股沖動想要往某個方向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但自己應該比故事中的農夫要來得幸運多了,他只能不斷追隨太陽落下的方向,而我還有一條前人走過的道路可以追尋,可以前進。
頓時明白為何美國前總統小布什那樣的“孤星人”都有一種常淪為他人笑柄的自負氣質,因為他們必須先對自我感到驕傲,才不會被無垠的恐懼吞噬,這是住在城市的人們永遠無法理解的。而站在這里,我也相信,即便現在的美利堅成了父親口中那個“一直想扮演老大,老是去干涉別人家務事”的討厭國家;他們一定也是在面對這片廣大的土地后才深刻體會“人”的渺小,因此不斷地強調自我的價值─如同英文中那大寫的“I”,相信每個人都必須具備一個堅強的信念,才足以支持脆弱的肉身在此拼斗、掙扎,然后生存下去。
而我,知道自己的信念是什么嗎?


《駿》

人們在六十六號公路上逃荒。水泥路面曬在太陽下,光亮得像一面鏡子。遠處的路面在極熱的天氣下,顯得像一塘寒涼的池水。
——約翰?史坦貝克《憤怒的葡萄》

一棟高聳的建筑物仿佛海市蜃樓一般從地平線開始發芽生長,“莫非是進入城市了?”我獨自嘀咕著。內心猜測隨著逐漸縮短的距離而被推翻,來到了它的面前才發現,這是一棟高約十層樓的廢棄谷倉,就像是個疲憊的巨人般孤伶伶地坐落在路旁。
這里是艾德里安(Adrian),六十六號公路的中點。因為插在大片草原旁而顯得孤立無援的路牌告知我們距離芝加哥和洛杉磯都是一千一百三十九英里。
旅行這么多天下來其實有點失去了對距離的判斷,只覺得前方的路永遠走不完;而現在突然間“警告”你只剩下一半機會好好享受這路上的一切,就好像每年秋分的那天意識到白晝即將短于黑夜時,那種說不上是無奈或懊悔的心情,提醒著自己只能更努力地把握每個當下。
推開中點咖啡館(Mid Point Café)的大門,這個名副其實的餐廳就位于中點立牌的正對面,里頭所有用餐的客人都朝著我們瞧——帶著種一瞬間所有目光都向你投射的刺激感,大概在這兒真的很難見到亞洲人吧?豐盛的早餐成功抑制了饑餓感,于是外帶了這里知名的椰子派和肉桂蘋果派上路當下午茶,希望在超過華氏一百度的天氣中,這些甜點別壞掉才好。
德州高溫的威力并不亞于沙漠地區,路面因烈日烤曬而龜裂,經后人用黑色瀝青沿著裂痕填補,形成了如同青筋的均勻的花紋。下車拍照時突然感覺腳底發黏,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填補的瀝青因為炎熱而有些微融化。用力踩踏后,鞋底的商標甚至可以在上頭“翻模”留下印記,熱度可想而知。
這真是個很有趣的國家,你找不出州和州之間的界線確切位于何處,卻能察覺出每一州擁有不同的氛圍。德州就是有種豪邁、不修邊幅的大氣,從路旁一座約莫五層樓高的十字架,和全路段絕無僅有、直逼高速公路的七十英里速限就可以看出來。

正因為德州具備這樣的氣質,才會出現像凱迪拉克農場(Cadillac Ranch)這樣狂野的景點。十臺古董凱迪拉克就那么頭朝下插在土里排成一列,據說傾斜角度是特別調整到和埃及金字塔一致,但無論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什么特別的意義。絡繹不絕的旅客們穿過狹小的鐵門欣賞這特殊的景點,完全無視門邊一小塊歪斜不顯眼的“非請勿入”告示牌的存在。
光禿禿的黃土地上散落著一罐罐噴漆,旅客們隨手撿起(或自備)后,便在車體上任意涂鴉,十臺車從一九七四年以來經受不斷噴漆、風干的過程,表層都凝結成一件厚厚的彩衣。車體無論里外上下找不到任何一處能逃過噴漆的摧殘,甚至連一旁的植物都因四處飄散的彩漆而變得五彩斑爛。人多時,新的涂鴉可能沒幾小時就被更新的作品覆蓋,每件“作品”維持的時間都不長,但每個人都能成為藝術家。這樣一種恣意又生生不息的創作方式,的確非常富有德州風格。
我當然也不能錯過在此留下作品的機會,在一堆噴漆罐中東挑西揀(絕大多數是空的)后,用一瓶殘存不多的熒光綠噴上厚厚一層底漆,想要用特別準備的黑色奇異筆簽上自己的名字,沒想到底漆太厚,只風干了表層,內部還是一片濕軟,用筆根本無法書寫,只好將“來自臺灣的公路旅行者”局促地簽在熒光綠的邊緣,然后在心中安慰自己“反正它很快就會被覆蓋”后,掉頭離去。突然間,一陣強勁的風沙刮起,眾人停下手上的涂鴉,驚呼連連、紛紛走避,露出在外的臉、手臂和小腿上都留下一陣刺痛感,車子當然也難逃一劫。這是老天爺的創作時間,誰也阻擋不了他。
……

《幻》

三十年代的美國中部曾遭受過一系列嚴重的黑色沙塵暴侵襲,加上經濟崩潰的夾擊,迫使數十萬人必須放棄家園西遷加州。天災和不公不義的階級制度將佃農們逼上絕路,卻也激起了創作者為社會底層發聲的動力。約翰?史坦貝克的小說《憤怒的葡萄》便是從勞工階級的角度來書寫當時的動蕩。民謠歌手伍迪?古斯利(Woody Guthrie)也曾和流離失所的佃農一路從俄克拉荷馬遷徙到加州,許多的歌曲創作都反映出大時代的辛酸,也讓他贏得“風暴吟游詩人”的稱號。一首《這是你的土地》(This Land Is Your Land )用朗朗上口的旋律和通俗的文字勾勒出美國大陸的景色,以及人民對這片土地的情感,這樣一種腳踏實地的氛圍,孕育出了眾多打動人心的創作,讓后人不斷傳唱至今,成為時代中的經典。
“純樸”應該是最能形容俄克拉荷馬的詞匯,這里沒有大城市紙醉金迷的絢爛,只有藍天、綠地、農田、排成一列的廢棄車輛,但若要選一個最能代表此州的顏色,那么絕對非璀璨閃耀的金色莫屬。
路邊突然出現一大片廣闊的草原,陽光將枯草照得金亮,草地的盡頭和地平線合而為一,將視野一分為二,成為兩塊純凈的湛藍與金黃。一匹白馬從遠方穿過草原朝我們走來,成了金磚上最閃耀的亮點;雖然白馬上沒有王子,自己也不是懷著公主夢的少女,但白馬緩緩移動的這一兩分鐘,就仿佛侯孝賢電影中常用的長鏡頭般,有種將人凝結的震撼。白馬在我們前方來回走動,吃著草,像是模特兒一樣在我們眼前搔首弄姿;另一匹棕馬沒過多久也悄然出現,兩匹馬用臉相互磨蹭,不曉得彼此交換了什么秘密。然后,像說好似的頭也不回地往遠方奔馳而去,消失在草原的盡頭。
我看傻了,一個夢境活生生重現在眼前,抑或我根本還沒醒來?

在進入韋瑟福德(Weatherford)之前,廢棄的汽車電影院幾乎被猖獗的野草淹沒,兩座各據空地斜對角的白色巨型屏幕像無緣的牛郎織女遙遙相對;售票亭的玻璃窗碎裂、放映機的殘骸散落四處,這是一幅絕對凄涼的光景。
拎著攝影機踏在及膝的雜草叢中前進,想一探老電影院的原貌,卻每踏出一步,就有一大群蝗蟲為了躲避被踩扁的命運急速振翅向前,發出一陣陣扭動玩具發條的喀嘰聲。聽著聽著,這聲音也如同恐怖電影中殺人魔干澀低沉的冷笑讓人不寒而栗。即便抱著“不殺生”的人道精神謹慎向前,一不小心還是會感受到鞋底和一只逃跑不及的蟲子接觸,像一腳踩破裝滿狗屎的玻璃杯那樣——從堅硬、碎裂、到稀爛爆漿的惡心質感自腳底直接竄上腦門,還有隨之而來那粉身碎骨的“喀啦”聲,叫人頭皮發麻、全身起雞皮疙瘩。
就在自己正和蝗蟲群搏斗時,一名架著眼鏡、身著寬松T恤的男子從后頭對我大聲吆喝:“你們是從洛杉磯來的嗎?”他是今年三十五歲的Cameron,正要去一旁的新戲院看電影,卻因為注意到我們車上那塊在美國中部相當稀有的加州車牌而下車攀談。在本地長大的他,十二歲時就來過這間汽車電影院看過電影,也還記得當年兩個大屏幕分別播放不同類型的電影:“跟哥兒們來就看動作片,帶妞來就看愛情片,不好看的話,把車掉個頭就行了。”他這么說道。
我對戲院的好奇遠不及他對洛杉磯的熱情,曾在那住過一陣子的他知道我們沿著六十六號公路旅行后,開始和我們談起他有多懷念洛城繁華忙碌的生活,卻不理會我的苦心追問,矢口不提回到家鄉和父親同住的原因。聽他口沫橫飛的同時,我感受到這個人內心巨大的寂寞。他父親和長久居住在此的鎮民也許永遠無法了解他口中所謂的“大城市生活”是什么樣的光景,而我們這些來自大城市的過客,縱使看過他所向往的風景,卻也只能在對話中產生稍縱即逝的交集。
“其實我也蠻喜歡這里的。”這句從他嘴角硬擠出來的話成了我們聊天的結尾,而我也沒有繼續追問,因為他臉上流露出的滿是離鄉背井的強烈渴望,深怕正在旅途上的自己無論多說什么,在他面前都顯得驕傲自負。我們向彼此祝福、道別,分別往對方來的方向離去。他的眼神卻依舊定格在我的腦海,告訴我每個人的一生都在期待著一次遠行、一次壯游、一次離開,就好像從出生那一刻起便在等待死亡那般自然。
而我慶幸自己正活著,在一趟夢寐以求的旅途上,前進并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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