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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費勒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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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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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奈費勒,水利工程學專家。應副督軍童震之託設計豐源水壩,引水至古爾班通古特沙漠,其深思遠見促使當地石油業興起,成就一地繁榮。

七、八十年前,新疆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發現石油,水利工程師奈費勒奉命引水到數百里外的沙漠,完成群眾開採石油的夢想,人們因此在水壩旁設置了一尊奈費勒雕像,紀念其功勳。奈費勒家族後裔也代代受此蔭護,得到村民尊敬與擁戴。
數十年後,納忠言偶然在河灘旁撿到一個神秘匣子,匣子裡刻著秘文,迷信的他只當是尋寶指引,繼而窮追不捨,卻意外翻出這段人人稱頌的光榮歷史背後疑點重重。所有涉及其中的關係人,在追查真相的過程中,展開一場明爭暗鬥的驚奇冒險,揭出輝煌史蹟背後一樁樁隱微、不堪的真相。

有人說,歷史是贏家寫的,其中的迷離弔詭、多重版本,是相違或者互補?奈何人們往往礙於胸中定見,簡化、忽略了其中的複雜與多面性。在環環相扣的情節中,隨著「寶物」見光,引領讀者探見所謂的「真相」。

作者簡介

韓商羚

英國約克大學藝術史碩士畢,早年曾以韓羚一名創作,後來因為喜愛李商隱,「商」亦是五音清促之調、二十八星宿之心宿,故而在名中加上一字。曾擔任澳洲《東方郵報》「光陰博物館」專欄作者,發表各類作品於報章及文藝月刊,著有長篇小說《情繭》。
寫作,無關希望和愛,只是心裏的殘缺感如泱泱縱浪,以文字一個一個擲去,妄想彌補什麼,實不過精衛填海,那種不能回頭的癡絕。
銀幕接不上腦,鍵盤通不往心,至今仍以紙筆為業。

名人/編輯推薦

多位推理作家大呼推薦──
知名推理小說家:林斯諺(《淚水狂魔》)、秀霖(《甜蜜殺機電影小說》)、高普(《索菲亞‧血色謎團》)、張渝歌(《詭辯》)、冬陽(知名推理評論家)!

推理作家【林斯諺】──題材新穎、筆力雄厚,娛樂與深度兼具的歷史推理佳作。喜見華文推理再添生力軍,值得讀者注意。
推理作家【秀霖】──一段被歷史的歷史所掩蓋的歷史,不堪追查的真相,不容戳破的謊言,峰迴路轉,發人深省的懸疑力作。
推理作家【張渝歌】──作者將歷史謎團透過人物重現,從千折百迴的真相探索之中,信手拉出一幅色彩異豔的西域畫卷。
推理評論人【冬陽】──用詞典雅、敘事酣暢,將中國章回小說與英美懸疑故事的特點熔為一爐,深入思辯「是誰寫下給誰看的歷史」。登場人物性格鮮活、互動饒富趣味,尋覓真相的過程中加入詩句解碼、遭敵暗算等推理解謎與緊張冒險的元素,與感性的友情、親情與愛情相揉合,顯見作者寫作企圖宏大。個人尤其喜愛「一意多解」的智謀布局,在角色反覆推敲辯證的思索和作為中見識人性的殘酷無情與掙扎無奈,並揭示了歷史不會只存在於過去,而是早已浸透我們對當下的理解判斷並決定了未來的行止。

序 數年前,我還住在澳洲的時候,有一回去了 Mundaring 水壩旅行。那天身體微恙,車開上目的地之後,我便坐在一尊雕像旁,聽 Tim 說起了這個水壩的故事:約莫在十九世紀末,西澳沙漠發現金礦,愛爾蘭工程師歐康那(C. Y. O’Connor)奉命築壩引水,至礦區供應採礦工人日用。這項史無前例的工程耗費了龐大資金,歷時數年卻遲遲無法竣工,人們淘金夢破滅,轉而質疑工程師歐康那貪污無能,而他終因為受不了這巨大的輿論逼迫,自盡身亡。十個月後,水壩的水成功地經由管線流到金礦區,人們這才覺悟錯怪了這個偉大的工程師。功在身後,這樣一個悲劇英雄人物!
當時我為這段事蹟深深震撼,看著眼前這尊歐康那的雕像,心想有一天一定要寫這樣的故事。但也只是一念閃現,還未想到以什麼方式呈現。
這個靈感一直放在心裏,後來偶然間念到古詩:「或云堯幽囚,舜野死,九疑聯綿皆相似,重瞳孤墳竟何是……」堯舜禪讓的美談,竟教李白疑作一個歷史陰謀?那時我又為之所動,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寫一個關於「歷史真相錯綜複雜」的故事。這篇小說的靈感大抵就是從上述二事交錯而來。
自古功名亦苦辛,行藏終欲付何人。
當時黮闇猶承誤,末俗紛紜更亂真。
糟粕所傳非粹美,丹青難寫是精神。
區區豈盡高賢意,獨守千秋紙上塵。──王安石〈讀史〉
歷史總是擺盪在可信與不可信之間的弔詭,這是這篇小說最大宗旨,也是用以貫穿全文的主軸核心。其次則是想探討人在受到「從眾心理」影響下的盲目與昧惑。
原初我也考慮過直接以西澳為背景,但想想經過演繹,小說內容已與原典相去甚遠,為了避免誤解,便另擇地點──對於寫作和閱讀,我總偏好擬真而非摹真,書中太多熟絡親近的場景和對白總令我彆扭不安,太過超脫的又無法說服自己,導致頻頻出戲。虛實之間需要一個適當的距離,逼真而又不覺得逼近。像卞之琳評論莎士比亞劇所說的:「深入一時一地的實質反映又不囿於一時一地的表面錄像、刻板圖解,才在各時各地都具有廣泛的適應性和長遠的生命。」
文章以「境界」論高下,境界則倚賴筆墨濃淡襯托而出,情思的深遠與文辭的精確不可偏廢。我從前寫作時也受到西方和現代文學的影響,但總覺少了點什麼,回過頭來便向華文古典中去尋,文化的交流固然可喜,卻須慎戒邯鄲學步。而藝術總需要轉機,需要顛覆也需要繼承,就像洛可可風格到了極致,新古典主義興起,既是遙接古典,卻不是全然復古,而是嘗試在古典中融入新的元素。這篇小說便是對於此一理念的演練與試驗。
至於書中一些隱微的密碼,像是幾組隱性重像(latent double)的人物關係,就留待讀者自行發覺了。
我一直希望能寫出這樣的作品──年歲之後,當一切活動靜止、人脈斷絕,沒有雜音鬧擾,沒有附加餘興,甚至就是糊著粗紙成冊,封皮只堪辨識篇名。除去層層裝飾,還有人發自內心地來念我的文章,那時候,我或許身已腐爛,白骨不存,無魂無魄,只有那些許文字,還流連於人世,千迴百轉,與爾同歎。

目次


第一回 雙合圖徽
第二回 三道秘文
第三回 雕像傳奇
第四回 豐源水壩
第五回 悖史題壁
第六回 八角匣盒
第七回 委任存聯
第八回 重巒異景
第九回 岫華胸墜
第十回 播村流言
第十一回 至巔之境
第十二回 鳴琴高塔
第十三回 針織白帽
第十四回 無址空函
第十五回 小錦遺誌

書摘/試閱

第一回 雙合圖徽

黃沙漠漠,晨風朗朗,西出陽關更往西行。邊界境外,天山之北,一幢直立火柴盒般的旅店兀自座落,經年塵霜,小樓門面已顯陳舊,漆飾脫落得直見灰泥敷建的四壁,高掛旗幡迎風招展,旗上那褪了色的店名也隨著在曠野藍天之間乍隱乍現。
店主坎吉一如既往地自裏間走出,連著幾個呵欠一面邁步前去,呀的一聲,拉開店門,打起精神預備這一日的辛勤勞碌;方轉身,卻見廳邊坐著一名昨晚前來投宿的客人,正自埋首於桌上攤展的錯疊紙卷,估計已在此坐了些時候。坎吉有些驚訝,忙上前招呼道:「先生真早,趕在小店開門前就起床用功啦!」
那位客人聞聲抬頭,笑道:「早晨安靜,頭腦清醒,特別適合讀書。」面貌斯文,談吐儒雅,舉手投足果然像個學人。坎吉道:「先生外地來的吧,要不要來些早點,嚐嚐小店祖傳的維族佳餚?」那客人道:「也好。我是陝西來的學者,邊疆民族文化暨文字語言研究專員,對各民族的食衣住行都饒富興趣。要不這就勞煩你推薦些祖傳飲食吧。」
坎吉心想:「好長的頭銜,學究說話就是拗口。」陪笑道:「來份薄皮包子如何?皮薄透餡,羊肉鮮嫩爽口,保證一吃便饞上呢。」那學者允道:「好,就來一份吧。」坎吉立即回頭對著廚房叫道:「一份皮提曼塔唷──」
少頃,一盤白煙蒸騰的包子自廚房窗檯遞出,裏頭廚子高聲報道:「伊普拉因艾力克斯拉姆包子好了唷──」坎吉接著,端到邊桌給那學者,道:「先生慢用。」那學者手裏仍握著筆,似不欲放下,對坎吉問道:「老闆,方才聽你和廚子點菜,用的是族語嗎?」坎吉道:「是。」那學者喜道:「能否請你多說幾句。」坎吉赧然笑道:「說來慚愧,我自幼隨家舉遷,自家語言學得零零碎碎,後來回到這邊隅開著小店,往來招呼的也大多是外地客人,族語更是日久生疏了。」頓了頓,指著桌上餐點道:「不過這祖傳佳餚卻是道道地地的,如假包換。」那學者道:「還請你跟我說說這包子奧妙之處。」坎吉道:「要不先生一面吃,我一面說吧,免得包子涼了。」那學者仍不擲管就食,只道:「不忙。」
坎吉道:「這薄皮包子是我們維吾爾人久傳的飲食,維語叫做『皮提曼塔』。從前有個名叫『伊普拉因.艾力克斯拉姆』的名庖,據說他做的皮提曼塔冠絕西域、遠近馳名,愈來愈多人以他名字做為這包子的特稱,廚子上菜時也跟著這麼報,久了就成習俗流傳下來了。」那學者問:「西北的皮提曼塔,和東北的餡肉包子有何不同?」廳上陸續幾名客人下樓點餐,坎吉招呼妥當,又來回那學者:「差異可大。先說這餡料吧,我們維吾爾人不吃豬肉,所以包子內餡都是選用上好羊肉切丁調製……」接著將如何製餡擀皮、或蒸或烤等料理手法一一說了,每說一句,那學者記一句,紙筆不曾離手,卻教那盤熱騰騰的包子全然成了桌隅擺飾。
坎吉又催道:「先生,包子可得趁熱吃呀。」那學者未及答話,忽地一隻手從後面竄出,一把扒了兩個包子去,同時一個巨雷般聲音呼道:「黃書蟲,起得可早,一大清早就為了你那臭研究在這裏糟蹋美食!」那學者和坎吉回過頭去,只見一胖漢正把包子胡亂往嘴裏塞,此人生得虎背熊腰、方頭大耳,行止卻癡憨輕躁,半點也不沉重。
那學者不疾不徐地應答道:「嗯,早晨安靜……」那胖漢大喝一聲,打插道:「是是是,早晨安靜,頭腦清醒,正適合讀書。中午炎熱,昏昏欲睡,也適合讀書。晚上忘記開燈,伸手不見五指,更加適合讀書。活著張開眼睛讀書,死了閉著眼睛讀書,半死不活,睜隻眼閉隻眼,還是讀書!」他聲若洪鐘,喊得店裏窗戶都似微微震動,廳裏零散幾桌店客各自聚頭訕笑。
那學者微紅了臉,窘然道:「你別嚷嚷。」對坎吉道:「真對不起,我這朋友天生嗓門大,擾了你店裏客人。」坎吉笑道:「不打緊。」又問:「這位和你同行的先生也是來自陜西的學者嗎?」那學者道:「他不是。他……」話未完,那胖漢忽地朝桌面重重一拍掌,罵道:「黃書蟲,你想背約出賣我嗎?別忘了你答應我什麼來,我才勉強讓你跟著。你這回又要道破我的來歷,好教整個旅店都知道我是新疆人,和你素不相識,是你歪打正著瞧見我的寶盒,一路死纏爛打從陜西跟著我回到新疆來的嗎?」那學者道:「明明一路上都是你自己說漏的。」那胖漢慍道:「別耍賴,拿出證據來!」
廳上客人皆不住竊笑,私語道:「哪裏來的二愣,這般顛三倒四地!」忌他雄壯,不敢公然挑釁。那胖漢倒似渾然未察,只一心和那學者纏夾,一面說話,一面伸手往脅邊摸探去,卻摸了個空,一聲驚叫,撲身上來抓住那學者的手腕,怒道:「你盜我寶盒?」
那學者在他耳畔低聲說道:「你非得這麼大聲吵鬧,怕全世界還有人不知曉你有個寶盒嗎?」那胖漢咬牙切齒,道:「我怕啥,都給你偷去了不是!」雖仍逞意,卻已收斂行止、壓低音量。
那學者道:「那木匣你日夜摟著,我連摸也摸不著,如何偷盜?況且我若想偷你匣子,何必一路隨你到此?要真偷了,還留在這裏和你牽扯不清嗎?」胖漢想想這話倒也不假,鬆了手,瞪著眼道:「不是你,那寶盒哪去了?」
正話間,坎吉自去了趟櫃檯,由檯後取了一個灰色布包回來,問道:「先生掉的可是這個?」那胖漢一把搶過,拆了結檢視──灰布巾裏裸出一只木匣,形如八卦,正中央鐫刻著一幢回族禮拜用的高房子圖徽,樓子四個端角皆有突出高聳的圓柱,四根高柱如屏障般地圍著建築物,屋頂上停著一隻展翅大鳥,其頭頸彎曲若鐮刀,喙猶鎗頭、目似鐵環,足細長而爪尖利,神態旖旎,勢如貫虹。
那胖漢放任木匣擱在桌上,逼問道:「你為什麼偷我寶盒?」坎吉陪笑道:「先生誤會了,昨晚你一進店便匆匆忙忙直問我要房間,拿了鑰匙搖搖晃晃上樓。店裏打烊後我收拾整理,才在櫃檯旁撿到這布包,猜想是店裏客人掉的,便先收起,待原主來要時奉還,先時也不知裏頭裝的是只匣子,剛才聽你說掉了東西才取來問問,現在能物歸原主最好。」那胖漢粗聲粗氣地嚷道:「胡說八道,我們回族人從不飲酒。」坎吉道:「我……沒說你飲酒。」那胖漢道:「不飲酒,怎麼喝醉?」坎吉道:「我也沒說你喝醉。」那胖漢道:「不喝醉,怎麼走路搖晃?」
那學者恐他又要造次,忙起身拉住,勸說道:「匣子找回來已是萬幸,你快收好,免得又掉了。」那胖漢目視坎吉道:「怕早讓他偷看光了。」坎吉指著匣上銅鎖道:「別說我沒拆過你的布包了,就算拆了,匣子鎖著,我沒鑰匙怎開得了。」那學者悄聲說道:「你與其在這疑神疑鬼,還不如快找個隱密處檢查檢查,看看匣盒裏是否完好如初。」
那胖漢聽了甚覺有理,這才趕緊將布巾紮好,抱著木匣自往無人處查看去了。
待他去遠,那學者方歉然地對坎吉賠禮道:「真對不起,給你添了這許多麻煩。」坎吉苦笑道:「沒事的。」那學者動手收拾桌上文卷,一面說道:「我們一會就走,再麻煩你替我張羅些維族點心,讓我打包帶走,這一路上迢迢沙漠,不知幾時才遇得到下一家餐館呢。」說著自錢袋掏出幾張大鈔塞給坎吉,坎吉這才開了顏,向廚房吩咐去,又問:「先生上哪去呢?」那學者道:「我們要到磐石鎮的若而村。」坎吉道:「往磐石鎮的路我熟,先生需要指路嗎?」那學者道:「如此甚好。」
兩人於是同出了店門,坎吉指著不遠處的一條大路道:「等會你沿著東邊這條大路走,大約還要五、六小時車程,才能到得磐石鎮。」那學者拿出地圖,坎吉將沿途方向、標誌詳說了一遍,叮囑容易出錯的地段,又拿紅筆在地圖上劃出該走的路線,那學者專注銘記,稱謝再三。
不久那胖漢回來,兩人一同辭了這邊隅旅店,準備上路。那學者坐在駕駛座上,正自發動車子,那胖漢道:「你怎不問我該走哪條路?」那學者便將方才坎吉的指點說了。那胖漢道:「你別信他,走西邊這條小路,用不到四個小時直接通往磐石鎮。」那學者遲疑,那胖漢好生不悅地催道:「快開車呀,發什麼愣?」
那學者攤開地圖,道:「你說西邊這條路怎麼個走法?」那胖漢扯過地圖,一甩手扔到後座,說道:「回到新疆,我就是地圖,你只管聽我的,還怕出錯嗎?」那學者道:「可是旅店老闆說……」那胖漢打插道:「他新疆人還是我新疆人?」自覺語誤,修正道:「好吧,到底誰才是磐石鎮若而村的地頭蛇?」
那學者無奈,只得依言將車開上西邊那條小路。那胖漢一下子鬆懈下來,伸伸懶腰,道:「好啦,你總算沒有誤入歧途,這下我可以安心補眠了。」那學者道:「你不能睡呀,你得醒著給我指路。」那胖漢道:「指什麼路,往前直開便是了,到了再叫醒我。」
車窗風景閃逝,鄉間小店一晌便淹沒在不見人跡的荒沙大漠。那學者嘆道:「你不會是因為人家收了你的匣子,賭氣偏不讓我按他說的路走吧。」那胖漢哼了聲,說道:「開什麼玩笑,我是這等胸襟狹隘的人嗎?你可別忘了我名字叫作『納忠言』,管他親人仇家,只要他說的懇切,我豈有不採納之理。」說著更把雙臂緊緊抱住布包裏的木匣子。那學者笑道:「名字不是向來惦什麼、取什麼。命中少金就叫金鑫鑫,少水就名作長江黃河,久旱逢雨便築『喜雨亭』,黃鶴一去不復返了還叫『黃鶴樓』。」
那胖漢拍手大笑道:「有道理,怪不得你叫黃少,四十不過就這般老氣橫秋的!」那學者道:「是『黃紹』。我說和袁紹異姓同名,你推託不知此人是誰,我又舉『紹興』、『介紹』為字例,這麼簡單的字一路上都幾天了還鬧不清楚。我實不知該怎樣才能……」尚未說完,先聞身側鼾聲大噪,沒奈何,只能收了話專注開車。單道孤途切開萬里大漠,車疾馳如飛,宛若一隻地表上全速爬行的甲殼蟲類,兩側黃沙在旭日照耀下似千萬條金蛇遊動,野駱駝遍處徐行。西疆壯景,自成一格。

樓禾鎮豐源村。一家原木傢俱行前。
一名少年正忙進忙出,指導員工們將新進一批貨源搬運至店後倉庫囤放。少年年僅十七歲上下,生得濃眉大眼、輪廓分明,身著淡青色單衣,白布大檔寬褲,頭戴一頂無檐白帽,俐落而清爽。年輕臉龐上幾分稚嫩未脫,指揮調度卻似個有條不紊的幹練領袖。
傢俱行裏一對中年夫婦走出,協同店員將一只碗櫥搬到自家車上後,偕步朝那少年走來,喚道:「穆克!」那少年回過頭,招呼道:「張老闆、老闆娘,來拿上星期訂購的碗櫥吧。」張老闆笑道:「年輕人好記性,村長真把這店託對人了。」穆克回禮稱謝。老闆娘將手中兩個小竹簍遞上,說道:「這兩簍胡麻,一簍你帶回家和姊姊吃,一簍請哈丹帶回去與村長、村長夫人品嚐。」
穆克接過竹簍,謝道:「每回都勞你們送好吃的來,真不好意思。」那張老闆夫婦在村裏經營食鋪,時不時來此送糕送餅。張老闆道:「是我們的榮幸。我們豐源村要不是蒙村長先祖奈費勒築壩引水,改善生活,恐怕還是個貧困落後的窮鄉僻壤,哪得今日欣欣向榮。作人不能忘本,豐源村村民誰不是搶著想為奈費勒的家族效勞呢。」
正說間,另一邊貨車已經清空,只剩下一張榆木桌子。員工李乾自後車廂探出身來,叫道:「穆克!」穆克引頸遙問:「李叔何事?」李乾喊道:「這桌子放哪?」
穆克對張老闆夫婦道謝一回,說了聲「失陪」,快步來到貨車旁,說道:「不是說了新到的餐桌都放西首倉庫?」李乾道:「西首倉庫剛滿了。」穆克伸頸向車箱裏望了望,吩咐道:「那麼搬到展廳後邊吧,早上正好有客人預訂了這貨款。」
李乾應聲縮回身子,與另個同事一人一邊將桌子緩緩抬了出來,穆克在旁叮囑著:「小心些。」待貨完全卸出,發現其上包裝的塑膠封套開了個大洞,穆克責問道:「這封套何時開的缺口?榆木最不耐潮,包裝時怎不仔細檢查。」那送貨的道:「放心吧,從年初到現在還沒下過一滴雨,你想木材受潮,嘿嘿!先祈求天降甘霖吧!」漫不經心地將交貨單遞給穆克。穆克厭惡他打哈哈的嘴臉,扁扁嘴迅速簽了單子打發離開。
穆克鎖了倉庫庫門,正要折回店裏,一個年約六、七歲的孩童自斜側跑來,手裏提著一捆木頭,說道:「穆克哥哥,爺爺託我把這紫檀拿給哈丹哥哥,你替我交給他好不好?」這男孩是木匠常師傅的孫子,時常代他爺爺跑腿。穆克彎身摸了摸男孩的頭,接過木材,笑道:「代我們向你爺爺說謝謝,也辛苦你特地跑一趟。」從其中一個竹簍裏拿了一個胡麻出來,男孩卻不肯接,仰著臉認真地說:「爺爺說作人不可忘本,能把這些木頭送給奈費勒的後人,是我們的榮幸。」說完轉身循原路跑回去了。
穆克回到店裏,交代李乾把方才那張榆木桌子拆封徹底檢查過,若無缺損才可重新包裝出售,一手提著竹簍,一手拎著紫檀木,逕自迴向展廳內側。
他繞進櫃檯,檯後有個權充辦公室用的小隔間,其門開敞,房內燈光明亮,一個穿著白襯衫、黛青坎肩的男子正面向裏,坐在桌前專注雕刻手中木塊。穆克由背後叫喚道:「哈丹大哥。」男子回過頭,一雙劍眉朗目、黝黑膚色,衣飾合身整潔,氣質雅健明快。他擱下雕刀,起身笑迎道:「穆克。」
這傢俱行的主人正是豐源村村長哈正卜,哈丹為其獨子,村長忙於公務,把店內之事全數托給了兒子,哈丹對於木材的興趣卻遠高於販售傢俱成品,不時忙裏偷閒,揀著木頭敲敲打打,又把由父親那兒接來的擔子轉托穆克,平時只負責看店,其餘繁雜店務流程皆由穆克一手打理。所幸穆克雖年輕,但聰慧明理,又得人心,店裏老幼無一不服。
穆克上前說道:「又放著店不顧,躲在這兒自得其樂啦,大藝術家。」哈丹笑道:「我坐得離櫃檯近,敞著門,有人過來相詢便即時回應,哪裏是放著店不顧了?何況有你這機靈能幹的助手,幾時輪得到我操心來了。」
穆克把竹簍和木材交上,略述緣由,笑道:「你倒悠閒,這會給你送來更多材料,供你繼續陶然自樂了。」又問:「雕了什麼?快拿來我瞧瞧。」歪了脖子要看桌上木雕,哈丹卻忙用身子擋住,說道:「雕得不好。」穆克指著窗檯上幾只擺飾道:「你我兄弟客套什麼,再說你從前作品都大大方方擺在那,怎這回神神秘秘的。」說著又探頭過去,哈丹移身遮擋,忙道:「還未雕成,看不得。」
兩人左閃右攔,哈丹愈是阻止,穆克愈發心疑,嘴上卻道:「不看便是。」哈丹這才鬆了防備,隨口問道:「店裏今天都還好嗎?」穆克道:「嗯,今天……」接著說了幾件店務,不一會岔開話題,問道:「哈丹大哥,等會店裏打烊,你要不要和我回家去?」哈丹道:「我和你回家做什麼?」穆克道:「去看看我姊姊呀,你們倆幾日不見了……」哈丹打插道:「正說著公事呢。」穆克道:「這麼說來,你一點也不想見我姊姊,而且覺得這些繁雜瑣事都比她重要囉?」哈丹一時答應不出,支吾道:「是……呃,不是……」穆克視線忽而越過他肩頭,叫道:「咦,姊姊,妳怎麼來了?」哈丹略吃一驚,下意識喚道:「小羽,妳別誤會……」一回頭,才覺到自己本來面對著門和穆克說話,背後是牆垣緊合,哪得有人進出。
穆克一閃身又繞到哈丹眼前,兩人錯了位,再度成面對面局勢。哈丹明白了是穆克用計鬧他,且寬了心,佯惱斥道:「離了工作就這般搗蛋頑皮!」穆克道:「誰叫你先有事瞞我。」說著拿出前晌一跨一轉間自桌上順手抓來的木雕,笑道:「哈丹大哥,你想我姊姊想得緊吧。」
哈丹見藏不住,索性坦言道:「嗯,前幾天我從馬師傅那兒得來這塊刨切餘下的楠木,知道這是種不腐不蛀的高等木材,又見其色澤紋理秀歛精緻,忽然得了靈感。」那楠木上半已雕成一朵百合花,花上有細孔能穿成胸墬,下半則約見一個尚未雕成的山谷,細膩流暢的線條襯著楠木溫潤淡雅的質地,散著隱隱幽香。哈丹道:「這會你全知曉了,可別先對小羽說了,待我雕成,再選個時機,送給她做個驚喜。」穆克高聲說道:「大哥放心。」
哈丹關切問道:「小羽這幾天可好?」穆克道:「你什麼心思,她便什麼心思呀。」哈丹霎然惆悵道:「穆克,你看小羽會不會為我老是不務正業失望?」穆克道:「怎麼會,我們三人自小一塊長大,你和姊姊更是心連著心,你的好處她比誰都識得。」哈丹若有所思。穆克又道:「你的先祖可是奈費勒,眾人景仰的築壩英雄,造福百姓、青史留名。不僅他的紀念石像成了咱們豐源村地標,而且子孫世世為村長,備受敬仰崇拜,你也該光榮自信才是。」哈丹低吟道:「可我不想作村長,也不會建水壩,我只愛雕木頭。」
穆克揚著那雕了半邊的楠木,悃誠說道:「雕木頭也得有你這般才華稟賦,不是人人做得來的。你瞧,姊姊要是見了這漂亮的山谷百合,該有多歡喜……」話尾卻面色遽變,愈說愈悄,哈丹忙問:「怎麼了?」穆克慌慌張張把那木雕往背後一藏,道:「姊姊來了。」哈丹笑道:「你又來欺我。」穆克道:「這回真的,不信你回頭看。」方才兩人換了位,哈丹此時正背對著門,直直站著,笑道:「我偏不上當。」伸手要取穆克手裏的木雕,穆克死命藏住,皺著臉頻頻目示哈丹,卻教刻意略過。
正懸宕間,便聞一熟悉女聲說道:「你倆鬼鬼祟祟做什麼?」哈丹猛地轉身,只見一名身穿水藍繡花大襟的女子,正嬝嬝婷婷走來,雪白喬其紗蓋頭罩著頂上雲鬟直瀉於肩,黛眉朱唇、面如霽月,正是他朝思暮想的穆歆羽。一時之間不及應對,挪身和穆克一同手忙腳亂地掩住木雕,一面急聲喚道:「小羽。」
穆歆羽偏著頭,眨著一雙靈秀大眼疑道:「你們藏著什麼?」二人乾笑乾咳不止,穆克側身用單衣將木雕蓋在懷裏,瞅著穆歆羽手上的提袋揚聲呼道:「哈丹大哥,你看姊姊又帶什麼好吃的給我們了!」
穆歆羽目光移下,探手自袋裏取出一頂白線針織小圓帽,走向哈丹,笑道:「我這幾天給你鈎了頂帽子,你試試合不合適。」哈丹依言摘下頭上的圓帽,將新的換上,對著窗戶玻璃照看,一面說道:「合適極了,小羽,謝謝妳。」穆歆羽提手替他整理帽緣擦亂的頭髮,柔聲說道:「你早該換頂帽子,舊的線頭都脫了。」
此時店外傳來一陣嘈雜,穆克乘勢說道:「唉唉,你們兩個繼續蜜裏調油,我看看外頭發生什麼事去。」言迄,以目示哈丹,哈丹會意點頭,穆克即揣著衣中木雕先行離開,經過櫃檯將東西自單衣裏取出,仔細擱在抽屜裏側,方邁步往店門外察看去了。
紅日西斜,霞光映著村間阡陌,一輛中古小車停在路邊,窗門四閉,悶著一個震天價響的聲音:「黃書蟲,你連沿著單道開車也迷路,這會到了哪裏了?該不會出界闖入哈薩克斯坦了吧!」車內坐的正是黃紹與納忠言。
黃紹道:「你也太誇張,國境是可以隨隨便便讓人進出的嗎?」納忠言道:「不是跟你說順那條路走,不出四個鐘頭就到磐石鎮嗎?你足足開了七八個鐘頭,竟不察覺,真夠粗枝大葉的。」黃紹道:「『不出四個鐘頭』到底是多久?你知道車速一百公里,幾分鐘就能從這個村到那個鎮嗎?況且你一上車便呼呼大睡,遇了岔路叫你不醒,我前後找不到人詢問,地圖上也沒見標出那條小路來,只好且走且看,一路繞到這裏來了。」
納忠言有些心虛地咕噥道:「明明沒岔路的。」黃紹道:「這裏看似個聚落,我們下車問問,順便找家餐館吃晚飯吧。」納忠言整日昏睡,午餐沒吃,早已饑腸轆轆,聽得黃紹提議正合己意,欣然應諾,暫時不再為迷路一事鬧騰。
兩人於是下了車,沒幾步來到傢俱行前,李乾並同幾名員工正收拾打烊,黃紹站在店外禮貌問道:「先生,請教一下這裏是何村何店?」李乾道:「樓禾鎮豐源村。」黃紹側身問納忠言,納忠言卻搖頭不知。黃紹又對李乾問道:「真對不起,我們開車迷了路,請問你知道磐石鎮若而村離這多遠,該怎麼去嗎?」李乾停下手邊工作,跨出門檻,疑惑道:「過頭太遠啦,上路前沒先準備嗎?」黃紹於是將自坎吉旅店出發,一路到此的過程略說一遍。李乾道:「開始便錯了,若走東邊那條大路早到了。」納忠言橫眉豎目道:「你這外鄉人別裝懂。」李乾道:「我女兒便是嫁到磐石鎮,頻繁往來,絕不會記錯。」
黃紹在一旁正苦惱如何勸阻,一抬頭忽見傢俱行招牌上一個熟識的徽誌,一把拉過納忠言,低聲問道:「你瞧那招牌上圖徽是不是和你木匣上的相似?」納忠言循方向望去,只見徽誌上一幢由四根高柱圍簇的禮拜樓,其上一隻展翅大鳥挺立,無一筆不與他寶盒上鐫刻著的圖案拓合,只那招牌上的徽誌著了色,那大鳥全身盡黑,卻展著一對血紅大翼,成為圖徽上最鮮艷奪目之處。
納忠言滿腹疑惑,說道:「這店鐵定和我的寶盒有關,我得去問個清楚,說不定地下便埋著萬貫金銀。」轉身欲去。黃紹旨在隔阻他和李乾衝突,復又拉住勸道:「你一路藏得這般辛苦,這會去問了可不前功盡棄,要是讓人知曉店裏埋著寶藏,還輪得到你去挖嗎?」納忠言心想:「黃書蟲說的確實在理,我是天命所予,寶藏真正的主人,絕不能讓人搶功。可好不容易有線索,豈可這麼放過。」思考片晌,說道:「看我旁敲側擊、循循善誘,定要在神鬼不覺間套出他的話來。」
言畢不待黃紹參議,旋步回去,對李乾道:「剛才的事就當誤會一場。大哥,我看你身手熟絡,想必是店裏資深幹部吧。」李乾見他不吼不叫,態度和睦,自也緩解下來,答道:「說資深不假,可惜才陋,只能搬搬東西、打打雜。」納忠言道:「我看你們店徽好特別,好奇其中來歷典故,不知你能否為我說說?」李乾道:「這是我們店主家族圖徽,舉凡自店裏出售的傢俱都帶有這標記。」
納忠言又問:「這圖徽是獨一無二的嗎?」李乾道:「是。」納忠言道:「你們店裏除了賣大型傢俱,還賣不賣其他木製商品,比方說木碗、木盤、木茶壺、木匣子等等?」李乾道:「不賣。」納忠言道:「既如此,那麼這圖徽要不並非獨一無二,要不便是你們店主從別處抄來的。」
此時適逢穆克辭出了辦公間,在櫃檯抽屜放下哈丹要雕給穆歆羽的楠木墜子,出得店門站立片晌,旁聽了納忠言向李乾問詢店徽的對話。原來哈、穆二家有舊,穆克父母早亡,臨終托孤,穆克自小與姊姊相依為命,姊弟倆未能謀生之前衣食日用多受村長一家照顧供應。穆克心中存念,不忘恩情,對村長夫婦向來最是敬重,與哈丹更是親如手足,這會聽了納忠言誣這家族圖徽有抄拷之嫌,哪裏還忍得住,昂著頭過去,質問道:「你說這話,可得有憑據。」
納忠言見來了個乳臭未乾的年輕小子,笑道:「小朋友,一旁玩去,別妨礙大人說話。」穆克怒道:「我有名有姓,哪容你亂叫。」報了姓名,納忠言學著黃紹咬文嚼字取笑道:「克者,不足斤兩也。哈哈,黃書蟲,你現在該相信『人如其名』這回事了吧。」
穆克沉著臉,追問道:「你剛才說這圖徽是抄來的,怎麼證明?」納忠言道:「這個簡單,這位大哥說從你們傢俱行出去的貨品才標著這圖徽,又說你們店裏不賣木匣子。」穆克道:「那又怎樣?」納忠言道:「我偏有個刻著這圖徽的木匣子,不正證明除了你們店,還有別人使用這圖樣?」說著不假思索由布包裏拿出寶盒示眾。黃紹暗自好笑:「說什麼旁敲側擊、循循善誘,三言兩語就反教人給套出秘密來了。」
穆克湊上前看,店裏員工也紛紛聚了過來。李乾見圖徽不假,說道:「可能從前店裏有賣這款木匣也說不定。」伸手欲觸,納忠言只道他要來奪搶,反射性揮臂一推,不及控制力道,李乾也未存防備,竟教他一把推倒在地。
眾人連忙過來扶起,穆克見此人言語魯莽、舉止囂張,本已相當不悅,這下還動手推人,無復可忍,衝上前揪住納忠言衣領,怒道:「你這無賴竟敢來此撒野!」納忠言自知理虧,惱羞成怒,聽得穆克罵詞,更加火上澆油,吼道:「我生平最恨人說我無賴!」
店外群眾漸集,除了傢俱行店員、顧客、偶至的行人,更多聽聞風聲相約前來湊熱鬧或助陣者。納忠言、穆克二人裂眥相視,戰火眼看一觸即發,眾人苦苦勸架,黃紹連聲為納忠言賠不是,穆克不解此人文質彬彬,怎會和個地痞老粗搭在一塊,嗤哼了聲,鬆手欲去,納忠言卻攻其不備,一拳打了過來,穆克左頰中拳,嘴角滲血,踉蹌退了幾步,眾人接著。原本村裏人人最服村長,對其家族極其仰敬,聽納忠言語出輕蔑,皆已對他懷怨於心,現又見他如此蠻橫暴行,無不摩拳擦掌、蠢蠢欲動。
納忠言見勢有些後悔出手,又拉不下臉道歉講和,叫道:「你們人多勢眾了不起呢!」穆克道:「怕是只有我一人,你也未必贏得過。」黃紹在旁憂急勸道:「大家都是一國人,有話好說,何必動手動腳。」納忠言、穆克異口同聲叫道:「閉嘴,誰和你一國!」兩人彼此憎惡,話甫落,不約而同齊聲罵道:「你幹嘛學我說話!」不巧又是字字疊上。
穆克再不想和他囉嗦,回頭交代道:「你們誰都別來幫我。」說著跳上前一拳打中納忠言右眼。
納忠言見他氣燄迫人、來勢洶洶,忙旋身將木匣往黃紹站立處一拋,叫道:「書蟲兄,寶盒先歸你保管!」黃紹未及反應,匣子卻先讓和穆歆羽一同走出店門的哈丹接了去。
哈丹才跨出店門,忽然接住這天降之物,俯首一瞧,暗自疑想:「這匣子好眼熟。」立即想起曾在父親書櫃裏見過此物。
納忠言將木匣一拋,未及分曉,只顧全神貫注應付穆克,兩人體態差異迥然,一個魁梧、一個敏捷,各不能憑身型獨佔優勢。穆克左手出拳,納忠言右手接住,跟著迅速奪了穆克身上腰刀,穆克乘勢抓下納忠言頭上帽子,用食指挑著,皺眉叫道:「唉呀,有蝨子!」大庭廣眾下這麼一叫,納忠言頓時窘紅了臉,合著前時被罵無賴的羞辱,勢如火山爆發,手執腰刀向穆克刺來,穆克急舉帽為盾遮擋,尖刃插入帽心,穆克單手在空中畫圓圈,用帽布將刀子緊緊纏住,納忠言攻不得拔不出,抖著手臂,那帽子頃間教刀刃剮得面目全非,棉布碎絮漫天亂舞,觀鬥群眾無不驚駭失魂。
穆克拍拍手掌上的帽絮叫道:「你的頭已讓我撕成碎片!」納忠言執著腰刀叫道:「你的腸已讓我抽出!」
穆歆羽見弟弟身陷險境,抓著哈丹手臂急道:「哈丹,你快想想辦法教他們停手。」哈丹亦恐穆克有失,恨尋不著破綻上前掩護,內心憂急如焚。
一晌兩人各自棄了刀和帽,近身單搦,雙手揪住對方肩頭推拉廝打。納忠言往左一斜身,卻從右側伸腳絆倒穆克,穆克重心不穩,摔跌出去,收臂死命抱著納忠言不放,兩人雙雙滾翻在地,混打成一團。哈丹忙找人一同過去拆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地上酣鬥的巨物一分為二。
哈丹和穆歆羽攙起穆克,黃紹攙起納忠言,眾人分兩邊對峙。黃紹一心圓場,兩頭安撫,穆克、納忠言各自鼻青臉腫、髮散衣裂,皆有罷戰之意,眼看就要偃旗息鼓,納忠言霎時怪叫一聲,問道:「黃書蟲,我的寶盒呢?」待弄清楚寶盒已教哈丹接去,哪裏還肯休,引頸叫道:「快將我寶盒還來,否則跟你沒完沒了!」一面掄起袖子。
哈丹已從眾人那裏聽得事情經過,持盒上前,說道:「這匣子是家中之物,承蒙拾獲,懇請賜還。」納忠言心想:「他怎知道這寶盒是我撿來的?」嚷道:「匣子既然出售,就該歸我,你們賺了錢又想將貨討回,不是黑店便是土匪!」哈丹道:「我抬價跟你買回。這匣子確為家父收藏,還望割愛。」納忠言急道:「連上頭圖徽都來歷不明,你憑什麼說匣子是你家父的?」他平日不學無術,家父令尊一類稱謂用法哪得分辨。
哈丹道:「上面刻的是我的家族圖徽,這禮拜樓是我先祖所建。」納忠言道:「好啊,樓子在哪,你倒領我去瞧瞧。」哈丹道:「聽家父說,那幢古樓早已不在。」
納忠言聽了,卸下心中巨石,大笑道:「聽你爸吹牛,依此道理人人先祖都可以蓋一棟這樓。」眾人聽聞此語,又是一片譁然,紛紛揮臂叫罵:「不許你懷疑村長人格!」「誰敢侮辱奈費勒家族,便是和我們全村作對!」「快滾出豐源村去!」……
哈丹按下眾怒,問道:「那麼你希望我怎麼證明?」納忠言道:「你說匣子是你的,必是知曉裏面裝了什物,說中了東西便歸你。」
哈丹雖曾見過父親收著木匣,卻從未見其打開過,自然答不出來匣中所盛何物。納忠言起先還有些忌憚,怕他真是寶盒原主。一待應答不上,愈發張狂催道:「快說呀,吹牛大王。」
穆克恨他咄咄逼人,又想上前拼鬥,卻教穆歆羽緊緊拉著,只得扯嗓叫道:「哈丹大哥,你別理他,我看這匣子八成和他腦袋一樣,是空的。」納忠言聞言變色,心想:「這小子怎知道匣子是空的?」眾人皆以為他又要發作鬧事,見他只是低頭沉吟、面露憂色,都覺訝然。
穆克說道:「這匣子上了鎖,你若真是物主,該有鑰匙才是。」納忠言原本已佔上風,這會情勢卻又教穆克扭轉過來,心中慌慌想著:「這下可好,我自從撿了寶盒便苦思開鎖辦法,後來也是從銅鎖對邊的鉸鏈把那金屬片上的螺絲旋出來,才得以倒著打開匣子,現在要我去哪拿出鑰匙來?」抱著冒險心態逞辯道:「我怕有心人士來搶,向來把匣子和鑰匙分兩處放,此刻匣子在此,鑰匙自然不帶在身上。」眾人覺他說詞倒也在理,難以反駁,穆克卻道:「依此道理人人都可以自稱物主,然後推托鑰匙放在別處。」納忠言試探道:「要不你們拿出真正的鑰匙來反證。」穆克道:「我正有此意。」
此話一出,場上眾人目光紛紛投了過來,穆克神色肅然,不似虛張聲勢,伸手自衣袋中掏出一把鑰匙,大家目不轉睛地瞧著,及至分辨,哈丹和傢俱行裏知情的員工無不暗暗「咦」的輕呼一聲,疑惑想道:「這不是店裏倉庫的鑰匙嗎?」只道他想以假混真,作作樣子騙過納忠言,皆守口不語,穆克卻先發言說道:「哈丹大哥,把匣子借我。」
哈丹納悶地將木匣遞過去,穆克對納忠言喊道:「你看仔細了!」說著將鑰匙插進鎖孔,喀的一聲,黃銅鎖扣應聲彈開,眾皆譁然。
眼看穆克正要順手掀開盒蓋,納忠言唯恐在場眾人見者有份,都要來和他分取寶藏,急中生智,撲上去一掌又將盒蓋壓下,說道:「不能開。」
哈丹問道:「為什麼不能開?」納忠言一手搭著哈丹,一手拉著穆克,三人圍作一圈。納忠言神祕兮兮地悄聲說道:「事已至此,我實話對你們說吧,這匣子的確是我撿到的,裏面藏了不可告人的祕密,不適合在眾目睽睽下招搖。」哈丹心想:「難道是什麼家族隱私?」穆克直言問道:「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納忠言道:「不如找個隱蔽之處,我把事情來龍去脈都跟你們說了吧。」心中盤量:「多他二人分寶物總比圍觀眾數都來參和的好。」哈丹則顧忌若匣子裏真藏有家族私密,教村裏上下都看見了豈不難堪,於是允道:「可以,只要你別再耍花招。」納忠言道:「一言為定,不過先說好,這件事只我三人知曉,而且你們不能過河拆橋,這匣裏的祕密我也有份。」哈丹和穆克不解他話中玄機,急於一探這木匣內裏,只得應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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