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昔遊：瓦當卷（簡體書）

作者瓦當的小說無論從觀念到形式，都一直追求著複雜和敏感的品質。他是一個精神世界的探險者，走在了同時代人的前列。瓦當筆下的故事富於變幻，經常讓讀家耳目一新。所有故事都輕靈且有質感，經常會在意外處急轉彎，抑或在似乎梗塞處飛流直下。《憶昔遊》包含了《在人世的憂傷》、《織女牛郎》、《時間到，該變回瓦當了》、《北京果脯》等9篇中短篇小說。

瓦當(1975-)
山東利津人，現執教於魯東大學文學院。中國作協會員，山東省作協第一、第二批簽約作家。至今已發表、出版作品130餘萬字，著有《漫漫無聲》《到世界上去》《在人世的悲傷》《多情犯》《北京果脯》《慈悲旅人：李叔同傳》等作品多部。《去小姨家》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2004年卷。曾獲第二屆齊魯文學獎、山東省第二屆泰山文藝獎(文學創作獎)等獎項。

“文學魯軍新銳文叢”收錄了近年來活躍在文壇的10位山東青年作家的精品佳作，是近年來“文學魯軍”創作成果的集中展示。
瓦當編著的《憶昔遊》取材於生活中的凡俗瑣事，進而以敏銳的目光與筆觸揭開生活表層的迷霧，帶給人強烈的精神震撼。瓦當從來都以壞為美，以詭辯為美，以忠厚為美，以木訥為美一一以一切不合時宜的事物為美。

編輯出版《文學魯軍新銳文叢》，是山東省作家協會按照中央和省委省政府關於促進文化大發展大繁榮的部署要求，實施的一項文學戰略措施，是圍繞“多出精品、多出人才”中心任務，發現文學新人、培養青年作家的系統工程。“文叢”第一輯、第二輯分別於2001年、2012年編選出版，入選的20位青年作家脫穎而出，得到文學界廣泛關注，已經成為“文學魯軍”的中堅力量。為深入學習貫徹習近平總書記文藝工作座談會重要講話精神，貫徹落實《中共中央關於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事業的意見》要求，進一步加強作家隊伍建設，培養優秀青年作家，推出更多文學精品，在省委宣傳部的支持下，省作協確定將“文叢”編輯出版工作制度化，縮短出版週期，加大扶持力度，並於2015年啟動了“文叢”第三輯的編選工作。
省委及省委宣傳部領導對“文叢”的編選工作非常重視，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孫守剛多次聽取匯報，對編選工作作出重要指示。省委宣傳部副部長王紅勇擔任編委會主任，對編輯出版“文叢”提出指導性意見，給予了大力支持。
為保證“文叢”編選工作的科學性、權威性和規範性，省作協組成了由有關領導、專家等參加的編委會。編委會對入選青年作家的人員構成、文學導向的宏觀把握、題材和體裁的合理佈局、風格形式的豐富多樣以及總體設計的協調統一等方面，進行了認真研究，確定了編選方案。
在各市、大企業文聯作協和省作協各專業委員會及有關單位推薦的基礎上，10月中旬，省作協組織專家對申報“文叢”第三輯的書稿進行了初評，評出19部候選作品。為確保評審客觀公正，11月中旬，省作協又組織以中國作協和省外專家為主的評審委員會，經過認真審讀、充分醞釀討論，以實名投票的方式評選出10部入選書稿。經向社會公示後，最後確定10位青年作家的作品集入選《文學魯軍新銳文叢》第三輯。入選的10部作品包括6部小說作品集、3部詩歌作品集和1部散文作品集，既有實力作家的代表性作品，也有嶄露頭角的新人新作，均具有較高的思想性、藝術性、可讀性，是我省近年來湧現出的優秀青年作家代表作品的一次集中展示和重點推介。這裡需要說明的是，我們在徵集作品時確定，入選作家原則上須為1974年以後出生，特別優秀者年齡可適當放寬。在評選過程中，根據參評作家的實際情況，為確保“文叢”第三輯的總體質量，對入選的優秀作者在年齡上適當放寬。
近年來，山東文學界非常活躍，新人佳作不斷湧現，這次編選難免有遺珠之憾。但我們相信，通過我們與全省廣大青年作家一起努力，會不斷向社會推出更多優秀的青年作家和作品，使“文叢”的思想品質和文學藝術水平不斷提高，把“文叢”打造成國內有影響的文學品牌。
省作協領導班子成員和有關方面專家參與了《文學魯軍新銳文叢》第三輯的編選出版工作。省作協主席張煒對“文叢”的編選工作提出了具體指導性意見。省作協黨組書記、副主席楊學鋒主持了“文叢”的策劃、評審與編輯出版工作。省作協黨組成員、紀檢組長李軍，省作協黨組成員、副主席葛長偉，省作協副主席譚好哲、李掖平參與了“文叢”的策劃、評審與統籌。省作協副主席趙德發、苗長水、許晨，副巡視員楊發運、張麗娜等對“文叢”的編選提出了許多建設性意見和建議。葉梅、胡平、彭學明、馮秋子、牛玉秋、水運憲、大解、任芙康等著名作家、評論家參加了“文叢”的終評工作，陳文東、孫書文、叢新強、房偉等參與了“文叢”的初評工作。省委宣傳部文藝處對“文叢”的編選工作給予了指導。省作協創聯部承擔了“文叢”的徵集和通聯工作，省作協辦公室承擔了編委會的行政工作，省作協山東文學社承擔了評審會的會務工作。山東文藝出版社對“文叢”的出版工作給予了大力支持。在此，謹向所有為《文學魯軍新銳文叢》第三輯編選出版工作給予大力支持和付出辛勤努力的單位和個人表示衷心感謝。
編者
2016年4月

在人世的憂傷
織女牛郎
時間到，該變回瓦當了
憶昔遊
北京果脯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
歡樂頌
我的父親母親
我的故事

在人世的憂傷
在我人生中第三十個中秋節那天黃昏，我匆匆忙忙地乘車往家中趕去。如果不是為了那個我沒有見過面的孩子，我才不會回去呢。中秋節，對於一個行屍走肉般的人來說，算得了什麼？人世間所有的歡樂，又算得了什麼？你不要說我悲觀，不要說我悲觀。
我家在河的另一岸，一座荒涼的小城，距離我工作的城市有一百里地。如果沒有禮河阻隔，區區一百里地算什麼呢？可是，這一百里是大地的距離，而不是路的長度。路的長度大約有一百五十里。這是一條衰老、癱瘓的河，一年裡足有二百天處於斷流狀態，裸露著齷齪不堪的肚皮。南來北往的車輛從大壩上連爬帶滾地撲到河床上，裹挾著團團蘑菇雲般的沙塵，衝上對面的河堤。當然，這是有橋之前的事情。後來，河上架起了一座橋，車輛從此便只得規規矩矩地從橋上通過。有了橋，原本連接兩岸渡口的簡易公路就顯得不合時宜了。於是，幾乎在橋樑落成的第二天，公路就開始翻修。由於牽扯地方利益而引起重重糾紛，修路工作時斷時續，幾乎是綿長無期了。這樣說來，這座橋樑看似是一個進步，其實反而加大了我和家之間的距離。可是，妻子說，這只是我不回家的藉口。也許她說得對，自從聽說修路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回過家。
這樣的開場白是不是太長了？我還是趕緊講講路上發生的事情吧。
我拎著單位發的兩盒月餅，還有一隻剛從路邊商店裡買來的毛絨玩具熊上了車。車從車站開出時已經坐了十幾個人，等我上車坐下後，車廂裡已經滿滿噹噹的了，就連過道裡也站滿了人。剛才在等車的時候，我一度感到十分狐疑。和我一起等車的人形形色色，有捲著鋪蓋的民工，有衣著時尚的艷麗女子，甚至有幾個穿袈裟的和尚，他們在人群中晃了幾下就不見了。這些人操著南腔北調，卻全都去往我的家鄉小城。不到一年的時間，故鄉已經被這些異鄉人塞滿，他們把我擠到人群外面，我反倒成了一個尷尬的異鄉人。想到這裡，我心中不禁泛起陣陣憂傷。
我在車尾一個臨窗的座位坐下，把月餅盒放在腿邊，把玩具熊放在膝上，下巴頂在熊的頭頂上。毛茸茸的，有些癢。我不知道選擇這樣一件玩具作為見面禮是否妥當，我想像不出那個孩子長的什麼模樣、像誰。
嘿嘿……一串天真頑皮的笑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這才注意到身邊的鄰座，一個六七歲，穿著一身火紅色運動服的男孩坐在他母親的腿上。他的母親穿著一套灰色裙子，有三十多歲，模樣長得不錯，只是有幾分憔悴，也許是光線的緣故，臉色很是灰暗。男孩的眼睛盯著我膝蓋上的玩具熊，一眨一眨地像在和它說話。喜歡，就拿去玩吧！我幾乎是脫口而出。可是，他卻一探身拽開了窗戶。一股寒風呼地撲了進來，像一頭真正的熊撲到我身上。我胳膊上的汗毛一下子豎了起來，並且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這時，我才意識到自己還穿著短袖衫。已經是中秋了，夏天早已經過去很久了。這是否說明我是一個生活在過去的人？就在那個男孩把身子掣回的剎那，我本能地把窗子關上，但沒有關到底，而是留著一條縫。這樣，應該大家都滿意。
可是，沒等我反應過來，窗子又呼地開了，而且比以前開得更大。我的眼前只見紅光一閃，那個男孩身手實在是太敏捷了。我不禁皺起了眉頭，不滿地看看那孩子，嚯，那傢伙正怒氣沖沖地看著我呢，目光犀利，眸子晶瑩透亮。我搖了搖頭，伸手再次把窗子關上。不！那孩子大叫著，竟然從他母親的懷裡跳了下來，不由分說地撥開我的手，再次把窗子拉開，這下是整個窗子都朝著蒼茫暮色敞開了。我熱！男孩瞪著我說。他的語氣暴烈，不容置疑，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你這孩子，怎麼一點禮貌都沒有！孩子的母親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你坐下。我熱！那孩子抻著脖子瞪著眼。一種極度反感、厭倦混合成的不快猛地堵住了我的心口，我從未見過這麼執拗的孩子！你熱，可以把外衣脫下來呀。孩子母親和顏悅色地說。我不！這孩子！女人搖搖頭又說，你穿得這麼厚，叔叔穿得這麼少，你熱，可是叔叔冷啊。我不管，反正我熱！男孩說起話來斬釘截鐵。我幾乎憤怒了，如果不是看在他母親面子上，我真想給他一巴掌。嗯，嗯，這個……我抱著胳膊，盡量保持語氣的平和：我不把窗子全關上，開著一條縫還不行嗎？不行！男孩幾乎是挑釁般地回答。你！我徹底洩氣了，居然碰到這樣一個不可救藥的小雜種！
我無力地垂下頭，接著眼前突然一亮。我把玩具熊拎起來，強裝笑臉對男孩說：我給你這個玩具熊玩，你把窗子關上——當然不用全部關上，行嗎？好的。男孩笑了，他的笑和憤怒都那樣突然，沒有任何起承轉合，讓人看得驚心動魄。不關窗子，就不給我玩了嗎？他繼續挑釁似的反問。我的天呀，我徹底絕望了，碰見這樣一個蠻橫不講理的孩子，倒了哪輩子的黴！我的手一鬆，玩具熊被那孩子奪了過去。他的母親順手把窗子拉過來，留著一道四指寬的縫，風灌進我的衣領，我比剛才更冷了。女人扯了扯熊的耳朵：這玩具熊真可愛，是買給你孩子的？是，是……我想，誰知道那是不是我的孩子呢，可是對一個陌生人，沒必要解釋那麼多。座位之間的空隙原本就狹小，女人身上坐著孩子，孩子又抱著玩具，更是擠得不行。女人吃力地活動了幾下身子，絲毫無濟於事。你把熊還給叔叔吧。女人用商量的口吻說。不！這孩子，你沒看到實在坐不下了嗎？我不管！男孩吼道。女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又皺了皺眉。我不由得同情起這個女人來，就把身子往車廂那側挪了挪：讓他坐我們中間吧。女人臉上綻放出感激的笑容：謝謝，太不好意思了。沒什麼。男孩從他母親身上下來，坐到我和她中間，他抱著那個玩具熊，安靜多了。你的孩子多大了？女人問我。哦？我抓耳撓腮地想了想，有十天，不，一個月了吧。這麼說，你是剛剛當上爸爸了。女人笑了，恭喜你。沒等我說謝謝，她又用嗔怪的語氣責備我：你這個做爸爸的，真是，連自己的孩子多大都不知道。我慌忙解釋道：我離家遠，很少回去。離家遠？你在哪兒上班？女人不依不饒。禮州。我只好說出了我工作的城市。呵呵，禮州！我以為有多遠呢，我看你是心裡沒有家吧？我的臉騰地紅了：你，你怎麼可以這麼說呢，你難道不知道修路嗎？修路？女人笑了，再怎麼修路，也不至於遠到天涯海角。即使是遠在天涯海角，老婆生孩子也該回去。她說得義正詞嚴，我不禁語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