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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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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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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他不是魔鬼的代言人,但魔鬼也攔不住他;
他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但他卻是天生贏家。
宮廷就是他的競技場,罪惡是力量的來源;
然而只要走錯一小步,就有可能萬劫不復…

★ 2009年曼布克獎得獎小說
★ 2009年全美書評人小說獎
南方朔(文化評論家)專文推薦
李若庸(國立臺北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專文導讀

亨利八世的宮廷猶如一個殘忍無情的競技場,只有一個人敢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以博取國王的寵愛,進而步步高升,登上權力的顛峰。

一五二○年代的英格蘭,災禍一觸即發。英王亨利八世與凱瑟琳王后結褵已十數年,但膝下始終沒有男性繼承人。亨利八世開始擔心,英格蘭在未來會為了繼承權問題而引發內戰。此時,宮廷內出現一位年輕女子,工於心計的她,把亨利八世迷得神魂顛倒。樞機主教沃爾西為了國王的離婚案費盡心思,百般週旋,卻始終無法突破僵局,最後遭到罷黜、含恨而終。出身寒微的克倫威爾趁勢而起,他足智多謀、鐵石心腸、不擇手段,精力旺盛得像魔鬼。

然而,亨利八世卻是個生性反覆無常的君王。在那差之毫釐,失之千里,一小步錯就可能人頭落地的時代,克倫威爾該如何在腥風血雨的宮廷中求生?

作者簡介

希拉蕊.曼特爾Hilary Mantel
1952年生於德比郡,曾於倫敦政經學院、雪菲德大學攻讀法學。1987年,曼特爾以一篇描撰寫吉達(紅海沿岸城市)的文章榮獲「奈波爾紀念獎」。兩年後,更以英國北方磨坊小鎮為故事背景的小說《佛洛德》(Fludd)贏得溫尼弗雷德‧霍爾比紀念獎、「契爾特納姆」文學藝術獎和英國南部文學獎。之後陸續出版多部得獎作品,包括榮獲《周日快報》年度小說獎、重現法國大革命恢宏場面的小說《更安全之地》(A Place of Greater Safety)、榮獲英國CBE文學獎的《超越黑暗》(Beyond Black),以及榮獲霍桑登獎的《愛的考驗》(An Experiment in Love)以及個人回憶錄《棄鬼》(Giving Up the Ghost)。2009年出版的最新力作《狼廳》(Wolf Hall),榮獲曼布克文學獎以及全年美國書評人大獎,可謂生涯顛峰代表作。曼布克文學獎評審委員會主席諾帝(James Naughtie)評曰:「本書優秀得令人不可思議。作者用當代小說的方式講述了一個十六世紀的歷史故事,篇幅宏大,敘事細膩,語言瀟灑馳騁,場景設計巧妙,每一頁都熠熠生輝。」
希拉蕊‧曼特爾目前與夫婿定居於英國倫敦。


譯者
廖月娟

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碩士。二十年前開始翻譯,以一本又一本的譯書做為生命的印記。比較用功的領域是醫學人文和文學的翻譯。曾獲誠品好讀報告二○○六年度最佳翻譯人、二○○七年金鼎獎最佳翻譯人獎、二○○八年吳大猷科普翻譯銀籤獎,主要翻譯領域為醫學人文、文學與歷史。代表譯作有納博科夫作品《幽冥的火》、《說吧,記憶》、《大崩壞》與薩克斯的作品《鎢絲舅舅》、《腦袋裝了2000齣歌劇的人》等。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 
歷史之後另有歷史,一部新經典的誕生! / 文化評論家 南方朔
今天的英國,若按王室的譜系,被稱為「薩克斯—柯伯—哥塔—溫莎王朝」。這個王朝始於1901年,後來因為英德交惡,遂將來自德國的的族裔傳統淡化,而稱為「溫莎王朝」。今日人們談到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時,都稱之為「溫莎王朝」。
而在此之前的王朝遞嬗,由後往前推,則依序為「漢諾瓦王朝」(1714-1901)、「斯圖亞特王朝」(1603-1714)、「都鐸王朝」(1485-1603)……等。其中又以都鐸王朝的時代,最受到後人的關注。
因為這一百多年,就大歷史的角度而言,乃是英國由教權至上轉移到君權至上,國家內部則是由貴族政治轉移到統一王權的時代。英國剛剛打完1455年至1485年,長達三十年的內戰「玫瑰戰爭」,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宗教改革動亂,以及有政治和宗教因素的歐洲內部戰爭。動亂、殺戮、鎮壓,已成了那個時代的常態。
但是,從人類文明史的角度而言,這一百多年也並非都是漆黑一片。既黑暗又封建的教會勢力在政教之後趨於世俗化,稀釋出了很大的人文發展空間,所以那個動亂的時代,同時也是英國文藝復興的黃金時代。莎士比亞就是那個時代的產物;當然,君權在脫離神權後開始擴張,其實也是替後來的「民族國家」發展打造了基礎,既是黑暗的時代,但也是充滿了希望的時代。這種說法在那一百多年裡就是最好的印證!
因此,這一百多年乃是英國舊秩序瓦解,新秩序正在蠕動的混亂見光明,進步確也付出極慘烈代價的時代。
就好的一面而言,那個時代有1453年君權定於一尊的「王權至上法案」,有1588年的大敗西班牙無敵艦隊,有伊莉莎白一世文治武功的欣欣向榮,大英帝國的基礎就是在都鐸王朝時代被紮根打下。
而在壞的一面,都鐸王朝時代的亂七八糟,不但在英國古今罕見,縱使放在全人類的歷史上來看亦屬少有。那個時代的亨利八世,在一生中換了六個妻子,情婦還不包括在內。這六個妻子裡有兩個離婚,兩個被處決,一個死亡。除了荒唐的亨利八世外,還有「血腥瑪麗」瑪麗一世。她是天主教徒,把二百八十三名新教徒火刑而死;更有十六歲登基,只做了九天女王的珍女王,就被宮廷政變,送進倫敦塔監獄,遭到處決。都鐸王朝時代的宮闈祕史,既鹹又濕。數百年來始終膾炙人口,為人所樂道。
都鐸王朝一百多年的歷史,有兩個核心人物,一個是在位長達三十八年的亨利八世,另一個則是在位四十四年的伊莉莎白一世女王。伊莉莎白一世乃是亨利八世與他第二任的妻子安妮‧博林(Anne Boleyn, 1507-1536)所生。
亨利八世乃是都鐸王朝第一代君主亨利七世之子。亨利七世的父親是里奇蒙伯爵艾德蒙‧都鐸(Edmund Tudor, 1431-1456),因此這個王朝遂以都鐸為名。亨利七世於1485年登基,1509年逝世,在位近二十四年。但因長子亞瑟(Arthur Tudor, 1486-1502)早夭,遂由次子亨利八世繼位。而這個亨利八世,並非顢頇殘暴之輩,而是集合了太多過度因素於一身,因而遂顯得極端荒誕。
其一,乃是無論歐洲的國際政治及英國的國內政治,過去透過通婚而形成的封建宗親秩序,已因宗教革命的原因而解體。純粹根據利益而分合的「現實政治」開始抬頭,這也就是說,同時代馬基維利(Machiavelli, 1469-1527)在《君王論》裡所敘述的現實政治邏輯,已在亨利八世身上表現無遺。近代政治哲學已承認這種「現實政治」其實也就是現代政治的前身。它瓦解了封建宗親的舊秩序,因而混亂度有增加,但相對而言,政治的世俗性格也開始增強。「現實政治」講究謀略而變化多端的特徵,在亨利八世身上即具體可見。這也造成了他那個時代的政治混亂多變,為人臣者有伴君如伴虎的不確定感。
其二,在都鐸王朝之前,歐洲混亂落後,封建貴族內部的性關係也穢亂不堪。在亨利八世身上即可謂集穢亂之大成。他的第一位妻子阿拉貢的凱瑟琳(Catherine of Aragon, 1485-1536)乃是西班牙國王斐迪南二世之女,原本是嫁給亨利八世早夭的哥哥亞瑟,但亞瑟十六歲就過世,兩人究竟有無夫妻之實,乃是歷史公案。而後亨利八世娶寡嫂,但因凱瑟琳所生的兒子只活了兩個月,接著又只生女兒瑪麗一世。於是亨利八世遂以要有子嗣為理由,意圖休妻。他的離婚糾紛持續多年、英國與西班牙關係的變化、英國脫離教廷管轄、英國內部天主教與新教的血腥鬥爭,都和他的第一次離婚糾紛有關。而就在離婚未定之際,亨利八世又祕密與安妮‧博林結婚,但這次婚姻只維繫了三年三個月。伊莉莎白一世就是這次婚姻的結晶。安妮‧博林在1536年被指控不貞而被斬首處決。接著亨利八世又結婚了四次。除了六次正式婚姻外,他還有別的穢亂事件,例如他的性啟蒙對象據說就是安妮‧博林的母親;他和安妮‧博林的姊姊瑪麗‧博林也穢亂不堪,這些都見諸正式記載。亨利八世的宮闈不修,在他確定王權至高無上的同時,當然也使得他的宮廷政治鬥爭多出了一個軸線。亨利八世那個時代政治之亂已不難想像。
其三,在都鐸王朝之前的神權時代,教會和修道院不但在英國,甚至在全歐洲,都是最大的地主集團。教會和修道院的財富已妨礙到王權的擴張,因而亨利八世在確立王權至上的同時,收回教會及修道院的財產權遂成了首要目標。亨利八世總共壓迫威脅八百二十三個修道院,收回財富,這也是他任內得以建造擁有五十三艘船艦海軍,以及發動多次內外戰爭的原因。
因此,亨利八世的時代,乃是都鐸王朝的關鍵階段,後來他的女兒伊莉莎白一世能夠在文治武功上做出更大的開創,都是拜亨利八世所賜。而協同亨利八世開創那個既光明又黑暗時代的,厥為下述三人,他們都曾任首席國務大臣或是樞密大臣的職位,前者相當於後代的首相,位高權重。
一個是樞機主教沃爾西(Thomas Wolsey, 1475-1530),他出身寒微,為屠夫之子,而後進牛津受教育而出任神職。由於擁有財權,對亨利八世地位的鞏固有過極大貢獻,但因為對亨利八世與凱瑟琳離婚糾紛無法得到教宗的恩准,因而失寵。1530年被捕後逝世。
另一個則是著名的貴族及人文學家湯瑪斯‧摩爾(Thomas More, 1478-1535),他是歐洲文藝復興的前期人物,與尼德蘭的人文學家伊拉斯謨斯(Desiderius Erasmus, 1466-1536)為至交。他反對馬丁‧路德,使亨利八世得到「信仰守護者」之美名,但他反對亨利八世離婚,並拒絕宣誓擁護王權至上而被捕入獄,經審判後處決。他寫的《烏托邦》乃是人文經典之一。
第三個則是湯瑪斯‧克倫威爾(Thomas Cromwell, 1485-1540)。他也出身寒微,為鐵匠之子,自小就離家,至歐洲大陸當傭兵,而後在歐洲經商大約十年並自我學習。他返英後最先在沃爾西主教麾下工作,擔任理財與法律諮詢,沃爾西失勢死亡後,獲亨利八世的欣賞而不斷拔擢。亨利八世的離婚,以及教會財權的收回等,他都厥功至偉,在摩爾死後取而代之。但因樹敵太多,1540年被控叛國而入獄,未經審判即被處決。
有關亨利八世那個時代、他的離婚糾紛,以及被捲入而下場悽慘的三個主政大臣,在過去的歷史評價裡,多半都「倒果為因」而有所偏袒。亨利八世儘管荒唐離譜,但他終究創造出一個新時代。而他和安妮‧博林所生的伊莉莎白一世女王更是英國史上的明君,這都使得人們不會對亨利八世及安妮‧博林做出太苛的指責。至於湯瑪斯‧摩爾,因為是那個時代的人文主義先驅,自然受到更大的歌頌,特別是1960年波爾特(Robert Bolt)的劇本及改編的電影《良相佐國》(A Man for All Seasons),將摩爾塑造成偉大的受難英雄,更使他的偉大性被確定。而相對的,則是出身寒微的沃爾西及克倫威爾,長期以來都被視為是小丑及惡徒。沃爾西貪汙腐化,克倫威爾則簡直就是個僥倖的弄臣!
但這種長期以來的刻板印象,現在終於被打破了。它就是英國當代作家希拉蕊‧曼特爾(Hilary Mantel)所寫的這部卷帙浩大的歷史小說《狼廳》(Wolf Hall),由於這部小說已替歷史小說開創了新視野,它遂獲得了2009年英國文學最高榮譽的曼布克獎!
長期以來,我對英國史情有獨鍾,對都鐸王朝和接下來的斯圖亞特王朝更特別愛好。而在長期的閱讀裡,對歷史舊作的許多評價標準也始終有些疑惑。譬如說,像大哲學家大衛‧休姆(David Hume, 1711-1776)所寫的五大卷《英格蘭史》,為何對亨利八世那麼缺乏批判性?為何對克倫威爾那麼輕輕帶過?而且在古代文學史上,人們早已知道亨利八世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乃是個有點花心的人物,為何許多舊作都要把她寫成像是一個可憐的小女人?難道她的女兒伊莉莎白一世偉大,人們對她的母親也必須特別美化?
而這些疑惑,終於在《狼廳》這部作品裡有了豁然頓開的體悟。《狼廳》這部小說之所以傑出,乃是它無論在思考方法及呈現方式上,都打破了「歷史小說」這個類型過去的條條框框。當條框被解除,可能更真實的歷史面貌就告出現:
一、希拉蕊‧曼特爾很有自覺的體會到,歷史乃是我們被教導因而熟悉的過去,它會倒果為因,反過來左右我們的判斷,這樣子寫出來的歷史小說,不管怎麼添加細節,都不可能找出新意,而只是反芻被教導過的條框而已。正因有這樣的自覺,她遂以「現在式」而非「過去式」的筆法來寫《狼廳》。
因為一切已變成了現在,這等於作者已把空間留給了小說裡的角色去做出反應,這時候小說角色裡真正人性的那些部分就會出現。作者相信,「每件歷史的背後,都有另一個歷史」。《狼廳》所要呈現的,就是那些「另一個歷史」!小說人性化之後,過去被扭曲的判斷標準即告消失,於是我們看到的亨利八世,乃是個權力極大,慾望也大,但也煩惱、焦慮,偶爾也很人性的君王;安妮‧博林則成了擅於精打細算、自我保護感極強,因而變得報復心極重的大女子而非小女人!至於湯瑪斯‧摩爾則成了活在概念世界裡,有自我偉大的一面。但他整肅起新教路德派、他的殘酷嗜殺,一點也不輸給別人;至於沃爾西,雖然財權極大,而且有奢侈的一面,但他厚道助人,慷慨大度的一面也同樣浮現;而主角克倫威爾,他就不再是人們眼中的小丑,而是成了一個新型態的平凡悲劇英雄。
二、《狼廳》裡除了藉著將歷史現在化,而恢復歷史人物的人性,不再受到歷史解釋的約束而善惡極端化之外,更重要的乃是經過這樣的轉折,歷史更大的軌跡因而浮現。克倫威爾出身寒微,過去的貴族文人及人文主義學者自然不會與給予青睞,但希拉蕊‧曼特爾透過思考及閱讀,加以綜合性反思歸納,卻給了我們一個更大的文明發展架構:那就是都鐸王朝的亨利八世時代,舊秩序已告解體,「現實政治」抬頭,為政者已需更大的親和性、更融通的待人處事態度、更多的機智謀略、更好的說服技巧,甚至於更大的果斷性格。這是現代政治的前身,已需要不同政治性格的人物始能應付。正是這樣的背景,才使得「白手起家」(self-made)的克倫威爾有了走上舞台的機會。克倫威爾出身鐵匠之家,不堪父親暴力,自小離家去當傭兵,而後經商自學。他會背誦整本《新約》聖經,會替貴族之家做理財及法律顧問;他會安慰及說服別人,懂得權益變動,也能體會低下階層的感受,因而人緣廣闊。他能獲得沃爾西主教、亨利八世,前後皇后凱瑟琳及安妮等人的信任,他也對這些人忠誠,對自己的親人、後輩更是特別體貼照顧。他其實是個非常現代的政治領袖。他可以遊刃有餘地肆應那個王室及貴族間互派間諜以及諸如下毒的政治氛圍,只是在那個絕對王權的時代,最後還是難免「走狗盡,鳥弓藏」的命運。希拉蕊‧曼特爾曾以《更安全的處所》(A Place of Greater Safety),書寫法國大革命,對激進領袖羅伯斯庇爾(Maximilien Robespierre, 1758-1794)這個同樣「白手起家」的人物特別著墨,《紐約客》雜誌上喬安‧阿柯希娜(Joan Acocella)即指出,曼特爾對白手起家人物特別偏愛,更獨厚他們存在的意義。這大概也是她自己出身平民之家,父親是個小職員,母親做過紡織女工的經驗之投射。
《狼廳》原著長達五百餘頁,它一氣呵成,為歷史小說這個文類打開了一個在思想方法及敘述上,都完全不同的新境界。一部現代文學的新經典已誕生了!

 

【導讀】都鐸王朝解密 / 李若庸(國立臺北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如果要讀者票選一位印象最為深刻的英國國王,那麼都鐸君主大概掄元無疑了:從結束「玫瑰戰爭」的亨利七世、娶了六次妻子的亨利八世、化身「乞丐王子」的愛德華六世、登基九日便踏上行刑臺的珍.格雷,到「血腥留名」的瑪麗一世,以及「永遠的處女」依莉莎白一世,都鐸君王人人有段讓人傳誦不已的纏綿故事。如果再加上倫敦塔內無數的斧下亡魂、漢普頓宮出沒的傳聞鬼魅,以及沉冤愛爾蘭外海的西班牙無敵艦隊,都鐸王朝的魅力誰人能擋?
都鐸時代令人低迴不已的魅力還不止於此:倫敦劇場的喧嘩,宗教改革的混亂與封建時代的落幕,及議會政治的催生相互呼應。這是一個打敗海上第一強權的「輝煌時代」,卻也埋下了「清教徒革命」的導火線。套一句狄更斯在《雙城記》中的老調名言:「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而《狼廳》的主人公湯瑪斯.克倫威爾便是在這個充滿機會,卻也危機四伏的年代活躍著。
從歐文.都鐸談起
閱讀都鐸王朝的歷史得從歐文.都鐸談起。這位都鐸家首位晉升青史的年輕人出身威爾斯的仕紳家庭(意謂著他連「英格蘭人士」都攀不上)。他本是沒沒無名之輩,進入亨利五世遺孀凱瑟琳王后的家宅服務後,發揮其家族特有的「大膽無畏」精神,積極追求主母,最後竟贏得凱瑟琳的青睞,兩人結為連理。歐文的冒進引來朝野譁然,他曾兩度下獄,卻都機警脫逃。他與凱瑟琳生下三子三女,次子艾德蒙便是亨利七世的父親。
歐文的崛起具有雙重意義:他除了展現都鐸家無視規範的特殊企圖心,也造就了該家族的歷史能見度。歐文與凱瑟琳的子女成為亨利六世(亨利五世獨子)僅有的世間手足。亨利六世對於同母兄弟相當友愛,艾德蒙與賈斯伯.都鐸因此加官授爵,出入宮廷。
「雙色玫瑰」的宿命?
《狼廳》的場景設置在都鐸王朝的第二位國王亨利八世時代。亨利八世最為人所津津樂道的是他娶了六任妻子,並且為了與第一任妻子凱瑟琳「解除婚約」(亨利宣稱他們的婚姻無效,因為凱瑟琳本是亨利七世為其長子亞瑟聘下的太子妃),發動了改變英國歷史軌跡的宗教改革。
亨利八世的「頻繁換妻」在西洋史上確實無人能出其右(不過比較東方,乃至中國的皇帝,他仍瞠乎其後)。這一切固然歸功於亨利本人「倜儻風流」、「喜新厭舊」的人格特質,但追求一位「合法男嗣」卻也是亨利王朝君民揮之不去的共同焦慮。
都鐸王朝建立在三十年「玫瑰戰爭」的動亂基礎上。出身「紅玫瑰」家族的亨利六世國王因為幼主即位,引來「白玫瑰」家族的愛德華(後來的愛德華四世)的覬覦,「玫瑰戰爭」於是爆發。這場持續了三十年之久的戰爭將所有流著點滴王室血統的成員都捲進來,亨利.都鐸(後來的亨利七世)也不例外。
亨利七世身上流著的英格蘭王室的血液相當「稀薄」。他的父親承襲自歐文,完全沒有王位繼承的正當性。他的王室血統來自於母親博福德夫人(Lady Margaret Beaufort):博福德家最早可追溯到愛德華三世的血統,不過該家族從來只是王室的旁支,而亨利七世的旁支血統還是來自繼承傳統薄弱的「女性」——母親。
長期的戰爭也讓英格蘭社會充斥著暴戾之氣,王位更迭頻仍,以武力競逐漸成為常態。如何讓英格蘭人民體認「都鐸王朝不是另一波的王位競賽?」這是亨利七世最重要的功課。為了宣示內戰結束,家族和解,「紅玫瑰」的亨利遂迎娶「白玫瑰」的伊莉莎白(Elizabeth of York)為后,創造出「紅白相間」的「都鐸玫瑰」(Tudor Rose)。亨利八世與其長兄亞瑟便是這「紅」、「白」玫瑰結合的具體成果。亨利七世的用心良苦,彰顯的是都鐸王朝建立的背後艱辛。
「為什麼要兒子?」「女孩不行嗎?」這是「雙色玫瑰」家族的另一番宿命。女男平等不存在於都鐸時代的英格蘭。而之前的「女主統治」經驗極為失敗:亨利一世之女瑪蒂達女王(Queen Matilda)引得英格蘭最後走向分裂內戰。所有的都鐸人都相信,唯有「合法『男』嗣」才能確保都鐸王朝,乃至英格蘭王國的長治久安。
「公主童話」的破滅
亨利七世為了確保都鐸王朝的穩固,費盡心思為長子亞瑟聘來西班牙公主為妻。凱瑟琳在十五歲時來到英格蘭與亞瑟完婚,但婚後不到五個月,亞瑟就因急病去世。亨利七世眼看好不容易建立的盟約關係就要瓦解,遂提出把凱瑟琳「改配」次子亨利(即後來的亨利八世)的建議。
「兄嫂改嫁小叔」,這在以聯姻為結盟手段的年代並非匪夷所思,然而其中有「技術問題」需要克服。首先要面對的便是凱瑟琳為亨利「兄嫂」的身分。英格蘭方面主張:凱瑟琳雖然與亞瑟王子舉行過婚禮,但兩人未有「夫妻之實」,不算真正的夫妻。西班牙方面則透過教廷頒布赦令,宣告凱瑟琳與亞瑟的婚姻無效,來為新的婚約背書。
亨利八世與凱瑟琳初時相當恩愛,兩人可謂「公主童話」的真人版。亨利「王子」英俊、活躍、聰明、優雅,而且才華洋溢。他能說法文、西班牙文與拉丁文,撰寫過神學論著,還精通樂器(能彈大鍵琴與風琴)與作曲(曾寫過兩首五部的彌撒曲、許多樂器曲、合唱曲,以及一首聖歌!);他能騎、能射,擅長當時最風行的網球運動。曾有外國使節望著亨利,留下這樣的喟嘆:「看他打球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事:他白皙的肌膚,透過上等布料做成的襯衫,閃耀著。」而凱瑟琳「公主」也不徨多讓:她端莊美麗、才德兼備,並且是當世第一顯赫的西班牙王國的公主。兩人的婚姻乃佳話一段。
然而,當「如何獲得男嗣」成為亨利八世最關心的課題後,「公主童話」便開始變調。凱瑟琳婚後曾多次懷孕,但最後只有瑪麗公主一女存活(即後來的瑪麗一世)。兩人的感情在1520年代生變:年過三十五歲的凱瑟琳逐漸對亨利失去了吸引力,而一直未有男嗣也令亨利焦慮不已。尤有甚者,西班牙與英格蘭的關係在此時陷入低潮。是以,亨利八世逐漸有了離婚的想法。
「如何擺脫這段令人『動彈不得』的婚姻?」亨利八世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他想起了凱瑟琳本是他兄嫂的陳年往事(當時他們已結縭近二十年!)。他找出《聖經》中的經文:「若有人娶了兄嫂,就是犯了不潔之罪,侮辱了弟兄,日後將無子嗣。」亨利以此來論證他與凱瑟琳的婚姻未獲上帝的認可,是違反律法的關係;兩人生下的子嗣不斷夭亡,便是最好的證明。
亨利八世要爭取他與凱瑟琳的婚姻無效,在執行上有其困難,因為他們的婚約曾得到教廷的背書。「婚姻訴訟」的最終判決掌握在羅馬教廷手中,如果教宗判定亨利與凱瑟琳的婚姻無效,則無異自掌嘴巴,因為替此項婚約背書的特赦詔書正是由羅馬教宗手中發出。教會法上的糾葛,讓亨利八世的感情與婚姻問題終於發展成為宗教議題:亨利八世唯有避過羅馬教廷,才能擺脫他已感乏味的婚姻;而避開教廷的唯一途徑,便是循著馬丁.路德的步伐,脫離天主教會。「王子公主童話」的破滅,最終造就了後世糾葛不斷的「英格蘭宗教改革」。 
安妮.博林登場
安妮.博林,這位被稱為「英格蘭史上最具影響力的王后」走進亨利八世的生命,適時地改變了英格蘭王國的行進方向。對亨利八世而言,安妮是謎一樣的女性。雙十年華的她甫從法國返英。她不是傳統的美女,膚色灰黃,但那深褐色的頭髮、優雅的頸項,以及彷彿會說話的眼睛,緊緊抓住亨利八世悸動的心。有人說,安妮真正引人之處還不在她的外貌,而是她的氣質。成長於歐陸宮廷安妮,擁有一般英格蘭仕女欠缺的洗練。她能歌善舞,領導時尚。當代人這樣寫道:「從她的舉止,沒人會認出她的英格蘭出身;她是個地地道道的法國女人。」
安妮深深地吸引著亨利八世的目光。不過慧黠的她明白,邀得國王的視線並不困難,如何讓國王的心駐足才是挑戰所在。她像個老練的獵人,深諳追逐之道。她推卻亨利的追求,拒絕像她的姊姊瑪麗一樣成為國王的情婦。野心勃勃的安妮看到的不是華服美鑽,而是最名貴的那顆珍珠——鑲嵌在英格蘭王后冠冕上的那顆!
亨利在1526年間與安妮邂逅(安妮是凱瑟琳王后的女侍)。這位才華洋溢的疏懶國王在1527至1528年間寫了至少十七封情書給她,顯見他深陷情網。亨利初時並未考慮離婚,然而安妮的欲拒還迎以及對於男嗣的渴求,讓他毅然決定結束與凱琳的婚姻,一勞永逸,一次解決兩項煩惱。亨利的求婚反轉了安妮的矜持。她接受國王的追求,兩人開始積極尋求婚約的落實。 
伴君如伴虎
伊莉莎白時代的航海家雷利爵士(Sir Walter Raleigh)曾經這麼講:「如果所有殘忍君王的典型與形貌都遺失了,它們尚可從亨利八世的故事中重建回來。」歷史學者史托基教授(Charles Sturge)也說:「在回報他人方面,亨利八世性格裡有項突出又令人厭惡的特質——沃爾西、摩爾,與克倫威爾;阿拉貢的凱瑟琳與安妮.博林——一個接著一個,一旦他們再無利用價值,就被他冷笑著摧毀或棄置一旁。」「伴君如伴虎」是對亨利八世宮廷最適切的描述:亨利八世一生處決了多名主政大臣(本書出現的摩爾、克倫威爾都列名其中;沃爾西則是等不到行刑,便在獄中「嚇死」)、兩任妻子、多名伯爵、一位公爵、一個伯爵夫人、三位樞機主教!他的斧下亡魂,竟然超過十指之所能盡數。
安妮也是亨利八世的刀下祭品。她在1533年一月與亨利祕密完婚(當時亨利八世「婚姻無效」之訟還在羅馬教廷審判);六月一日正式加冕為后;九月,產下伊莉莎白公主。安妮產下「女兒」讓亨利八世頗感失望,不過他仍懷抱期望,認為男嗣遲早會降生。但安妮接下來三次小產,終於耗盡亨利所有的熱情與耐心,他決定放棄這位已令他失去興趣的女性。安妮在1536年被以「叛國罪」起訴,而「叛國」的理由是她與多名男性有染,有染的對象包括了她的親弟弟喬治.博林。這不僅是「通姦」,更是「亂倫」!安妮的下獄展現的不是博林家的淫亂(史家一般相信這是構陷之罪),而是「郎心如鐵」。曾經情深愛重的亨利國王如今身在何處?他正忙著追求他的下一任妻子。權傾一時的安妮王后在五月十九日命喪刑場,身敗名裂。而再度陷入愛河的亨利八世國王卻在隔日迎娶了他的第三任妻子。這位最終產下男嗣的「偉大」女性——珍.西摩,就住在「狼廳」!
閱讀《狼廳》
我們或許可以說,擔任亨利八世的主政大臣最重要的任務便是處理國王的婚姻問題(以及相關後續?)。如果我們閱讀《狼廳》還有需要了解的地方,那就是最後這個提問:「誰是克倫威爾?」克倫威爾是亨利八世宗教改革運動的得力健將,是天主教徒眼中的窮凶惡徒,是都鐸名家艾頓教授(G. R. Elton)口中懷抱平等理念的改革者。克倫威爾是評價兩極的人物。然而,「誰是克倫威爾?」這也是亨利八世宮廷最大的疑問:「鐵匠之子?布商之子?」「士兵?商人?法律掮客?」從來沒受過正式教育的無名之輩,竟站上國會的殿堂大放厥辭,伴在國王身邊呼風喚雨!¬而令歷史學家難掩尷尬的是,他們連克倫威爾那一年出生都沒有把握:「應該不會遲過1485年吧?從日後的種種線索推算。」
克倫威爾的成長歷程沒有人清楚,因為他出身寒微。然而,他合該在都鐸王朝崛起,因為他擁有都鐸時代最重要的精神:務實、勇敢,以及毫無掩飾的野心!他不懂得中古貴族菁英的騎士精神,也沒有基督教會強調的節制美德。他是另一個奮力攀爬成功階梯的「歐文.都鐸」。他或許不必然是「鐵匠之後」,卻是如假包換的「都鐸之子」。
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描寫丹麥王子為父尋仇的情節。後人以劇中「B咖」哈姆雷特的兩位友人的角度,編寫了《羅森克倫茲與喬登史敦死了》(Rosencrantz and Guildenstern Are Dead)一劇,以「配角」的角度,側寫丹麥宮廷中進行的「伊底帕斯」故事。《狼廳》一書展現了異曲同工之妙,不同的視角揭露出新穎的趣味。至於克倫威爾這位「亨利八世婚姻六部曲」的關鍵「配角」,究竟是怎樣踏上都鐸王朝的絢麗舞臺?這個讓歷史學者無法回答的問題,就讓小說家希拉蕊.曼特爾的《狼廳》來解答吧!

 

目次

推薦序 歷史之後另有歷史,一部新經典的誕生! 南方朔
導 讀 都鐸王朝解密 李若庸
登場人物表
都鐸王朝系譜
約克家族系譜
第一部
第1章 渡海
第2章 子嗣
第3章 家宅
第二部
第1章 災厄
第2章 一段隱晦的不列顛史
第3章 不成功,便成仁
第三部
第1章 紙牌魔術
第2章 摯愛的克倫威爾
第3章 死者的怨言
第四部
第1章 升騰
第2章 唉,我該如何去愛
第3章 清晨彌撒
第五部
第1章 安妮王后
第2章 魔鬼的唾沫
第3章 畫家之眼
第六部
第1章 王權至上
第2章 基督王國的地圖
第3章 前往狼廳
誌謝

書摘/試閱

一段隱晦的不列顛史
很久以前,在無可記憶的遠古,有一個希臘國王,生了三十三個女兒,每一個女兒都起身叛變、謀殺親夫。國王很苦惱,不知自己造了什麼孽才會生下這麼多叛逆的女兒。他無法下手殺死自己的骨肉,只好把這三十三個公主送上一艘沒有槳的船,把她們放逐到大海,讓她們自生自滅。
船上只有六個月的糧食。到了食物吃完的時候,風浪把她們的船吹到一塊陸地的邊緣。她們踏上這個被迷霧籠罩的島嶼。由於這是個無名島,大姊於是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亞碧娜。
這群女羅剎上岸後瘋狂找尋男人。她們飢腸轆轆,對男人的肉垂涎三尺。可惜,島上沒有男人,只有惡魔。
這三十三個公主於是和惡魔交配,生下巨人,這些巨人又和他們的母親交配,生下更多的巨人。他們不斷繁殖,最後占據了整個不列顛。這裡沒有教士、沒有教會,也沒有法律,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八百年後,此地被特洛伊人布魯特斯征服了。
布魯特斯生於義大利,是特洛伊戰爭英雄伊尼亞斯的曾孫。他母親一生下他就死了,而他父親則意外被他射出的弓箭射殺。他於是帶著一群特洛伊奴隸離鄉背井。他們上了一條船,本來往北,不料被風浪吹到亞碧娜島,正如那三十三個希臘公主。他們上岸後與嘉哥馬果格帶領的巨人族廝殺。巨人族被擊敗,首領被扔到海中。
特洛伊的布魯特斯透過殺戮來奪得王權,然後把王位傳給他的子子孫孫,直到被羅馬人征服。倫敦本來叫倫城,更早的時候則是叫新特洛伊。因此,我們都是特洛伊人。
有人說都鐸王朝的血腥、暴力遠勝過他們的老祖宗特洛伊的布魯特斯。傳說,君士坦丁一世的母親聖海倫娜就是英人之後,而亞瑟王則是君士坦丁一世的孫子。亞瑟王娶了三個老婆,每一個都叫桂妮薇,死後葬在格拉斯頓伯里。其實,他沒真的死亡,而是等時機來到,東山再起。
亞瑟王的後代,英格蘭的亞瑟王子生於一四八六年,建立都鐸王朝的亨利七世就是他的父親。亞瑟王子娶了西班牙公主阿拉貢的凱瑟琳為妻,然英年早逝,十五歲即蒙主寵召,葬在伍斯特大教堂。要是他長壽一點,就可以當上英格蘭國王,他的弟弟亨利則會是坎特伯里大主教,如此一來也不至於苦苦追求一個女人(我們衷心希望他不要這樣)。樞機主教聽說她名聲不好,但亨利依然迷戀她到無法自拔的地步。主教掉以輕心,才沒把這女人看在眼裡。幾年後,果報來了:國王派公爵來抄他的家。在他落難之前,應該好好了解這段歷史的。
在每一段歷史底下,總還藏著另一段歷史。
* * *
一五二一年的耶誕節,安妮在宮廷現身,身穿一襲鵝黃禮服翩翩起舞。那時,嗯,她才二十歲左右,是大使湯瑪斯.博林的女兒,少女時期曾隨父親待在勃艮第宮廷和布魯塞爾,不久以前還在巴黎,跟著克勞德王后的車隊在羅亞爾河畔的城堡玩樂。現在,她說母語常帶著一點奇怪的口音,不時夾雜著幾個法文語彙,假裝一時不知英語要怎麼說。她曾參加懺悔節的化妝舞會,戴著面具化身為美德女士的一員,即「堅忍小姐」。她的舞步優雅、輕快,看起來精靈慧黠,露出冰山美人的微笑。不久,有些年輕人就像蒼蠅一樣跟著她,然而其中一個可是大有來頭。謠傳,她即將嫁給亨利.珀西,也就是諾森伯蘭伯爵的繼承人。
沃爾西把她父親拉過來,對他說:「博林先生,你去跟你女兒說,不然我去跟她說。我們召她回國,就是要她嫁到愛爾蘭,與巴特勒伯爵的兒子成親。這樁親事為什麼拖到現在?」
「巴特勒家……」
博林才開口,主教就說:「巴特勒家怎麼了嗎?如果他們家有問題,我去幫你解決。我想知道的是,安妮已經準備嫁過去了嗎?你怎麼讓她跟某個渾小子在角落卿卿我我?我要明白跟你說:我不允許這樣的事,國王也不允許。請你立刻禁止他們往來。」
「近幾個月,我幾乎都不在國內。這會是我的陰謀嗎?主教大人您可別誤會了。」
「噢,是嗎?你想不到會這樣?這是你最好的藉口嗎?還是你無法管好自己的女兒?」
湯瑪斯.博林臉部扭曲,伸出雙手,正要說:「今天的年輕人……」但主教要他住嘴。主教早就懷疑他女兒嫌愛爾蘭的基爾肯尼城堡過於窮酸、那裡的社交生活貧乏無趣,而且討厭都柏林的爛泥巴路。
「誰?」博林問道,「這裡可有人躲在角落?」
主教揮揮手,說道:「只是我的一個袐書。」
「請他出去。」
主教嘆了一口氣。
「他是不是在那裡記錄我們說的每一句話?」
「湯瑪斯,是你嗎?」主教喊道:「別寫了。」
由於全世界有一半人的人都叫湯瑪斯,只要聽到有人叫湯瑪斯,湯瑪斯.博林不敢確定那人是否在叫自己。
「主教大人,請聽我說。」博林用抑揚頓挫的語調說,正要展現一個外交官的語言藝術。他聽起來誠懇、深通世故。他的微笑在說,沃爾西啊,沃爾西,你也是個通達人情世故的人。「他們都是年輕人。」他做了個手勢,以表達他的真誠。「那小子對她一見鍾情,這是人之常情。和巴特勒結親的事,我一定會告訴她的。她知道自己的身分。」
「很好,」主教說:「但巴特勒終究比不上珀西。我還沒提到兩個年輕人在溫暖的月夜躺在乾草堆上會幹什麼好事。」
「珀西家那兒子照理說該和瑪麗.塔博成親。」博林無所謂地說:「但他不想娶她,他希望自己選擇老婆。」
「自己選擇!」主教打斷他的話,「我怎麼沒聽說?他可不是什麼莊稼漢,是戍守英格蘭北方的貴族。如果他不知道自己的地位,那就好好學習,不然就別當伯爵了。他和舒茲伯利伯爵的女兒瑪麗.塔博不是門當戶對?這門親事是我安排的,國王也同意。舒茲伯利伯爵要是知道他的準女婿和另一個女孩花前月下,必然嚥不下這口氣。」
「問題在於……」博林刻意在此停頓了一下,「我想,亨利.珀西和小女已經有點進展了。」
「什麼?在溫暖的月夜一起躺在乾草堆上嗎?」
湯瑪斯.克倫威爾躲在陰影中看著這一幕:他沒見過比博林更冷靜、狡猾的人了。
「這對小倆口告訴我,他們已在證人前面互許終身。既然如此,如何能夠反悔?」
主教猛捶桌子一拳。「我告訴你,我會把亨利.珀西的老爸從北方叫來。如果那個渾小子敢反抗,那就甭讓他繼承爵位了。諾森伯蘭伯爵又不是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他還有更好的兒子。你們家和巴特勒的親事如果搞砸,我保證讓你女兒滾到蘇塞克斯當老處女,你就準備養她一輩子吧。忘了那婚約和證人吧。那些證人是誰呢?我最了解這種人了。我要是找他們過來,他們根本不敢露臉。什麼山盟海誓?證人?婚約?都是狗屁!」
博林臉上掛著微笑,看起來泰然自若。他身體的每一條肌肉想必都經過精細的調整,才能保持那樣的笑容。
沃爾西還沒放過他。「不知道這件事你和岳家的親戚商量過沒有?我實在不願去想這是你一手策劃的,而且霍華德家族都同意了。要是我聽說你大舅子諾福克公爵也知情,教我情何以堪。請不要讓我聽到這樣的事,好嗎?去吧,和你岳家的親戚好好商討。在謠言傳到都柏林之前,讓安妮嫁過去。這可不是我在說而已。人言可畏啊,全宮廷的人都在竊竊私語。」
「主教大人,您說完了嗎?」博林的雙頰出現兩朵憤怒的紅雲。
「是的,你可以走了。」
博林拂袖而去。他眼裡湧出的可是憤怒的淚水?雖然燈光黯淡,但克倫威爾的眼力極好,什麼都看得一清二楚。主教說:「且慢……」他的聲音傳到客廳另一頭,把博林拉回來。「博林先生,別忘了你的家世。珀西家是地位最崇高的貴族。儘管你娶了霍華德家的千金,堆金積玉、身家傲人,可你別忘了你們博林家以前不過是做買賣的,不是嗎?你們博林家的人可不是有人擔任過倫敦金融城市長?或者我搞混了,那是另一個博林家,比你們要來得顯赫的?」
博林此時面無血色,頰上的紅雲已經消失,他已經憤怒到快暈倒了。走出大廳之時,他低聲咒罵:「屠夫的兒子。」他打從主教的袐書身邊走過,看見他那粗壯的手臂懶洋洋地靠在桌子上,咬牙切齒地譏笑:「屠夫的走狗。」
* * *
門砰地一聲關上。主教說:「出來吧,狗兒。」主教坐著哈哈大笑,手肘靠在桌上,雙手撐著頭。「聽好,一個人的出身老早就注定好了。我雖然是屠夫的兒子,可你比我更慘,是酒鬼、渾蛋的兒子。儘管如此,我們還是可以讓別人自慚形穢。既然規則是他們決定的,我說照規則來,他們也無話可說。珀西家本來就是在博林家之上。他以為他是誰啊?」
「好的策略總會讓人生氣嗎?」
「才不呢,像我就覺得很有趣。我過得太辛苦了,總得找樂子。」主教用溫柔的眼神看著他,心想也許今晚還可以消遣這個小子。方才博林就像橘子皮,被他剝成碎片,丟在地上,真是快意。「有什麼人可以讓人景仰的嗎?珀西?史塔福?霍華德?塔博?你根本可以拿根棍子把他們攪和在一起。至於博林嘛,國王還滿欣賞他的,說他很能幹。這也就是為什麼多年來他寫給國王的每一封信,我都得拆開來看。」
「主教大人,不知道您聽說了沒有?對不起,小的不敢說,怕汙染了您的耳朵。」
「什麼事?」
「那只是謠言。我想,我不該誤導大人。」
「不要這樣欲言又止,吊人胃口。說吧!」
「城裡做絲線買賣的女人和布商的老婆說的。」他在這裡停頓一下,面露微笑,「我想,您不會有興趣聽的。」
主教哈哈笑。他把椅子推到後頭,站起來,他的影子也跟著起來。燭火跳躍。主教的手臂伸得長長的,這手就像上帝的手。
他的手縮了回去,克倫威爾則回到牆邊站好。
主教後退。他的影子搖搖擺擺,最後停住。雖然他站著不動,後面那道牆還是把他呼吸的動作都記錄下來。他的頭傾斜。他在亮光中看著自己的手,手裡空無一物。他張開手指,火光照亮他的大手。他把手平放在桌上。手不見了,消失在錦鍛中。主教回去坐下。他低著頭,一半的臉沒入黑暗。
克倫威爾把過去的自己裝在現在的身體當中(過去的他不只是湯瑪斯,也有人叫他湯摩斯、湯瑪索、湯楣斯……),接著他又回到過去。他的影子孤單地靠在牆上,不知主人是否歡迎他。哪一個湯瑪斯看到拳頭揮過來?記憶來襲的時候,他羞怯、閃躲、逃跑,或者把拳頭舉起,然後用力揮過去,即使要用意志攔阻,也沒辦法。如果手裡握著一把刀呢?謀殺就是這樣發生的。
他說了一句,主教也說一句。這兩句話就這麼斷了。主教依然坐著。他遲疑了一下,最後也坐下來。主教說:「我就是愛聽倫敦的蜚短流長。我不想逼你,你還是自己說吧。」
主教低著頭,皺著眉頭看桌上的文件。他還在等克倫威爾說話。他再度開口,語氣輕鬆、平和,就像茶餘飯後天南地北地閒聊。「在我小時候,我父親有個朋友臉色特別紅潤。說來,他是我父親的顧客。」主教碰一下衣袖來做比喻,「就像這紅袍的紅。他名叫雷威爾——邁爾斯.雷威爾。」他的手平放在桌上,掌心貼著桌上鋪的黑綢緞。「雖然這個人是個好人,喜歡喝萊茵酒……但我還是不由得認為他一定喝了血,臉才會那麼紅……我大概是從奶媽或其他傻孩子那聽過這樣的恐怖故事吧。我的想法被我父親的夥計知道後,他們就常常來嚇我:『雷威爾要來喝血了,湯瑪斯.沃爾西,快,快逃命吧……』我這個笨蛋,竟然被嚇哭了。我拔腿就跑,像被鬼追一樣,跑到市場的另一頭。我簡直是閉著眼睛跑的,從沒看路,幸好沒被馬車撞死。即使今天……」他拿起桌上的封蠟,轉過來,又轉過去,然後放下,「即使今天我看到一個臉色特別紅潤的人,像是薩福克公爵……我總有一股衝動,想哭出來。」他在此停頓了一下,「我問你,如果你覺得有人要來喝你的血,儘管你是神職人員,可以逃走嗎?」他又拿起桌上的封蠟,用指尖翻來覆去。他看著克倫威爾,開始玩文字遊戲。「主教曾詛咒你嗎?教區袐書會使你焦慮?執事可曾讓你躑躅?」
他說:「有一個字,不知道英文怎麼說來著……法文是『estoc』……」
也許英文沒有對等的字彙:那是一把匕首,和敵人近距離搏鬥,可以從他的肋骨插進去。主教說:「那,那是……」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已經得到刻骨銘心的教訓。寒夜、冰雪、在歐洲靜止的心臟;森林、銀白色的湖泊、夜空中的星宿;房間、爐火、一個人影溜進來,靠在牆上。他沒看到那人的臉,只看到他的影子在動。
「都一樣啦……」主教說:「那雷威爾已經是四十年的陳年往事。我想,這位老兄早就作古了。至於你說的那一位?」他遲疑了一下,「早就死了嗎?」
這種說法真是委婉。主教的意思是:你把他殺了嗎?
「我想,他應該已經下地獄了。希望主教大人對這個答案感到滿意。」
主教莞爾一笑,倒不是因為他提到地獄,而是這是屬於他管轄的範圍。「如果你攻擊年輕的克倫威爾先生,你就滾到煉獄裡去吧?」
「大人,您要是見過他,就知道他不適合到煉獄的。這人太髒了!即使羔羊的血具有救贖的神力,也無法使這傢伙潔淨。」
「我嚮往的是一個完美無瑕的世界,」沃爾西說,「你好好告解了嗎?」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好好告解了嗎?」
「主教大人,我那時是士兵。」
「士兵也能上天堂啊。」
他抬頭看著主教的臉,不知道自己相信什麼。他說:「士兵、乞丐、水手、國王,誰沒幹過這種事呢?」
「所以呢,你年輕時是個血氣方剛的流氓,」主教說:「無所謂。」然後若有所思。「那個髒兮兮的傢伙……也就是攻擊你的那個人……不會是教會的人吧?」
「呵呵,我沒問他是幹哪一行的。」
「記憶會耍把戲,」主教說:「湯瑪斯,我得好好勸勸你。我們必須合作無間。」
主教細細端詳這個人,似乎有些疑惑。他們不久前才認識,這個人會有什麼樣的造化和性格,就看主教如何塑造他。目前他就像一件做到一半的作品。也許,主教就是在這個晚上生出靈感,看要怎麼塑造這個人。總有一天,主教會說:「我常常想,如何用修道的理想來教化年輕人。就拿我的僕人克倫威爾來說,他年輕的時候過著隱居的生活,幾乎都在齋戒、禱告、研究古代教會領袖的經典,難怪他現在變得如此狂放不羈。」
大家聽了,不可置信地問:是嗎?就他們所知,他似乎極其謹慎、低調。他們說,真的?就是那個為你做事的克倫威爾?主教搖搖頭,說道,當然囉,我不知在他後面收拾多少爛攤子。他要是打破人家的玻璃窗,我們就叫工人來修補,付錢了事。至於那一個又一個遭到始亂終棄的小姐……唉,可憐的女孩……我也用錢打發她們走了……
然今晚,他得辦辦正事了。他雙手緊握,像在把握時間似的。「拜託,湯瑪斯,告訴我最近的八卦消息吧。」
「那些做絲線買賣的女人說國王有了個新的……」他在這裡打住,「主教大人,如果一個妓女是騎士的女兒,要怎麼稱呼才好?」
「啊,」主教想了一下。「要是當著她的面,就稱她『女士』,但在她的背後——她叫什麼?哪個騎士的女兒?」
他對著主教前方的角落點點頭。十分鐘前,博林就站在那裡。
「哎喲,你剛才怎麼不說?」主教露出震驚的表情。
「這種事,我要怎麼說呢?」
主教點點頭,心想:說的也是。
「然而可不是那個最近在宮廷現身的博林小姐,不是亨利.珀西的心上人,而是她姊姊。」
「原來如此。」主教往後,靠在椅背上。「當然。」
瑪麗.博林是個對人親切、嬌小玲瓏的金髮美女,回國結婚之前大概睡遍了全法國宮廷的男人。妹妹安妮總是皺著眉頭當她的跟屁蟲。
「當然,我一直很注意國王的目光。」主教點點頭,「他們現在很親密嗎?王后知道嗎?」
他點點頭。主教嘆了口氣:「凱瑟琳王后實在是聖人。如果我是聖人,而且是個王后,或許會覺得瑪麗.博林不會傷害我。禮物呢?什麼樣子?應該不是什麼價值連城的珠寶吧?好景不常,她應該利用這個機會,好好把握。我不是說國王風流倜儻,見一個愛一個……有人說,國王在還沒登基之前,才十幾歲的時候吧,就是博林的老婆帶他初試雲雨,教他懂得男女之事的。」
「伊莉莎白.博林?」他很少這麼驚訝,「這個瑪麗的母親嗎?」
「正是。也許國王在這方面太缺乏想像力了。我不是很相信這樣的流言……如果我們在海峽的另一邊,」他指向多佛,「才不會去記國王有多少女人呢。例如我朋友弗朗索瓦國王,有人說他有一天對前一晚有過一面之雅的女士大獻殷勤,不但親吻她的手,問她芳名,還說希望他們的友誼能更上一層樓。」他的頭上上下下地動來動去,津津有味地述說法蘭西國王弗朗索瓦一世的風流韻事。
「我想,瑪麗不會帶來什麼麻煩的。她是會投懷送抱的女人。因為來得容易,所以不難解決。國王還可能搞上更難纏的女人呢。」
「但她的家人可不是容易打發的。他們想趁機得到什麼好處吧。他們得到什麼了嗎?」
「把握機會為國王服務吧。」
主教在這裡停了一下,像是告訴自己要記住這點。他想像博林可能已經得到什麼,接著抬起頭來,說道:「所以,方才我那樣跟博林先生說話,是不是太過分了?應該如何?更尊重一點嗎?
「主教大人,沒人比您更客氣了。他從這裡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他的臉,真是滿面春風。」
「湯瑪斯,從現在開始,不管你在城裡聽到什麼,」主教撫摸綢緞桌布,「都要來向我報告。不必查證來源。誰說的都沒關係。是真是假,我自己定奪。我保證絕不會攻擊你。我說的是真的。」
「那事我早就忘了。」
「真的嗎?如果這麼些年,你還記得教訓,那就還沒忘記。」主教往後靠,思索了一下。「至少,她已經結婚了。」他指的是瑪麗.博林,「如果她珠胎暗結,國王不一定要承認是他的種。布朗特的女兒不也幫他生了一個兒子。他不想要有太多孩子吧。」
兒女成群,可能也會讓國王頭痛吧。歷史上不知有多少妃嬪勾心鬥角,使自己和國王的私生子得以變成爵位或國王繼承人。國王目前唯一承認的兒子就是亨利.費茲羅伊。他是個金髮碧眼、俊俏的小男孩,就像國王的翻版,國王封他為索瑪斯特公爵和里奇蒙公爵。雖然他還不到十歲,已是全英格蘭地位最祟高的貴族。
可憐的凱瑟琳王后生下的兒子無一存活,還得默默承受這個打擊,真是情何以堪。
* * *
他走出主教府,滿腹怒火。他回想起不幸的早年,被打個半死躺在帕特尼的碎石地上。然而,他並不同情當時的自己,甚至有點不耐煩:為什麼不爬起來?成年之後,雖然他仍會跟人打架,但至少是有原因的,而不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對這段過往,他覺得羞辱,加上一種令人作嘔的焦慮。這個世界就是這樣:黑暗中的刀子。你從眼角瞥見有人打算對你下手,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你,最後刀子就捅過來了。他說的讓主教震驚,但這不是他的工作。此時他為自己的工作下的定義是:提供情報給主教、讓他的情緒緩和下來、了解他的想法,以及為他的笑話添油加醋。會出事往往是時機出了差錯。要是主教不那麼急躁,他就可跟他打暗號,要他對博林口下留情。他想,我們這個民族不擅長用手勢表情達意,應該發展出一套手語系統,例如告訴主教:「退一步吧,國王正跟這個人的女兒打得火熱。」奇怪,義大利人在這方面應該很厲害,或許他以前沒特別留意。
* * *
一五二九年,主教落難之際,湯瑪斯不由得想起主教羞辱博林的那個晚上。
此時他在伊夏:這是個寒冷的暗夜,沒有亮光,沒有爐火,主教已經就寢(床鋪想必十分潮濕),只剩卡文迪希為他打氣。他問:亨利.珀西和博林的女兒安妮後來呢?
他只知道主教用不屑的口吻述說的版本。卡文迪希說:「好,我來告訴你。現在,你站起來。」他照做。「往左一點。很好,你想當哪一個?主教大人,還是亨利.珀西?」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要演戲?我不夠格扮演主教大人,還是你來。」
卡文迪希幫他調整一下位置,不知不覺把他的臉轉向窗外,對著觀眾——黑夜和光禿禿的樹。他的目光停留在半空中,在這個黑暗的房間內移動的陰影,好像在凝視過去。卡文迪希說:「你能愁眉苦臉嗎?好像要做煽動群眾反叛的演講,但又不敢開口。不行,不是這樣。你要想像自己是個年輕人,有點笨手笨腳,頭低低的,而且臉紅。」卡文迪希嘆了一口氣,「算了,克倫威爾,我想你這輩子不曾臉紅。這樣好了,」卡文迪希輕柔地調整他的手臂,「我們交換角色。坐這裡。你來扮演主教大人。」
此刻,卡文迪希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抽動臉部肌肉,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接著抽抽咽咽。他變成亨利.珀西,一個戀愛中的男人。「我為什麼不能跟她成為一對?」他哭道:「雖然她只是個單純的處女——」
「單純?處女?」
卡文迪希瞪他一眼。「拜託,主教不會說這種話啦!」
「沒錯,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可能這麼說。」
「好了,我現在是亨利.珀西。『雖然她只是個單純的處女,她父親只是個騎士,但她還是名門閨秀——』」
「她好像跟國王有點親戚關係,算是他的遠房表妹,不是嗎?」
「什麼有點親戚關係?」卡文迪希又變回自己,忿忿不平地說:「主教大人不可能打這種馬虎眼,他會把他們祖宗八代交代得一清二楚。」
「那我要怎麼做?」
「你只要假裝你是主教就好了!她的祖先也不是無名小卒,珀西為她打抱不平。但他愈激動,說得愈多,主教大人就愈不耐煩。珀西說,我們已經互許終身了,和真正的婚姻一樣……」
「是嗎?」
「沒錯,他的意思就是這樣:他和安妮已成一對明正言順的夫妻。」
「那主教大人怎麼回應呢?」
「他說,天啊,孩子,你方才說什麼?這是不對的,如果你執迷不悟,國王一定會知道的。我會請你父親過來,這件糊塗事就到此為止。」
「珀西怎麼說呢?」
「沒說什麼,只是垂頭喪氣。」
「我懷疑那女孩看得起他。」
「她看上的是他的頭銜,不是他的人。」
「原來如此。」
「不久,他的父親專程南下處理這件事。好了,現在你想當伯爵,還是演他兒子?」
「他兒子。現在,我會演了。」
他使出苦肉計,跳上跳下,好像在懲罰自己。主教和伯爵到走廊長談,然後一起喝一杯。他們喝的應該是烈酒。伯爵咚咚咚走過長廊,然後坐在小廝休息的長凳上。他把兒子叫過來,當著僕人的面給他難堪。
卡文迪希模仿伯爵,說道:「『你這孩子向來驕傲、放肆、目中無人,而且花錢像流水。』這個開頭不錯吧?」
「我喜歡,」克倫威爾說:「你記得真清楚。當時你寫下來了嗎?或者你改編了一下?」
卡文迪希露出狡猾的微笑。「就記憶力而言,誰比得過你?每次主教大人問什麼帳目,你馬上就說出來了。」
「或許那是我編造的。」
「噢,不會吧?」卡文迪希嚇了一跳,「長久下來,紙總是包不住火的。」
「老實說,這是一種記憶術。我在義大利學的。」
「唉喲,大家都很想知道你到底在義大利學了多少東西。」
他點點頭。嗯,當然囉。「好了,我們演到哪裡了?你說,亨利.珀西與安妮.博林私訂終身。此刻,做兒子的正站在他父親面前,他父親說——」
「如果他繼承爵位,肯定是最後一個諾森伯蘭公爵。日後,這個貴族血脈就斷了。然後加上一句:『讚美我主。我不是只有你這個兒子……』然後就走了。亨利.珀西在原地哭泣。他全心全意地愛安妮,主教卻要他娶瑪麗.塔博。這對情人只好死心,如聖灰禮拜三的枯木死灰。後來,安妮說話了。她說,總有一天,她一定要讓主教嘗到苦果。我們聽了,全都哈哈大笑。你能想像我們捧腹大笑的樣子嗎?這黃毛丫頭不過是騎士的女兒,竟然口出狂言,威脅主教大人!她因為得不到伯爵,氣得鼻子都歪了!可我們不知道她日後會如何平步青雲。」
他笑而不語。
「我們做錯了什麼?」卡文迪希說:「我告訴你,我們都被擺了一道,包括主教大人、亨利.珀西和他老爸、你、我——國王說,安妮不能嫁給諾森伯蘭公爵的繼承人,其實另有內情。我想,國王老早就看上她了。」
「他一邊和瑪麗打得火熱,一邊想著她的妹妹安妮?」
「正是!」
「真奇怪,明明所有的人都在命迎合國王,國王卻覺得自己處處受阻。」國王覺得有人老是在阻撓他,破壞他的好事,不禁氣急敗壞。安妮是他挑的新歡,他要把老婆趕走,好跟安妮甜蜜廝守,這安妮卻拒絕跟他同房。她怎麼能拒絕?每一個人都百思莫解。
他們沒在演戲了,卡文迪希呆呆地盯著地板。「你累了吧?」克倫威爾問。
「不累。我只是在想:主教大人怎麼……」他想說的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但他不能說出這種冒犯的話。克倫威爾抬起頭來說:「繼續吧,接下來呢?」
* * *
一五二七年五月,主教覺得腹背受敵、危機四伏,於是在自家府邸召開調查庭,看國王與凱瑟琳王后的婚姻是否合法。這是袐密法庭,沒要求王后出庭,也沒找她的代理人,甚至刻意瞞著她,但全歐洲都知道了。國王則必須出庭,並提出當初教宗同意讓他娶寡嫂為妻的特許狀。國王心想,沃爾西必然能找出這紙特許狀的破綻。沃爾西打算對國王婚姻的合法性提出質疑,但他也跟國王說了實話:他不知道再這樣下去這個法庭能幫他什麼,凱瑟琳必然會向羅馬方面申訴。
就世人所知,凱瑟琳和國王有六次的機會生出繼承人,他們一直懷抱這個希望。主教說:「我還記得冬天出世那個孩子。新年,王后突然陣痛,王子就早產了。他出生還不到一個小時,我把他抱在懷裡。窗外雨雪霏霏,宮內生了爐火,暖和而且熱鬧。下午三點,天就黑了,外頭冰天雪地,鳥獸俱寂。一年復始,萬象更新,所有的苦痛似乎已隨舊的年頭遠離。我們稱他『新年王子』。我們說,他將成為全世界最富有、最英俊、最虔誠的人。全倫敦都喜氣洋洋……但五十二天之後,他就不再呼吸。我數著他在世的每一天。我想,如果他今天還活著,國王或許會——嗯,我不敢說他會成為一個更好的國王,那大概不大可能——但至少可過得更滿足、更虔誠。」
接下來出生的也是男孩,但出生不到一個小時就死了。一五一六年,王后生了一個女兒,也就是瑪麗公主,公主雖然是個小不點兒,但很有活力。翌年,王后又懷孕了,而且懷的是男孩,但不幸流產。接著出世的則是小公主,但不到幾天又嗚呼哀哉。他們以皇太后的名字伊莉莎白為她命名。
主教說,有時國王提到他的母后,約克家族的伊莉莎白,不禁淚水盈眶。她是絕世美人,個性沉穩,無怨無悔地承受上帝給她的不幸。她和老國王生了不少孩子,死了幾個。國王說,我父王和母后婚後不到一年,就生下我哥亞瑟,不久又生下一個健壯的男孩,那就是我。我跟凱瑟琳在一起二十年了,為什麼只剩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兒,其他的都早夭?
現在,這對結婚多年的夫妻良心正飽受煎熬。有人說,如果老天慈悲,就讓兩人分手,從此過著自由的生活。「可我懷疑凱瑟琳會這麼想,」主教說:「要是王后覺得良心過不去,一定會去懺悔,即使要懺悔二十年,她也願意。」
國王問主教:我到底造了什麼孽?我做錯了什麼?凱瑟琳又做了什麼?還是我們一起犯了什麼錯?見主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主教雖然心在淌血,卻無法給他任何答案。他又能說什麼呢?然而他發現國王這麼問的時候似乎不是完全真誠。主教認為,如果上帝復仇心重,有理性的人是不會崇拜祂的,而國王應該是個理性的人。但他只有私底下和他的手下在一起時,才會這麼說。主教對克倫威爾說:「你看,大學者卡雷有二十一個兄弟姊妹,全數早夭,只有他一個人活下來。有人或許會認為這是上帝給他們家的懲罰。柯雷和他老婆一定是怪物,全基督王國的恥辱。然而,柯雷卻是倫敦金融城市長——」
「還兩度當上市長。」
「而且賺了很多錢。他非但不是上帝報復的對象,反而特別受到上帝的眷顧。」
我們的孩子不是上帝殺死的,帶走他們的是疾病、饑饉、戰爭、鼠疫、瘴氣和瘟疫,是農作歉收,就像今年和去年,是保母疏忽。
克倫威爾問:「王后今年幾歲了?」
「四十二吧。」
「國王說她生不出來了?但家母五十二才生下我。」
主教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真的嗎?」他說,然後哈哈大笑。他那豪邁、歡樂的笑聲讓克倫威爾心想:當樞機主教還真不賴。
「她生我的時候,至少已經五十歲了。」他們克倫威爾家對生辰、歲數一向糊里糊塗。
「母子均安?真是可喜可賀。但這事,你很少跟別人說吧。」
瑪麗公主剛出生的時候非常小,大概只有一般嬰兒的三分之二。他和主教在宮廷見到她的時候,她和他女兒安看起來差不多大,但安還比她小二、三歲。
安.克倫威爾是個強悍的小女孩,可以把一個公主當早餐吃下去。她就像聖保羅的上帝,不把人看在眼裡。她的眼睛遺傳自父親,一樣小而堅定,要是有人敢惹她生氣,肯定會挨一記白眼。家人常愛開這樣的玩笑:要是安當上倫敦金融城市長,倫敦不知道會變成怎樣。瑪麗.都鐸看起來就像是個洋娃娃,蒼白、聰穎,髮色像狐狸毛,說起話來比一般主教還老成。她還不到十歲,就被父王送到拉德洛當威爾斯公主。當年,她的母親凱瑟琳就是嫁到此地,而她的前一任丈夫亞瑟也在這裡撒手人寰。發生瘟疫那年,凱瑟琳也差點在此香消玉殞,她虛弱無力地躺在這裡,差點被遺忘。幸賴老國王亨利七世的王后好心腸,用自己的私房錢把她送回倫敦。國王把她的女兒瑪麗送到威爾斯,凱瑟琳咬緊牙根面對這場生離死別,不讓一滴眼淚掉下來。她的母親是西班牙的女王伊莎貝拉一世,為什麼她的女兒瑪麗不能統治英格蘭?她想,這是國王有意讓瑪麗當繼承人的徵兆。
現在,她知道,她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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