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客日月抄（簡體書）

一
青江又八郎循著房東六兵衛告訴的路徑找到了那棟房子，走到跟前才發現是家破舊不堪的商戶，門口掛著一塊職介所的招牌，若沒那塊小小的招牌，差點兒就走過了。左鄰是一家竹器作坊，篾匠們正忙著劈竹子、破竹篾，一派熱火朝天。右舍是一家梳妝用品店。那棟房子夾在左鄰右舍之間，大門緊閉，聽不到絲毫動靜。
——不在家？青江又八郎心想。
他試著拉了拉房門，沒想到很輕松就拉開了，迎面看見一個男人面朝門口坐著。那人看上去五十來歲，一張圓臉，膚色黝黑。男人的長相讓又八郎瞬間聯想到了老狐貍。門檻處擺著一張粗劣的案臺，面似狐貍的男人就坐在案臺後，身旁是高出案臺的一摞賬簿，案臺上擺放著筆墨紙硯。那人一直雙手托腮而坐，見又八郎進來，手馬上放了下來。外面春光明媚，進得屋來，又八郎感覺男人身後的房間格外昏暗。家什很少，雖不是家徒四壁，但總令人覺得寒磣。除了這個男人，家裡好像沒其他人了。
——看樣子生意很冷清啊！
“您是老闆嗎？ ”又八郎問道。
“正是！ ”男人陰沉著臉回答。
他並沒有因來人是武士而肅然起敬，看樣子像又八郎這樣的浪人他見多了。
“在下青江，住在鳥越壽松院後面的嘉右衛門大雜院裡，想找一個比較合適的活兒。”
“……”
“找房東六兵衛商量，他讓我到您這裡來。於是不揣冒昧前來打攪……”
“您請坐！ ”男人說道。
他所說的坐處就是地板框。地板框上什麼東西也沒鋪，又八郎一坐下，就覺得屁股底下冒涼氣。又八郎覺得自己好可憐，但來這裡是求人介紹工作，又不是來做客的，受冷遇也是沒辦法的事。逃離家鄉時帶來的那些錢，這會兒也快花光了。雖說今明兩天還不至於餓肚子，但很快就要身無分文。為了糊口，必須盡快想辦法。
“您是浪人吧？ ”
“是的。”
“此前在何處高就？ ”
“北邊的某個藩，因為某些緣故，恕難奉告。”
男人點點頭，鋪開稿紙，拿起毛筆，看架勢是要寫什麼。
“失去俸祿有多久了？ ”
“大約三個半月吧！ ”又八郎如此回答。離開家鄉已然三月有半，不由得心生感慨。
男人眼睛滴溜溜地上下打量，那樣子像是在估量來者。聽房東六兵衛講，這男的名叫吉藏。看吉藏的眼神，分明是在給貨物估價。又八郎心想，這人好無禮！但於吉藏而言，他是在幫人找活兒幹，必須看清楚對方的品貌。
是不是有家室，身體是否結實，在江戶有沒有熟人……吉藏問了很多，又八郎逐一回答，吉藏在紙上一一寫了下來。
“您有什麼要求？ ”吉藏放下筆，問道。
“沒有什麼奢望，就像剛才我說的那樣，沒有家室，一人能糊口就足夠了……”
又八郎話音未落，屋門猛然被拉開，一個人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又八郎抬眼一看，是個蓄著絡腮胡的大塊頭浪人。
“老闆！ ”浪人雙腳叉開站在門口的土間，氣勢洶洶地嚷，
“您給介紹的活兒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托您的福，我可倒了大霉了！”
“您這是怎麼了？細谷先生！”吉藏絲毫沒有慌亂，遠遠地看著浪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您說過我的職責就是監督那些腳夫……”
“沒錯啊！”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到了那裡一看，監工早就有人了，竟然吩咐我也去幹活！事已至此也沒法再回頭了，只好和那些苦力一起幹力氣活兒，我的腰現在還疼！”
“天哪！這又是哪裡出了差池了？ ”
“好好查查！你也太糊弄人了！”
“但報酬應該不錯吧？ ”
“那是自然的！工錢少的話，我可跟你沒完！還有，這會兒有沒有什麼好活兒？這回一定要給我派個好差事！ ”
“您少安毋躁！先把這位的事情弄完，我再跟您商量。 ”
聽吉藏那麼說，那個叫細谷的浪人總算在又八郎身後坐下了。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小山，壓得地板咯吱咯吱響。
“說我們的。”吉藏轉過頭來看著又八郎，“某位旗本需要一個仆役長，但馬的出石藩缺一個步卒，但像您這樣隱瞞過去的職務的話，這事就很難辦了。您在這個地方要是有熟人則另當別論……”
“不必了，不指望什麼職務，有沒有比較零碎的活兒？ ”
“剩下的嘛，就是……”吉藏拿起賬簿，啪啦啪啦翻頁，然後指著高聲念誦：“番町的齊藤先生，這是位旗本，他們家要修繕府邸，需要雇傭一個幫工。但這個活兒和細谷先生幹的活兒差不多。”
“……”
“神田永富町的本田先生，這裡需要一個道場的陪練，若您對一刀流的劍術有信心……”
“老爺子！這份美差我攬下了！ ”
那個叫細谷的浪人忽然半路殺出。斜眼一看，他已經“騰”站了起來。又八郎目瞪口呆，吉藏也滿臉不悅。
“可是……”
“什麼可是不可是的！ ”細谷言語粗魯，“上次你給我介紹了個腳夫的活兒，這響應該給我派個像樣的好差事！我先去看看，雇主同意了我再來給你回話。你剛說是永富町的本田？ ”
細谷撂下這句話，拉開門風風火火地走了。
“一樁美差被搶走了！ ”又八郎一聲長嘆。
他覺得道場陪練最適合自己了，可是被那絡腮胡子橫刀奪了愛。江戶這個地方真不好混，須處處小心。
“青江先生擅長這個？ ”吉藏豎起渾圓的手指，做了一個劍擊的手勢。
“略知一二。您把這條寫在賬簿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