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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在城市中掙扎沉浮,體會著痛苦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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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在城市中掙扎沉浮,體會著痛苦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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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曾經,他看她鼻子上的雀斑都像天上的星星。
歲月流年,那些星子成了豆子,
不再閃亮,又惹眼得很。

「耐心、細緻,看起來憨厚,卻又眼觀六路,體貼著每個人可能的委屈──這差不多也是楊遙和楊遙作品最顯著的特點。」──著名文學評論家/黃德海

▎流年
──「佛是來普度眾生的,卻為何破壞他的家庭?」
當凌雲飛鼻青臉腫地出現在聶小倩面前時,她懷裡的曉曉細聲細氣地大哭起來,還「爸爸,爸爸」喊叫著。凌雲飛知道這是女兒心疼他,頓時感覺今天這頓打挨得真值。他理直氣壯地說:「我偷鴨子被人發現了。」

聶小倩臉色唰地由緊張變成憤怒,她癱坐在炕上,像塊被擰乾水的抹布,頭低垂著,兩條腿張開,襪底乾巴巴的,閃著纖維磨久了特有的那種亮光。

凌雲飛為了繼續刺激聶小倩,又重複一句:「我偷鴨子被人發現了。」

▎過馬路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你們有錢就占我們的道,你們有錢就不把我們的命當回事?」
朱青順著行車道旁邊的馬路往前走,因為堵了兩條道,人們只能這樣走。朱青忽然感到一陣發涼,一輛黑色的奧迪車掛了一下他的衣服,然後擦了他的車把,繼續往前駛去。朱青感覺一陣後怕。等他反應過來,那輛奧迪已經在前邊調了頭,往反方向走去。朱青看見它的車牌是JBXX678。

一陣怒火從朱青心頭升起,他把自行車扔在馬路邊上,衝進旁邊的一家茶葉店,拿起一條裝飾用的扁擔,狠狠地朝馬路上亂停的汽車後照鏡打去,邊打邊想,沒人管你們,我來管,我來替天行道!

▎水到底有多深
──「他覺得像小時候玩遊戲中的木頭人,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只能看著時間白白地一點點流逝。」
李山想起那次甘藍陪自己去大學城,就會毫不猶豫地把杯裡的酒乾掉。這時甘藍也總是把酒乾掉。這讓李山心裡暖暖的。可甘藍已經是一位高三學生的母親,有許多的事情要做。

李山經常懷念那次裸泳。有幾次他想去再游一次,可想到還沒有買好跟屁蟲,便作罷了。事後想想,覺得可惜,為了一件百八十塊錢的東西,就把一個願望扼殺了。可又一想,生活每天不都是這樣嗎?哪能隨心所欲呢?內心深處,他不願意承認自己的恐懼。

▎遍地太陽
──「你放心來吧,我們答應賣給你的,一定賣給你,維吾爾族人說話一言九鼎。」
到了葵花地,像看到雨打殘荷。葵花稈被機槍掃射過似的一片片躺在地上,一位披頭散髮的女人跪在地裡扶那些葵花稈,膝蓋壓在乾枯的枝葉上發出骨頭斷裂似的聲音。

這時龍嘯突然聽到了搖籃裡孩子的哭聲,不是傷心失望,不是怒不可遏,只是在哭,一聲接一聲,像水龍頭在漏。他疑惑地瞧瞧女人,她顯然沒有聽見,依然在扶那些葵花稈,連他來了都沒有發現。


本書特色:本書收錄楊遙七篇短篇小說:〈流年〉、〈薩達姆被抓住了嗎〉、〈過馬路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單人床〉、〈水到底有多深〉、〈野三坡〉、〈開館日〉、〈遍地太陽〉,及著名文學評論家黃德海的評論。這些篇章說了大城市中的小人物故事,闡述著他們的人生。有些人孤獨著,有些人則在黑暗中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光。

作者簡介

楊遙,發表作品百萬餘字,短篇小說集《二弟的碉堡》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獲第九屆《十月》文學獎、趙樹理文學獎、《黃河》2005年度優秀小說獎、《山西文學》優秀作家獎等獎項。著有《柔軟的佛光》、《我們迅速老去》、《村逝》。

自序―在鄉村和城市的時光縫隙中奔走
《流年》和《村逝》是我近幾年中短篇小說的兩部選集,《流年》關於城市,《村逝》立足鄉村,兩部小說集沒有多大關聯,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的母親。假如你拿到《流年》,又恰對它感興趣的話,不妨再找來《村逝》看看,反之亦然。
當編完這兩本書時,我驚訝地發現,《流年》中首篇〈流年〉是寫年輕公務員從縣城到城市的歷程,尾篇《遍地太陽》卻是中年下崗職工從城市到農村的步履,而《村逝》中的〈村逝〉則是表達傳統意義上的鄉村已經一步步消失。這與我的生活奇怪地合拍。年輕的時候,羨慕城市裡的生活,好多年都在努力進城;中年的時候終於到了城市,卻時不時懷念鄉村,每逢節假日急急忙忙訂車票,返回老家探望父親、兄弟,以及一大幫還在那塊土地上生活的親人和朋友,但鄉村已經不是我生活過的鄉村。
這麼多年,身體和文字一直奔走在鄉村與城市的時光縫隙之間。
大學畢業後那幾年,我在滹沱河畔的村子裡當老師。
還是2003年,一冬天沒有下雪,立春之後卻下了一大場。雪從頭天下午紛紛揚揚下起,晚上也沒有停,第二天早上5點多起床去學校上早自習,發覺外面白茫茫的,比平時亮。推著自行車出了門,雪有半腿深,巷子裡沒有人影,也沒有任何人和動物活動過的痕跡,只有白。我有些自怨自艾,想這麼早誰會騎著自行車出門?忽然聽到一對新婚農民夫婦的聲音,婦人滿足後發出銳利的叫聲,在寂靜的早晨特別響亮。它像寺廟裡的暮鼓一樣,我眼前許多的門關上了;然而也像晨鐘一樣,同時推開一扇窗戶。我知道自己選擇的路和別人不一樣。
2008年到2011年,我在離家鄉不到100公里的市裡借調,為了好好表現,早日調過去,每個星期五趕最後一趟大巴回家。有幾個星期五連續有事情,每次忙完急匆匆趕往汽車站時,最後一班車已經走了。這時妻子經常打電話過來,問我坐上車沒有,我回答沒車了,電話那頭4歲的女兒就哇地哭了。每個星期一早上,5點多起床,要趕最早的大巴去市裡上班。孩子從前一天晚上就緊緊摟住我的手臂。到了早上,我輕輕撥開她暖呼呼的手臂,往汽車站趕。冬日的早晨,寒風呼嘯,人們都還在夢鄉中,路上只能見到清潔工在昏黃的路燈下掃馬路。新年之前,妻子騙女兒我要早一天回來,女兒一整天等著,晚上我還沒有回去,她又哭了。很晚我才回了家,女兒帶著淚睡著了,手心裡握著幼兒園給她發的一顆糖和幾瓣橘子。第二年,有一位朋友也借調到市裡,他有一輛車,拉上我兩人結伴走。我們車輪一樣旋轉,每週至少熬一個通宵加班,卻調不過去,周圍一些因為有關係的人一個一個調了進來,兩人都特別有情緒。有個星期一早上從家裡出來之後,兩人在路上邊走邊罵,車走了好久都沒有到市裡,看路標,原來光顧生氣,到了高速路出口居然沒有注意,超過去了。我們兩人商量著,乾脆別去上班了,直接開上車到省城去,找另一位朋友。但結果卻是到了下一個高速路出口返回上班的路。這多像小說呀!然而裡面的現實是生活,想像才是小說。後來我以這段經歷為背景,寫了許多篇小說,〈流年〉和〈薩達姆被抓住了嗎〉就是其中兩篇。
2011年9月,我終於調到了省城,家安頓住之後,路上跑得少了,每逢節假日回老家,基本選擇坐綠皮火車。
公里的路程,需要坐4個多小時,途經每一個村落的小站都要停。在這列車上,車廂裡一般人都很多,許多人經常連坐票也買不到,多見的是沿線村落裡的農民、帶著尼龍袋子進貨的小商販、行李放在油漆桶中的打工小夥子、眉毛做得又粗又直的鄉下姑娘、穿著校服戴著眼鏡的學生、拿著裝病歷袋子的老人……這些人大多講著各自的方言俚語,生活經歷也各自不同,坐在他們中間,我彷彿回到了從前。
中秋節回老家後,回城時為了避免擁擠,我買好了提前一天走的火車票。沒想到那天那麼多人趕車。我在候車室遇到了一位兒時的夥伴,他拖著一個很大的行李箱,打算去我所在的城市趕廟會。這位朋友性子火暴,從小愛打架,還坐過幾年牢。從牢裡出來之後,就開始做套圈圈的生意。我不知道他碩大的行李箱裡裝的是毛絨玩具,還是石膏雕塑,或者是些菸酒之類的玩意兒。和他同行的是他老婆。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閒聊著,我知道他沒有買上坐票。快要檢票的時候,又來了位我們村坐火車的人,這位朋友馬上讓他老婆回去,說來的這個人可以幫他把行李箱弄上火車。我們兩個待的這段時間,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要我幫忙的話,我還一直以為他老婆要和他一起走。我告訴他上了火車可以和我一起擠擠,我們一家三口買了三張票。朋友說,你坐你的去吧,我和你現在說不到一起。
在城市裡,出行我一般步走或坐公車。坐公車有時免不了跑幾步趕車,但是每當看到身體臃腫的中年男女奔跑著,追趕即將離站的公車,心裡就有些淡淡的悲傷,彷彿看見了自己的影子。一次讀關於梁漱溟的文章,裡面寫到這麼一段故事。伍庸伯走了20多里路趕火車,快到車站時火車已到站,本來跑步能夠趕上,可是伍庸伯繼續保持原來不疾不徐的速度,等他到了車站,火車開走了,他又步行20多里路返回去。讀到這裡,我頓時覺得公車是可以不追趕的,但自己卻沒有那份定力,遇到車要走時,還是追趕。
最為遺憾的是,這麼些年一直沒有大塊兒的創作時間,本職工作和寫作無關,甚至還干擾得很厲害。也遇到過幾位領導告誡我不要寫小說了,好好幹本職工作。寫起小說來,偷偷摸摸,急急忙忙,既怕被周圍的人發現,也唯恐被什麼事情打斷。這麼些年,寫的大多是短篇,即使這樣,也是經常有了好的想法卻沒有時間實施,或者寫了一半,狀態正好時,卻不得不去忙活什麼事情。常常想起卡夫卡《獵人格拉胡斯》中的一段話:「我一直在運動著。每當我使出最大的勁來,眼看快爬到頂點,天國的大門已向我閃閃發光時,我又在我那破舊的船上甦醒過來,發現自己仍舊在世上某一條荒涼的河流上。」但是生活中有無數我這樣的人,每天忙得死去活來,就像赫拉巴爾在《我為什麼寫作》中談道:「在波爾迪鋼鐵廠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只有理解別人,才能理解自己。跟我在一起幹活兒的還有其他人,他們的命運比我更加艱難,然而他們卻一聲不吭。」無數次比較卡夫卡和喬伊斯,他們的性格截然不同,但都站到了文學的巔峰之上。我沒有能力,也不是那種能使自己與世俗生活完全割裂開的性格,便唯有勤奮些。記得借調的時候經常加班寫材料,有時半夜兩點鐘才睡,早上五點半鬧鐘響起來的時候困得要命,心裡告誡自己,什麼也沒有還想偷懶,便趕緊爬起來,用涼水抹把臉,開始寫小說。有段時間大概太累,早上起來枕頭上經常有鼻血。每個週末回了家,也是伏在電腦上寫東西,很少陪家裡人。有一天女兒說:「爸爸,我希望你回來後家裡就停電。」我問為什麼,女兒回答:「那樣你就不寫東西了,能陪我玩。」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用生命寫作,卻特別理解那些為了寫作拋棄一切的人,哪怕他們早早離開人世,但只要留下足夠好的作品,已經足夠了。對於一個人,他們真正活過。
幸運的是,這麼多年一步步走過來,理解支持我寫作的老師和朋友越來越多,他們像光一樣,摸不著,但無處不在。我在堅持寫短篇小說的同時,寫的中篇小說也多起來,不知不覺發表了130多篇。其中大多數作品創作時信心滿滿,寫完之後得意揚揚,覺得自己完成了一部了不起的作品,可是過不了多長時間,就開始懷疑、惶恐起來,便想趕緊再寫下一篇證明自己。在我懷疑自己的時候,這些可敬的老師和朋友們給予了我非常多的肯定,使我這塊稱不上璞玉的頑石從一堆石頭裡顯示出來,變得越來越有了些亮光。
其中一位我非常信賴的朋友,他的眼光十分好,在好多公眾場合給過我無私的褒獎。私下裡聊天,談到我小說存在的問題時,他覺得我的小說經常不朝一個方向努力,把力量削弱了,希望我能嘗試去寫些一竿子扎到底的小說。我對他的意見非常重視,常常想怎樣寫出這樣一篇小說。2015年月底,我讀到了A·雅莫林斯基的《契訶夫評傳》,他裡面有段話這樣評論契訶夫:「最有特色的小說缺乏純粹的敘事方面的興趣,有的小說沒頭沒尾,有的小說有一種靜止的性質,故事進行得慢,跟舞步一樣。那些小說不但不朝一個固定的結局活動,往往溜出正軌,或者故事還沒到高潮就逐步退下來。不過它們還是能夠用驚人的方法抓緊讀者的想像力。正因為不要捏造,不布疑陣,不耍聰明,原本鬆弛的地方並不故意拉緊,原本粗糙的地方也不故意削平,故事的進行適可而止的緣故,那些小說具有使讀者身臨其境的力量。」我大為興奮,我的那些「缺點」契訶夫都有,他所達到的那種自然,是我一直努力追求的,而那時我差不多已經認為契訶夫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短篇小說大師。文章還有一段話也頗適合我:「出身卑微,從小經人教誨,尊敬權勢,服從權力,感覺自己渺小,怎樣把奴隸的血從自己身上一點一滴地擠出去。」怎樣把奴隸的血從自己身上一點一滴地擠出去,正努力在做。
生活還在繼續,寫作也在繼續,引用契訶夫獲得「普希金文學獎」之後給朋友的信裡的一段話作為這段文字的結尾:「我的文學活動還沒有真正開始,不過是個學徒罷了,或者連學徒也不如,得從頭做起、從頭學習才行。要是今後花40年的工夫看書用功,那麼學成之後或許會朝讀者發出一個砲彈去,弄得天空也震動。」
是為序。
楊遙

目次

自序―在鄉村和城市的時光縫隙中奔走

流年

薩達姆被抓住了嗎

過馬路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單人床

水到底有多深

野三坡

開館日

遍地太陽

陽光能夠照到的明亮地方―楊遙和他的《流年》

書摘/試閱

流年
你知道王菲嗎?
就是那個與竇唯、謝霆鋒、李亞鵬三個男人都有故事,聲音清亮、出塵的王菲。
凌雲飛知道王菲是在王家衛的《重慶森林》裡。王菲飾演的雜食店店員阿菲一心嚮往著加州明媚的陽光。她愛上了梁朝偉飾演的失戀警察663,經過努力使663在她這裡找到新的感情歸宿,兩人相約晚上在加州見面,當阿菲坐上大飛機真的飛往加利福尼亞時,663卻去了「加州」酒吧等她。
那時,凌雲飛在北方一座城市借調。總是布滿霧霾像灌了鉛似的灰色天空,面孔呆滯身著藍色、黑色衣服的灰色人群,水泥堆起來的灰色市政大樓,磨得沒有光澤的灰色臺階上布滿了黃色和綠色的痰痕,充滿他的視野。他覺得生命一片黯淡。
D縣到雲城幾十公里的距離,在凌雲飛看來,幾乎是世上最長的距離,幾年了,他還是個借調人員。加利福尼亞那麼遠的地方,小店員阿菲怎麼敢去,還真的去了呢?
凌雲飛羨慕阿菲對生活的這種勇氣,他經常把影片定格在叫阿菲的王菲身上,想像加利福尼亞的陽光是怎樣的燦爛,然後喜歡上了王菲。
他開始收藏關於王菲的影片。雲城的每家CD店成了他的好去處。每次當他站在幾個留著披肩直髮、聲音清脆的年輕學生中間翻撿CD時,透過塑膠殼子,看見襯在盒子裡面王菲明豔的照片,總有種意外的欣喜。他把能找到的王菲演唱會和專輯的CD都買下。在那些灰暗的日子裡,每當聽起王菲的歌,他就能想起加利福尼亞的陽光,心情暫時明朗一下。
臨近舊曆的年底,照例是單位進人的時候。凌雲飛的單位也進了人,與上年、上上年一樣,不是他。
每年這個時候單位去下邊考核工作,這年也不例外。
凌雲飛隨著帶隊的李副局長一行去了K縣。晚飯後當地對口單位的領導帶他們去唱歌。黑色的小轎車駛出縣城,在黑夜中穿過一架鐵路地下橋,正好有列火車駛過,咔嗒咔嗒的聲音像放大的鐘錶指針的跳動。穿過橋,遠方有了燈火,被更大的黑暗包圍著。
進了KTV包廂,凌雲飛忽然發現當地陪同人員中多了位瘦瘦的姑娘,嘴巴塗得鮮紅。吃飯的時候,她並沒有出現。當地領導介紹說:「小倩,大學生村官,借到縣裡幫忙的。」姑娘衝他們一笑,露出雪白而整齊的牙齒,她說:「我叫小倩,歡迎領導們來視察指導工作。」說完之後,她鞠了個躬,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坐座位時,縣裡的領導讓凌雲飛他們往中間坐。凌雲飛在領導們推讓時,藉口上洗手間。出來後,發現大家已經坐好。李局長坐正中間,縣裡的領導坐旁邊,兩邊簇擁著其他人,小倩坐在門口位置上。凌雲飛不動聲色坐在了她旁邊。小倩欠欠屁股,把他往裡讓。凌雲飛坐在門口倒數第二個位置上。
姑娘瘦小、扁平,像發育不良的高中生,鼻子上有幾顆雀斑若隱若現,一笑就凸顯出來。她大概不知道自己這個小毛病,自顧自不停地笑。LED光纖燈關了,閃燈照在人們臉上忽明忽暗,姑娘好像有些緊張,縮了縮身子。燈光閃到她臉上的時候,凌雲飛首先看到的就是她鮮紅的嘴唇。
先是凌雲飛單位李局唱,唱完科長唱,副科長唱……輪到凌雲飛時,他說:「不會唱,一唱歌嗓子就發癢。」對方繼續讓,凌雲飛堅持說不會唱。幾番過後,地方領導拿起話筒。他們唱的是《縴夫的愛》、《敖包相會》、《小白楊》……凌雲飛吃飯時喝了幾杯酒,聽得昏昏欲睡。忽然,聽見有個聲音說:「小倩來一首。」「我唱首王菲的《紅豆》。」是那個瘦瘦弱弱的村官。凌雲飛縮縮身子,努力把自己陷到兩張沙發中間的那道縫隙中。他想誰願意表演讓誰表演吧。
「還沒好好地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一種空靈出塵的聲音忽然在包間裡飄蕩起來,包廂裡渾濁的酒味頓時好像減少了,有了些雪花清冽的味道。凌雲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探起身子,看見瘦姑娘面朝螢幕,正閉著眼睛,深情地唱。當她唱到第一節中的「有時候,有時候」時,凌雲飛有些擔心,害怕下一句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中的「一切」她唱不好。沒想到姑娘唱到這兒時,聲音穩穩地降了下去,飄渺但非常清晰。那一剎那,凌雲飛感覺自己的半輩子完全袒露在姑娘面前了,他吃驚地坐起來,挺直腰,定定地望著姑娘。她唱得很投入,唱得幾乎和王菲一模一樣,尤其是唱到「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等到風景都看透」這幾句時,凌雲飛感覺加州明媚、溫暖的陽光大片照了過來。
一曲唱完之後,掌聲象徵性地響了幾下,不如剛才那幾位唱過時熱烈。凌雲飛不知哪股勁兒來了,他大聲喊:「好!再來一首。」
他幾乎從來沒有這樣大聲說過話,尤其在領導面前。
但那天,凌雲飛管不住自己了。他喊完之後,隱隱約約有些後悔,但同時有了一種痛快的感覺。他望望姑娘,感覺她站在那裡好像對自己笑了一下,他又脫口而出:「再來一首!」旁邊竟有人附和,他心裡暗喜。姑娘就又開始唱。
凌雲飛抓起酒瓶去敬酒。
那一晚,凌雲飛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每次姑娘唱完,他就拿起酒瓶跑去敬領導們酒,好騰出話筒來讓姑娘繼續唱歌。姑娘大概唱了五六首,清一色王菲的歌。凌雲飛感覺神奇極了,在這麼個破地方,這麼平常的女孩,居然能把王菲的歌唱這麼好。女孩把話筒交出去後,凌雲飛端著酒杯又坐在她身邊。那麼自然,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他把自己的手機、電話等聯繫方式都告訴了她。姑娘姓聶,喜歡唱歌,上了一個地方大學的音樂系,畢業之後連工作也找不下,只好考了村官。聶小倩說這些時,不時停下來笑笑,像想起了什麼好玩的事情。
姑娘的生活簡直是凌雲飛的翻版,他講起《重慶森林》裡的阿菲,聶小倩馬上接起話來,她也很喜歡王菲扮演的這個角色。他們兩個一替一句講裡面的細節,都覺得當阿菲坐上大飛機真的飛往加利福尼亞時,663卻去了「加州」酒吧等她這個情節好玩。說到加利福尼亞,凌雲飛覺得小倩臉上的雀斑亮了幾亮。
第二天,凌雲飛起個大早,走了半條街道,找到家音像店,沒有開門。凌雲飛狠命敲門,半晌,旁邊出來個人說:「裡面沒人。」凌雲飛問:「老闆哪兒住著?」那人打個哈欠,掏出手機撥電話。凌雲飛等了十幾分鐘,老闆才來。他買了能找到的所有與王菲有關的影片。
吃完早飯,要離開K縣的時候,送行的人裡面沒有聶小倩。凌雲飛心裡很失落,隨後馬上就想開了,這種場合,像吃飯一樣,哪能輪到幫忙人員聶小倩出現呢?給聶小倩買的東西沒有送出去。
按照日程安排,凌雲飛他們還得去另外三個縣。凌雲飛走到哪裡,總是想起聶小倩。他期望聶小倩突然給他打個電話,哪怕發個簡訊也好,卻一點兒消息也沒有。他覺得自己有點好笑,他只是微不足道的借調人員,能幫她什麼忙?他想自己要是市級單位的正式工作人員就好了。他順著這個思路想半天,不願從裡面出來。
三天時間,凌雲飛心不在焉。
每到一處,縣裡都會送他們資料和土特產。每個人的包裡塞得滿滿的,小車的後備廂快裝滿了。大家為了拿土特產,悄悄把些不重要的資料留在了賓館。凌雲飛帶著準備送給聶小倩的東西,是個累贅,主要是心裡累。到了那個以養羊出名的山區縣,縣裡要送他們每人一條羊毛毯。每個人又把自己的東西檢查一遍,能不要的通通不要。車裡坐人的每個縫隙都塞滿了東西。好像找到了一個結實的理由,凌雲飛拿出王菲的那些影片,找到郵局,給聶小倩寄了過去。
回到市裡,因為是年底,工作特別多。凌雲飛忙得不可開交,對聶小倩的幻想慢慢就淡了。
凌雲飛偶爾抬頭望見外面灰色的天空,還會想起那個夜晚。這個時候,他有點後悔當時的衝動,想自己要是沒有給聶小倩寄東西就好了,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憶,寄唱片真是畫蛇添足的一招。
又一年開始了,凌雲飛還像以前那樣忙碌,聶小倩的事漸漸淡忘了,凌雲飛偶爾想起那次唱歌,自嘲地笑笑。
聶小倩儘管不漂亮,又是個幫忙的村官,但畢竟是個女的,歌又唱得好,也算稀缺資源吧?
凌雲飛忽然收到掛號信那天,是星期一。院子裡的柳樹綠了,草坪上一簇簇小草拱起土皮,也泛出了綠意。
信封裡面夾著張碟,他一摸就知道了。地址是K縣。
凌雲飛的心跳了起來,他知道聶小倩收到自己寄的碟了,這是她回的一樣東西。他猜測這也是王菲的一張碟,內容是什麼?想了半天,在紙上寫了那天沒有買到的王菲幾張專輯的名字。
打開信封,裡面只有一張銀白色的原始影片,其他什麼也沒有。他又掏又抖,真的一個紙條也沒有。影片嶄新,光光的碟面映出了凌雲飛的面孔。他看著這張空白影片,看著影片上自己模模糊糊的臉,心裡有點失望。有人叫他辦事,他就把影片往抽屜裡一塞,事後竟然忘了。
週五午飯後,凌雲飛拉開抽屜找東西,又看到了這張影片。他把這張碟塞進電腦。電腦吃吃地響了一會兒,突然冒出王菲的歌。他趕緊關掉聲音,然後插上耳機,再把聲音打開。裡面是王菲的歌,但是都是聶小倩唱的。凌雲飛激動起來,身體微微地發抖。他一邊聽,一邊迅速做出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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