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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薑餅(全2冊)(簡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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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薑餅(全2冊)(簡體書)

商品資訊

人民幣定價:69.8 元
定價
:NT$ 419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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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1、佛系鹹魚打工人林鯨X溫柔體貼執行官蔣燃,人設張力拉滿,冷靜溫柔女主遇上溫柔深情男主就是平淡愛情中的小確幸!
2、本書晉江評分9.0,收藏4萬 ,眾多讀者好評推薦,高口碑婚後相愛作品!
3、實體書裝幀精美,一套兩冊,網絡版全收錄!實體封面氛圍感十足,內含8P絕美彩頁,再現名場面。
4、鯨鯨,希望我的人間煙火裡能融入你的浪漫理想。新年快樂,我愛你。
5、林鯨,你想要的書上的那種愛情,我可能沒辦法給,但如果你想要的是陪伴,想改變目前的生活狀態,我應該可以陪你一起走下去。
6、本書採用獨特設計理念,外包精美、包含種種精美小設計,隨書附贈精美海報、時光q版漫畫、暖陽書簽以及獨特主角人設卡等多種贈品。

在燕家巷,蔣燃是天才般的存在,沉默寡言,溫潤如玉,獨獨沒有正眼瞧過總趴在窗邊偷看他的鄰家小姑娘。
唯一一次,他大發善心地幫她綁了一次辮子,還被小姑娘蹭了一手的鼻涕蟲。
長大後兩個人結婚了。
洞房花燭夜,林鯨想起自己曾經的“光榮事蹟”,尷尬得摳出一座魔法城堡來,她紅著眼眶摁住男人脫衣服的動作:“雖然我們是相親結婚,哪天離婚了我也不求你說我什麼好話,但是別把鼻涕蟲的事說出去行嗎?”
蔣燃黑著臉,答應了:“哦。”

作者簡介

唯酒

晉江文學城簽約作者,擅長寫現實向甜文,熱愛帶有煙火氣的人物,作品積極向上,文風細膩寫實,偏愛日常向風格。
代表作品有《是你的小甜梨》《冬日薑餅》等。

名人/編輯推薦

1、
剛開始覺得林鯨普普通通,後來林鯨越來越耀眼,我就是挖寶藏的蔣燃。很棒。
——摘自讀者id:堇青愚人
2、
這是一個很溫馨的故事,偏現實向,兩個人在感情中互相磨合真的太打動我了!
——摘自讀者id:暢總愛看書

目次

第一章 蘇州下雪了
第二章 寬慰是晨曦之光
第三章 合法婚姻的代價
第四章 生活碎片
第五章 一地雞毛
第六章 丈夫的期待
第七章 漸入佳境
第八章 結婚的意義
第九章 溫柔可抵千鈞之力
第十章 人間煙火和浪漫理想
第十一章 相方濾鏡
第十二章 冬日薑餅
番外一 戀愛在結婚之後
番外二 可愛吞金獸
番外三 蔣姜薑,鏘鏘鏘……

書摘/試閱

第一章
蘇州下雪了
蔣燃回來的前一天晚上,蘇州下雪了。
最先“下”起來的地方是林鯨的朋友圈。剛落下來幾顆“鹽粒子”的時候,她就刷到了七八個朋友發的小視頻。南方人對雪天有著謎之狂熱。
隔天早上,她上班路過忠王府,透過車窗看見幾株梅花伸出院牆,皚皚白雪壓在枝頭上。
這份心動只持續了半個小時。 
她在距離溪平院最近的車站下車,感受到冬日的寒風劈頭蓋下。濕冷的空氣將人吹得直打哆嗦,運動鞋也踩濕了,凍得腳趾麻木。
下雪好煩哪,深受惡劣天氣迫害的她決定退出“南方愛雪人士群聊”。
林鯨到辦公室換上工裝後,早會時間到了。
因為下雪,小區的臨時維護工作自然多了起來,經理花了半個小時宣講。結束後他找到林鯨:“16幢1105的業主住進來了,你及時關注,別被投訴了。”
林鯨:“好的,知道了。”
她在公司辦公系統中找到這位業主的信息——蔣燃,手機號碼……林鯨趕緊和業主取得聯繫,先發了條短信過去:
“蔣先生您好,我是溪平院的物業管家林鯨,這是我的手機號碼,加了您的微信,方便的話通過一下,有問題請隨時聯繫我。”
之後,她搜索手機號碼添加對方的微信,等待通過。
林鯨工作的這個小區叫溪平院,是廣恒地產品牌旗下的高端住宅區,坐落於湖東,距金雞湖景區、商圈不超過十分鐘車程。
不過這一切繁華和便利與林鯨無關,她住的是老城區的“老破小”房子,並且以她的工資很難買得起這裡的房。
至於林鯨一個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的人為什麼會在物業公司工作呢,這是後話了。
早上處理完幾個報修問題,待她回到辦公室時,業主還沒有通過好友申請。
同事們在閒聊、抱怨“996”,林鯨則對著電腦發呆,忽然想起真是巧,她還認識一個也叫蔣燃的人,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過了一會兒,桌面傳來一串手機振動聲,林鯨的目光從電腦屏幕上移了過去。
顧一帆:“林鯨?”
林鯨:“怎麼了?”
顧一帆:“方便給我轉兩萬塊錢嗎?需要周轉一下,下個月收到尾款就還給你。”
林鯨放下手機,眉頭跟著皺了起來。
顧一帆和林鯨是相親認識的,交往兩個月了,見面的次數不多,每次都客客氣氣的。
林鯨不擔心顧一帆不還錢,他家境不錯,人在國企上班,而且兩家父母都認識,只是她總覺得跟相親對象借錢怪怪的。
林鯨猶豫的時候總想起顧一帆那張讓人沒法拒絕的臉,最終敗給了面子。
但帥哥的臉沒讓她失去理智,她細心備註了“借款”,以防出現糾紛。
一上午過去,終於到了午飯時間,大家相繼點外賣或用微波爐熱飯。
林鯨接到了好友的電話。
鹿苑今天從上海回來,找不到飯搭子,就把林鯨叫了出來:“中午出來吃飯,時代廣場新開了一家韓國烤肉店,大眾評分很高。”
大雪天吃點兒烤肉什麼的,肉香四溢,“吱吱”冒油……林鯨想想就覺得幸福。
她爽快地答應:“行啊,我現在從辦公室出去,到了給你打電話。”
林鯨花了十五分鐘來到那家烤肉店,鹿苑已經用手機掃碼點餐了:“你看看還要吃什麼?”
林鯨看她已經點了的菜,五盤肉,再加一個蔬菜拼盤、一個菌菇拼盤,再點就吃不完了:“就這些吧。”
鹿苑點頭:“那就下單了。”
兩個人廢話不多說,在服務生把小食和水果端上來的時候就忍不住開吃了。水果是自助的,兩個人吃完一盤西瓜後五花肉才剛烤上。
林鯨說:“我再去拿點兒水果。”
正值中午,烤肉店的人非常多,林鯨在那兒等了片刻才排到。她剛拿起盤子,就看到隔斷背面站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林鯨喊他:“顧一帆。”
顧一帆沒聽見,端著託盤向裡走去,留給她一個後腦勺。
林鯨端著水果回到座位,目光還在餐廳裡掃視。鹿苑看她魂不守舍的,問:“看什麼呢?”
“我剛才看見顧一帆了。”
“叫過來一起吃唄。”
緊接著,林鯨就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他了,他身邊還有一個女生,兩個人並排坐在一起,看上去關係匪淺。
顧一帆將手機放在桌上盯著屏幕,順手包了個生菜卷喂到女生嘴裡。
女生情緒不高,手指搓了搓紅色的名牌紙袋,說:“你不是說沒錢了嗎?”
顧一帆:“是沒錢了啊,信用卡和花唄都被刷爆了,跟朋友借的錢。”
“那還給我買戒指?嘁!”
“還不是為了哄你開心?”顧一帆眼神充滿抱歉地看著女生。
女生又問:“跟哪個朋友借的?我認識嗎?”
“你不認識。我下個月發工資就還給她。”
餐廳裡雖然嘈雜,但仔細聽,林鯨和鹿苑還是可以辨認出兩個人的對話內容。
女生又想起什麼來:“對了,和你相親的那個女生漂亮嗎?”
“還行。趕緊吃東西吧,我下午還有事。”
“很優秀嗎?”她又不死心地追問了一句。
顧一帆略顯遲疑,不太願意在女生面前提起林鯨:“就那樣吧,在廣恒的物業上班。”
“物業?”女生有些不屑,“那也沒有很了不起嘛,你媽看上她什麼了,就因為她是本地人?”
顧一帆默認。
林鯨和顧一帆剛認識的時候聽說過他有個處了三年的前女友,是北方人。顧一帆的父母嫌姑娘家太遠,條件又不好,勒令他分手了。 
但林鯨不知道,他們並沒有斷。
對顧一帆這種明明和前女友藕斷絲連,又在相親對象面前偽裝單身的行為,林鯨除了噁心,無可形容。鹿苑氣勢洶洶地站起來,準備跟顧一帆對峙。
“你幹嗎?”
“你幹嗎呢?”
她看看林鯨,林鯨看看她。
林鯨還坐在椅子上,舉著手機對著顧一帆和姑娘拍了一張照片,面色平靜。
“不是,你就這樣嗎?他騙你。”
林鯨冷靜地說:“我待會兒還要上班呢,一時半會兒撕不完的。”
現在還惦記著上班,鹿苑也是服了林鯨:“請你年底一定拿個‘十佳員工’的獎章回來,不然對不起這份敬業精神。”
林鯨:“工齡不滿一年的員工不參與評比,我明年再努力。”
鹿苑:“……”
林鯨反過來寬慰好友:“畢竟是相親嘛,我也不喜歡他啊,這個不行就下一個。他要是不認帳,我就把照片甩出來,長輩別賴在我頭上就行。”
鹿苑所有的憤怒情緒化成一個字:“牛。”
要說不心煩是假的,林鯨煩著呢,顧一帆還欠了她兩萬塊錢……
至於這段關係,林鯨覺得大概就像暴風天少女頭上的貝雷帽,隨時有可能不屬�自己,現在被顧一帆親手掀掉,省得她動手了。

林鯨和鹿苑吃完飯在商場門口分開。
林鯨回到辦公室,接到社區的通知:受惡劣天氣影響,晚上或將暫時停水。
林鯨在業主群發了通知,讓大家提前做儲水準備。
立馬有業主埋怨:“怎麼動不動就停水?收這麼高的物業費,你們一點兒作用都沒起到。”
她尋思著這是社區的問題,也能怪到物業頭上嗎?她解釋了半天,還是被罵得又累又喪氣。
林鯨趴在桌子上,被手機頂了一下胳膊肘。
顧一帆:“小鯨,我不能跟你去看話劇了,要出差。抱歉。”
林鯨:“沒事,你忙。”
顧一帆:“這個劇團好像要在蘇州演好幾場,下周回來陪你看?”
林鯨將手指停在屏幕上,琢磨了一會兒措辭,開始打字:“其實你沒有必要應付我。今天中午我在時代廣場看見你和你女朋友了,找機會跟家裡說清楚吧,我們不合適。”
她等了足足五分鐘,顧一帆發來一句話:“你說什麼?”
她把照片甩給他,鐵證如山。
林鯨:“請你把錢還給我,然後我們別聯繫了。”
發完,她等了好久不見顧一帆回復,於是又發了一個問號過去。
綠色的聊天氣泡左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她被顧一帆刪除好友了。
林鯨後背冒火,太陽穴隱隱發漲,這人欠錢還刪好友是什麼迷幻操作?
她無語地將手機重重放回桌上,被氣笑了。
對面的同事被嚇了一跳:“怎麼了?” 
“沒事。”她悶悶的,心說:這人以為這樣就可以賴掉了?微信轉帳記錄是可以作為法律憑證的!法盲!
雖然已經留了後手,但她還是有點兒懊惱,不該因為不好意思拒絕而把錢借出去,面子哪裡有錢重要啊!
桌上的工作手機又連續振動起來。
蔣燃通過了她的好友申請。
蔣燃:“林小姐,天然氣顯示無法充值,可否安排人來檢查?”
她能找誰呢?還不是得她親自過去?林鯨煩躁地想。
林鯨:“在的,蔣先生。您家裡有人在嗎?我現在去一趟。”
蔣燃:“我六點以後在家。”
林鯨:“好的,待會兒見。”
蔣燃:“嗯。”
林鯨預感今天絕對又要加班。果不其然,經理抱著藍色的文件夾走進來,著急地通知:“四點半開會,大家準備一下。”
這一聲令下把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得罪了,因為正常是五點下班……他走後群裡沸騰起來,天怒民怨。
“有什麼事不能早點兒說?讓我準時下班能死是吧?”
“你乾脆半夜開得了。”
林鯨看看窗外灰青色的天,大有風雨欲來的頹唐之勢,又開始下雪了,唉,煩!
會開到晚上八點,領導無非是強調消防安全、公共設備的維護以及業主投訴問題,沒一個是重點又每一個都是重點。會議結束後她的手機消息爆滿,好幾位業主反映家裡的水管被凍住了,林鯨一一叮囑他們用毛巾把外露的水管包住,防止水管爆裂。
她正準備回家時,又有位老奶奶打電話來,強調讓林鯨過去:“小林,你過來給我看一下,你過來,我自己弄不明白。”
林鯨看了一眼時間,有點兒絕望。
老奶奶家的小陽臺沒有封,管道上已經落了一層厚厚的雪,老人家坐在屋內指揮道:“你去給我弄好,我可弄不來。”
林鯨穿著單薄工作服走到北風呼嘯的露臺上,把管道從上到下包裹住,沒一會兒身體就被凍得跟乾屍似的,一絲熱氣都沒了。
回到屋內的她並沒有得到老人家的體諒,老人家反而嗔怪道:“這是你們物業早該想到的事,害我沒水用,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辦事的。”
林鯨也委屈:“昨天已經在業主群提醒過啦,電梯裡也貼了通知,最近天氣不好,我們也在努力改善服務質量,您及時關注一下群消息。”
老太太不聽:“我又不會玩微信,怎麼知道啊?”
林鯨沒拆穿她整天在業主群裡發鏈接,畢竟服務行業的人不能跟客戶吵。
“我看你們就只想拿錢,不想服務。”老太太見林鯨不反駁,還罵上癮了,“不想幹就別幹。”
林鯨一開始只是鬱悶老人家不講理,門被關上的刹那,竟感覺到眼眶酸脹……工作這麼久,她還是沒有辦法對挖苦言語無動於衷。
已經快九點了,她還沒吃飯……今天過得糟透了,怪不得說“成年人的崩潰只在一瞬間”。
忽然,她想起1105的業主家還沒有去,都忙忘了!
她還不能崩潰,於是趕緊抹幹眼淚,但願下一位業主是個好說話的人,不要惡語相向,不要投訴,拜託了。
她摁響門鈴,不到半分鐘就有人來開門,是一個年輕的男人。
“蔣先生,實在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林鯨來不及多看業主的臉,下意識地道歉,“打擾您了。”
蔣燃遲疑了片刻:“林鯨?”
林鯨這時才抬頭看眼前的男人,個子很高,穿著灰色毛衣、黑色休閒長褲,勾勒出衣下的清瘦身材,臉龐清俊乾淨,眼睛清澈,烏黑的頭髮耷拉在額前,清爽的樣子像剛洗完澡。
他的表情本來是散漫的,看見她的那一瞬間,掃過來的眼神帶著一絲困惑之意。
怎麼是她?
對方的詫異感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將林鯨束縛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玻璃罩子裡,她推門的手指頓了一下。
接著,她聽見自己匆忙又不太流暢的聲音:“是燃氣賬號充不進去嗎?”
蔣燃點頭:“嗯。”
林鯨腳步踟躕,走廊的風已經將她臉頰上的淚水吹幹,掛在臉上像兩串冰碴子,眼睛還紅著。
“卡還在嗎?”
蔣燃沒有回答,而是將門開得更大一點兒,側身讓她:“外面冷,進來說吧。”
趁下一陣冷風湧來前,林鯨無暇顧及自己低落的情緒,穿上鞋套走入客廳。室內暖融融的,空氣中彌漫著咖啡的香氣。
暖氣讓骨頭縫兒都活絡起來,林鯨沒亂瞟,但目光所及之處,裝修風格並不是現在流行的浮誇輕奢風,而是簡約又有質感的原木家具,清雅舒適。
這座房子好像一隻精美的英式骨瓷杯,裡面盛著溫柔的拿鐵咖啡。
蔣燃在電視櫃裡找到燃氣卡:“這個?”
林鯨走向廚房:“我先在機器上試一下看有沒有用。”
蔣燃在她身後靜靜看著她的後背,插在褲兜裡的手指微動。
林鯨把卡插在讀取器上,立馬聽到清脆的“嘀”一聲響,她的嗓音充斥著嘶啞感:“卡沒問題,您用什麼充值的?”
蔣燃又把手機遞給林鯨,已經打開了支付界面。
林鯨接過手機快速點了幾下,心裡大概清楚是怎麼回事了。她剛要說話,眼前多了一杯水,蔣燃乾淨修長的手指握著杯子:“你先喝點兒水,慢慢說。”
林鯨愣了一下,接過杯子,水溫是正好的,喝完嗓子舒服多了。
“謝謝。”
蔣燃伸手,林鯨把杯子還到他手上,他將其放到桌上。 
“前陣子園區燃氣公司換系統了,你這個賬號應該是舊賬號,需要更新才能充值。”
“燃氣公司在哪兒?”
林鯨如實告知,又提醒:“不過他們的上班時間是週一到週五,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你別跑空了。”
蔣燃皺了一下眉。
“如果時間協調不過來,我們物業可以集中代辦,不過需要您寫一個授權聲明,然後提供身份證複印件。”
蔣燃:“那拜託了,我晚點兒發你。”
“那這個卡我先拿走了,弄好給您送過來。”林鯨辦完了事,走到門口,“再見。”
蔣燃跟出來,冒出一句:“雪太大了。”
門裡橙黃的光線虛虛籠在她身上,她站在晦暗處,低聲說道:“是啊。”
林鯨回頭,發現男人手裡多了一把黑色的長柄傘,手柄是銀色的狐狸頭,在燈光下顯得很精緻。
他似是輕歎了一聲,看她的眼神應該是認出她了。但他沒有刻意提這件事,將傘放到林鯨手裡,嘴角輕扯:“早點兒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溫柔的聲音似春風過境,山野復蘇。
林鯨受寵若驚又不知所措,快速走進電梯,竟忘了回應。
林鯨在辦公室裡檢查好門窗和電源,出來時已經九點半了。
她掂了掂手中的傘,然後做了一個決定——放回辦公室。
這傘看著挺貴的,又不好收進包裡,她拿回家肯定要被控制欲極強的母親盤問一番。
小區門口的崗亭頂落了一層厚厚的雪,保安穿著黑色的制服,像松樹一般立在那裡。林鯨叫了網約車,但今晚雪大路難走,司機被堵在前面的紅綠燈路口,兩分鐘了還一動不動。
林鯨站在崗亭下,笑著說:“我在這裡躲一下,等車。”
年輕的保安客氣地點頭:“林管家,現在才下班哪?”
林鯨回道:“對啊,又加班了。”
之後對方笑了笑表示同情,然後專心站崗,沒再說話。
一道引擎聲刺破安靜的氣氛,由遠及近,從小區裡駛出一輛深藍色的帕拉梅拉,在閘口停下。
保安小哥聞聲趕緊跑過去,駕駛座的車窗降下,裡面坐著的正是蔣燃。保安彎腰問道:“蔣先生,您要出去?”
蔣燃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方向盤上,有節奏地敲擊著,隨後他把臨時停車牌遞了出來。
林鯨站在雪地裡,雪花伴著冷風撲在她蒼白的臉上,女生卷翹的睫毛尖都沾了雪,白皙的鼻頭被凍得泛青,看著有點兒窘迫。她下意識地往車裡瞅了一眼,蔣燃似乎能感應到落在自己臉上的目光,正要回望過來。
刹那間,她趕緊低下頭,把圍巾往臉上拉了拉遮住臉,假裝看手機,這才錯過尷尬的對視場面。
唉,她像半個小時前那樣,又軟弱了一次。
蔣燃的目光落在她臉上三秒,隨後車身劈開墨藍的夜色,猩紅的尾燈燈光逐漸模糊,車子融入車流中。
第二天上午,林鯨去了一趟燃氣公司,幫幾位業主更新賬號,回到辦公室時都快中午了。
同事們坐在椅子上七嘴八舌地聊著天,不時傳出笑聲。
她放在椅子上的傘不知被誰放到了桌上。
坐在她對面的是資深管家趙姐,還有另外一位同事張妍,兩個人也在小聲交談。
“幹什麼去了啊?”趙姐用筆桿敲了敲隔板,“這都要吃飯了。”
林鯨解開脖子上的圍巾,坐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氣:“去燃氣公司了,唉,那兒的工作人員態度好差。”
趙姐說道:“人家可不是服務行業,沒必要對誰都給好臉,不像咱們。”
林鯨不想提糟心事了,問道:“你們剛在聊什麼啊?”
張妍搶話道:“在聊你桌上的傘。好哇你個小鯨鯨,原來是個隱形的富家小姐?”
林鯨疑惑地問道:“傘怎麼了?”
張妍問:“你是不是飄了,買把傘還要定制的?”
“定制?”林鯨微微張著嘴,抑制不住地吃驚。她一直覺得這概念只會出現在電影裡,或者上海灘貴婦們拍照時使用的。
她端詳著栩栩如生的小狐狸頭,連毛髮被風吹起的形態都雕刻得異常逼真,然後搜了這個品牌,每年限量發售,普通款的傘價格都能抵得上她一個月的工資,更別說這些特殊的定制款。
一把傘還能玩出這麼多花樣來?
她的第一想法是,要早知道這傘是這價格,她絕對不會隨便將其放在辦公室,被人偷了怎麼辦?
林鯨解釋:“這傘不是我的,昨天去16-1105的業主家,他借給我的。”
張妍問:“蔣先生嗎?”
“你認識?”林鯨聽到這個稱呼,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不認識啊。”
張妍笑著說:“今天早上在門崗執勤,看到他開車出去,換臨時停車牌的時候車窗搖下來了,只看了一眼側臉,大帥哥,鑒定完畢!”
林鯨:“……”
張妍:“趙姐她們也看見了,喏,你問她帥不帥?”
趙姐笑看著兩個人,承認道:“帥的,帥的。”
“開這麼好的車,住這麼好的房子,關鍵長得還這麼帥,年紀輕輕的,這不是人生贏家是什麼?”張妍眼睛冒星星,“我要羡慕鯨鯨了。”
林鯨問:“那我把16幢的事讓給你管?”
張妍趕緊擺手:“別了別了,9樓的那個任老太很壞的,不是使喚人給她掏馬桶就是跪著擦地,不理她她就投訴罵人。我們物業的人又不欠她的,自己找個保潔不行嗎?你的上一任就是被她氣走的。”
林鯨恍然大悟,原來不止她一個人覺得老太太刁鑽。
但誰讓她是業主呢?他們物業工作人員還是要服務對方的。
張妍繼續說:“沒事,給你一個任老太,又給你一個蔣先生,公平。你經常跟帥哥接觸,心情會變好的。”
林鯨並不想多跟蔣燃接觸,這年頭路上騎電瓶車的人都知道要戴頭盔,怕被開寶馬的同學認出來,太尷尬了。
她說:“還不都是業主?”
張妍站起來,手摟著林鯨的脖子,和她靠在一起,低笑著說:“我說的是這個嗎?你爭點兒氣將人拿下,以後姐妹跟你混。”
林鯨剛要開口,對面的趙姐發話了:“你給她出什麼餿主意?憑我多年在物業混的經驗,這樣的男人不是‘英年早婚’就是名草有主。高質量男生很稀有、很搶手,不會等著被你發現。我們還是做好手頭的工作,過自己的生活要緊。”
說的也是,張妍歎了一口氣,回去繼續工作了。
中午吃過飯,林鯨給蔣燃發了條微信,問他何時在家,她把燃氣卡送過去。
結果她等了一下午,蔣燃也沒回消息。
比起燃氣卡,其實她更想快點兒把傘還回去,那傘在這間辦公室裡太扎眼,放哪兒都顯得格格不入,像一顆孔雀蛋掉進了茅草窩。
臨下班前,又被任老太太喊過去幫忙,林鯨順便敲了一下蔣燃家的門,沒人應答。
她走到樓下時,手機響了起來。
“林鯨?”電話那頭傳來清冷的男人嗓音,“我是蔣燃。”
林鯨接到這電話十分意外:“蔣先生,您怎麼有我的電話?”
蔣燃笑著問:“不是你給我的嗎?我存了。”
林鯨想起來了,是她昨天發的短信,主動自我介紹,還提供了電話號碼,說方便聯繫。
她面露窘色,尷尬了一下。
蔣燃說:“抱歉,一直在開會,才看見你的微信消息。”
林鯨:“想問問您什麼時間方便,我把卡和雨傘還給您。”
蔣燃停了一會兒,出聲:“這幾天不在蘇州,等我回去吧。”
林鯨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這動作在心理學上體現了一定程度上的心虛意味。或許是想到趙姐說的話,她吊詭地心生邪念,小聲問:“那你的家人這幾天也不在嗎?我去……”
“你很著急嗎?小林管家。”他語氣帶笑,有些逗弄意味,似是在調侃她做事過於實誠木訥。
“……”她聽出他的情緒來,表情洩氣,摳了一下手指。
“房子我一個人住,平時沒人去。”蔣燃起了認真解釋的心思,語氣正經不少,跟她說,“勞煩你幫我多保管幾天。”
林鯨低聲說:“我才知道,你的傘是私人定制的,萬一給我保管丟了,不太好。”
蔣燃輕飄飄地說:“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丟了就丟了。”
林鯨這天五點準時下班。

她回到家時媽媽正坐在客廳裡看綜藝節目,笑得前仰後合,爸爸從廚房裡端出菜,正準備吃飯。
“你怎麼回來了,不是跟小顧去看話劇嗎?”
林鯨見桌上只有一盤油麥菜,還有半鍋雞湯是昨晚剩下的,問爸爸:“今天沒買菜嗎?怎麼就吃這個?”
“以為你不回來,我和你媽就不費勁折騰了,對付著吃兩口。”爸爸笑著對她說,轉身又進了廚房,“我再弄個油爆蝦,一會兒就好,你先去洗手。”
“問你話呢,怎麼現在回來了?”媽媽盯著她問。
林鯨躲去洗手間,咕噥:“還是別問了,怕你希望破滅。”
媽媽察覺出不對,跟了過去:“你們倆怎麼了?”
林鯨甩了甩手,在毛巾上擦乾:“你讓我吃完飯再回答行嗎?不然咱們都沒心情吃了。”
施季玲同志還是在吃飯的時候逼問出了原因,惋惜地說道:“小顧挺好的,工作穩定,模樣好,家裡還有兩套房。不懂你在挑什麼。”
林鯨無語:“我談戀愛就只看這些啊?”
施季玲:“不然你還想看什麼?看靈魂?你有那境界嗎?”
“……”林鯨決定把鍋給顧一帆扣實在了,說道,“他和前女友還沒斷,我去湊什麼熱鬧啊?”
聽完這話,老媽的態度立馬一百八十度轉變,把顧一帆罵了個狗血淋頭,什麼“小畜生”“癡貨”輪翻上陣:“他還看不上我女兒,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
林海生連忙給她盛湯:“淡定,淡定,小心氣出高血壓來。”
老媽放下筷子,一鼓作氣地說道:“你還是繼續相親吧!”
林鯨跟著放下筷子:“還來?”
老媽態度強硬:“你都二十五歲了,過完年二十六歲,談兩年戀愛就結婚要孩子了。好貨不等人,好男人也不等你,過兩年看你還有沒有那麼多選擇!”
林鯨對這事十分無奈:“我必須結婚嗎?那麼多人不結婚過得也挺好啊。”
“是有人過得好,但那種生活不適合你。前兩年你一門心思要創業,不還是失敗了,老老實實回來上班了嗎?”老媽這婦女主任不是白當的,說得頭頭是道,“我知道現在年輕人想法多,覺得我們老一輩的人迂腐。但做人切忌人云亦云,沒有自己的想法,別人說什麼,你就學什麼,那你跟‘牆頭草’有什麼區別?”
林鯨吃完飯趕緊溜回房間,隱約還能聽見施季玲主任的發言:“前兩天,葉教授說要把他老婆的侄子介紹給鯨鯨來著,我給拒了,回頭我問問人家,要是對方沒相到合適的,就讓兩個人見一面。”
…………
林鯨躺在床上,給鹿苑發了條語音:“我又要加入相親大軍了。”
鹿苑給她打電話回來:“跟你媽坦白了?” 
“嗯。”
“你幹嗎聽他們的?不想去你就不去唄,他們還能拿槍指著你啊?”鹿苑就沒有相親的煩惱,“我家老鹿要是逼著我相親,我就給他展示一下什麼叫叛逆。”
“我也不想啊。”林鯨把臉埋進枕頭裡,甕聲甕氣地說,“今天老兩口以為我不回家吃飯,菜都不燒了,老林見我回來又急急忙忙地加了兩個菜……我覺得特別難受,不忍心惹他們生氣,至少面子上要過得去。”
“……”鹿苑沉默了一陣,說,“施主任要知道顧一帆還借了你的錢,不得把他家點了?”
“沒跟她說呢。”林鯨輕輕歎氣,納悶地說道,“怎麼現實中相親的人,顧一帆這類都算奇貨可居了?”
“什麼?”鹿苑沒聽清。
林鯨說:“沒什麼,我這兩年感覺壓力很大,想躺平……讓我碰上一個錢多人好長得又帥的對象吧!”
鹿苑:“想屁吃吧你,好好搬磚。”
林鯨笑著說:“知道不可能,就想想唄。”

那天早上發生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顧一帆的父母來找林鯨,據說顧一帆失蹤了。
當時小區門口人比較多,有校車停在那兒接小孩兒上學。
林鯨只好把兩個人帶到物業辦公室裡。
顧一帆媽媽的情緒一開口就崩了,她拉著林鯨的手問道:“鯨鯨,顧一帆最近有沒有跟你聯繫啊?”
這是什麼情況?
他爸爸說:“這小子好幾天沒回家了,跟單位也請假了,電話打不通,沒人知道他去哪兒了。”
林鯨的第一反應是:他不會是欠了高利貸跑路了吧?身邊不是沒有這樣的事。
這前任相親對象到底是個什麼奇葩?她斟酌了一下還是決定不把這種可能性告訴二老了,沒想到顧一帆的媽媽說:“鯨鯨,你能不能幫我們找找一帆啊?”
林鯨想到那天最後是在烤肉店見到顧一帆的,便回答:“阿姨,我真的不清楚。不過你們可以聯繫一下他的女朋友,她應該知道。”
老兩口愣怔半天說不出話來,是心虛,也是不甘。林鯨幾乎能從對方的微表情裡看出他們其實是知道顧一帆和女朋友沒分乾淨的,只是瞞著她而已。
她輕輕側了一下頭,微笑著,雖然沒說話,但是微表情也告訴這對老夫妻,自己已經什麼都知道了。
顧爸爸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這個逆子,到現在還死不知悔改!”
顧媽媽拽著林鯨的手,仿佛抓得越重越有可信度:“鯨鯨,一帆就是死腦筋,被那姑娘迷住了。我們做父母的是很支持你的,也只有你能管住他啊。”
“阿姨,你們家庭內部的事,還是關起門自己解決比較好。我有自己的生活,沒那麼多時間。”林鯨冷淡地擺出態度,讓顧家父母傻眼了。
整個早上,林鯨的手都被顧一帆的媽媽抓紅了,老太太的哭聲和埋怨聲吵得她腦仁兒疼,可她又不能開口叫這對可憐巴巴的老夫妻走人,現場亂得跟街道辦似的。
這時,張妍站在門口喊她:“林鯨,有人找你。”
林鯨像碰著了救星一般,感激地看了一眼張妍,站起來說道:“叔叔、阿姨,我還要工作,就不留你們了。”
老夫妻顫巍巍地站起身,又跟她念叨了兩句,這才不得已地走出去。
林鯨本以為同事純粹是為了給她解圍找了個藉口,倒沒想到院子裡還真有個人。
蔣燃站在那裡,腳下是石墨灰的地磚,兩邊的雪髒兮兮地凍成了冰。他握著手機,黑色夾克敞著領口,裡面是一件同色的圓領毛衣,露出一截白皙乾淨的脖頸,很養眼。一個男人竟有那麼些遺世獨立、卓爾不群的味道……
見人出來,他微微笑了一下,倒是沒叫她,而是問:“是不是打擾你工作了?”
“沒。”林鯨趕緊搖頭。
老夫妻警惕著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目光不肯移開,直到林鯨把他們送出院子。
林鯨回來時見蔣燃還站在那裡,哭笑不得地解釋:“朋友出了點兒事,他父母想找我幫忙,我也無能為力。”
蔣燃把手機放回口袋裡,接她的話說:“正好我幫你解圍?”
“嗯。”她默認,問,“你回來啦?”
問完她愣了愣,覺得這話有點兒曖昧,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出差回來啦?”
“來拿東西。”他說。
林鯨跑回辦公室把卡和傘拿出來:“其實你說一聲,我可以給你送過去的,不用麻煩你親自來一趟。”
“不遠。”蔣燃表情很淡,偏了一下頭,垂著眼,特意遷就她的身高,“你不用像對甲方那麼嚴肅,我們是第一天認識嗎?”
“啊?”林鯨心下驚訝。
蔣燃彎唇笑了笑,說道:“你不記得了?以前在燕家巷。”他似是回憶了一下,在自己腰間比畫了一下,“你好像這麼高,和思南差不多,小小一隻。”
“現在記起來了。”林鯨不好意思地說。但是她工作的時候,哪好意思跟業主敘舊啊?
沒想到他還記得她那個時候的樣子。
蔣燃不知道她是真記得還是假記得,沒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轉而說:“能帶我轉轉嗎?我剛搬來這個小區,還不太熟。”
“沒問題。”林鯨心頭忽然“嘟嘟”冒著說不清意味的泡泡,熱氣騰騰的,她熱絡地問,“那我們現在就參觀一下小區?”
蔣燃笑了笑,抬手指了指樹枝上“啪啪”往下掉的雪,有的已經化成了水:“天還是很冷。”
“我先回辦公室穿件外套。”林鯨說。
“我在這裡等你。” 
林鯨穿上羽絨服,黑色長款的,包裹到腳踝。
兩個人並肩走到主幹道上,小區的綠化很好,兩旁的林道是別處移植過來的高大桂花樹,在雪天仍舊是翠綠的顏色,如今上頭覆著雪,像戴了頂小帽子似的。
林鯨盡職盡責地充當著“小導遊”的角色,介紹道:“到了八九月份,滿城都是桂花香。”
蔣燃低垂著眼睫,耐心地給小林管家捧場:“有機會見識一下。”
林鯨撓了撓耳朵,人家就是蘇州長大的,燕家巷的桂花樹可比這兒的好多了,她在鬼扯什麼呀?
“呃,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兩個人正好走到大門口,那兒有個噴泉,如今已經被凍住了,幾條奶白色的水柱固定著。
蔣燃說:“固定停車牌是在保安室機房辦的?”
林鯨恍然大悟:“我忘記在安保系統裡給你更新車牌號了。”
所以他每天出去,都在用臨時停車牌。
“現在就去?”她提議。
兩個人來到保安室機房,碰到那天站崗的保安小哥,正好是由他負責錄入數據,他對著兩個人笑了一下。
保安想在業主面前表現出專業性,故意說:“林管家,你那天晚上就該找我給蔣先生錄入數據的,他這些天都是用的臨時車牌,每次進出都要花時間換,很不方便。”
林鯨的臉“唰”地紅了,她想堵住小哥的嘴。
他竟然揭穿自己在門口裝沒看見蔣燃的事。
出來後,蔣燃看著她似笑非笑,不鹹不淡地說:“原來你看見我用臨時車牌了。”
林鯨耳根子被火燒了似的,心想:他全都知道。
一上午,林鯨又幫他把網球館和游泳館的門禁卡開通了。彼時她才反應過來蔣燃說的“轉轉”是解決生活配套設施需求,並不是通俗意義上的找她敘敘舊,看看小區風景。
蔣燃說得委婉,她沒把該做的工作做到位,倒是挺會異想天開,竟然覺得人家在約她。

後來,蔣燃沒有什麼需要再聯繫林鯨了。
他應該挺忙的,不經常出入小區。
林鯨下班回家,聽到爸媽在說顧一帆的八卦。原來離家出走的這齣戲,是他瞞著父母去女朋友的老家了,被對方的父母死纏爛打,恩威並施,鬧著要他給女孩子一個名分,說白了就是逼婚。
一邊是強勢高傲的父母,一邊是刁民般的女方家人,顧一帆被逼得兩頭為難,乾脆當起了縮頭烏龜。
施主任正在拖地,紅色的柚木地板鋥亮,蚊子踩上去都要打滑。她似乎把全身的怒氣都撒到了拖把上,低聲咒駡道:“二十六七歲的東西了,還玩暗度陳倉那一套,什麼玩意兒啊?他父母也不是好東西,知道兒子是什麼德行,自己管不住,還想讓我們鯨鯨當接盤俠給他們管兒子,以為我看不出來?死一邊兒去吧。”
林鯨坐在沙發上,將冬棗咬得“嘎嘣”脆,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她聽著媽媽罵人,莫名其妙地有種爽快感,故意說道:“幸好及時止損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啦,施主任。”
“少賣乖,你心裡樂著吧。”施主任看著女兒,“我不高興就罵,管他是誰,欺負我囡囡就是不行!對了,你們倆沒經濟糾紛吧?”
林鯨瞟了瞟她:“沒。”
“那就好。”施主任放下拖把,坐到她身邊,商量著說,“上次說的葉教授的老婆的侄子要給你介紹對象來著,有時間去見見?”
林鯨趕緊逃竄:“我真的怕了,萬一再遇見一個顧一帆這樣的人呢?”
施主任說:“你都不去一下怎麼知道人家不好?說不定對方是個長得帥、性格好,又合你眼緣的人呢?”
林鯨沒聽媽媽瞎吹,回了屋。
林爸爸問出關鍵所在:“說了這麼多,條件怎麼樣啊,你瞭解清楚了嗎?”
施季玲輕輕歎息:“就以前住葉教授家的那個男孩子,沒怎麼打過交道,也沒注意。說是媽媽早年過世,父親再婚去國外了,他就一直住姑姑家。畢業後他在外地工作,最近才回蘇州的。”
林爸爸聞言放下手機,蹙著眉說:“怎麼聽著條件不太好啊?經濟方面大差不差就行了,可對方的家庭著實不靠譜,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是兩個家庭的結合。”
施女士有些氣餒地說道:“因為在人家心中,咱們鯨鯨就該配這麼個條件的人。不是說嘛,你在媒人眼裡是什麼樣的,看她給你介紹的對象就知道了。”
林爸爸說:“還是別見了。”
“死馬當活馬醫唄,見個面又不會少塊肉。萬一孩子人品好呢?”施女士有些感慨,“現在這個社會,女性已經崛起了,進步的速度是男性跟不上的。優秀的女人會越來越多,優秀的男人倒成稀有動物了。”
林爸爸不服氣:“你這是搞兩性對立,老婆。”
“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我身為女人,不為自己的同性講話,難道為狗男人講話?”施女士說,“不管了,要是再不好就當讓她見識一下社會的險惡!”
林鯨洗完澡,坐在書桌前擦頭髮,本來打開電腦準備寫點兒東西的,看到文件夾裡過去公司成百上千的原稿、方案,心生厭煩情緒,千頭萬緒理也理不清。
正好聽見媽媽的一番有關“條件匹配”的言論,林鯨差點兒破防。
她是什麼條件呢?是個25歲了還一事無成,龜縮在沒前途也沒“錢途”的工作崗位上的失敗者。

林鯨在年尾的時候工作特別忙,施主任如此厲害的大手都抓不到她的尾巴。
相親的事也暫時擱置了。
本來施主任在和林海生討論之後,越發覺得葉教授的侄子不行。他們比較看重對方的家庭氛圍,因此比較介意單親家庭。
但後來某次施主任和葉教授的老婆蔣蔚華女士聊天,說到蔣蔚華那個侄子元旦節後去美國總部述職了,忙得要死。
聽聽,一般的小職員能撈著機會去美國出差嗎?他還是去總部!於是,施季玲又心動了,心比“牆頭草”還容易彎折。
但蔣蔚華那邊的消息就跟暴風天的風箏細線似的,要斷不斷,也不著急,搞得施季玲都不好上趕著問。
這天林鯨加班,快七點時接到老媽的電話:“還回不回來吃飯啦?”
當時她抱著表格正在挨家挨戶地敲門,物業準備在春節前幫住戶們清潔外立牆,正在徵詢大家的意見然後簽字。
“我今天加班,晚點兒回去。”
“一個小物業管家,就賺那麼點兒工資,怎麼還這麼忙?”老媽看著外面黑咕隆咚的天實在擔心,嗔怪道。
這話讓林鯨哽了半天。
施季玲心裡急,自知說錯了話,只好歎氣:“下周我給你約見面了啊,你記得把時間空出來。”
“下周更忙,你約了也是白約……”林鯨話沒說完,施季玲就把電話掛了。
冬日天黑得快,林鯨站在萊茵灰色調的走道裡,頭頂的燈光柔和卻冰涼,她一瞬間有些失神。她也想知道,就掙這麼點兒工資,怎麼那麼忙呢?
抬頭她才看見自己正站在16幢的11樓,蔣燃家的門口。
她摁了門鈴,蔣燃身著白衣黑褲過來開門,見是林鯨,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問:“還沒回家?”
“嗯。”林鯨彎著眼,笑得機械,“有個意見徵詢表需要你簽一下字。”
“這裡嗎?”蔣燃已經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裡的板夾,指腹不經意地擦過她的指背,互相傳遞了一些溫度,兩個人都沒在意。
蔣燃垂下眼認真看了起來。
林鯨抬起眼,看見客廳裡橫陳著超大號的黑色行李箱,不知他是要走還是剛回來。
氣氛有點兒安靜,她閑來無事問道:“要去出差嗎?”
蔣燃簡短回應:“剛回來。”
說完,他便在徵詢表最後簽上自己的名字,在林鯨要等電梯的時候,他沒有立馬關門,而是站在那兒陪她聊了兩句話:“週末也加班這麼晚?”
林鯨說:“我週末不休息,工作日調休。”
蔣燃又問:“周幾休息?”
林鯨以為他有事,便說:“一般是週四,不過我手機24小時開機,業主找我我會第一時間回復。”
電梯門開了,蔣燃對她點頭示意,讓她不用機械地回話,柔聲提醒她注意腳下安全。

隔天周日,廣恒地產公司開年會,下午是全員總結大會。
她來公司的時間不長,難得有和其他部門同事交流的機會。
領導在上面或者自我檢討或者展望未來,小員工討論的一般就是工資、福利、晉升前景……
投簡歷的時候,林鯨本來應聘的是地產部門,但HR看她文靜單純,認為她不太適合地產部,那裡是男人喝酒“廝殺”的地方,便把她調劑到了物業部門。
當時HR給畫了挺大的一個“餅”,溪平院是高端住宅區,面對的客戶群體都是不一樣的,她肯定能學到不少東西,一個季度後就給她轉崗。
林鯨開始不懂大公司的套路,工作三四個月後才發現不是這麼回事。且不說無論接觸的業主是什麼高專業、高素質人群,她在人家眼裡就是個物業服務者而已,根本鍛煉不到什麼。
薪資待遇和她預想的也差了一大截,基本工資是蘇州最低標準,其他都是按照獎金和補助的形式發放,這樣社保和公積金就能按照最低標準繳。公司為了省錢可謂絞盡腦汁,“粗心大意”的員工看似沒吃什麼虧,實則吃了大虧。
今天年會,她才知道無論在物業部門工作多久,基本工資是不會提高的,晉升更是毫無門路。
大公司的HR套路玩得深哪。
在另一個小區工作的同事告訴她:“物業服務部不給公司賺錢的,基本上沒有什麼績效,所以工資就是這樣,難招人,但沒啥事業心的人幹著挺穩定的。” 
林鯨心裡冒出了一個大大的感嘆號,猶如醍醐灌頂。她不得不複盤自己投簡歷時的心情,是因為經歷一次打擊,生活一團糟,低潮期聽從了施季玲的建議,選一個靠譜的大公司。
現在看來,她當初的選擇有點病急亂投醫、慌不擇路的感覺。
她要的職業前景不是委曲求全、混吃等死。
想通了這件事,她不甘心做這台重型機械裡一顆無關緊要的小螺絲釘。
在HR沒有兌現她的轉崗承諾後,林鯨主動出擊,年會後給公司的市場部門經理投了簡歷,想去做美居業務。
這些天她一下班就窩在房間裡,熬了兩個大夜,終於把一份樣板房推廣策劃案做了出來。
然後,她跟市場部的陳淩經理約了週四見面。
週三早上,她用指腹壓了壓酸脹的眼皮,從房間裡出來,施季玲端著早餐“飄”到她面前,問道:“你明天休息嗎?”
林鯨坐下吃早餐:“有事嗎?”
施季玲笑得愉悅:“就上次相親那件事啊,我給你約好了,週四見面。”
林鯨一聽這話就奓毛了,提高音量喊了一聲:“媽,我明天約領導談工作。”
施季玲說:“我知道啊,不就是為了轉崗的事情嗎?你上午聊完工作,中午正好和那個男孩子吃飯,完美。”她說完,兩根手指頭分開,再往上一戳,比了個主持人金星的招牌手勢。
林鯨對她的建議無話可說,專心吃早餐。
施季玲坐在她對面說教:“人家約你週四見面,剛好攤上你休息,你說巧不巧?”
林鯨急著上班:“那你把對方的聯繫方式給我吧,我聯繫他。”
施季玲笑眯眯地說:“我把你的電話給人家了,中午你去就完了。”
林鯨怔在門口:“一點兒信息都不給我,我是去被選妃的嗎?這又是個自命不凡的‘媽寶男’?”她對相親已經有些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了,顧一帆的陰影隨時籠罩在頭頂。
“少放屁,跟你說去就行了。”施季玲眼裡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這個男孩子可是外企的高管,還是市場總監,很厲害的。”
林鯨穿上羽絨服出了門,搖頭歎氣,這都什麼啊?
不過先不告訴林鯨男方的信息是蔣蔚華和施季玲共同商量出來的結果,畢竟兩家以前住在一個巷子裡,哪怕不怎麼打交道,也會天天碰面。
如果施季玲跟林鯨說是和以前的鄰居相親,林鯨多半怕尷尬,就不去了。

週四早上,林鯨化了妝,穿著幹練地出門了。
霧霾藍色的襯衫,搭配一條奶茶色的闊腿褲,外面是一件羊絨大衣,她整個人顯得精緻又幹練。她在地鐵裡看見自己的身影,忽然想到“光鮮靚麗”這個詞已經遠離她很久了,自信心也隨之消失,每天都是灰頭土臉的,穿著呆板的工作服來回穿梭。
陳淩看了林鯨做的方案,面部表情有些精彩。
過了一會兒,她問林鯨:“你以前是做什麼的,怎麼去物業服務部了呢?”
林鯨尷尬地笑了笑,回答:“陰錯陽差。”
陳淩點頭:“這個方案雖然有點兒瑕疵,但整體思路是非常不錯的。我先帶回去研究一下,春節過後我來跟周經理要人,你時間上安排得過來嗎?”
林鯨默默心喜,回道:“我隨時可以。”
陳淩說:“小姑娘,你長得這麼漂亮,業務能力不錯,還有上進心,前途一定不錯的。”
林鯨用微笑回應對方的誇獎,之後陳淩建議:“一起吃午飯?”
林鯨回道:“我中午家裡有事。”
陳淩松了一口氣:“正好我也有事要辦,就先走了,年後見啊。”
“再見。”

從咖啡館出來,林鯨按照施季玲同志的指示去了相親的餐廳。
湖邊的風吹散了她臉上的熱氣,她一邊走一邊吐槽,還真是皇帝選妃子,搞得這麼神秘。
見面的地方是個網紅餐廳,靠近湖邊,她過了座橋就走到了。
那是一座座非常有氛圍感的小房子,四周是圓弧形的玻璃,籬笆院牆上掛滿了小彩燈,晚上打開會一閃一閃的。
林鯨在外面做了會兒心理建設。她站在花壇後面,忍不住用目光在裡面找尋年輕男性的身影,有一桌只坐了一個人……
她沒看到陌生的男性,倒是看見了一個認識的人——蔣燃。
林鯨當時心裡就像有一萬隻羊駝飛奔而過,本來相親就挺煩了,還被兒時男神親眼見證自己的相親過程,她有點兒接受無能。這就叫“社會性死亡”嗎?
在“進去丟層臉皮”和“被相親對象罵沒素質”之間,林鯨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準備給施季玲打電話,說自己臨時有事不能去了。
另一部工作手機上,蔣燃的名字卻在此時在屏幕上跳躍,林鯨驚了一下,手機差點兒掉在地上。
她立即背過身,接起電話。
“林鯨,進來吧,我看見你了。”
蔣燃站在落地窗邊,靜靜地看著外面那個像受驚的小鹿一樣的小姑娘,語調平淡地說。
“蔣先生,你找我有什麼事嗎?”她用心偽裝著自己的情緒,儘量使聲音聽上去專業又平靜。
蔣燃還立在那兒,似是要等到林鯨進來才會坐下。
他清了清嗓子:“中午和你吃飯的人,是我。”

林鯨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長時間才挪進去,反正每個動作都非常機械,各種想法如暴雨來襲的前奏,在腦袋裡翻飛。
蔣燃坐在她對面,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釋:“怕你尷尬不能安心工作,就沒提前告訴你。”
林鯨在桌下抓了抓褲子,真是謝謝他的貼心。確實,罵對方是“選妃”要比心情忐忑好受多了。
“你早知道了?”
蔣燃沒否認:“比你早一些。” 
她感覺心情很微妙,忍不住又問:“你不尷尬嗎?”
“說實話,有點兒。”蔣燃手指點在茶壺上,倒了杯水推到林鯨面前,扯唇笑了笑,“所以將心比心,我一個人承受這份尷尬感,就不邀請你共同承擔了。”
“……”他說得輕鬆,她一時竟分不清他這話有幾分真。
林鯨被他調侃的話逗笑了,很佩服他說話的藝術,她就做不到這麼遊刃有餘。她悄悄看了一眼他搭在桌上的手指,又瘦又長,松松握拳,很愜意的樣子,並不像不自在。
她不知道說什麼:“我都沒想到是你。”
蔣燃看著她,她的一雙大眼睛裡充滿了不安之色,看得出她其實還是年齡小、單純,不會隱藏情緒。於是他配合著她,自嘲道:“我也沒想到是你,和鄰居小妹妹相親,我這個做哥哥的感覺挺奇妙。”
這種對決,高下立見,他張弛有度,她緊繃如弦,林鯨都能感覺到自己在氣場上輸了不止一星半點。
“既然你知道,怎麼還答應啊?”
她這麼一問,蔣燃倒是有些沉默了,半天沒回答。林鯨雖然看不透他的心思,但是腦子轉得飛快,已經幫他想出了答案:“是因為長輩認識,你不好拒絕才答應下來的嗎?”
蔣燃聞言挑了一下眉,不予置評。
林鯨就當他默認了,笑著說:“沒想到你也會相親,那我心理平衡多了。”
“我怎麼不會相親?”蔣燃好笑地問她。
林鯨細數起來:“感覺以你的條件,外貌、經濟、工作都不錯,你找個條件相當的女朋友應該不難吧。”
蔣燃饒有興趣地問:“談戀愛就看這些條件嗎?”
林鯨有些意外了。
她沒好意思像施季玲女士那樣問,不看這些條件看靈魂嗎?
不過很明顯,蔣燃在選擇異性方面,看上去就比她多了很多考量的要素。
林鯨有種感覺,蔣燃並沒有真正把她當成相親對象,而只是個曾經認識的小妹妹、熟人,這點從他鬆弛的表現就可以得出結論。
她不知道這場見面有沒有繼續進行下去的必要。
直到蔣燃捕捉到她飄忽不定的眼神,他像確定了什麼似的,問:“之前相過親嗎?”
“幾次吧。”林鯨在桌下搓了搓手指,有點兒尷尬。
蔣燃看著她,眼底露出說不出含義的笑意,問:“一般都做什麼?”
林鯨抬起眼簾看著他,有些奇怪地說:“走流程。”
蔣燃抬手輕摁了一下桌上的點餐鈴,“叮”的一聲,很有讓林鯨打起精神的效果。
他說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們也走一遍流程。”
林鯨看到他眼底的輕鬆之色:“真的?”
這時,服務生抱著平板電腦過來,弓腰詢問:“請問現在要點餐嗎?”
蔣燃說:“點。”
服務生把平板電腦給兩個人,在這方面兩個人很有默契,各自點自己要吃的東西,沒有虛假客氣問對方想吃什麼。
林鯨想到自己自從來物業服務部工作後,忙到連去一次漂亮的餐廳打卡的時間都沒有了,心中憤憤然,說是穩定輕鬆的工作,實則並非如此。
這家餐廳上菜慢,是在“大眾點評”的評論區被多次提及的,林鯨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等餐的時候她把文件袋往托特包裡塞,被蔣燃看到了,他問:“今天也加班?”
林鯨實話實說:“不是,約人談工作的事情。”
蔣燃好像對這種事情的敏銳度極強:“準備跳槽?”
“也不算。”林鯨並不準備隱瞞,或許是因為剛剛和陳淩談得順利,她自己說起來也有點兒自信,“是內部轉崗,我想去市場部做活動策劃。物業這個崗位不是特別適合我。”
蔣燃不置可否,只給了一點兒鼓勵的話:“你想好了,就去做。”
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認同了她並不適合物業管家這個崗位。
蔣燃見她拘束,忽然問:“有想問我的問題嗎?”
林鯨睜圓一雙杏眼,局促地說:“我不知道該問你什麼啊,從何問起?”
蔣燃喝了一口水,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或者說有些許柔和,但莫名其妙地讓人很有距離感。
“不是說走流程嗎?如果你有想瞭解的事,我們可以打發時間,就當朋友聊天。”
林鯨還真有個問題:“那……你是做什麼的啊?”
這個問題的核心是:他幹什麼可以賺這麼多錢?
蔣燃反問:“你來之前,家裡人沒跟你講嗎?”
“外企做市場的?具體的情況沒說。”林鯨回憶著老媽的話,當時她沒仔細聽。
蔣燃學著她不確定的樣子說:“差不多,做醫療器械的,或者說賣輪椅的?”
不過,他輕挑眉心的樣子很好看,林鯨見他眉眼舒展,忽然覺得氣氛似乎沒那麼僵了。
“醫療器械聽上去是個很高層次的行業,但是被你說成賣輪椅的,又感覺很通俗。”林鯨有點兒沒搞懂。
蔣燃給她解釋:“輪椅是二類醫療器械。”
“是什麼樣的?”林鯨很有興趣地問,過後又覺得自己像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好奇寶寶。
蔣燃直接在手機瀏覽器裡點開一個網址,然後將手機遞到林鯨眼前。
林鯨看到這是他們公司的網站,美資企業匯思力。網頁上是一把黑色的輪椅,她略略看一眼有點兒高科技的質感,但外行也看不出更多端倪,這是距離她的生活有點兒遠的東西。平常她見的就是藥店門口擺放的那種簡易輪椅,2599元一台的那種。
所以當林鯨看到這個產品下面的指導價,並默默地將美元換算成人民幣,發現竟要二十多萬元時,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好貴啊,是我買不起的樣子。”她惋惜地把手機還給蔣燃,仿佛多看一眼也要收費。
蔣燃有點兒拿她沒辦法:“難道不是希望永遠也用不到嗎?”
“都用不到,那你們怎麼賺錢?”林鯨脫口而出後才發現這問題聽著像找碴,但也很期待蔣燃的答案。
蔣燃靜靜地看了她幾秒,沒有回答。林鯨抬頭和他對視,確切地說是勇敢地“對峙”,只可惜沒過幾秒她就承受不了對方的眼神,心虛地挪開視線。
蔣燃笑了一聲:“我發現你看著很乖,但內心有點兒邪惡。”
林鯨松了一口氣:“嚇死我了,我以為你要說我是‘杠精’。”
“給你留點兒面子。”蔣燃笑著瞧著她,又認真回答她的問題,“醫療器械的發明是為了改善病人的生存狀態。接下來的話你或許不信,但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傷病折磨減少的那一類人。”
對方的格局和包容心讓林鯨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竟然用齷齪的心思揣摩別人。
幸好此時餐上來了,截斷了林鯨亂七八糟的思緒。
蔣燃細心地將擋住她視線的杯子挪開一些,才顧上鋪開自己面前的餐布,低聲說道:“好了,專心吃東西。”
教養是從小形成的,林鯨本來對他這自然而紳士的動作很受用,但聽這最後略帶命令的一句話,不凶但感覺像打發小孩。
他是把她當成沒長大的小女孩了嗎?
這餐廳的燈光氛圍極好,曖昧不清,林鯨在對方不在意的時候抿了抿嘴。
行吧,不說就不說。
蔣燃似乎注意到林鯨憋得難受,便說道:“覺得尷尬可以隨便說點兒什麼。”
“問問題也可以嗎?”
“我說過不可以?”剛才他不是一直在讓她放肆問?
“你的工作忙嗎?”
“時忙時閑,時間上算自由。譬如現在,我可以安排跟你一起吃飯。”
林鯨羡慕這樣的工作:“那應該職位很高吧?”
“不算太高,年齡和履歷在這裡,壓力也隨職位銳增。”
“你和前女友為什麼分手?”
“……”
蔣燃動作停頓,盯著她,沒生氣,但越發想笑,半天才無奈地從齒間冒出一句話:“林鯨,我讓你問點兒打發時間的問題,不是讓你揭傷疤。”
林鯨為自己得意忘形的好奇心想切腹自盡,趕緊說道:“錯了,錯了。”
“……”
“我真的錯了,再也不問了。”林鯨悶頭喝水,又在嘴唇前做“拉拉鍊”的動作,發誓再也不玩火自焚。

林鯨確定,蔣燃配合長輩的撮合跟她吃一頓飯,只是應付而已。
他是真的對她一點兒意思都沒有。
蔣燃下午還有會要開。
“難得休息,我準備看場電影,然後坐地鐵回去。”林鯨趕緊說。
“好。”蔣燃拿上車鑰匙往停車場走去。
林鯨買了電影票,候場的時候忍不住回憶起和蔣燃吃飯的這一個多小時發生的事、說過的話、對視的眼神……
她發現自己的記憶力變好了,能像電影截圖一樣,把有用的畫面一幀幀地存儲下來。
怎麼就這麼巧呢?她居然和他相親,林鯨揉了揉不自覺笑僵的臉頰。
美中不足的就是她問了兩個很弱的問題,蔣燃可能會覺得她安靜的外表下藏著一個神經病的心。
這是漏洞。
然後她閑來無事,在網上搜索匯思力這個公司。百度百科上是總公司的一段介紹,天價輪椅竟然真是他調侃的說辭,心臟起搏器、心臟支架……總之一切聽著就涉及高精尖技術的器械才是主要業務。
林鯨點進官網,看見了蔣燃的信息。他畢業後就進入匯思力集團,四年前擔任大中華區市場總監一職,在半年前的行業新聞截圖裡,頭銜已經變成了總經理。
而今年他才31歲。
林鯨自己都覺得,這次相親著實可笑。
他們都是從一個小巷子裡出來的,都是人,她大概是精英階層的對照組。
看完電影回到家,林鯨踢了鞋子,把自己往沙發上摔去。施季玲主任像吸鐵石一樣自然地吸附到她身邊,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怎麼樣,這次滿意吧?”
林鯨瞟了瞟老媽:“可能我滿意沒什麼用。”
施季玲驚訝:“你不會沒認出來吧?這男孩子就是以前住在燕家巷的葉老師的侄子啊,他還給你紮過辮子來著,你真不記得啦?”
林鯨:“我記得,我還知道你最近聯繫了蔣燃的姑姑。”
“對啊。”
“媽,你介紹前沒打聽清楚人家現在是什麼情況嗎?”林鯨自己都覺得有點兒難堪。
“當然清楚了,外企高管嘛,我印象裡他小時候高高帥帥的,現在收入應該也不錯的吧,在蘇州買房、買車什麼的肯定不成問題。”
林鯨說:“他是匯思力的總經理。就是2012年園區招商的時候,第一家進駐科技產業園的那個美資企業,是醫療器械製造行業的龍頭企業,他不是隨隨便便一家皮包公司的項目經理。”
施季玲也是在職場上混的,這麼說她不可能不知道,林鯨話沒說完,老同志就安靜下來了。
林鯨補充:“他還是溪平院的業主,我管轄範圍內的甲方。”
施季玲:“……”
情況有點兒可怕,還有點兒尷尬。幸虧她當時不在場,不然肯定羞愧地跑路了。
林鯨欲哭無淚:“我去之前還挺不樂意的,諷刺人家選妃……”
施季玲喃喃:“誰能想到燕家巷那個寄人籬下的小男孩,將來這麼有出息啊?……”
不過她很快給自己找補:“有出息怎麼了?他不還是要相親,娶妻生子吃喝拉撒?”
“那是一個概念嗎?”林鯨說,“現在讓你踹了我爸,去跟劉德華相親,你覺得成功率高嗎?”
施季玲:“我當然是樂意的咯。不過我和劉德華都犯重婚罪吧?”
“這不是重點。”
林鯨自恃清醒,不做無謂考慮,媽媽倒是敢:“我覺得我被你繞進去了,這個男孩能和劉德華比嗎?我要跟上億粉絲爭呢,你頂多也就幾個女的競爭者。只要人是你喜歡的,你爭取一下怎麼了?如果不喜歡,管他是什麼身價,照樣踹。”
林鯨:“我喜歡腳踏實地,不喜歡做夢。”
施季玲不屑地說:“出息,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老同志雖然這麼說,倒也沒跟進後續情況了。
女兒覺得不合適就算了,就是有點兒可惜,蔣燃這個“金龜婿”錯過可就沒了。
之後,林鯨偶爾在小區裡見到過蔣燃幾次。天氣好的時候,他偶爾會在小區外面的公園裡跑步,回來的時候林鯨正好開完早會。
不過和同事走在一起,林鯨不好意思特意和蔣燃打招呼,匆忙別開臉。
春節日益臨近,很多老家在外地的業主提前回去過節了。還有部分外國人不懂春節風俗,或者老人行動不便,物業徵集了需要幫忙貼春聯的業主,統一採購物料。
臘月二十九這天,林鯨值班,和同事在小區裡掛好了小燈籠,去16棟貼起了春聯。
9樓的老太太似乎是一個人過年,看見林鯨來了,老人臉上終於露出久違的笑容,還塞了一把進口車厘子給她:“獎勵你,吃吧。”
林鯨心情也不錯,但只拿了一顆車厘子:“謝謝,您自己吃吧,我要忙啦。週一來給您拜年。”
任老太太傲嬌地進了屋。
林鯨和張妍對視一眼,無奈地搖頭。
“繼續吧,下一戶是11樓的。”張妍看著表格說。
林鯨怔了怔:“哪個?”
“1106家,小夫妻回老家了。”
“哦。”
好巧不巧,兩個人剛開始貼春聯,對面的門被打開了。
蔣燃穿著黑色棒球服、寬鬆運動褲,額發微淩亂,襯得一張清俊的臉越發勾人,比穿正裝陽光親和很多,極富力量感。
他拎著網球拍的袋子,應該是要出門運動。
看見林鯨站在門前,他眼底微閃詫異之色。
林鯨站在高處,綻放職業微笑:“新年好啊,要幫忙貼春聯嗎?”
蔣燃見她踩在梯子上搖搖晃晃的,說了句“當心”,手下意識地做虛虛一扶的動作,但沒碰到她的身體。他笑意很淡,問:“什麼時候下班?我去市區,順路送你。”
林鯨抿了抿唇,都沒來得及說話。
蔣燃的手機這時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兩個字跳躍在屏幕上,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蹙眉,表情不耐煩,說了句“稍等”,然後轉身接電話了。
“陳嫣?”
林鯨和張妍貼完11樓的春聯,蔣燃家的門仍是虛掩狀態,兩個人隱約聽見裡面的低低交談聲。
兩個人不好打擾業主,快速乘電梯下樓。
走到樓下,張妍才忍不住戳了戳林鯨的手臂:“鯨鯨,蔣先生這麼好嗎?他還主動提出送你回家?”
林鯨對此也挺意外的,都不知道怎麼解釋,心虛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子:“人家沒說送我回家啊,估計是想捎我一段?都快過年了,我們也沒休息,業主善良唄。”
這話張妍信了,對此極有認同感。
“那他也算有心了。說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國家法定假日休息了,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
林鯨陪她歎氣,給了句正確但沒用的安慰:“各有取捨吧,服務行業的人就是這樣。”
小區太靠近湖邊,夜風習習,吹到臉上,帶來一股若有若無的水草腥氣。林鯨揉揉乾澀敏感的鼻子,回想起蔣燃慍怒的表情,忍不住猜測電話那頭的人是誰,可以如此牽動他的情緒。

蔣燃驅車來到了洲際酒店。
他跟別人約好的時間是七點半,深冬的南方並不比北方暖和,路上車流如織,兩旁的商鋪霓虹燈閃爍,紅色的光點一閃一閃地躍進蔣燃的瞳孔。
他降下車窗,在路邊等了一會兒,不見人來,這才將車停進去。
酒店的工作人員給他指了路,順道說:“陳小姐已經交代過了,您會過來的。”
蔣燃點頭,臉上沒有表情,走入電梯。
他在門上叩了幾下,不消片刻,裡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
陳嫣拉開門的時候,興奮而誇張的笑容已經洋溢在臉上,對著蔣燃喊:“我來陪你過春節啦。”
她踮腳,兩條細長的手臂摟著蔣燃的脖子。這麼長時間沒見面,又是遠隔千山萬水,人心會變軟,她相信蔣燃不會拒絕這份撒嬌和驚喜。
陳嫣穿著正紅色一字肩毛衣,露出白皙的脖頸,黑色的長髮打著卷垂下,將將遮住領下風情,女人味十足。
蔣燃推開她,正色道:“我記得和你約在樓下。”
那些辛苦積攢許久的小火苗,被蔣燃一秒澆滅,她沉寂了三秒,充耳不聞似的盯著眼前男人的頭髮、臉、穿著打量著。他成熟了,更有魅力,她笑說:“怎麼穿著運動服來了?不過你這樣也很好看。”
蔣燃側身站在走廊上,沒有要進去的意思,語氣不冷不熱:“我原本有事,被你叫來。”
“那真是抱歉,所以你來見我連衣服都懶得換一下。”陳嫣忍不住冷了臉,心一點點下沉,“我打擾你的事情了。”
蔣燃問:“你想就站在門口說,還是去樓下?”
陳嫣的語氣隱含屈辱之意:“蔣燃,你有必要這麼對我嗎?長輩的事不是我能管的,我也很無辜好嗎?你幹嗎把氣都撒在我身上?”
“陳嫣,”蔣燃靜了片刻,決意今晚在這裡就把話說完,“你不用轉移話題或者甩鍋給別人。”
其實,蔣燃除了一開始看到陳嫣的名字感到不快之外,其餘時候心裡根本是無波無瀾、無所謂的。
陳嫣精緻的面孔因情緒激動而震顫,她咬了咬唇:“你什麼意思?”
蔣燃說:“我們已經分開很久了,這些年也沒見幾次,走在路上碰見你,我不一定會回頭。”
陳嫣眼眶裡積蓄著淚,她都沒想到蔣燃會決絕到這個地步:“這麼說,我還要謝謝你恨我,所以才記得我了?”
“你錯了。”蔣燃眼波未動,煩躁地轉動著車鑰匙,“我不至於恨你,但也不想再看見你們這些人了。要不是看在和蔣誠華的那點兒情分上,我今天不會過來。”
話音落地,陳嫣怒氣衝衝地“咣當”一聲把門摔上了。
蔣燃在原地愣怔了一秒,抬腿離開。

林鯨大年三十還在上班。
往年上學、上班,她都是早早地放了假在家裡刷劇,或者和朋友出去玩,開心且無聊。
大年三十上班聽上去很慘,林鯨倒覺得這樣忙也挺好的,忙起來思想就不會放鬆地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也能避免七大姑八大姨的問話。
除夕之夜,地鐵六點停運,她在這之前回到家,正好趕上吃晚飯。
家裡開著地暖,她一進門就脫了外衣,換上舒服的家居服。媽媽精明地盯著她,終於抓到把柄:“嘖嘖,又不穿棉毛褲。”
林鯨:“不要,醜死了。”
爸爸端著菜出來:“趕緊洗手吃飯了!今晚我準備再挑戰一下看春晚。”
媽媽:“我等著看你能忍到幾時。”
吃過晚飯,林鯨收到不少新年祝賀,還有零零碎碎的微信紅包。
公司給了備用金,她在業主群裡發了兩個200元額度的隨機紅包,原本一潭死水的業主群立馬活泛起來。
林鯨祝大家新年快樂,然後看到排列整齊的“林管家,新年快樂”的祝福語。
蔣燃也在業主群裡,沒有任何表示。他似乎不屑於搶紅包,也沒發言。
林鯨不免想到前天他不悅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她假借給業主們群發祝福微信的機會,用心編輯了一條問候消息,給他發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六點,手機在枕邊振動。
蔣燃:“新年快樂。”
接下來的幾天,林鯨和同事們輪班去溪平院值班,直到初七正式上班。
初四這天早上,林鯨接到了顧一帆的電話,他約她出去見面。
出門前,林鯨特意換了件新買的紅色長裙,襯得她的皮膚像瓷釉一樣白皙,寓意著新年新開始,主要是債主的氣場要拿出來。
兩個人約在園區CBD裡的一家星巴克見面,林鯨玩了一會兒手機,顧一帆才從遠處跑過來。
看見林鯨精緻但不顯刻意的打扮,顧一帆眼睛一亮,驚喜地說道:“我都沒想到你還會答應我出來。”
林鯨搖頭,問他:“你找我來想說什麼事?”
顧一帆先道歉:“對不起,刪你微信的事不是我幹的,是我前女友。那天我和你聊天被她看見了,她情緒很崩潰,就搶了我的手機。”
林鯨有點兒意外,要死要活地非要糾纏在一起的苦命鴛鴦,如今就成前女友了?
“你們分手了?”
顧一帆面露尷尬之色,縮著腦袋:“嗯。我年前請假去了一趟她家,她爸媽太可怕了,逼我結婚。我都不知道那個地方的彩禮重得像敲詐,他們還說他們已經老了,她弟弟就靠我了,這話聽著就嚇人。”
林鯨:“……”
顧一帆繼續說:“現在的年輕人生存壓力都很大啊,我們家條件是還可以,但也只夠把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一點兒……”誰還顧得上別人?
林鯨完全理解顧一帆說的這些,相親嘛,大家都是默認把物質條件作為第一考量標準的。
但是顧一帆和女朋友不是“頂風作案”也不要分開嗎?怎麼能用錢衡量他們之間的感情?
林鯨承認自己有點兒不懷好意,問他:“你被嚇怕了?”
“……”顧一帆笑了笑,“但這是事實。你和我相親,不也是因為我的家庭條件還不錯嗎?”
林鯨沒有否認:“有這方面的原因。”
顧一帆見她承認了,就問她:“林鯨,以前我們也沒認真談,現在我乾乾淨淨的,再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我們能繼續接觸嗎?”
林鯨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會兒,半晌沒說話。
“怎麼了?”
林鯨把手機扣在桌上,有點兒無語地說:“我就是覺得你很搞笑。我今天答應你出來是因為你還欠我兩萬塊錢,一直不說還給我。前段時間見你爸媽崩潰,我沒忍心火上澆油,怎麼可能還想和你繼續交往?”
顧一帆記起這件事了:“哎,我忘了。”
“那你能把錢還給我嗎?”
顧一帆憋屈地給林鯨轉了賬,這才發現她把手機倒扣在桌上的時候,收款碼其實都調出來了。
他嘲諷地笑了笑:“我媽還誇你臨危不亂,是個好女孩,原來你只是惦記我借了你的錢啊?”
林鯨點了收款,兩萬塊錢終於回到自己的口袋裡,她的心跟著放了下來,這才有心情點撥顧一帆兩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誰的錢都是辛苦賺來的,比任何虛無縹緲的面子都重要。你媽媽標準裡的‘好女孩’不是接盤俠。我們也不稀罕做‘好女孩’,努力賺錢,為的就是生活能有更多自主選擇的權利。結婚是一種選擇,不是找個依附,你明白?”

這天陳嫣去機場。
司機老劉上樓幫忙拿行李,蔣燃在樓下等了片刻,點了一根煙,讓煙自己燃著,沒抽。
他在這時接到了蔣誠華的電話:“勞煩你親自把陳嫣送上飛機,我和你張姨也能放心。”
蔣燃沉默著,沒給予回應,掛了電話。
陳嫣從酒店裡出來,手上拎著小羊皮鏈條包,漂漂亮亮地站在那裡,監督司機把兩個大號行李箱搬進後備廂。
蔣燃手裡的煙燒完了,他去垃圾桶旁將其摁滅,聽見陳嫣在身後笑著說:“是你爸讓你送我去機場,不是我自己要求的,你別這麼看著我。”
蔣燃抬頭,看見洲際酒店一樓側面的商鋪正是一家咖啡館,窗邊坐了一個女孩子,這段時間經常在他眼前出現的那個。
此刻,她對面還有一個男人,林鯨一貫洋溢著笑容的臉上出現了不合時宜的不耐煩神色。
她是柔潤的鵝蛋臉,下頜棱角也柔柔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看人的眼神總透著一股真誠和善良之意。當然,她懷揣小心思的時候也挺邪惡的,比如戳他痛點的時候。
莫名其妙地,蔣燃有些心神難靜,一時做出了不合乎情理的選擇。
他對陳嫣說:“你上車吧。”
陳嫣訝然地看著他:“你不送我去上海了嗎?”
蔣燃說:“我還有事,老劉送你去。”
“蔣燃,你要不要做到這個程度?送我一趟都不肯?我為了你大老遠地飛過來!”
蔣燃不說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與他無關,只是告訴她:“你需要的是司機,顯然我不是。”
說完,他對老劉使了個眼色。
老劉打開車門:“陳小姐,請上車。去上海的高速路上可能會有點兒堵車,我們得快點兒。”
陳嫣迫於時間緊張,無話可說,跺了跺腳上車了。
“蔣燃,你的風度都沒了。”
這話被關在車門裡,蔣燃懶得聽,也沒聽見。

他推門進了咖啡館,在吧台前點了杯美式,然後找了個地方安靜地等著。
在他的位置,他一抬頭就能看到林鯨的後背,她的肩頸線優美,整個人像一條即將震鰭遠遊的蝴蝶魚。
這會兒林鯨被顧一帆纏住了,也不算纏住,而是普信男糾纏不休,激發了她的好勝欲。林鯨覺得自己花兩個月時間和他拉扯真是虧大了。
她想試試自己最近的口才是不是有長進,眼前就是個練手的對象。
她從窗戶的倒影裡,竟看到蔣燃坐在那裡。他沒在和人談事或者看手機,似乎只是為了閑閑地曬太陽。
林鯨轉過頭去,蔣燃正巧與她目光接觸,停頓了幾秒,她慌亂地別開了頭。
但蔣燃沒有移開視線,悠閒地等著她似的。
過了一會兒,林鯨又偷瞄了一眼,蔣燃抬頭看著她,嘴角勾著戲謔的笑容。
“……”
他在逗她玩嗎?
林鯨心裡“咚咚”打鼓,她給他發了一條微信:“蔣先生,你在這兒等人?”
蔣燃拿起手機,打字給她回復。
“中午要和這個人吃飯嗎?”
林鯨才不會和顧一帆一起吃午飯。
“不啊。”
蔣燃笑了笑,打字:“那把一起吃午飯的機會給我,行嗎?”
林鯨能說不嗎?
理智和感性都告訴她,不可以,她必須答應他。
林鯨:“好的,不過要等一下。”
蔣燃:“嗯,等你半個小時。”
林鯨看著這幾個字,心頭一動。他竟然還限時?她悄悄地轉頭偷瞄了他一眼。
蔣燃這下終於在看手機了,但也僅有片刻工夫。他不解地抬頭看向她,然後歪了一下腦袋,指尖輕叩桌面,意思是讓她不要總是開小差偷看他。
林鯨臉上浮現赧然神色,她乖乖收回視線。好奇怪,明明他們什麼都沒有做,一句話也沒說,愣是給她一種暗送秋波的隱秘感。
咖啡店裡的顧客吵吵嚷嚷,如織穿梭,這個精心設置的小秘密只有他們兩個知道。
顧一帆表示,他今天對林鯨的表現非常失望,大有“她終於露出真面目”的指責之意。
在第八次聽到他話裡表述著“我媽說”的時候,她終於確定,這的確是個精神沒斷奶的“媽寶男”。她完全失去了和他好好溝通的興致,非常想說一句:“回去跟你媽過吧!”
但是蔣燃在後面看著她,她不能這麼說。
顧一帆今天來的目的是因為他媽媽說,林鯨是個條件不錯的女生,適合當老婆,給他下了命令,務必挽回林鯨。
林鯨因為有人在等自己,期待感如坐了熱氣球一般向上飛騰著,完全沒有在意顧一帆在說什麼屁話,整顆心都飄著,宛如冬日天空中飄忽的雲朵,一簇簇的,風一吹就散開。
半個小時後,蔣燃將時間掐得很准,起身走到門口,安靜地看著林鯨。
林鯨也跟著站了起來。
顧一帆問:“你要走啊?”
林鯨沒耐心地說道:“就這樣吧,跟你媽說我不同意。”
顧一帆很鬱悶,他條件這麼好,本地人,在國企上班,家裡還有兩套房,林鯨憑什麼看不上他?他不就曾經跟前女友藕斷絲連嗎?這是長情的男人本就不能割捨的情感哪。這是優點好不好?
見林鯨忽然要走,他早就注意到蔣燃了,疑惑地問道:“剛剛那個男的一直在看你,你們認識?”
林鯨心情不錯地點頭:“我的朋友,他在等我吃飯,我先走了。”
說完她離開椅子,匆匆走向門口。
顧一帆看著兩個人並肩走出店門,心情說不出地複雜,只要不瞎的人就能看出,等林鯨吃飯的男人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條件都比他好了不止一星半點兒。
他更是鬱悶得不行。

CBD的樓宇是充滿棱角的冰冷面具,折射出行人的各種心情,還有極力隱藏的心態。
林鯨穿上大衣,胡亂攏了攏前襟。見蔣燃不說話,她問:“你怎麼不問問我這個人是誰啊?”
蔣燃盯著她的長髮,故意說:“猜了一下,沒猜到,但是我看得出來,你不喜歡他。”
有這麼明顯嗎?
她小聲說:“有點兒討厭的一個人。”
蔣燃將手插在褲袋裡,透過布料可以看見修長的指骨形狀,手指聚攏了一下。
他笑了一聲:“嗯,看出來了。你一直不好意思拒絕他,所以我給你限定了時間。”
林鯨心虛。其實她哪裡是不好意思拒絕啊,還不是因為他在,若是她一個人,肯定要把顧一帆擠對到抱頭痛哭。
當然,這點兒小心思她不會對蔣燃說。
和顧一帆的奇葩遭遇,她也不會說。
蔣燃大概猜出來了,笑問:“是不是我影響你發揮了?”
林鯨瞧著他:“你可以不要這麼真實。”
蔣燃:“好,我不說了。”
林鯨又問:“你一大早怎麼在這裡?”
蔣燃倒是坦誠:“送一個人。”
林鯨彎唇笑了笑,狡黠地說:“我猜是你的前女友。”
蔣燃稍顯意外,微挑眉:“女生的第六感這麼准?”
其實也不是,而是林鯨從年前那通電話開始猜,然後結合他避之不談的表情,那肯定是和私人感情有關。她遲疑著,想道歉:“那……”
蔣燃在這方面很有分寸,故作求饒語氣:“不問了,好不好?”
“好,我不問。”林鯨看男人撒嬌,立馬不忍心了。
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有點兒雙標,其實在聽到蔣燃承認的時候,她心底閃過一絲痛感,分手了他還要去送人,兩個人情意很深嗎?她眼裡的小火苗都變弱了。
“你想吃什麼?”林鯨轉移話題。他個子很高,看著和她有將近二十釐米的身高差,她走近就必須仰頭看他。她仔細看了看,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漆黑澄澈,三十幾歲了,眼神還如此乾淨。
冬日的風穿過高樓大廈,撲到林鯨臉上,鼻尖都被凍得沒什麼知覺了,她只感覺髮絲在鼻頭亂飛,癢癢的。
蔣燃偏頭看她,笑容有些莫名其妙,指了指她的頭髮:“有點兒亂了,整理一下。”
“怎麼了?”
“頭髮壓在衣服下面了。”
林鯨隨手扯了兩下,但是幾撮頭髮被風吹得太亂,隨手扯根本不管用,還扯掉了兩根。她在心裡尖叫,這是什麼尷尬場面?
蔣燃就這麼靜靜地看著女孩子整理頭髮,也不催促,不提醒,像欣賞什麼藝術畫似的。直到看見還有一撮頭髮被壓在項鍊下面,他才出聲:“介意我碰你的頭髮嗎?”
“謝謝。”林鯨抿唇。
蔣燃把手機放到林鯨手裡,讓她幫忙拿著,這才站到她身後,手指從脖頸根處撩起頭髮,輕輕將髮絲全部帶了出來。他的手指冰涼,觸碰到女生後頸溫熱細嫩的肌膚,她輕顫了一下。
兩個人都有點兒緊張。
他動作笨拙小心,林鯨也屏息凝神,仿佛這會兒千絲萬縷的人際關係都被忘了,她那一頭秀髮才是最重要的。
弄好後,兩個人忍不住相視一笑,蔣燃低聲說:“不好意思,沒經驗。”

陪林鯨吃完飯,蔣燃回家拿了點兒東西,去了蔣蔚華家。
葉昀和蔣蔚華正在下棋,葉思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屋裡暖融融的,窗臺上一枝綠梅正在悄然開放。
蔣燃脫下外套放在沙發背上,蔣蔚華問他:“你這幾天在哪兒過的?春節也見不著人。”
蔣燃去廚房接了杯水,倚在門框上,不緊不慢地喝著,漫不經心地回道:“有點兒忙,就沒過來。”
蔣蔚華看了看桌上蔣燃帶來的高檔年貨,歎了一口氣:“美國人都不過春節的嗎?忙成這個樣子。”
葉思南咬著蘋果,一眼就瞄到蔣燃給她買的最新款iPad,還帶pencil的,驚喜得要死,飛奔過去跟他表白,順便幫腔:“外國人本來就不過春節啊,人家過元旦,媽,你懂不懂?”
蔣蔚華丟下棋子,去廚房做飯:“我不懂你懂。你哥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都進外企實習了,你呢?除了對著手機嘻嘻哈哈的你還會什麼?”
葉思南搗鼓著她的新iPad:“這算是人身攻擊吧?我也拿你跟舅舅比,你開心嗎?”
蔣蔚華:“大過年的,別逼我揍你。”
葉昀對著蔣燃聳了聳肩膀,表示女人真無奈:“蔣燃,來陪我下盤棋。”
蔣燃拍了一下葉思南的額頭,讓她閉嘴。
“來了。”
吃過晚飯,蔣蔚華讓蔣燃留下來過夜。
蔣燃洗完澡,陪長輩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蔣蔚華的電話響了,她接了不到一秒,人就站了起來:“你讓她回來找蔣燃幹什麼?”
她用口型問蔣燃:陳嫣來過?
蔣燃不置可否,倒沒什麼異樣情緒,繼續看電視。
蔣蔚華走進書房,對蔣誠華吼了起來:“你讓她來幹什麼?戳你親兒子的心窩子嗎?啊?”
蔣誠華被親妹妹罵得找不著北了,半天沒吐一句話。
“你是不是個東西啊?小時候你嫌他是個累贅,就隨便丟。現在他大了,有本事了,你又讓你那個小繼女過來噁心他幹什麼?”
蔣誠華在電話裡服了軟,說這事是自己考慮不周。
過後蔣蔚華苦口婆心地說:“我在幫你拉攏兒子,你怎麼就不懂呢?他大了,又會賺錢,他外婆那邊的親戚眼紅得很,稍微說你點兒不好,看以後誰給你養老?你指望你的續弦老婆,還是只會花錢的便宜女兒?”
蔣誠華在那邊一陣沉默。
蔣蔚華對哥哥命令:“馬上就到他媽媽的忌日了,無論他多不愛搭理你,你都必須打電話。”
…………
蔣燃在外頭聽得挺清楚的,怪他聽力太好。葉思南警惕地看著他,想安慰也找不到說辭,末了只好來一句:“哥,你要喝果汁嗎?”
蔣燃起身,胡亂地揉了揉她的頭髮,還是淺笑,看不出情緒:“不喝,睡覺了。”
他趿著拖鞋回到房間,倚在床頭。
外面刮著風,窗櫺發出“噝噝”的響聲,擾人清淨。他忽然心裡空得厲害,像一艘與地球永久失聯的飛船,回不來了,最後的結局是變成一堆太空垃圾。
直到後半夜他才睡著,但也盡做亂七八糟的夢。
他夢到上初一的那年,纏綿病榻的媽媽走了。沒出三七,父親就和自己的英語老師出雙入對,後來再婚,他被送到姑姑家生活,滿眼滿心都是對未來的惘然情緒。
他自知寄人籬下,必須懂事,才不會被嫌棄,就這麼一直咬緊牙關過著。
寒假裡,蔣蔚華讓他帶葉思南。小丫頭年齡小,又驕橫,蔣燃催促她關掉電視去寫作業,她被催促煩了,就口出惡言:“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你憑什麼不讓我看電視?你能不能滾啊?”
童言無忌,傷人至深。
少年紅著眼睛,再也忍不住,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小拳頭攥得發白。當天夜裡,他慌慌張張地騎上自行車,淩晨才到家,身體被凍得沒有了知覺。
但過去的家,早就不是家了,裡面再也沒有媽媽了。
月光灑在地板上,他倚在門上,委屈地哽住了呼吸,小小的身體被碾得七零八碎。
過去的父慈子孝,一幀幀畫面全被撕碎了,變得虛無。

林鯨下午在小區裡檢查地燈,抱著手機在小程序上記錄。
遠遠聽見幾道腳步聲,她正準備起來打招呼,卻不想起身太猛了,人差點兒往後仰倒。
蔣燃穿著黑色的衝鋒衣和長褲,更顯人高腿長,扶了一把她的肩膀,還是沒碰到,提醒道:“小心。”
林鯨驚奇地說:“難得見你沒開車出去啊。”
蔣燃仍是淡笑,讓人看不出情緒:“嗯,隨便走走。”
林鯨就是覺得他狀態不太好的樣子,臉色不怎麼好,鬍子也沒刮……雖然這樣也是帥的。
“你沒事吧,是不是晚上沒睡好?”她小聲問。
蔣燃瞧著她關心的模樣,淡淡地說:“有點兒,我現在回家睡會兒。”
“那我不打擾你了,再見。”
蔣燃走了幾米遠,又回頭問她:“今天幾點下班?”
“不加班的話,五點。”她被忽然提問,搞得有點兒蒙。
蔣燃了然:“下班後來我家一趟行嗎?有點兒東西給你。”
“哦,好啊。”
林鯨沒好意思問是什麼東西,笑了笑和蔣燃告了別。
等到五點半,她換了自己的衣服,白色的毛衣和牛仔長褲,散開被紗網兜住的頭髮,頭髮打著自然的波浪卷垂下,她對著鏡子抿了兩下唇膏,過了一會兒覺得唇膏的顏色不太對,又用紙巾擦掉,素著一張臉過去了。
天已經暗下來,蔣燃家裡的光線竟也沒比外面亮多少。窗簾緊拉著,客廳裡開了一盞廊燈,因為光源少,裡面灰濛濛的,本來溫馨的裝修風格也略顯顏色深重。
蔣燃穿著一身寬鬆的家居服,白T恤衫和灰色的運動長褲,光著腳踩在地上。
林鯨問:“要我來拿什麼啊?”
蔣燃側身讓她進屋,關了門。客廳冷得跟冰窖一樣,好像沒開空調,他說:“一些水果,你帶回去吧,我馬上要出差,放著會壞。”
他講話帶著鼻音,又笑著補充:“我沒動,你不要嫌棄。”
林鯨走近,看見餐桌上擺了好多水果,包裝都很精緻,沒拆封,一看就是客人送的那種,品種也很貴。
她用手指碰了碰那些水果,說了句:“好多。”
“多嗎?”蔣燃想了想,說,“有點兒重,我開車送你。”
他去電視櫃裡找車鑰匙,林鯨正在想,難道這些水果都要送給她嗎?
然後她就聽到一聲震地的響動,蔣燃那麼大一個人摔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男人砸下去,毫無生氣地躺著,跟死了一樣,把林鯨的膽子都嚇飛了。 
她趕緊放下手裡的東西跑去扶他。
蔣燃太沉了,林鯨根本弄不動,急得滿頭是汗,在想怎麼辦。
應該先叫救護車,讓他維持原狀躺在地上嗎?
手腕托著他的脖子,那兒的皮膚很熱,手機在桌上,她想先把他扶到沙發上再打電話。她剛挪動了一下,蔣燃就醒了,他抬起眼皮,疲憊地看著林鯨。
他自己也蒙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笑著說道:“別白費力氣了,就你這小身板挪不動我。”
林鯨告訴他:“你發燒了。”
蔣燃沒有要起來的意思,就著林鯨抱他的姿勢,腦袋枕著她的手腕,靜靜地平復了一下氣息:“不好意思,借你的手臂一用,我緩一緩。”
林鯨揪著心:“醒了就好,你嚇死我了。”
“你擔心被誤會殺人滅口嗎?”蔣燃累得眼皮皺成了三道,眼窩看上去更顯立體,原本白皙的膚色也泛紅,他笑了笑。
林鯨將手腕換了個角度托他的頭,問道:“你不難受嗎?還笑得出來。”
“沒,第一次暈倒,倒覺得新奇。”他鼻音有些重地回答。
蔣燃低低喘氣,鼻腔裡的呼吸都是滾燙的,儘管俊朗的面孔略帶病弱之感,卻像個壞脾氣的小孩子。
過了一會兒,林鯨把他扶到沙發上,打開空調。
兩個人坐著,忽然覺得這畫面很好笑,林鯨正了正臉色,問他:“你吃藥了嗎?”
蔣燃沒說話,林鯨又問:“沒有藥?”
“我不知道自己發燒,回來就覺得累,暈。”蔣燃摸到左手腕,有一根林鯨的頭髮被無意間鉤了下來。他沒扔,就當一股細繩,在掌心裡來回搓著。
“幫我看看,電視櫃那個抽屜裡有沒有藥。”
林鯨按照他的提示去翻找,裡面乾乾淨淨的,只有幾份保險合同。
“你家連醫藥箱都沒有。”她驚訝地說。
蔣燃無辜:“我搬來不到一個月。”
“要不送你去醫院吧?”她猶豫,看見蔣燃求饒的眼神後又於心不忍,沒什麼大病就把他往醫院丟,他也挺可憐的。
糾結半天,她還是找跑腿買了溫度計、退燒藥。
半個小時後,林鯨燒了水喂他吃藥。她沒扶他進臥室,而是讓他躺在沙發上,身上蓋了條厚厚的毯子。
體溫還在38攝氏度以上,蔣燃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林鯨燒水的時候,發現他的廚房十分乾淨整潔,檯面纖塵不染,看得出來他應該是不在家開夥的。
也就是說,他也沒吃晚飯?
照顧人照顧到一半,就這樣走了她良心不安,她便推了推蔣燃:“想吃什麼?我幫你叫外賣?”
蔣燃從被子裡伸出手,隨便一搭,眼皮都沒睜開,手就這麼壓在她的掌上。男人的手遠比想像中大,骨節也硬,沉沉地覆著她的手。
他不情不願,看上去很不舒服,含混地念了一句:“什麼都不吃。”
林鯨其實沒有照顧人的經驗,但也知道什麼都不吃不行,往常生病都是林海生同志親自照料她的,好像給她煮了粥?
她又執著地問:“那要不要喝粥?發燒應該不能吃油膩的東西吧。”
蔣燃在病中被煩得沒招:“隨便。”
林鯨坐在地板上,在外賣軟件上徘徊,有幾家粥鋪,都不在她平時點餐的選擇內,下面的評論也不太好,說小作坊的粥不是很乾淨。
最後,她還是決定買了米和蔬菜親自煮。
不知道施季玲同志知道她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做飯是給別人吃,會不會被氣哭。
林鯨雖然沒怎麼做過飯,但實踐起來覺得並不算難,畢竟煮粥還是毛毛雨功夫。二十分鐘後,不沾煙火氣的廚房便粥香四溢,米粒黏稠,看著非常可口。
她又把新鮮的圓白菜切絲,用橄欖油和照燒汁拌了一個……說不上來是蔬菜沙拉還是中式小鹹菜的調味品。人生病沒胃口的時候吃起來,是很爽口開胃的。
做完這些事,她竟然莫名其妙地獲得了成就感。
她把吃的東西端去沙發邊,喊醒蔣燃:“喝粥好不好?”
人生病的時候性子是有點兒執拗的,藉故幼稚,不知道在跟誰置氣。蔣燃也不例外,愣怔地看著林鯨,清俊的臉在昏濛濛的光線下倒是顯得有點兒委屈。
林鯨催促:“吃東西,不然明早退燒了你也沒力氣起床。”
女生的眼神裝作犀利。
蔣燃迷蒙中被恐嚇了一頓,被迫乖乖喝粥,胃裡舒服了,才露出一點兒驚喜又寬慰的表情。
離開前,林鯨又給他身上加了床被子,確認他沒法踢被子,這才滿意。
其實,她也聽說過加被子不是科學退燒方法的,可她從小到大都是這麼過來的,一直很奏效。

林鯨到家快十點了,爸爸媽媽邊等她邊看電視,她一進門媽媽就不滿地說:“你們領導要死啊,大過年的讓加班,給你打電話你也不接,擔心死我們啊。”
林鯨脫掉外衣,拿著睡衣去洗澡,疲倦地說:“不是領導留的,朋友出了點兒事。我的手機沒電了。”
爸爸忙打圓場:“哎,你諒解一下嘛,鯨鯨那手機天一冷電量就消耗得快。”
林鯨沖了個熱水澡,出來時爸媽已經睡覺去了。桌上給她留了水果和夜宵,是一碗小餛飩,用燉燒杯保著溫,她坐下吃了幾口,然後想到一件事,去廚房裡翻箱倒櫃。
聲音太大,她媽媽披著衣服出來,打著哈欠問:“你又要幹什麼?”
“你不要管,去睡覺啦。”林鯨蹲在廚房的地上,實在找不到,於是又咧著嘴笑著討好媽媽:“我爸的楊梅泡酒呢?”
“幹什麼?你拉肚子了?”
林鯨說:“我朋友發燒了,我覺得他應該是有點兒感染。”
她媽媽親自給她找,倒了幾顆出來放在保溫瓶裡,叮囑:“你讓他就含在嘴裡,不要吞下去啊,效果很快的。”
“知道了,我吃過的。”
她媽媽眯著眼睛,笑得意味深長,問道:“這麼上心啊,男的女的?”
林鯨面頰一燙,嘴硬地說道:“當然是女孩子,一個人在這裡。”
她媽媽歎息:“身邊沒人照顧著,不容易啊,你們女孩子是應該互相幫助。”
林鯨:“……”

隔天,林鯨補春節的假期,睜眼的時候,才想到蔣燃說要出差。早上是人的腦子最清醒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自己休息了還跑過去有點兒殷勤,就給他發了條消息,問燒退了沒。
七點多的時候,蔣燃回復:“沒量體溫。”
林鯨吐槽他真是少爺作風,退沒退燒的,他自己感覺一下不清楚嗎?
過了一會兒,蔣燃又發來消息:“你今天過來嗎?”
林鯨的心被牽著,他希望她過去嗎?
她還沒回,下一條消息就來了。
蔣燃:“門的密碼是011402,你來的時候我可能在睡覺。”
林鯨歎了一口氣,起床洗漱,換衣服。
她到溪平院的時候,照常和保安打招呼,對方笑著問:“林管家,今天你值班哪?”
林鯨摸了摸頭髮,心虛地說:“對啊。”
說完她趕緊往16幢走去,做賊似的,生怕被同事看見。
林鯨自己開了門,發現玄關多了一雙白色的棉布拖鞋。她換上,聽見里間傳來洗漱的聲音,蔣燃已經起床了。
她把家裡搜刮來的蔬菜和肉拎進廚房,然後開始思索做點兒什麼,或者待會兒蔣燃出來跟他說什麼。
不知不覺,她的臉又有點兒燙。
蔣燃出來看見林鯨時,又是詫異的表情,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的,明明拖鞋都給人拿出來了。
他挨著餐桌邊看林鯨發呆的背影,忽然出聲:“小林管家,堂而皇之地翹班?”
林鯨嚇了一跳,回頭說:“我今天休假。”
“今天不是週四。”他是真的意外,本以為她在上班,才花點兒小心思把人喊過來的,沒想到真讓她辛苦這一趟了。
“調休。”林鯨目光穿過清透的日光瞧著他。
他換上了白襯衣、黑褲子,還戴了一副煙絲色的細框眼鏡,隨時可以出門的社會精英裝束,人模狗樣地站在那裡,對她笑著。
“你發燒好了?”
蔣燃活動了一下手腕,欠揍地控訴:“你給我蓋了幾層被子?壓得我喘不過氣,早上醒來一身汗。”
林鯨回他:“有的蓋就不錯了,你現在不是活蹦亂跳了嗎?”
蔣燃似是從昨晚的狀態裡活過來了,早上洗了澡,一掃疲憊之色,眉眼乾淨,如寒月一般透徹。他聽著林鯨凶巴巴的話語,也不惱,心情不錯地厚著臉皮湊近她。
從倚著餐桌,挪到倚著島台,他不太想跟林鯨說自己已經退燒了,不然把人留在這裡伺候自己,顯得太不是東西。
林鯨問:“你想吃什麼?”
“你會做什麼?” 
林鯨說:“還是吃粥吧,牛肉粥,行嗎?”
“聽你的。”
林鯨淘米的時候,看見廚房的玻璃門上映出了兩個人的身影,依偎得很近,蔣燃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
很久以後蔣燃才意識到,也是從這一天起,林鯨在廚房安靜忙碌的背影給了自己一種穩穩的未來生活的具體場景。
水珠順著女生細柔的手指流下,她倒掉奶白色的淘米水,覺得氣氛安靜得異常了,便出聲:“你在想什麼?”
蔣燃回神,手肘撐著檯面,低語道:“在想小林管家從昨晚到現在辛苦了,我很抱歉。”
低哼,氣氛瞬間變得曖昧不清,黏黏糊糊的。
她當時腦子一熱,說了句混帳話:“這就感動了?說不定我是想圖你點兒什麼。”
三十歲上下的男人,有錢又知分寸,有情趣,懂禮貌,還有讓人垂涎的樣貌,正是最有魅力的時候,她這等凡夫俗子怎能不心動?
說完,林鯨發覺自己真是昏頭了,這種屁話也敢往外說,看你怎麼收場。
蔣燃低低地笑開了,盯著她發紅的耳垂看,想摸一摸,手抬到一半終是放下了。半晌,他從齒間冒出一句狎昵的話語:“你怎麼不知道,也許,我求之不得你圖點兒什麼?”
成年人的交流方式,往往直接,又裹著明晃晃的曖昧意思,把難以啟齒的話變得那麼坦蕩。
這回應讓林鯨的臉燒得滾燙。
蔣燃這樣的男人讓人心裡酥麻,又難以招架,她趕緊收斂心情,裝不明白:“我說要把你家的水果都拿走,你以為是什麼?”
蔣燃看著她的眼睛:“哦。”


第二章
寬慰是晨曦之光
林鯨覺得,是她親手折斷了自己和蔣燃的曖昧關係。
那天兩個人一起吃了早飯,他沒再說什麼。
蔣燃開車送她回家,他再去虹橋機場。
爸爸媽媽打牌回來,看見家裡忽然多了這麼些東西,好奇問是誰送的。
林鯨坐在沙發上,正拿著手機給鹿苑發消息,隨口說了句:“朋友給的。”
施季玲翻了翻,東西價格可都不便宜,七七八八加起來也要兩千塊錢了:“你哪個朋友這麼高級,不喊人來家裡吃個飯嗎?”
林鯨胡謅:“人家很忙的,就隨手的事,你們別搞得像恩惠好吧?”
施季玲:“問問還不行啦?”
看出她不願意多說,林海生扯了扯妻子的衣服,低聲說:“你沒看出她回來情緒有點兒低嗎?”
夫妻倆進了廚房,施季玲才哼聲道:“誰知道她呢?現在的小女孩真是的,動不動就不開心了,趕緊談戀愛吧,找個男的哄她。”
林海生瞥了瞥自己的妻子:“你不是說男的不靠譜,你這輩子要是沒男人能多活二十年嗎?”
施季玲沒理老公,扒著玻璃門偷看女兒,見她咧嘴對著手機傻笑,於是憤憤地說道:“你瞧瞧,你瞧瞧,剛剛還拉著臉,現在又開心了……真是搞不懂她。”
林海生大言不慚:“嗯,我閨女笑起來真好看!”

林鯨的確有點兒矛盾,但多半是責備這十幾個小時反復橫跳的心情。
她拍了一張照片給鹿苑發過去,又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鹿苑:“就這?”
林鯨:“我感覺好煩哦。”
鹿苑:“也對,你是應該煩,這機會送上門了你都把握不住,你幹什麼吃的?”
林鯨:“你能不能別說這些沒用的?”
鹿苑:“看你啊,這男的條件那麼好,住溪平院的房子呀。上次喪的時候你說找個有錢人也好的。”
鹿苑的話好像能刺傷眼睛似的,林鯨瞟了一眼在廚房做飯的爸媽,趕緊抱著手機回房間。
林鯨:“我就是感覺不對勁。我小時候很喜歡他的,當然,現在他那麼優秀我也開心。可能是兩個人的差距太大了吧,我感覺自己在高攀,怕他真覺得我圖他什麼,就膽小了唄。”
鹿苑:“你真的……你沒覺得這個男的在勾引你?拿水果就是個藉口,出差怕壞他不會放在冰箱裡嗎?不能送給親戚朋友嗎?非得給你?”
林鯨懵懂地點頭:“好像是呀。”
鹿苑得到認同,激動起來:“他還主動把家裡的密碼告訴你了,就是讓你經常去的意思。嘖嘖,一個大男人發燒還跟你撒嬌,苦肉計,太會了,太會了……”
林鯨像被推到馬路中間的小羚羊一樣,忽地緊張起來。
鹿苑:“管他是不是白月光,既然對方也露出這種苗頭,你就上唄,最起碼試試。不是我說,好男人真的不多,既然你想結婚,不多試一下怎麼知道哪個好呢?”
林鯨:“……”
鹿苑安慰她:“沒事,你們經常接觸,機會多著呢。”
林鯨在鹿苑說了一通話後發現,快速愛情已是普遍模式,她卻抱著自己迂腐的邏輯對蔣燃雙標起來,竟然期盼兩個人能從最純粹的心動環節開始。
所以她接受不了物質層面的高攀行為,怕破壞了想像。
不過,他們應該也沒機會接觸了,因為她要轉崗。

春節年假過去了。
那天早上過後,她和蔣燃也沒多少交集。
林鯨在業主群發票選活動,他從不參與,也不發言。
偶有幾次溝通,三言兩語把事情說完,多一句廢話都沒有,林鯨照常辦事,蔣燃也不是多事的人。他很忙,很多事都不計較。
週一開完早會,林鯨提交了轉崗申請,陳淩那邊早已虛席以待。
但還是出了點兒意料之中的岔子,隔天物業服務部的周經理和人資部門的人同時找她,說要談談。
周經理把她叫到辦公室,問:“是不是在這邊工作有不愉快的事?”
林鯨搖頭:“沒有啊。”
周經理坐在椅子上,姿勢像小學班主任似的,看上去挺威嚴:“那怎麼要辭職?”
林鯨說:“覺得這個崗位不適合我,我想接觸業務。一開始來的時候我也是往市場部投的簡歷,人資承諾三個月後轉崗,但沒有兌現,現在我還是想去市場部。”
周經理似乎很不能理解林鯨的話:“真的不是工作不開心?”
“經理,我有自己的職業規劃。”林鯨無奈地說道。
周經理說:“你們小姑娘不就喜歡壓力不大、朝九晚五的工作嗎?而且你是本地人,不需要養家,市場部很累的。”
林鯨低聲反駁:“我來工作不是養老的啊,這份工作也並不輕鬆。”
周經理意外林鯨竟還有這心思,就直說來意了:“這麼說吧,轉崗現在有點兒困難。”
林鯨一聽這話,眉心跟著跳了一下。
周經理繼續說:“你也知道,咱們管家崗位是最難招人的,尤其是溪平院這樣的小區,要學歷,要專業,還要求英語口語。你現在忽然要走,讓我上哪裡找個和你一樣水平的人儘快上崗啊?”
“而且,市場部那邊也不是非你不可,那邊競爭大著呢。”
林鯨明白過來,正是因為物業管家這個崗位內容繁雜,要求又高,薪資待遇卻一般,所以遲遲招不到人。
哪裡像體面的市場部,每年的畢業生都趨之若鶩。
大廠招個“雙一流”院校的工程師容易,招一個燒飯可口的阿姨卻很難,一樣的道理。
林鯨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周經理說:“我目前能做出一些妥協。你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投訴也是最少的,我並不想讓你走。我會跟上面申請提前給你升儲備幹部,薪資也漲到主管級別,至少你等到新員工上崗再轉。
“如果你現在執意要轉,也不是不可以,但領導會卡,和辭職再應聘進來是一樣的難度。”
周經理這是直接把她轉崗的路子堵死了。
直系領導們並非不講理的人,大家都有自己的難處,有生殺予奪權力的是公司高層,他們只管剝削,不管員工死活。
林鯨有點兒煩,這其實是在辭職和繼續這份工作之間做選擇。
她原本計劃要轉崗,心早跟著走了,如今轉不了,難免悶悶不樂。
她在家吃飯的時候話都少了,林海生問她是不是不舒服,林鯨敷衍著說沒胃口。
她對物業管家這個工作沒什麼好感,每天面對的不是報修就是各種投訴,全是負面情緒,她是肯定想走的。
於是,她有事沒事就看招聘網站。
現代網絡大數據太周密了,隔天晚上吃飯的時候,林鯨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對方說是某個傳媒文化公司的,問她是不是在找工作,可以出來聊一聊。
聽筒的聲音很大,即使不外放也能聽見一些,施季玲看了林鯨一眼。
林鯨趕緊說:“不是啊,你們打錯了。”
她掛了電話後,施季玲盯著林鯨問:“鯨鯨,你轉崗的事情怎麼樣了?”
林鯨說:“有點兒困難,領導說最起碼一個季度或者半年後再轉,招不到人。”
施季玲:“那你就再等等,不急著轉。”
林鯨不說話了。
工作這事是施季玲的高壓線。或許是被兩年前林鯨開公司創業給弄的,施季玲極其反對女兒在工作上反復折騰。
施季玲:“無論如何,廣恒的這份工作你不要亂動心思,安分點兒。”
她的語氣十分嚴肅,不容置喙。

晚上林鯨把這件事跟鹿苑吐槽。
鹿苑也勸她:“我也覺得你別跟施主任坦白,至少等到下一份工作穩定了再說。她太強勢了,萬一給氣出毛病來,你要為了你們家家宅安寧著想。”
林鯨躺床上,揪著床頭的毛絨抱枕,唉聲歎氣:“人生真的太難了,太難了。”
鹿苑也說:“太難了,太難了,想躺平。”
林鯨:“你叫個屁,我現在才是處在人生低谷好吧?”
鹿苑:“你只允許自己吐黑泥還不允許別人低潮啦?我跟你講,我那個領導——”
鹿苑工作的單位比較正式,她今年開始負責科技展會的宣傳推介工作。
“就匯思力集團,宣傳部換領導了,支棱起來了,今年不來我們推介會。吃了幾次癟,領導還讓我去連絡人,人家連大門都不給我進。”
林鯨聽到“匯思力”三個字,心被提了起來,怎麼就這麼巧呢?她語氣平常地問:“你幹嗎執著於這家?那麼多公司報名搶著在展會上拿位置好吧。”
“你傻嗎?人家名氣大、企業形象好唄。”鹿苑笑起來,這才說起自己真正的目的,“客氣話我就不多說了,問問你家老林認不認識高層,幫我約一下。”
林鯨無語:“你當我爸是看大門的老頭嗎?什麼人都認識?他要是有本事,早給我安排到聯合國上班去了。”
鹿苑:“聽聽你說的是人話嗎?”
林鯨笑了:“你說的匯思力宣傳部領導我不認識,總經理我倒是熟,但我不會給你拉線的。”
鹿苑在那邊尖叫:“林鯨,你要是不幫忙你就是王八蛋,這輩子睡不到男神,永遠沒法得到幸福……”
林鯨:“反彈!”
鹿苑:“反反彈!”

如果能幫朋友的話,林鯨肯定會盡力幫忙的,但是去找蔣燃,這事就變得非常難為情了。
隔天早上她去上班,開完早會回到座位上,盯著桌上的一朵玫瑰發起呆來。其實她的辦公桌上什麼裝飾品都沒有,就電腦、文件夾,這朵玫瑰還是同事給的,她隨手便插在礦泉水瓶子裡。
她剛入職的時候,連一個保溫杯都不會放在桌上,下班了就帶回家。
這是一種心理暗示,她準備隨時走人,就不會花心思裝扮自己的工位。
低落的心情持續了好幾個小時,直到她下午去健身房,見到一個久未見面的人。
室內網球場裡,蔣燃正在跟一個外國男孩子打球。
他穿著白色的T恤衫、運動短褲,露出來的一截小腿修長又緊實,大汗淋漓地在藍色橡膠地面上奔跑,鞋底和地面摩擦發出尖銳的“刺啦”聲音。
那個外國男孩子應該是私教或者陪練,裝備齊全,身材非常好,蔣燃和他站在一處,體格上竟一點兒都沒輸。
看見林鯨,蔣燃點了一下頭。
林鯨辦完了事,準備走開。
走到門口時,她又想起了鹿苑的事。
要不丟臉就丟臉吧,反正以後他們也沒什麼見面的機會了,面子算什麼?
她扭頭往裡走了一步,又受不了似的退回來,看見蔣燃的背影都覺得很尷尬,這叫什麼事?
姐妹,我若是給你約到人,你記得喊我“爸爸”!
林鯨在心裡默默地想。
可是她要怎麼說呢?被拒絕豈不是“社死”現場?人家憑什麼要賣這個面子?於是她又糾結起來,心臟像發了瘋的撥浪鼓,“咚咚咚”地狂跳。
裡面,蔣燃跟陪練說:“今天就到這裡,不打了。”
陪練說道:“才半個小時。”
蔣燃看著門邊那道纖細的身影時隱時現,像一隻偷吃東西的小倉鼠,笑了一聲:“我忽然有事,下次吧。”
陪練回道:“那好吧。”
林鯨在門口躑躅,像極了遲到不敢面對班主任的中學生。蔣燃穿了件外套,從球館內走出來。
他在林鯨背後站了幾秒,林鯨聽到他的腳步聲,回頭看來。
剛剛還在裡面的人,立馬就“飄”到面前了。
蔣燃的短發汗濕了,耷拉在額前,整個人的狀態比以往要放鬆,臉被熱紅了,高挺的鼻樑上沁著汗。
林鯨感覺他全身都在冒熱氣,但沒有男生普遍的汗臭味,味道乾乾淨淨的,清爽得像個二十歲出頭的男學生,甚至有點兒幼稚。
林鯨抿唇:“你不是在打球嗎?”
蔣燃懶洋洋地笑了,非常坦蕩地說:“我覺得你有話想對我說,就出來了。”
林鯨心跳都快了一拍,這人能不能不要這麼懂?她只不過往裡多看了一眼,他這也能捕捉到?
他是眼神定位器嗎?
她手指鉤了鉤工作服的衣擺,半晌沒說出話。
但是,蔣燃看著她,那乾淨又溫和的眼神,讓她一下子把緊張的心緒放了下來。
蔣燃看她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麼,眉眼含笑,給她一個臺階下:“開玩笑,是我有話想跟你說。”
林鯨覺得這話不像真的,便問:“是什麼?”
蔣燃用毛巾把臉上的汗擦了擦,兩個人並肩走著,手臂偶爾會相碰。他的運動服外套外面有防水層,無意間擦過林鯨的手臂,發出“刺啦”的聲音,曖昧的摩擦聲讓林鯨的神經緊了緊。
他眼風掃到林鯨,似玩笑地說:“你先吧,我怕將心裡話說出來,你扭頭就走。”
那好吧。
林鯨一不做二不休,開口道:“我有個朋友,負責博覽中心的推介工作,聯繫不到你們公司的宣傳部門……”
她簡單地把問題說完,蔣燃仔細聽著,了然地說:“原來是這事。”
林鯨搓了一下手指,有點兒難為情:“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情況,但想著如果不麻煩的話,就幫一下我朋友。”
蔣燃解釋:“今年公司進行戰略調整,砍了很多產品線,會比較忙,沒時間參加科技展會。”也因為不重要。
林鯨訥訥地說:“原來是這樣啊。”
看來這事沒什麼戲了。
“那算啦,我也就這麼一說。”
兩個人走下體育館臺階,蔣燃腿長步子跨得大,錯開她兩步的距離,便站在那裡等她,待林鯨下來才一併走出去。
“推介會在週末?我回頭安排工作人員對接。”
林鯨驚訝:“不耽誤你們工作?”
蔣燃挑眉,揶揄她:“那算了?”
林鯨有些窘:“別,別,別。”
蔣燃說:“沒多大的事,去參會對我們來說也有宣傳效果,不過要辛苦一下我的員工了。”
聽見他這樣說,林鯨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不過她回頭又想,原來有了優質的人際關係,很多難題往往一句話就能解決。天下老闆都是這麼不近人情的,隨隨便便一句話便主宰了員工的休假時間。
林鯨心情有點兒複雜,她自己就是被剝削的階級,和蔣燃是對立的,這矛盾很深哪。
林鯨只能感謝,問:“你要跟我說的事是什麼?”
蔣燃默了默,停在16幢前的臺階下,忽然改了主意:“回頭再說吧,等我把你交代我的事安排好。”
他又偏著頭看她,刻意遷就她的身高,林鯨的腦袋裡冒出一個恐怖的想法,就兩個字:寵溺。但他眼神認真,只是狎昵的語氣裡裹著調侃意味。
林鯨裝得一本正經:“別這麼說,是我請求你幫忙。”
蔣燃在這一刻將緊張的氣氛變得輕鬆,笑說:“嗯,請求和要求,對我來說是一個意思。”
夜色在天幕中如墨水般緩緩化開。
兩個人在樓前分別。

蔣燃的辦事效率非常高,林鯨都沒來得及跟鹿苑說自己已經幫她求了人,待到週一晚上,匯思力的實習生已經聯繫了鹿苑,確定參加展會,並問物料的要求。
因為派來的是實習生,工作積極配合,抱著學習的態度,“苑姐”長“苑姐”短地叫著,鹿苑非常受用,工作也很順利。
“鯨鯨,你還真認識匯思力的總經理?”
彼時林鯨吃完了晚飯,正坐在房間裡刷公眾號,驚訝地問:“這麼快?”
“嗯,效率很高。”鹿苑笑眯眯地問道,“別打岔,回答前一個問題。”
林鯨:“匯思力的總經理就是我說的童年男神,我的業主兼相親對象。”
鹿苑捂住自己的嘴,防止驚叫聲溜出齒縫:“你要不要牛到這種程度,隨便相親相到這種級別的人?”
林鯨:“我上次不是和你說了嗎?那是個我高攀不起的人。”
鹿苑:“我當時就以為條件好點兒而已,沒想到這哥們兒竟有點兒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味道了!”
林鯨歎氣:“所以我才說差距很大。”
鹿苑:“我現在理解了。”
“你也覺得我配不上?”林鯨受傷。
鹿苑實話說道:“那壓力的確大,擱我也氣短了半截。”

林鯨繼續刷著公眾號,看到曾經的競品公司的文章,心裡不是很痛快,唉聲歎氣,鹿苑問:“你怎麼了?不開心?”
林鯨說:“其實我還是想辭職,強迫自己一百遍,就是不喜歡現在的工作,能怎麼辦呢?尤其是動了要離職的心思以後,我現在做什麼事都很煩。”
鹿苑說:“只要不怕你媽發火。”
林鯨:“就是啊,我放不開和她作對,怕她氣翻天。”
鹿苑:“你在乎家庭和諧,所以畏畏縮縮。你媽可不怕你傷心,可以肆無忌憚地挾制你。”
俗話說,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林鯨沉默,看著別人一片繁榮前景,心裡難免泛著酸意,還有陣陣刺痛。
鹿苑:“週三晚上,我回蘇州看你吧?”
林鯨笑:“行。”
還是閨密好。

林鯨這些天隨便投了幾份簡歷,只是試試看,沒想到都收到了反饋。
她的簡歷做得漂亮,以前在媒體行業的工作經驗也算豐富,和HR在線上溝通沒問題,直到對方問她可否找個時間面聊,或者什麼時間可以入職。
林鯨看到這樣的字眼,就有點兒矛盾了,下意識地看了看爸媽的房間。她還沒有下定決心辭職呢,只好抱歉地跟人家說,自己還在職,需要協調。
當然,這些給反饋的普遍都是小型公司,對老媽來說代表了三個字:不靠譜。
週三晚上,鹿苑開車接林鯨去吃飯。
“明天休息了,要不要去無錫玩玩?”鹿苑問。
林鯨說:“算了吧,年初事情多,出去玩手機也響個不完,都沒心情了。”
鹿苑想了一下:“我覺得吧,你現在的主要問題不是工作,而是做什麼事都會焦慮,即使換了工作,過段時間抑鬱的狀態又會捲土重來。你應該改變的是現在的生活狀態,談一段戀愛,出去旅行,或者搬出去獨居一段時間……試試看。”
林鯨歎氣:“我考慮考慮。”
吃晚飯的地方在李公堤的一家網紅餐廳,堵了一會兒車,兩個人到的時候,湖邊亮起了彩色小燈,佈置如夢似幻。
鹿苑去找車位,林鯨先下來。
“林鯨!”她聽見有人喊她。
趙思康拎著公文包,西裝革履,一副斯文模樣,和一個女生牽著手站在不遠處沖她打招呼。
兩個人走過來,趙思康說:“遠看背影像你,還真是。”
林鯨問:“巧啊,你們來吃飯?”
趙思康笑她:“你這不是……不吃飯我來幹什麼?”
林鯨也笑,直白地說:“這不是話趕話地客套嘛,不然碰面說什麼?”
“原來咱們之間都要客套了。”趙思康說,“你跟誰一起來的?”
林鯨:“就我和鹿苑,她去停車了。”
趙思康:“那一起吧,我請客。”
鹿苑停完車過來了,林鯨開玩笑說:“行啊,你女朋友不介意就好,我們就當蹭飯。”
趙思康的女朋友裝出大方的樣子,趕緊說:“不介意,不介意,多蹭幾頓,我順便挖挖他的黑歷史。”
席間,趙思康的女朋友暗暗問起他們三個是怎麼認識的,是什麼關係。沒等兩個女孩子開口,趙思康自己就招了:“我們上學時是一個社團的,我比她們大兩屆。”
“那怎麼成朋友的?你一個男的,看人家是小美女?”
鹿苑看熱鬧不嫌事大,喝著茶說:“對啊,他貪圖我們的美色,不然誰稀罕跟他做朋友啊?”
趙思康的女朋友在桌下踩了踩他的鞋子,林鯨趕緊澄清道:“沒,沒,之前在學校就是認識的,後來一起開公司,你懂吧?”
“那公司呢?”
趙思康說:“關了。”
林鯨不尷不尬地補充了一句:“所以我們各回各家,老實當打工人。”
他女朋友又問:“是什麼樣的公司啊?就你們兩個人嗎?”
趙思康其實也不願意提起不開心的事,臉色僵硬地回答:“小公司。還有倆人。”
林鯨低頭吃東西,聽著他們交談,莫名其妙地有種被揭傷疤的難堪感覺。
飯後,鹿苑接到電話要回去加班。
林鯨說:“我坐地鐵回去。”
趙思康:“我們送你,正好也要去市區。”
他女朋友求知欲極強的樣子,似是非要從林鯨身上挖出一點兒八卦的蛛絲馬跡,挽著林鯨的手臂:“對啊,對啊,一起走。”
林鯨看著女生,心說,這女朋友難道是複讀機嗎?怎麼就沒看出她一點兒都不想和他們一道走?
盛情難卻,林鯨只好說:“那麻煩了。”
趙思康的女朋友說:“麻煩什麼,都是朋友啊。”
林鯨:“……”
林鯨家住在一個老小區,路不是很好走,她原本想叫趙思康將車停在路邊即可,卻不想他死活要在女朋友面前裝,展現一下車技:“能開進去。”
結果路邊的電瓶車很多,還是林鯨下來指揮才把車倒回去。
待趙思康的車子拐出小區,她才拎著包往家裡走,卻不想一進門就看到施季玲陰沉沉的臉色。
“媽,你怎麼了?”
“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老媽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不怒自威。
林鯨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笑著問:“我又做什麼事惹你生氣啦?”
施季玲問:“剛才是趙思康送你回來的?你不是說跟鹿苑一起吃飯嗎?”
林鯨:“是跟鹿苑啊,然後在餐廳碰見趙思康,就一起吃了頓飯。”
“還撒謊,你是不是當你媽很好騙?”施季玲從茶几下面抽出一個文件夾,正是林鯨幾天前打好的辭職報告,但是她沒想好要不要上交,還在猶豫。
林鯨有口也說不清了。
施季玲:“我就說你上次接到面試電話是怎麼回事,原來又是想動歪腦筋了,還想和狐朋狗友混在一起,開什麼公司啊?我就問你,創業是那麼簡單的嗎?你們那群人哪個像能吃苦的樣子?”
林鯨頭痛地扶額:“你能不能別妄下定論?真就是吃頓飯而已!”
施季玲:“辭職報告不是你寫的?”
林鯨無奈地說:“我只是考慮,還沒做。我和趙思康沒有任何關係,你不要隨便牽扯別人。”
施季玲問:“這麼湊巧兩件事就碰到一起啦?你別把你媽當傻子,你的小心思都是我玩剩下的!”
林鯨喝著水,被老媽的強勢弄得倍感壓力,說起話來也不自覺地變得涼颼颼的:“我沒把你當傻子,誰敢把你當傻子呢?你那麼厲害。”
施季玲正在生氣,腦子也不清醒。她不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任何問題,倒是一下就聽出林鯨話裡的嘲諷之意,於是火上心頭。
“鯨鯨,你說這話是在紮媽媽的心嗎?我和你爸哪裡對不起你?我們精心照顧你吃穿,從小到大捨不得讓你做一次飯,下班晚了給你煮夜宵。你比你那些在外地打拼的同學不知道舒服了多少倍,怎麼就不知足?”
林鯨這些天已經被焦慮的情緒弄得接近崩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抑鬱了,只感覺大腦已經分泌不出多巴胺,這半年來,她一點兒都不快樂。
她紅著眼睛跟媽媽說:“我當初要報考外地的大學,你們不同意。我要搬出去住,你們也不同意。我做什麼事你們都不同意,你們非讓我待在這個破崗位上天天受氣。媽,你能讓我喘口氣嗎?”
施季玲的眼淚“嘩嘩”地往下掉:“合著爸爸媽媽心疼你,嬌慣你,還是我們錯了?你太沒良心了!”
林鯨見她哭,很愧疚,可一點兒安慰她的力氣都沒有。
於是母女倆各自進屋抹眼淚。

第二天林鯨休息,睡到十一點多才起床,一睜眼望著天花板,第一感覺是:嗓子和眼睛都好疼!
她洗漱好出來,看見往常給她留飯的餐桌上空空如也。
林鯨:“……”
手機上有條微信消息。
爸爸:“鯨鯨,昨晚你不該對媽媽說那些話,她一夜都沒睡著,一直在哭,爸爸也跟著難受。晚上她回來你要好好跟她道個歉,不許再說賭氣的話。媽媽縱然有錯,也都是為你好。”
林鯨:“我知道了,爸爸。”
林鯨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哭到半夜她也好累,這會兒眼珠子都懶得晃動。
直到接到周經理的語音電話,通知她下午去溪平院開會,每個人必須到場,林鯨殺人的心都有了。她一個星期就休息這麼一天,還要被佔用半天去聽領導念經!
但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就是打工人的生活。
她趕緊煮了碗面,換了衣服趕去溪平院。
會開了三個多小時,領導在上面口若懸河,總結上個月的工作,下面的員工百無聊賴地轉著筆,偷玩手機,或者翻白眼吐槽。
會議結束的時候是六點,天早已黑了。
林鯨一天只吃了碗面,不頂餓,肚子癟癟的,但更難受的是頭疼,眼睛疼,不知道是不是眼淚流多了的原因。
她裹著外套,在物業院子前的石凳上吹風,總之還不想回家。
蔣燃下班經過小區門口時,看見女孩單薄的穿著,身體薄得要被風吹走似的。
他把車停回去,沒進家門,折返了回來。
林鯨以額頭抵著石桌,似乎睡著了,感覺到身側有一道屏障把冷風擋住了,立馬就醒了過來。
是蔣燃,他似乎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穿著正裝,領帶被扯開了,人高腿長地站在那裡,有點兒嚴肅,跟穿著運動服時判若兩人。
“怎麼在這裡睡著了?”蔣燃在她身邊坐下,身上一股清冽的味道鑽入林鯨的鼻間。
林鯨今天沒化妝,睫毛纖長卷翹,眼珠漆黑,眉形細長,眼下的皮膚哭得有點兒紅腫,顯得稚嫩又委屈。
她揉了揉眼睛,問道:“有事嗎?”
蔣燃的心被扯了一下,他將手搭在桌上,十指蜷曲,松松地握拳,看著她的眼睛說:“我沒事,你不舒服?”
林鯨“嗐”了一聲,語氣匆匆地說:“也沒什麼,心情有點兒不好。”
蔣燃默了片刻,說道:“如果你需要我幫忙,可以提,任何事都可以。”
林鯨想到什麼,開口道:“對了,謝謝你上次幫了我朋友,她說有機會請你吃飯。”
“有機會?這話聽著虛,不用了。”他睨著她可憐巴巴的眉眼,調侃道。
林鯨也不能說什麼,只好轉移話題:“那天你說有話要跟我說,是什麼?”
蔣燃笑了笑:“在這兒不適合說,可以去家裡嗎?”
又去家裡……林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眼皮:“我不太方便,你如果開燈,會看見我的眼睛是腫的,我一點兒面子都沒了。在這兒說吧。”
一陣沉默後,蔣燃輕聲笑起來,嗓音偏柔,半晌才出聲:“是想跟你說聲抱歉,那天早上對你說的話輕佻了。”
林鯨一下子就反應過來,反而是她不好意思,腦袋濛濛的:“不用,不用,是我先開玩笑的。如果你覺得這樣不好,要道歉也是我道歉。”
“沒必要。”
“嗯?”
蔣燃坐在小石凳上,他個子很高,兩條腿蜷縮得不好受,只得拎了拎褲腿。
“我沒有開玩笑,內容是認真的。”
林鯨腦子更加反應不過來,她一時沒懂他的意思:“可以說得清楚一點兒嗎?”
“第一次吃飯那天,我們正式走過流程。也就是說,我沒有把你排除在外,這樣懂嗎?”
林鯨:“……”
蔣燃見她呆呆的表情,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話嚇住了:“既然要選擇結婚,林鯨,你沒有考慮過我們可以繼續接觸下去,然後戀愛、結婚這樣的後續嗎?”
林鯨的手還支著腦袋,說是瞳孔地震也不為過,只是這個姿勢有點兒傻,她都忘了調整。
她抬起眼皮瞅他,濃濃的夜幕下,男人幽深的眼眸如一汪寒潭,一如既往地漂亮,神色很認真,聽他說話的語氣不像在開玩笑。
就是……林鯨不太懂他為何拿這種認真的表情說著像玩笑的話。
院子裡往常會有鳥鳴聲、淙淙流水的雜音相伴,這下倒是安靜得詭異。
她多想有什麼東西稍微出點兒聲,以緩解她此刻的緊繃情緒。
可惜什麼聲音也沒有。
林鯨目光和他相對,低聲重複:“戀愛結婚,後續?”
蔣燃坐在不遠處,眼神微凜,直達人心:“想過嗎?”
林鯨誠實地搖頭。
其實她不是沒想過,而是想了之後覺得不可能,也不合適。
蔣燃一點兒都不意外,反而說:“那你現在想一想,可以嗎?”
好半天,林鯨才回神,想起什麼,問道:“難道你考慮過這些?”
“你以為我在逗你?”蔣燃好笑地看著她,他坐在低處實在太委屈一雙長腿了,便站了起來,順勢給林鯨遞去一隻手,要拉她起來,說道,“這種事我不開玩笑,否則不會約你去家裡,開曖昧的玩笑,更不會在這兒嚇唬你。”
林鯨把手搭在他的手上,他的掌心溫熱,寬而薄,觸感卻是細膩的,一看就是長時間養尊處優。蔣燃手腕一用力,將坐著的姑娘輕飄飄地拉了起來。
“我……”林鯨想了一下說辭,剛一開口又卡殼。
蔣燃和她並肩走在一起:“你可以慢慢考慮,不著急給我答覆。”
林鯨盯著地面:“實話告訴你吧,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想。”
蔣燃無聲地看著她,等她說。
林鯨:“我們第一天吃飯那天,我好像沒有對你說過我的情況。你能聽一下再做決定嗎?”
蔣燃挑眉:“洗耳恭聽。”
林鯨胸中悄悄舒了一口氣,她放開了似的說:“哎,其實我什麼樣子你也看到了,普通大學畢業,不甘心進公司打工,和朋友創業,但是能力跟不上野心,再加上經驗不足,撐了兩年,公司關掉,大家一拍兩散。去年,我把自己關在家裡三個月,什麼事都幹不了,怕見人。我爸媽見不得我自暴自棄,就催我找工作,但我再也不想回到以前的行業了,隨便找了家大公司的小崗位上班,一直窩在這裡圖安穩。” 
說她是廢物也不為過,林鯨這樣想。
林鯨說得平淡又緩慢,蔣燃也靜靜地聽著,並不急於發表意見。
林鯨繼續說:“安穩不是長久之計,我不喜歡這樣的生活,卻無可奈何,甚至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兒,但不知道怎麼改。我其實不想相親,只是企圖多一個人陪我,想走出目前死水一樣的生活狀態。”
林鯨覺得,自己的目的已經和盤托出,但凡對方多一點兒心眼兒,都會認為她是在努力地找一個長期飯票,目的太明朗了。
蔣燃聽完這話,也許會安慰她兩句,然後藉口離開,她卻沒料到他問:“你今年多大了?”
“25歲,”林鯨仰頭看向他清俊的側臉,“準確地說應該要26歲了。”
兩個人走過樹蔭,林鯨走在裡側,沿路的樹上一枝柳枝垂下掃過她的耳朵。蔣燃抬手撥開樹枝,等林鯨走過,他才跟上。
“好年輕。”他輕歎。
“這還年輕?”林鯨笑他不懂,“現在00後都出來上班了好嗎?”
蔣燃逕自說道:“剛才你說的時候,我在心中打了腹稿,應該安慰你這點兒小失敗不算什麼,未來還很長,但想了想,安慰的話都太縹緲。未來不一定會更好,也許最好的時光便是當下你最厭惡的生活。”
林鯨抿著唇,不走了,晶亮的眼眸看著他。
蔣燃凝視著姑娘茫然的眼神,兩個人間的氛圍陡然變得緊張,他緩緩地說:“林鯨,我懂你的失敗和苦悶情緒,這句話分量夠嗎?你經歷的失敗,我都經歷過,甚至更多,所以感同身受。我今年31歲了,去年還在職場鬥爭中差點兒捲舖蓋走人,不是更絕望?”
林鯨想到自己曾經偷偷看過的他的履歷,那是她不曾見過的風景,於是狡黠地猜測:“但是你贏了對手,對嗎?”
她剛要說他凡爾賽,蔣燃輕拍了一下她的額頭,無奈地搖頭:“我在說我們的事,你在想什麼?”
我們的事……
林鯨假裝捂腦袋,有點兒沮喪地說道:“可是我沒有你的魄力和強大心臟。”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走到了湖邊棧橋上,湖水從暗處一波波地湧來,將木板晃起,人好似浮萍在湖中央漂著,沒有著力點。
林鯨緊靠玻璃圍欄站立著,感覺木板都快斷了,自己和蔣燃會掉下去,抬眸望去的時候,才看見蔣燃寬闊的肩膀。男人立在那裡,身軀體格擺在那裡,比她穩多了,讓人很有安全感,還挺想讓人往他的臂彎裡偎一偎的。
她聽見蔣燃說:“小時候有段日子很難熬,習慣逼自己喝‘雞湯’,喝多了也膩。”
“但是我記住了一句話,生活不可能像你想像的那麼好,但也不會像你想像的那麼糟,人的脆弱和堅強一面都超乎自己的想像。有時我們可能脆弱得因為一句話就淚流滿面,有時也發現自己咬著牙走了很長的路。”
他的聲音溫潤而低沉,宛如一段悠揚的曲子,浸透一般流到她的四肢百骸。林鯨感覺到半個身體都是酥麻的。
她出神了好久,才意識到蔣燃也在看她,眼神溫柔得沒有邊界,像無盡縱容著她。
“林鯨,你想要的書上的那種愛情,我可能沒辦法給,但如果你想要的是陪伴,想改變目前的生活狀態,我應該可以陪你一起走下去。”他這樣說。

後面她也沒說答應還是不答應,就被蔣燃牽著手稀裡糊塗地離開了棧橋,他甚至笑著調侃:“這地兒不適合談正經事,你晚上也少來。”
林鯨的感觀都集中在自己被握住的手上,慌張地反駁:“我晚上都下班了,才不會來,擔心你自己吧。”
他不信,含混地說:“是這樣嗎?”
再然後,她上了他的車,被他送回了家。
兩個人互相說晚安。
林鯨爬上樓,打開門,只看見爸爸一個人在客廳裡看電視。
林海生問她:“吃飯了沒有啊?”
“沒有。”林鯨往屋裡看,“我媽呢?”
林海生瞥了瞥她:“你說呢?在屋裡睡覺呢。”
鑒於她昨晚的表現,她爸爸也沒給她做飯,於是林鯨自己去廚房炒了碗飯,湊合一頓,快吃完的時候才看見燉鍋裡有給她留的鴿子湯。她伸開五指在鍋蓋上探了探,還是熱的。
她餓的時候不挑食,把能填飽肚子的東西都吃了。
洗漱完,林鯨死皮賴臉地溜進爸媽的房間,隔著被子抱住施季玲女士,跟她撒嬌:“老同志別這麼小氣,我錯了,真的錯了,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吧。”
施季玲原本還拉著臉:“你是誰啊?我那麼討厭怎麼配原諒你呢?”
林鯨繼續厚臉皮地說:“我是王八蛋,都是我的錯!”
施季玲在被子裡偷笑,語氣僵硬地說:“你是王八蛋,那我是誰?”
林鯨將臉埋進她的脖頸間,理直氣壯地說:“你是我媽,那自然是王七蛋!”
“……”
這話欠扁,換來施主任的一頓暴打,她伸出手本想掐林鯨,到底沒忍心,胡亂揉了揉女兒的頭髮,過了好久才說:“其實媽媽也不對,好像不應該那麼強勢。但我只是希望你少走彎路,少受苦,待在我們身邊有什麼不好呢?”
既然敞開心扉又互相道歉了,於是母女倆又抱頭痛哭了一陣,這會兒好得跟失散多年似的。

林鯨回到房間時,已經十點了。
她躺進被子裡,摩挲著兩部手機,一部是她自己的,還有一部是工作手機,蔣燃加的是她工作的那個微信號。
其實她很想給他發一條消息,說一說關於今晚的事,但是點開對話框跟業主說私事,又覺得是對工作的褻瀆。
不過,她能說什麼呢?
算了吧。
過了一會兒,床頭櫃上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她私人的那部,來電的是陌生號碼1377……林鯨看著熟悉的數字,心頭一動,立馬想到這個手機號碼是誰的。
“喂?”她睜開眼,嗓音來不及調整,透著一絲綿軟感。
“林鯨,睡了?”蔣燃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和真人是不一樣的質感,有點兒陌生。
林鯨陡然清醒了,從床上坐起,都不需要過程。她搓了搓涼颼颼的手臂,神思混亂地問:“什麼事?”
一句話把蔣燃給噎住了,林鯨似乎還沒轉換自己的身份。她已經不是單純的物業管家了,而是他的女朋友。
林鯨回過神來,才小聲問:“你怎麼知道我的這個電話號碼?”
蔣燃笑:“你家裡人給我的。”
林鯨訥訥地應聲:“哦,這樣。”
蔣燃這會兒剛洗完澡,穿著浴衣坐在床邊,頭髮都沒擦。他今晚不太睡得著,陪林鯨尷尬地虛晃了幾個來回,才想起說正事:“我加了你的這個微信,你通過一下。”
林鯨將手機拿開一點兒,看見了好友申請裡蔣燃的頭像。
她點了通過,也笑著說:“我通過了。”
“嗯。”
她問:“給你我的號碼的時候,你怎麼不打這個電話,也不加微信?”
蔣燃低聲笑起來,話語在齒間慢慢研磨:“那會兒還沒確定你會答應做我的女朋友。”
林鯨的臉突地熱起來,好燙。
蔣燃不準備在今晚為難她了,逗了兩句,便說:“好,晚安了,早點兒睡。”
“晚安。”
林鯨掛斷電話,抱著手機仰躺著看著天花板,她這是要戀愛了嗎?
黏糊到這麼晚了還要打電話說晚安……還有點兒尷尬,但是聽到有人特意跟她道晚安,她心裡又滿得要冒泡泡。
過了很久,她才平復心情,聽見窗外開始下雨,雨滴拍打在玻璃上,“劈裡啪啦”地響,如聲聲珠子掉落在玉盤上,也叩在她的心上。
是啊,她也許不會擁有書中的神仙愛情。成年人為了生活而將就,安全感和陪伴是他能給的。
林鯨在這一天,也選擇了妥協。
之後的過程像大部分相親情侶那樣,他們逐漸適應生活中多了一個與自己有牽絆的人,盡力平衡戀愛、工作和生活三者的關係。
蔣燃做著一份隨時要出差的工作,經常忙過頭就不回家。林鯨的工作雖然沒有那麼誇張,但是瑣碎的事情非常多,而且她在服務行業,工作時間也和旁人有所不同。
國家法定假日、週末,她通通沒有,休息時間和蔣燃完美錯開。
一開始,蔣燃還會配合林鯨的休假,特意在週四那天空出時間把她拉出來吃飯,看電影,但是戀愛的新鮮感過後,林鯨就支撐不住了,經常一上車就窩在副駕駛座上睡覺,要麼就是在吃飯的時候拼命回工作消息。
後來蔣燃意識到,這是她一周僅有的一天休息時間,她只想抓緊休息,根本沒精力“陪玩”。
於是他也不出門了,直接把約會地點放在家裡。兩個人一起吃飯,然後找部電影,窩在沙發上隨便看看。
氣氛好的時候,他們偶爾會牽手,然後擁抱、接吻,分享一些成年人隱秘的話或是玩笑。
不愉快的時候也有,比如林鯨在工作中和業主溝通不暢,下班回到蔣燃家,無法及時轉變情緒,小臉還拉著,說話語氣也略沖。
蔣燃倒是不惱,一貫好脾氣地哄她兩句,然後提醒她不要把工作的事帶回家。久而久之,見扭轉不過她的小脾氣,蔣燃會發揮男人的本能,自動遠離矛盾中心,去書房忙工作,等林鯨自己消了氣再過來找他。
蔣燃也不是個完美的人,經常在約會這件事上放林鯨的鴿子。
兩個人本來說好等她下班去某個餐廳“打卡”,結果她不過是晚了十幾分鐘去找蔣燃,他已經累得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林鯨拍拍他的肩膀,被他長臂一攬壓在懷裡,語氣不耐煩地說:“別吵我。”
林鯨無語,陪他躺了一會兒,然後面無表情地打開外賣軟件。
外賣到了,蔣燃也醒了。
他恢復清明後,糊裡糊塗地拿著車鑰匙就往外走:“你下班了?走吧。”
林鯨坐在餐桌邊看著他,冷颼颼地說:“走哪兒?過來吃飯吧,我九點前回家。”
蔣燃:“……”

時光就這樣不緊不慢地來到夏天。
兩個人的關係趨於穩定,順利得不像話。
林鯨時常懷疑自己和蔣燃不吵架的原因,本質上還是相處時間少。蔣燃自從談了戀愛,就像穩定了大後方似的。
家裡有了根“定海神針”,他放心地把精力投入別的地方,穩得像結婚多年,但她也總見不到人。
某天,蔣蔚華和施季玲相約去寺廟裡上香,找相熟的算卦大師給兩個人算了一下婚期,結果令人欣喜,大師算出來兩個合適的時間,一個是今年秋天,還有一個是後年春天。
也就是說,兩個人要麼過幾個月就結婚,要麼再等一年半。
兩位家長瞅了對方一眼,各懷鬼胎,然後異口同聲地說:“秋天好啊,涼快!”
本來嘛,相親這種程序就是圖兩個人快速走入婚姻,一年半聽著就讓人感到絕望。
施季玲有點兒擔心林鯨不同意,心有戚戚焉,但不好意思跟蔣蔚華說。
倒是蔣蔚華先開口:“我回去跟蔣燃說說這件事,兒大不由娘了。”
施季玲趁機說:“就是啊,孩子都有自己的主意。”
回到家,林鯨聽到這個餿主意,差點兒被水嗆到:“媽,你別聽風就是雨的。兩個人糊裡糊塗地結婚,不好再離嗎?”
施季玲的道理一大堆:“怎麼會不好?蔣燃要是不好你會選他嗎?”
林鯨:“戀愛和結婚是兩回事。”
施季玲說:“反正你自己考慮,我把話給你擱在這兒,今年不結就得等到後年。你26歲了,工作清閒,把該辦的事辦了多好?這種事要趁早。難道你想等到30歲,正是升職拼事業的時候,忽然有了孩子拖你的後腿嗎?”
這話也不是沒道理,可結婚的事情她都沒考慮好,就說到生孩子什麼的,會不會想多了?
林海生站在女兒這邊,護短道:“你讓她自己想啊,怎麼又這麼強勢?說好了要改的。”
其實,施季玲覺得蔣燃條件不錯,長得帥,溫柔懂禮,又那麼會賺錢,這種優質的男孩子拉到大街上都算稀缺動物了。不是只有林鯨喜歡他,別的小姑娘也不瞎。一年半之後,誰知道是什麼結果?
她沒好氣地回道:“說了要改,改不掉能怎麼辦?我還知道人民幣好處多多呢,賺不到有什麼辦法?”

林鯨一直覺得,蔣燃的想法應該跟自己的一樣。
晚上,兩個人聊天的時候無意間提起這事,蔣燃很自然地說:“今年結婚也可以,我需要先把手頭的工作安排一下。”
林鯨驚訝,心說:你不覺得太早了嗎?萬一我不是你想要的那個人呢?
她始終保持著理智,沉默了許久。
蔣燃似乎能精准捕捉到她的情緒,懶懶的聲音傳來,問她:“你不想結婚?”
兩個人相親的盡頭就是結婚,說不想結婚,那她不是耍人嗎?
林鯨抿了抿唇,說道:“只是覺得有點兒早。”
蔣燃笑了笑:“是有點兒,不過早結晚結,肯定是要結婚的。”
林鯨問:“長輩提議之前,你考慮過這件事嗎?”
“我沒想過和別人結婚。”蔣燃這樣回答,斟酌了一會兒字句,然後低聲說,“林鯨,我是想和你結婚的。”
夜晚將他的聲音放大,拉長,像一句表白。
被困擾了一天的煩躁和猶豫不決的情緒,終於被他撥開雲霧,她似看見了清澈的天空和太陽,感覺身心輕鬆。
林鯨得承認,媽媽施加一千句一萬句的壓力,不如蔣燃說的一句想和她結婚。
她一時被蠱惑了。
確定了婚期,兩家人在一起吃過了幾次飯。老媽雖然對這個時候還見不到蔣燃的父親頗有微詞,但蔣蔚華一家對他們尊敬有加,該有的禮數全有,讓人挑不出毛病來。
蔣蔚華說:“我那個哥在加拿大生活了十幾年,身體也不好,來一次費老大勁,我代他跟你們賠罪!”
林海生趕緊說:“哪裡的話,我們理解的。”
蔣蔚華:“婚禮他一定來,到時候多罰他幾杯酒,掏空他的腰包,給鯨鯨改口費。”
施季玲:“孩子好就行了,別這麼說,我們不是不講理的人。”

蔣燃和林鯨站在最後面看著大家虛假客套,手緊緊牽著。他對這種承諾不屑一顧,只是抱歉地看了林鯨一眼。
林鯨朝他笑了笑,意思是:沒關係啦。
兩個人領證是特意請了一上午的假,中午蔣燃送她回溪平院,然後自己去上班。
結婚證上,兩個人笑得平淡又溫馨。
蔣燃穿著規矩的白襯衫,證件照也如此好看,英俊面孔實在奪人眼球。林鯨忍不住起了炫耀的心思,拍了一張照片發給鹿苑:“姐妹,我已婚啦。”
一秒鐘後,鹿苑回復消息:“好帥!這麼速度的嗎?”
林鯨:“合適就結了,也沒什麼好挑的。”
鹿苑:“確實。有這樣的高質量男人你還挑個什麼勁兒?”
林鯨“凡爾賽”起來:“也就一般般吧。”
鹿苑:“嘖嘖,上次不是說辭職了也不見面了嗎?我都忘記問了,你們怎麼又聯繫上的?”
林鯨:“就是幫你問展會,又說上話了,然後他就……”後面的她用省略號代替了。
鹿苑:“你這叫成全姐妹,成全愛情。”
鹿苑:“嘿嘿,這麼快結婚你該不會是有了吧?”
林鯨尷尬:“喀喀,我們還沒做。”
鹿苑驚呆了下巴,文字聊天已經不能滿足她了,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跟我分享?”
林鯨無奈:“我們能不能不討論蔣燃在那方面的問題了?好猥瑣的樣子。”
“我都分享給你了,你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鹿苑問道,“不是,你們也談了半年了吧,怎麼可能沒做過?”
林鯨冤枉:“確實沒做啊,工作都忙得要死,我每天都回家的。他不提,我總不能主動提出要那個吧?”
鹿苑無語:“不試試那方面的能力你怎麼敢嫁的?這是你的‘性福’啊!很嚴肅的,不開玩笑寶貝!”
林鯨紅著臉咕噥:“我嫁給他是因為他人很好。不過,他身材不錯,個子高,不至於有什麼功能障礙。”
“嘖嘖,瞧你那點兒出息,該不會是手都沒拉過吧?”聽林鯨不好意思,鹿苑也不糾結。
“看不起誰呢,我們都接過吻了,還躺在一張床上睡過午覺!”林鯨怒了。
鹿苑那邊有事要忙,速戰速決道:“戀愛半年就親個嘴你還挺驕傲。行了,後面有什麼不懂的事你再問我吧,姐妹我是你的狗頭軍師,知無不言!”
林鯨:“滾吧你。”

掛了電話,林鯨也有點困惑,蔣燃這個年齡,應該是進入一段關係後很快就“三壘”了啊。
該不會他真有問題吧?
遠在公司忙碌的蔣燃並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新婚老婆及其閨密議論。
接下來的三天婚假,兩個人要忙的事情很多。
婚禮前一天的傍晚,蔣燃去幫林鯨搬家,女孩子的東西又多又零碎,她媽媽給她整理出了好幾個打包箱。
這些天林鯨本來被試婚紗、看酒店、邀賓客等事情弄得很疲憊,看著這些箱子就頭大,忍不住埋怨道:“媽,我以後還要經常回來住的,你給我全裝完搞得我沒家了一樣,特別沒有安全感。”
施季玲說道:“嘿,我好心給你收東西你還埋怨起來了?看看你這屋裡有多少東西,冬天的衣服我還沒收拾呢。”
蔣燃走過去,接過施季玲手裡的箱子,說道:“媽,我來吧。”
施季玲眉開眼笑:“哎,看看人家。”
蔣燃看了林鯨一眼,在她耳邊小聲調笑:“結婚以後還要經常回來住,這是哪個地方的規矩?”
林鯨拍打了他的手臂一下。
最後還是蔣燃和她爸爸一起,把這些東西搬進蔣燃開來的一輛SUV裡的,不得不說,家裡有兩個男人幹活兒就是效率高。
到了溪平院,林鯨就不得不自己動手了。
掀開後備廂,她搬了個小箱子,蔣燃攔住她:“去刷卡吧,我來。”
林鯨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肩膀,開了句玩笑話:“還是夫妻共苦比較好,不然顯得我太不是人。”
蔣燃垂著眼好笑地看著她:“下午看你試婚紗累得手臂都抬不起來,休息一會兒吧。”
這方面就非常不公平,試禮服這方面林鯨累成狗,而蔣燃只需穿一套西裝就帥得天怒人怨。
於是,林鯨裝模作樣地拎著自己的小包包,抿唇笑:“那我搬這個。”
蔣燃揉揉她的腦袋,搬起箱子往電梯間走去:“以前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會?”
林鯨腳步輕快地跟上他:“不裝了,攤牌了。”
“……”
或許是已經進入已婚狀態,林鯨面對蔣燃時不自覺地變得嬌氣起來,又嗔怪地說道:“你在我家怎麼就沒那麼體恤我呢?”
蔣燃看看她,說道:“不太習慣,怕被你媽……媽說我們黏糊。”

蔣燃下去兩次才把行李搬完,問清裡面是衣服後,便拿進主臥。
他的房間是極簡的冷淡風,家具和地板是原木色的,床品也是偏淺色系,看上去就舒適又有質感,還乾淨,如果適逢陰雨天,她能在床上廝磨一天。
房間裡的東西很少,除了床和衣櫃,還有一盞落地燈,燈罩低垂著,像個乖巧又聽話的小守衛,整潔得不像一個男人住的房子。
林鯨之前每次來,都不太好意思進他的臥室。
“你有潔癖嗎?”林鯨忍不住問。
蔣燃瞧著她,語氣堂而皇之地輕佻起來:“你說哪一種潔癖?”
“哼。”林鯨不說話了。
蔣燃幫她把箱子拆開,整理她的衣服,連接浴室的雙排衣櫃已經被他騰出一半來。
但是,林鯨的衣服比他想像的多,女孩子的內衣內褲收納盒就有好幾隻。他草率了,空間根本不夠。
“還有冬天的衣服沒拿過來?”他問。
林鯨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你好像不太喜歡在臥室裡放很多生活用具?”
蔣燃站在高處幫她掛長裙,無奈地看著她:“有點兒,但結婚了,儘量妥協吧。”
林鯨揉揉臉頰,怎麼今天總覺得他刻意把她往某個方向上帶呢?難道是因為他們領了證,有了合法的關係?
收拾到天黑,她癱坐在地上,結果還有兩個箱子沒收拾。
“不好意思啊,把你的臥室弄得這麼亂。”
蔣燃接過她遞來的掛衣架:“也是你的臥室。旁邊有個小儲物間關著,改天讓家具店的人過來量一下尺寸,給你改成衣帽間就好了。”那本來就是留作衣帽間的,但蔣燃一個單身男人住著,就沒多動。
林鯨聽到他這樣說,立馬就充滿期待,瞳仁裡都閃著細碎的光:“我從小到大,還沒有過衣帽間呢。”
蔣燃:“以後都會有的。”
話音落地,沒等林鯨反應過來,他又補充了一句:“你以前也沒有老公,今後不就有了?”
如果他不說後面一句話的話,林鯨還覺得這是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構想,可說了,林鯨越來越覺得他是故意把她往羞羞的方向帶。
林鯨想到了什麼,說道:“北面的那個客房我看平時沒人住,先把衣服放在那裡吧,以後再收拾。”
說完,她踩著拖鞋“噔噔”地跑過去了,打開門,發現屋子已經變成了蔣燃的書房。
“這……”
蔣燃走過來說:“我把原來的書房讓給你。”
林鯨“啊”了一聲:“原來那間屋子朝南,每天都會有陽光啊,這間背陰。”
蔣燃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去看看自己的書房吧。”
於是,林鯨打開蔣燃原本的那個書房,空間只是比主臥小一點兒而已,有二十多平方米,一整面牆的書櫃,旁邊是一張轉角書桌,可以放她的手辦等小玩意兒。
薄紗微拉,桌上有一個煙絲色的磨砂瓶,瓶裡插著幾株奶橘弗朗和紫羅蘭,搭配在一起,漂亮又舒服。
講道理,這種家居的感覺她非常喜歡。
不僅是這一間房,她是喜歡整個家的裝修風格。第一次來的那天她就看上他家了,當時外面風雪呼嘯,她有個臭不要臉的想法,如果給她一個機會,她肯定馬不停蹄地搬進去住。
現在,她都開始想像要給自己的私密空間添置什麼東西了,還有一大片空地方,沙發?投影儀?還是健身器材?啊啊啊!
但林鯨也有點兒不好意思:“這間屋子你讓給我了,不太好吧。”
蔣燃原本站在門口,身體靠著門框,聞言走進來:“我在家時間少,用不到,讓屬�你的小天地儘量舒服點兒。”
林鯨心中又開始冒泡泡了,“咕嘟咕嘟”的,他怎麼這麼好?她下意識地想挨他近一些,沒料到蔣燃率先一步挪開。
林鯨:“……”
“我看到你的房間有瑜伽墊?工作累了你可以在這邊練。還缺少什麼東西,婚禮過後我們一起去買。”他神色冷淡,像在認真吩咐工作,說的話又很熨帖。
林鯨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將其夾在自己的雙手掌心裡,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就彎著眼睛笑了笑,努力點頭。
蔣燃也笑了,看著她的眼睛,少頃,鄭重地說道:“林鯨,這個家就拜託你了。”
“好的。”她眨著眼睛。
氣氛正好,林鯨仰頭,蔣燃自然地摟過她的腰,兩個人欲接吻。剛碰到他的身體,她就摸到他的西褲袋子裡裝著一個小盒子。
她拿出來,竟然是一枚鑽戒。
“你這是……?”她愣了愣。
蔣燃無奈地攤手,原本冷淡的眼睛裡染上些許赧色,他說:“原本想找個機會,然後佈置好氣氛,和你說一些浪漫的話,但時間倉促,我們總也湊不到一塊兒去……”
林鯨一邊嘴上說著“不用不用,我也不喜歡尷尬的儀式”,一邊對著窗戶整理自己的頭髮,夾去耳後發現還是好亂,匆匆地說:“你等我一分鐘,去一下洗手間,我這樣太不好了!”
蔣燃拉住她的手腕:“你不用苛求完美。我喜歡的不是自己想像中的你,是現實中的你。”
林鯨想哭,他再追求真實她也不想若干年後回憶起這天,自己是這模樣啊!
蔣燃怕人跑了似的,把戒指給林鯨套上手指,眼神深沉:“林鯨,抱歉沒有給你浪漫的求婚體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開心,也許我對你來說還不夠好,但是我會盡力做一個好丈夫。”
算了,林鯨覺得儀式什麼的也不是很重要,有蔣燃這句話就夠了。
她眼眸晶亮地凝視著他,想開口給他回應,驀地,頭頂的燈光暗淡下來,蔣燃低下頭來。
他的唇覆了上來,很有技巧地吮吻著她,舌尖撬開牙齒,奪走她所有的呼吸。
和以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這次的吻帶著明目張膽的情欲色彩,往常兩個人也會在約會氣氛好的時候吻一下,但蔣燃多是克制著,只親吻嘴唇,不伸舌頭,在送她回家時,在車上略微敷衍又隨意地親親,有時吻落在嘴角,有時吻落在鼻尖上。
林鯨始料未及,身體被壓得連連後退,蔣燃撈起她的腰,往自己身上壓,於是兩個人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
她感覺到身體失重,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他抱到書桌上坐著了,兩隻細細的手腕也被他反壓著摁在牆上。
林鯨被吻得連連失守,裙邊卷起,裙底涼風陣陣。
她掙扎無果,喘息的空隙,臉壓在他的肩膀上,聲音都沙啞了:“你忽然好凶,這是我鳩占鵲巢的代價嗎?”
蔣燃壞笑著瞧她,又加深了這個吻,嘬著她的唇,好久才冒出聲音:“是合法婚姻的代價。”
“……”
許久之後,林鯨感覺舌尖那濕漉的溫熱觸感仍未散去。

第二天,場面一度混亂又匆忙,結婚的新人都沒賓客激動,眾人各種起哄。
她也是這天才見到蔣燃的父親,對方個子很高,身板修長,完全不像蔣蔚華說的那般“年紀大了,不方便坐長途飛機”,長相一看就是蔣燃的父親的那種老年式英俊樣子,劍眉星目,皮膚保養得極好,頭髮和禮服都一絲不苟,不像容易接近的長輩。
他見到林鯨,倒是親切地開口:“這就是鯨鯨啊,真人這麼漂亮。”
在大家的注視下,林鯨挺不好意思地喊了一聲:“爸爸。”
她感覺有點兒彆扭。 
蔣燃溫柔地給她遞去一個眼神,面露同情之色。
蔣誠華身上保留著江浙滬這一帶商人的氣質,兒女婚嫁方面出手闊綽,他給林鯨的改口費是一張卡,據他自己說裡面是六位數的金額,還是大幾十的那種。
後面林鯨發現一件挺微妙的事情,蔣燃只給她介紹了蔣誠華。
但是,這位父親還帶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過來,蔣燃不說,蔣誠華也沒著重鋪開了講,一帶而過。
林鯨有點兒耳聞,確認這是蔣誠華的第二任太太和繼女。
下午,一行人到了酒店,施季玲才說起昨晚他們長輩一起吃飯的事:“蔣燃爸爸的續弦帶來的這個女兒很漂亮嘛,看著挺乖,但不愛說話也不笑。哥哥結婚,她不高興嗎?”
林鯨當時正在補妝,從鏡子裡瞅了瞅媽媽,說她杞人憂天:“你管這麼多幹嗎?人家在國外定居,不在一起生活的。”
施季玲說:“以後就是親戚啊,又不是不來往。”
林鯨:“哎呀,你不要管啦。”
施季玲白她一眼:“你這個小囡囡,又不愛聽我說話。你都結婚了,媽媽還能對你嘮叨幾次呢?”
話音落地,林鯨自己的腦海裡也忍不住回放出那對母女的樣子,的確養眼,但怎麼說呢,她們好像很拘謹?
晚上還有繁雜的儀式,林鯨的盤發很重,現在她有點兒頭痛。
她想趁換禮服的時候前去露臺透透氣,順便給蔣燃發了條微信,問他現在是否有空。
蔣燃回:“我這就過去。”
林鯨穿著長裙走出來,路過男方家那邊的休息室,發現門是虛掩的。
蔣燃和他父親相對而立。
林鯨無意偷聽,只是想站在那邊等一等蔣燃,不料聽到父子的對話。
蔣誠華說:“上次還只是聽你姑姑說認識了這姑娘,怎麼才半年就結婚了?我都來不及準備。”
背著人,他說話的語氣和形容冷了許多,也不親切了。
蔣燃的婚禮西裝是偏簡約的款式,依然能襯得他綽約不凡,不去看室內的婚禮佈置,他倒有點兒像在參加晚宴,不刻意隆重,但清貴十足。
他問蔣誠華:“你要準備什麼?通知你來就是了。”
蔣誠華微慍怒地說:“你這說的什麼話?你把我們殺了個措手不及,你張阿姨和陳……”
蔣燃立即打斷他的話:“不要再提這些事,尤其是在鯨鯨和她父母面前。”
蔣誠華:“好,我不提,但的確太快了,你們互相足夠瞭解嗎?”
蔣燃一貫溫柔英俊的面孔上,竟然出現了不耐煩和厭煩的情緒,林鯨從未見識過,哪怕是兩個人偶有拌嘴的時候。
他生氣的表情和眼神,讓林鯨有些害怕。
安靜許久,蔣誠華歎氣,似是對兒子無可奈何。
蔣燃低聲開口:“我和林鯨很合適,我也想儘快成家。”
後面的話她沒有繼續聽,她默默地垂著腦袋,世界變得清冷寂靜起來。
忽略掉父子不和的談話,蔣燃的坦白話語深深烙印在她心裡。
或許是家庭原因,她是一個性格敏感又細膩的女生,常年伴隨著焦慮和不安全感。
兩個人明明是相親後在一起的,說好她只想找一個安全的港灣停靠,可她的腦海裡的小爬蟲時刻在勤奮工作,拼命尋找著蔣燃不喜歡她的證據、兩個人相處的bug(漏洞),這有點兒自虐。
明明他們就是因為合適才結婚啊,蔣燃說得也沒錯,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呢?


第三章
合法婚姻的代價
林鯨準備儘快走開時,有人撞到了她的肩膀:“抱歉,不是故意的。”
她回頭看去,一個女生站在她身後,女生穿著一襲裸色長裙,很瘦,溫柔嫺靜地微笑著,對林鯨伸出手:“你好,認識一下,我叫陳嫣,是蔣燃的——妹妹。”
林鯨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停頓一口氣,但看出對方臉上的緊繃神色,對方雖然是笑著和她打招呼的,臉上也明晃晃地寫著三個字——不得已。
林鯨點頭,客氣地和對方說:“林鯨,鯨魚的鯨。”
陳嫣不緊不慢地念著她的名字,嘴角輕挑,笑著說道:“好特別的名字。”語氣有些意味深長。
這時門被人從裡面推開。
“來了怎麼不進去?”蔣燃走到林鯨身邊,錯開半個身位,直接將她和陳嫣隔開。他忽略了陳嫣,問林鯨:“想出去走走?”
林鯨撥弄著自己身上的長裙,問他:“這麼重的裙子,去哪兒走走?”
蔣燃看了一眼手機,說道:“那去露臺上坐一會兒。”
“嗯。”她也正是這個意思。
話音落地,蔣燃執起她的手,推開旁邊的小側門。
那裡有一套戶外沙發,茶几上擺著精緻而豐富的水果拼盤,人坐在這裡可以眺望金雞湖。蔣燃幫她整理了一下裙擺,笑著說:“從這裡可以看到家裡的窗戶。”
“哪裡?”
蔣燃隨手一指:“那兒。”
“你指得好寬泛,我看不見啊。”
於是蔣燃坐過去一些,貼在她的身後,握起她的手,指著一個方向。林鯨好像看見一個很像的房頂,倒不是房子多特別、多高,而是她天天在小區工作,外牆什麼樣她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
“好像是耶,你怎麼發現的?”
她興奮地回頭,才發現兩個人已經靠得這麼近了。蔣燃嘴角漾著戲謔的笑容,他低頭嘬了幾下她的唇。
“你!”林鯨無奈地發現自己被耍了。
今天婚宴,她塗著正紅色的口紅,嘴唇宛如一朵待開的小花。她的嘴形清晰而漂亮,唇峰閃著水潤的光澤。
兩片唇粘連片刻分開。
蔣燃本來淺色的嘴唇吃到了她的口紅,多了一塊兒斑駁的紅。配合他今天一身禁欲的正裝,他整個人像個流連浮花浪蕊的公子哥。
林鯨忍不住笑他,拿出手機給他照鏡子:“看看你,好滑稽。”
蔣燃長臂搭在沙發後背上,十分鬆散的狀態,往她跟前湊了湊,厚著臉皮說:“你幫我擦掉。”
於是林鯨捧著他的臉,用拇指的指腹蹭了蹭他的唇。
玩鬧片刻,兩個人才安靜下來。
蔣燃問她:“累嗎?”
林鯨:“還好,只是頭上的髮卡和髮膠好多,有點兒疼。”
“辛苦了,再堅持一下。一輩子也就這一次。”
林鯨倚著他撐在沙發上的手肘,作為支撐,遙遙看著樓下的熱鬧風光。
“剛剛你沒和你妹妹說話,有點兒不禮貌啊。”
蔣燃一時沒反應過來:“誰?葉思南?”
林鯨提醒他:“那個叫陳嫣的女生,不是你的妹妹嗎?”
秋日的涼風打著小卷兒往上吹,吹亂他原本利落的短髮,將棱角分明的側臉修飾得更顯瘦削,他嘴角的弧度被壓了下去,眼底也染上一絲陰鷙之色。
林鯨聽見他說:“沒當兄妹處過,不熟悉。”
當時,林鯨只理解了字面意思,以為是蔣燃介懷父親再婚,連帶不喜歡繼母和妹妹,心說原來他這樣擁有強大心臟的人,也有解不開的心結。
陳嫣在走廊上失落了好久,看著蔣燃和新婚妻子挨在一處低聲說著話,忙裡偷閒地享受著一刻的獨處時光。
兩個人明明一整天都在見面,還這樣親昵。
蔣燃何時這樣照顧過別人?
她就不該來受虐。

兩個人只在露臺上待了一小會兒,林鯨就被化妝師喊進去換禮服了。
後來,在聚光燈下,花團錦簇,喜樂盈天,林鯨被攝像機和光束照得有點兒睜不開眼,在倍感緊張的情緒中,司儀宣讀了婚禮誓詞,然後提醒他們交換戒指。
她在這份惶惶然的不真實感中,努力去看蔣燃的臉,他低頭給她戴上了戒指,而後親吻她,表情十分專注。要說什麼幸福感她不太有,只有緊張和局促情緒,台下起哄的人好多,儀式太盛大了,而她又不太習慣把自己放在焦點處。
蔣燃見她臉色不好,扶了一下她的腰,在她耳邊小聲說:“再堅持一下,馬上就可以休息了。”
新婚夫妻的一點兒曖昧畫面被無限放大,朋友在下面喊:“蔣總,你跟嫂子說的什麼?我們也想聽。”
蔣燃看著那人,笑容很是恣意,不答,隨手折了一朵林鯨手上的花向他丟去,笑斥:“什麼你都要聽。”
花正巧砸到嘴貧男孩子的額頭,他誇張地捂著“傷口”,振振有詞地念叨:“看看,悄悄話不給我們聽就算了,這就護上短了。”
賓客開懷大笑,只當在臺上公然咬耳朵是恩愛小夫妻的情趣。
林鯨自己的臉也笑僵了,她不知道蔣燃的笑有幾分真誠,還是說,就算他不太喜歡自己,只是覺得合適,也可以在人前裝得天衣無縫。
林鯨佩服這樣的人。
她就辦不到,想想剛剛他說的所為何事,她的心裡還難受著呢。
或許是因為兩個人相處的時間確實短,整個婚禮現場並沒有什麼感人時刻。
後來請雙方長輩上臺發言,蔣誠華西裝革履地站在那裡,說著一些冠冕堂皇的話,特別好聽,什麼一定會把林鯨當成自己的女兒疼愛,絕不讓她受一絲委屈……諸如此類。
蔣燃和林鯨坐在台下,他的手在桌下悄悄地幫她揉捏著手腕,他小聲問:“有沒有好一點兒?”
林鯨嬌氣地說:“我穿了一天高跟鞋,腳疼。”
蔣燃笑了笑:“那可能暫時沒辦法了,等回家。”
然後輪到女方父母發言。哪怕是婚禮準備時間這麼短,林海生還是找出了女兒從小到大的照片以及攝像資料,放在大屏幕上向賓客炫耀。
老林同志今天本來穿得又帥又精神,一個大男人,開口就哽咽了,然後哭成了個淚人。原先準備好的演講稿都用不到了,他語無倫次地說,屏幕上這個漂亮又優秀的姑娘是他的女兒,從呱呱墜地養到26歲,今天終於嫁人了。
他雖然捨不得,但看著女兒結婚,有丈夫可以保護她,他心中的石頭終於落下了,卸任了的感覺,快樂又失落。
施季玲在暗處掐他的胳膊,威脅他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沒看見男方家長多冷靜?不要給女兒丟臉!
但林海生巨大的悲傷和幸福情緒,如海水一樣奔騰釋放。
放在以前,林鯨也會覺得爸爸的這套觀點迂腐,還把她的照片放在屏幕上放大,好丟人,因為除了他自己,沒誰會稀罕他的寶貝女兒。
可在今天,爸爸開口的瞬間,她就很想哭了。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人比爸爸媽媽更愛自己了,誰都不可能。父母給的安全感,讓她對這場倉促的婚禮逐漸釋懷了。
她還苛求什麼呢?她已經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他的物質條件是不少女人趨之若鶩的,他溫柔,會賺錢,還願意娶自己,自己還要什麼矯情的愛情?
她結婚了就穩定了,這是爸爸媽媽的願望,也算求仁得仁。
她扭過頭去,目光去尋找蔣燃,只見他凝視著臺上的林海生,笑容不再,眼神幽沉,認真聽著,握她的手的力度又加重了一些。

這天晚上十一點多,送走所有的賓客後,蔣燃去辦理退房手續,林鯨在休息間裡換衣服。
婚禮場地有些物品被損壞,酒店正在派人清點,需要一點兒時間。
蔣誠華和蔣蔚華兩兄妹在婚禮一結束就走了,林海生覺得蔣燃太斯文,不放心,怕他被酒店坑,就說親自去跟酒店方理論。
林鯨把他勸住,蔣燃三十歲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怎麼可能被坑?
林海生喝了點兒酒,就把心中的不滿情緒說了出來:“我不是對蔣燃有意見,可他父母是怎麼回事?他們拍拍屁股就走了,問都不問一句。婚宴本來就又累又費事,他們一點兒都不知道為兒女分憂!”
施季玲挽著林海生的手臂:“這件事,我也覺得是他爸做得不對,生意做這麼大的人總該有點兒東西的,沒想到就這點兒度量?”
林鯨趕緊讓父母打住:“你們趕緊回去睡覺吧,我爸要困死在這裡了。你們這樣說,搞得我也是‘媽寶女’一樣,什麼事都要你們出馬。”
施季玲說:“家人之間互相幫助,和‘媽寶’有什麼關係?年輕人辦婚禮,本來就是為了老人的面子,又不是誰一個人的事。”
林鯨推著兩個人,撒嬌道:“走吧,走吧!”
等她把父母勸走,已過了十二點。
林鯨拎著東西去找蔣燃,見他還穿著婚禮上的衣服,外套脫掉了,身上一件白襯衫,紐扣解開兩顆,露出了清瘦的鎖骨和喉結。他應酬了一天,比自己更累,瞳仁都染著倦色。
蔣燃讓林鯨坐在沙發上等著,自己耐心地和工作人員溝通了一會兒,大致確認了被損壞物品的價格,又刷了兩萬元錢賠給他們。
對方趕緊說:“蔣先生,這錢多了。”
蔣燃搖了搖頭:“給你們做小費,辛苦各位。我太太也困得睜不開眼了,我們得趕緊回家。”
大概是金錢驅使,對方最後非但沒埋怨被迫加班,還客客氣氣地送兩人出門。
車內安靜,司機專注地開著車,一言未發。
林鯨手指撐著下巴說:“幹嗎賠這麼多?我爸還擔心你被坑。”他賠的幾乎是原有金額的兩倍了,她知道他有錢,但也不能這麼鋪張。
蔣燃伸手把她摟進懷裡,懶懶散散地說:“也不多。有錢難買我樂意,萬銀易得伊歡喜。這句話你聽過嗎?”
聽得出來他話語裡的恣意和豪爽之意,林鯨暗想,也不知道他這得意是哪裡來的,明明他累得眼皮都睜不開了。
她咕噥:“你今天這麼開心啊?”
“結婚能不開心嗎?”他垂著眼皮瞧瞧她,隱秘地說,“但是,你今天下午有點兒不高興,能告訴我怎麼了嗎?”
林鯨驚詫,難道她那麼細緻的情緒也被他捕捉到了?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聽到那段話而產生了硌硬的心理反應。
於是她碰了碰頭發,扯開話題:“就是頭疼,這頭髮,回家都不知道怎麼洗了,全是髮膠。”
蔣燃緊了緊手臂,出了個主意:“我幫你洗?”
林鯨不信:“你會什麼啊?你是短髮好打理,我們女孩子的頭髮又長又多,洗起來很麻煩的。”
蔣燃打量了一下她的秀髮,的確又長又多,淡淡地說道:“發量的確多。”
林鯨其實已經困得不行了,但怕睡過去的話,下車的時候再被叫醒就更痛苦,於是強撐著眼皮和他說話:“我從小就是發量達人,再熬夜也不擔心禿頭。” 
蔣燃卻說:“嗯,我知道。”
“你又知道了?”林鯨滿臉不信的表情。蔣燃說:“你不記得了?你小的時候,我幫你綁過辮子。”
林鯨沒說話,蔣燃以為她又不記得了,低聲描述:“那時你應該剛上小學,喜歡扒在窗戶上,我每次從巷子裡走過,都能看見你的小肉臉。”
林鯨想起來了。
那個時候她七八歲的樣子吧,還和奶奶住在一起,被養得很胖很胖。但是小胖姑娘很早就有了審美能力,也知道新搬來的小哥哥長得好,白襯衫,牛仔褲,腿很長,面龐乾淨俊俏,騎著山地自行車,從巷子裡穿風而過,小小年紀就把人帥裂。
知道他的初中每天五點半放學,他六點鐘到家,林鯨經常卡著點兒扒在窗縫裡瞅他。
那周她生病了,連著幾天沒上學,鼻涕眼淚見天地流,哪兒都去不了。奶奶陪她玩了半天,實在受不了就藉口出門打牌了,還給她買了一張硬邦邦的果丹皮,讓她抱著啃。
林鯨那些天都坐在大門邊上,監視著來往車輛。
蔣燃連續幾天看見這個小胖妹妹在家待著,便留了神,這才發現她是生病了,小肉臉都小了一圈。
見他推著車走過來,林鯨都沒來得及收回臉上的傻笑,就害怕地往門裡躲。
蔣燃不知道林鯨為什麼怕自己,應該是他做出什麼舉動了?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看見木門邊緣她半掉的小花苞露了出來,毛茸茸的,像個小獅子。
他便招了招手:“你過來,頭髮掉了。”
於是林鯨挪步過去。
蔣燃因為住在姑姑家,要照顧葉思南,紮個辮子對他來說不難,他很快就幫林鯨把兩條小羊角辮綁好了,動作也堪稱溫柔。
林鯨是想說謝謝的,訕訕地扭過頭來,甜甜地道了一聲:“謝謝哥哥。”
這時,她吸了半天的鼻涕蟲就這麼利落地從鼻孔裡掉了出來,還正巧掉到了蔣燃的虎口處。鼻涕順著少年修長的骨節,流到了手背上……黃澄澄、黏糊糊的。
林鯨當場就崩潰地哭了!
回憶就此打住,林鯨抿著唇不想說話了。
蔣燃緊了緊手臂,“嗯?”了一聲,尋求她的反應。
林鯨面無表情地說:“不記得,你編的吧?” 
蔣燃:“……”

兩個人回到家,林鯨直奔浴室,卸髮卡的時候扯斷了好幾根頭髮,最後足足取下來二十多根髮卡,感覺腦袋都輕了半斤。
只是一頭的髮膠讓她陷入困境,水淋一遍頭髮還紋絲不動,這髮膠質量太好了。
蔣燃放好東西,來到浴室門口,見她這樣費力還不知道幾點才能睡覺,便走過去撈起她彎著的腰,把她的身體往上提了提:“我來。”
林鯨的後背瞬間僵直,隨後她便聽見蔣燃問:“先用水沖,還是先用洗髮水洗?”
林鯨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用溫水沖一遍,把頭髮沖順。”
語畢,頭皮傳來他的手指的溫度,他摁揉著她的發根,然後手指當梳子,一點點地梳開她打結的頭髮。林鯨垂著頭,看到洗手池裡自己的黑髮隨著水流漂著,逐漸變得柔順。
蔣燃的手臂一直落在她的肩膀上,呈從背後擁抱她的姿勢,體溫就此傳來。
用了兩次洗髮水,換了五次水,他扯下浴巾,蓋在她的腦袋上,笑說:“這樣,可以了。”
林鯨接過毛巾,胡亂揉擦著滴水的頭髮:“謝謝。”
洗頭髮的過程中,她一句話都沒說。
其實他們都好累了,蔣燃的襯衫前面濕了一大片,他伺候她這麼長時間……浴室的暖光好亮,把林鯨照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各種情愫都被放大了。
蔣燃的目光沉了幾分,他無聲地笑了笑,掐了一下她的臉,說:“不早了,趕緊洗澡睡覺。我去外面的浴室沖一下。”
林鯨驚魂未定。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大概是因為想起鼻涕蟲的事情,讓她無法直視蔣燃,尤其是時隔十多年,他又幫她洗頭髮。
目送他出去後,林鯨脫掉裙子,卸妝,洗澡,最後把頭髮吹得半幹,迷迷糊糊地掀開被子爬上了床。
林鯨一邊睡,心裡一邊打鼓……也睡不安寧,亂七八糟的想法湧上心頭。這一天下來兵荒馬亂,她就這樣把自己的一生交給了這個男人,滿懷期待,又充滿不安。
過了一會兒,蔣燃穿著睡衣進來,房間裡只留了一盞落地燈,沒對著床,燈影落在牆壁上。
他的床上睡著一個女人。
他沒有立即上床,而是繞到林鯨這邊,想看看她的睡顏,這是兩個人第一次同床過夜。
這時,林鯨驚醒似的睜開了眼。
“是我。”他笑,坐在床邊撫揉她的肩膀,安慰著她。
林鯨盯著他,過了一會兒,眼睛變得有點兒紅:“我知道,我們是相親結婚,也算無愛婚姻了,你只是覺得我合適,不見得多喜歡我。就算以後離婚,我也不求你說我什麼好話,但是別把鼻涕蟲的事情說出去好嗎?”
這是她今天最真的真心話了,她借著睡蒙的那股勁兒說了出來。
蔣燃俯身把她落在臉上的頭髮撥開,露出那張俊俏的小鵝蛋臉。
他問:“知道不知道今天是我們的新婚之夜,你跟我說‘離婚’兩個字,合適嗎?”
林鯨睜大眼睛,呆呆地看向他,眼睛沒有什麼光澤,迷茫又執拗地問:“那你答應嗎?”
“林鯨,你對這場婚姻是有多消極?”蔣燃自嘲地說。
“嗯?”她蒙了蒙。
蔣燃撫摩著她的臉,有些不悅,見她半天不說話,才低聲哄著:“好。睡覺吧。”

林鯨第二天早上被鬧鐘吵醒的時候,發現自己蜷在蔣燃的臂彎裡,與他交頸而臥。
她從枕頭底下把手機拿出來摁掉。
兩個人緊緊擁抱著躺在被子裡,真像一對恩愛夫妻。昨晚他們說完話,沒精力幹什麼了,便卷著被子各睡各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早上就滾到了一起。
她睜著眼睛看了一會兒天花板,待神思清明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已婚身份,從蔣燃懷裡爬了出來。
蔣燃睡得很沉,眼皮合著,眉心舒展,是一種十分放鬆的狀態。林鯨忍不住側著身子看了他一會兒,他確實帥,三十歲的人了狀態還這麼好,毛孔都看不見。他微抿著唇,短髮亂亂的,神態有點兒幼稚。
林鯨歎了一口氣,不看精神層面,她是真的不虧,還撿了個大便宜。
她掀被起身的時候,蔣燃身體貼上來纏住她,手臂就往她的腰上扣。林鯨無意吵醒他,怔了一會兒,待他安靜不動之後才拿掉他的手。
不到七點,這是她上班一貫的起床時間,已經形成了生物鐘,她走到洗手間裡才意識到自己還有一天婚假。
但是她無暇想那麼多了,浴室的窗戶是開著的,風一吹她就聞到了自己頭髮上的濃烈香味,還是昨晚那個髮膠的味道。
怎麼回事?她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的頭髮,這才發現顱頂那裡的髮絲粘在一起。
林鯨:“……”
呵,蔣燃根本就沒給她洗乾淨!看著是伺候她,姿勢挺到位,還洗了兩遍,但他是真的不懂怎麼照顧女孩子。
於是她坐在浴缸邊,自己又洗了一遍頭髮,吹幹之後頭髮才終於柔順蓬鬆起來。
看著水流淙淙向下,彙聚波紋,流進下水管,她忽然想到小時候媽媽使喚爸爸拖地的一些趣事。
林海生每次都聽話照做,迅速拖完地去看球賽,把媽媽哄得團團轉,直誇他是個疼老婆的男人,待她親自檢查後,才發現地上全是頭髮和水漬。
男人就喜歡敷衍了事。
不知道蔣燃是不是這樣的人,林鯨忍不住把蔣燃和爸爸進行對比,這樣想來還挺有意思的。
她順便洗了個澡,換了衣服出來時,蔣燃還沒醒,但是身體轉了個方向,背對著她睡著。

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幾下,工作群裡,周經理在@幾位同事,說趙姐的孩子生病了,趙姐要請幾天假,排到今天休息的同事先不要休息了,等下個月趙姐回來上班再說。
他也知道林鯨請的是婚假,就沒有提她。
幾位管家在工作大群裡一一回復“收到”,轉頭就在無領導的小群裡埋怨,本來一周就一天休息時間,夠累了,還要給別的同事調班,什麼計劃都被打亂了。
領導這麼愛工作,怎麼不自己頂班呢,就知道奴役別人,發獎金的時候倒沒想著大家。
林鯨沒有發言,去翻了業主群的消息,把這兩天待辦的事情都交代給了有關的職能部門的人。
這時才七點出頭,她等蔣燃起床等得有點兒無聊,反正自己也睡不著,索性去做早餐。
七點半,她回到臥室,坐在床邊碰了碰蔣燃的手,小聲說:“我先去辦公室一會兒,處理點兒事。早餐在桌上,你起床記得吃。”
蔣燃還閉著眼,鼻間聞到女孩子的味道,她在床邊與他低聲交代,聲音清婉,攪弄著清晨的空氣,昨晚那點兒不高興的情緒全被抵消了。
他把人往床上一拽,壓在身下,像個少爺似的任性地說道:“不許去,今天不是假期嗎?”
林鯨手抵在他的胸膛上,捶打了一下:“你昨晚沒給我洗乾淨頭髮,回來找你算帳。”
“是嗎?”他親了親她的發心,笑說,“我看挺乾淨的。”
林鯨從床上逃下來,換了工作服,出了門。
從16幢到辦公室,她走路就需要2分鐘。不得不說,這個上班距離非常爽,是所有工作的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但是林鯨做到了。她以後可以睡到上班前一刻鐘再起床,再沒有起床困難戶的煩惱了。
婚後第一天上班,她踩著高跟鞋走在路上,心情與以往到底有所不同。
兩旁是參天的桂花樹,當初說的“滿城盡是桂花香”已經到來,一簇簇黃色的小花擁擠在綠葉之間,好似一幅濃墨重彩的立體油畫。
路上,她遇到了認識的女業主,對方正在遛狗:“林管家,這麼早就來上班啦?”
對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結婚,林鯨於是微笑著與對方寒暄:“對,早上好啊。”
“早啊。”
林鯨看著她的大金毛,貼心地提醒:“如果狗狗早上出來拉便便,記得拿個方便袋清潔一下,被小朋友踩到就麻煩了。”
女業主手裡除了牽引繩什麼也沒有,被林鯨這麼提醒,她只好尷尬地笑了笑:“哎喲,忘記了,下次一定帶。”
林鯨來到辦公室,打開電腦,把一些瑣碎的事情處理了。
過了一會兒到八點,陸續有同事來上班,看見她不免起哄問道:“林鯨,結婚的感覺如何啊?”
林鯨忍俊不禁:“除了累,沒別的感覺。”
“歡迎加入已婚少女行列!”
林鯨和對方碰了碰喝水的馬克杯。
早上的事情挺多的,過了一會兒,有業主跟她說要更換停車牌。林鯨頂著太陽去了趟安保控制房。
錄完新車牌之後,對方拉著她說,近期有教育機構的銷售人員偷偷溜進小區打廣告,買通業主裡應外合進來的,還在電梯上貼物料,這讓物業也沒辦法。對方讓她在業主群裡講一下,提醒業主千萬不要信這些亂七八糟的人,被騙了錢物業是不予理賠的。
“好的,我知道了。”她站在保安室門口,用文件夾擋了擋太陽,雙眼微眯。
上午十點多,小區裡是沒有什麼人和車的,太陽太毒了。
一道引擎聲由遠及近地傳來,藍色的帕拉梅拉在和閘道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便停了下來,林鯨轉過頭去。
她穿著白襯衫、黑長褲,掩飾不住纖腰長腿,身材凹凸有致,頭髮松松地綰了個髮髻,兩撮碎發掉到臉頰兩邊,認真工作的模樣有種飄忽的美感。
蔣燃把車窗降下來,林鯨看見他上半身穿了件質地偏柔的白襯衫,很有工作的精緻感,但又沒那麼嚴肅,襯著他的長相倒顯得很親和。
他看著林鯨,嘴角微揚,一本正經地說:“林管家,我的車輛識別壞了,閘杆不抬,可以幫我看看是怎麼回事嗎?”
“……”
林鯨一開始沒懂他在搞什麼,走近兩步看到他的眼神才明白過來,繃著臉說:“蔣先生,您的車距離閘口太遠了,系統無法識別車牌,您開近一點兒閘杆就抬起來了。”
“哦,原來是這樣。”蔣燃像煞有介事地點頭,恍然大悟的樣子,而後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對林鯨說,“我出去一趟,下午回來。”
旁邊有人,林鯨沒好意思問他去幹什麼,臉上掛著職業笑容,跟他告別:“蔣先生,再見。”
蔣燃輕笑:“再見。”
執勤的保安問她:“你們不是已經結婚了嗎?搞什麼這麼客氣?”
林鯨笑笑,沒說話了。
回到辦公室,她才看見蔣燃在九點多給她發了條微信:“公司有事,我去一趟。”
這會兒有點兒閑,林鯨坐在辦公桌前猶豫是今天銷假正式上班,把休息留到以後呢,還是現在回家躺一會兒?
但是又覺得蔣燃都出門了,她一個人回家也沒什麼意思。
放在桌上的手機“叮”了一下。
蔣燃:“工作制服很好看。”
林鯨並不想應承這句浮誇的讚美,嚴肅地回復:“蔣先生,開車的時候請不要玩手機,為自己的生命安全負責,也為他人負責。”
很快,蔣燃發來一張照片解釋:“在等紅燈。”
“遵命,蔣太太。”
林鯨笑著:“好好開車,不要回復我了。”
過了一會兒,手機又響,林鯨都準備好說辭教育他了,這次是鹿苑發來的消息。“昨天在酒店的休息室裡,你有沒有看見我的手錶?”
林鯨調出照片發給她:“幫你拿回家了,你跑得比兔子還快,這麼貴的東西也隨處丟。”
鹿苑:“姐妹地道。這麼會過日子,不當菲傭可惜了,來我家當保姆吧。”
林鯨:“你能不能滾?”
鹿苑:“嘿嘿,新婚感覺如何?才十點多就起床了啊?看來昨晚戰況不是很激烈啊。”
林鯨:“我不僅起床了,而且已經上班兩個小時了。”
鹿苑:“什麼玩意兒?婚禮對你來說就是個流程吧?你當百米賽跑啊,還沒開始就結束了。”
林鯨不禁想,不僅她將婚禮當百米賽跑,蔣燃也當百米賽跑,婚禮第二天就各自回歸工作崗位,堪稱勞模。
林鯨:“悄悄和你說,昨晚根本就沒戰況。我太困了,那狀態跟喝醉沒什麼區別,還作死地跟他說離婚什麼的……”
鹿苑:“牛!”
林鯨:“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生氣,今晚回來再說吧。”
鹿苑:“你在老虎頭上蹦迪,蹦得還挺開心。”
林鯨:“婚禮的伴手禮,等你下週末回來給你,和手錶一起。”
說到伴手禮,林鯨想到了什麼,退出微信。
她回了趟家,把婚禮的伴手禮拿去分給同事們,辦公室裡瞬間熱鬧起來。
結婚她沒有邀請同事,一來確實關係沒好到那個份兒上,邀同事參加婚禮不合適;二來怕同事覺得她在賺份子錢。她不止一次聽同事說誰誰結婚,搞得大家份子錢都出不起了。
有的同事當場就拆開了禮盒,發現裡面零食的品種有很多,酒心巧克力、喜餅、曲奇、小糖果,還有一張小賀卡藏在最下面,上面的字是蔣燃的手寫體,讓禮品公司印出來的,還有一雙筷子,寓意成雙成對、般配和諧。
有個男同事點了點東西,說道:“林鯨,你可以啊,伴手禮這麼豐富,這一套下來得幾百塊錢吧?我結婚的時候就給大家發了一袋喜糖。”
林鯨並不知道喜糖還有這麼多彎彎繞繞的講究,這些都是長輩操辦的,她沒管。
她笑了笑,說:“是嗎?我不清楚。”
男同事說:“伴手禮嘛,反正我是捨不得花這麼多錢的。”
張妍打斷那名男同事的話,說道:“你懂什麼啊?林鯨自己家條件就不錯,她老公也超級有錢的,你覺得隆重,對人家來說就是毛毛雨啦。”
男同事:“也對,也對,沒法比。”
林鯨坐在電腦後,手指在鍵盤上打著字,漸漸意識到同事討論的話題變了味道。
張妍坐下來,拆了一顆酒心巧克力塞進嘴巴,慢慢品嘗了一會兒這種充滿層次感的甜品,層層俘獲味蕾。
她吃完巧克力喝了口水,碰了碰林鯨的肩膀,小聲說道:“話說回來,你的運氣真的夠好的啊。來上班不到一年,不僅這麼快升主管,還把人生大事解決了,嫁給溪平院的業主。這班上得真值!我怎麼就沒這麼幸運呢?”搞得林鯨目的性特別強一樣。
林鯨手指停頓,對張妍說:“不是說了嗎?相親認識的。”
張妍看上去不太相信:“也是牛了,反正我相親沒相到條件這麼好的男人。”
這些話或許是張妍無心說出來的,並不含有任何意味,林鯨卻覺得她沒意思透頂了,這話聽了很不舒服。
沒想到朝夕相處,關係還算好的同事竟然這樣說,某段時間裡,林鯨甚至把張妍當自己的朋友一樣對待,無償給她頂過班,帶媽媽烤的蛋撻給她。
但是如果林鯨說,她和蔣燃結婚並不是為了錢,也沒人相信,於是她不再解釋。
張妍沒發覺林鯨不開心,還在繼續說些有的沒的,引起其他同事發出歆羨的聲音,問道:“真的嗎?這麼好啊?”
幾個女人湊在一堆聊著,這可比工作有意思多了。
林鯨手指“啪啪”地打著字,懶得理會她們。她原本是出於禮節分享喜事,卻不想惹自己不痛快。
假閨密和真閨密有著本質的區別,還是不能把同事當朋友相處,林鯨今天才真正認識到這句話的深意。
過了一會兒,周經理夾著文件夾走進辦公室,問道:“這邊有個小區寵物管理辦法要寫,哪個同事有時間?”
除了悶頭工作的林鯨,大家都在面面相覷,放緩呼吸,假裝自己沒聽見,或者直接說:“我哪裡會寫這種文件哪?”
周經理看著這群閑得沒事幹的女人,“哼”了兩聲,陰陽怪氣地說道:“羡慕人家升職快有什麼用?遇事往後縮,再天天摸魚,你們就可以回家當少奶奶,不用稀罕在我這裡升職了。”
頓時,一屋子人鴉雀無聲。周經理又問了一遍:“有人主動請纓嗎?”
林鯨沒說話,因為她手上有一堆事急需處理。
旁邊的同事竊竊私語:“以前這種東西都是誰寫的啊?”
張妍回答:“林鯨,她文案比較專業,文筆擺在那裡,這方面的東西也是可以寫一寫的。”
“那這次就還是她寫唄,咱們能力不行,比不上高才生。”
周經理:“你們確認沒人寫是嗎?那我就點派了啊。”
沒人說話。
周經理用手指敲了敲林鯨的桌子:“林鯨你寫吧,明天下班前交給我,然後在各個業主群和公告欄裡落實。”
林鯨點頭:“好的。”
周經理看她沒什麼表情,看不出樂意還是不樂意,這才宣佈:“下個月給你申請一筆獎金,辛苦了。”說完他走了出去。
林鯨:“謝謝經理。”
辦公室裡眾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然後張妍感歎了一句:“我就說吧,你好幸運,好事又落到你頭上了。”
語氣不乏酸意,或許她還有點兒後悔。
林鯨打開筆記本,搜索蘇州相關的寵物飼養管理條例,終於忍無可忍,語氣平淡而清冷地問:“我剛剛說話了嗎?不是你們一直在推託?”
“就說說啊。”張妍臉色訕訕的,說道,“哎喲,別多想啊,聊聊天而已。”
林鯨打開文檔開始工作,不再說話。
當然,身邊的同事也反應過來,是自己親手把獲得獎勵的機會推了出去。內卷說了一千遍一萬遍,但落到實處,大家還是“賺錢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林鯨到快下班的時候,才把工作理順,看向窗外放鬆眼睛。
赤紅色的雲霞墜在邊際線之上,視線被參天的桂花樹半遮半掩,入目是一幅幽靜的畫卷。
她拿出手機,給蔣燃發了條消息,問他幾點回家。
她剛將消息發出去,蔣燃的電話就打進來了。
“回家了嗎?”蔣燃問。
“你呢?”
“回家的路上,不過是回家拿行李,要出趟差。”林鯨這邊可以聽到他車外隱隱的鳴笛聲,對比下來他的聲音就無比清晰,“晚上飛深圳。”
“怎麼這麼突然?”林鯨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公司有事。”他放緩了語氣解釋,又問她,“你在家嗎?”
林鯨的嘴唇繃直,她有點兒生氣,故意說:“沒有,今天忙,要很晚才回去。”
蔣燃欲言又止,終究沒說什麼:“我知道了。”
然後他掛了電話。
林鯨坐在辦公椅上,看著同事陸續收拾東西下班,自己一點兒想起身的意思都沒有,也不知道在跟誰賭氣。
有人問:“還不走嗎?好不容易准點下班。”
林鯨眉眼微耷:“還有點兒事情沒弄完。”
同事:“這個周經理簡直要死啊,什麼事都推到你頭上。”
林鯨無奈地笑了笑。
她被一層彌漫上來的消極氣息,從頭到腳緊緊包裹了起來,心情濕漉漉的,好似潮汐過後的岩石。
這才新婚第一天,兩個人竟連一起吃頓晚飯的時間都沒有。
她獨自待了半個多小時,努力讓自己想通。這是蔣燃也沒辦法的事情,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的工作性質,誰又是輕鬆的呢?
她拿上手機,快步向家裡跑去。
但她還是晚了一步,蔣燃已經離開了。
玄關處,她離開前隨便脫下的粉色棉布拖鞋,原本東一隻西一隻,現在被他擺放整齊,鞋口朝著她的方向,好似在表達他的歉意。
林鯨換了鞋子,失了力似的把自己摔進沙發裡,失落得無以復加。
不過,她終於理解了求婚那天蔣燃說的:這個家就拜託你了。
竟一語成讖,他並不是在客氣。

這份失落情緒持續了半個多小時。
她原本想給自己做一頓晚飯,想想還是算了,點開了外賣軟件。
林鯨吃過晚飯,洗了澡,爬上床開始刷劇的時候,心情又愉悅起來。因為這種有老公跟沒老公一樣的生活,特別適合愛獨居的人。
獨居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算了,老公什麼的也不是很重要,她就當白得一套房子吧。
刷劇刷到晚上十二點,也沒人管,她困了就把iPad扔到一旁,閉上眼睛睡覺。
早上鬧鐘響的時候她立馬摁掉,因為不再需要那麼早起床,下樓就到上班地點。
第二次醒來天光已經大亮,她是被蔣燃的電話吵醒的。
“起床了嗎?”
林鯨看著手機,好久才說:“剛起,你到了?”
“昨晚下飛機太晚了,就沒給你打電話。”他遲疑了幾秒,問道,“還在生氣嗎?”
林鯨靠著枕頭,聽見他的絲絲聲音從聽筒裡傳來,還透著早晨起床的嘶啞感,令人心臟酥麻,她又笑了:“你怎麼知道我生氣了?”
“事出緊急,諒解一下,好不好?”明明工作上的事並沒有必要道歉,他的語氣卻偏偏帶著一種哄她的意味,“我還知道你生我的氣,故意不回家。”
情緒被完整解析,他的細緻入微,讓林鯨心底竟然冒出委屈的酸意:“你知道我不開心,婚假都沒過去,就毫無預兆地把新婚老婆丟在家裡,有點兒過分哪。”
蔣燃任由她控訴,沒反駁一句。
過了一會兒,林鯨說累了,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在聽你說。”
林鯨“哼”了一聲:“做錯事的人,的確沒資格說話。”
蔣燃順著她的小脾氣說:“嗯,以後我都不說話。”
林鯨:“那你就當個啞巴吧。”
蔣燃忽然說:“就一周,我就回家了,很快。”
林鯨裝作不屑的口吻說:“說得誰想見你一樣。”
蔣燃輕笑:“是我想見你。”
掛了電話,林鯨才意識到自己就這麼被蔣燃莫名其妙地哄好了,她真是太不堅定了。
她去浴室洗漱時,把手機放在盥洗臺上,不一會兒振動了兩下,她點開,蔣燃給她發了一張照片——昨天傍晚,她坐在辦公室的窗戶下,手撐著下巴,隔著玻璃看窗外某棵樹的側臉。
原來他那個時候去辦公室找她了,只是沒進去而已。
蔣燃:“看你的表情,是想找把刀捅死我?”
林鯨:“……”
去死吧,她不想回他了。

接下來的日子,林鯨一個人在家,白天上班晚上睡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也有點兒無聊,而且房子太大了,晚上空蕩蕩的,寂寞感會加倍。
她再次懷疑,結婚的意義是什麼?
終於到了週三晚上,施季玲打電話過來讓她和蔣燃回家拿大閘蟹。
林鯨光是想到媽媽做的飯,想到秋天的蟹黃,便口舌生津,想立馬飛奔回家。
施季玲開門的時候只看見女兒背著小包包,像個橙黃的小蜜蜂似的落在門前,往她身後瞅了瞅:“蔣燃呢?他怎麼沒和你一起來?”
或許是分開住了的原因,林鯨感覺自己對媽媽的愛深沉了幾分,她張開手臂,問媽媽:“你的寶貝來還不夠嗎?”
媽媽沒抱她,而是捏了一把她側腰的癢癢肉,評價:“瘦了這麼多?”
林鯨:“還好吧。”
林海生坐在餐桌邊倒著黃酒,黃酒性溫,可以抑制蟹的寒涼,這是經典搭配。
他悄悄觀察著婚後第一次回來的女兒,然後謹慎發表意見:“我們鯨鯨最近看上去很開心哪,婚姻生活怎麼樣?”
其實林鯨是因為要回來吃飯而開心的,歪了歪腦袋回道:“當然不錯啦。”
“不錯就好。”林海生給她溫酒,“趕緊洗手吃飯吧。”
施季玲又問了一遍:“蔣燃怎麼沒來,工作這麼忙的?”
林鯨只好說:“他出差去了,不在家。”多的話她也並不想跟父母說,省得他們瞎操心。

飯後,林鯨在廚房裡幫施季玲洗碗,母女倆並排站在洗水池前,一個打泡泡,一個沖水。
施季玲找著機會,又開始審她:“你們那個的時候,做措施了沒?”
林鯨瞅了瞅她,故意問:“哪個啊?我不懂。”
施季玲狠狠戳她:“拿你媽尋開心是不是?還能是哪個?”
林鯨這才說實話:“結婚第一天他就去深圳了,現在還沒回來。你說我一個人能幹嗎?自我繁殖嗎?”
“這麼誇張?”施季玲眉頭皺在一起,憂心忡忡地說道,“你們才結婚,他就出這麼長時間的差可怎麼得了?他一個人在外,模樣不錯,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最會招蜂引蝶了,你要看緊點兒。”
林鯨並沒有什麼禦夫之道,便“佛系”起來:“他要是想出軌我攔不住的,不過我相信目前他應該不會的,最起碼也得過兩年吧。”
這話說得施季玲都覺得林鯨表現得也太不在乎了:“你不能這麼消極啊,好丈夫都是調教出來的。不過我看蔣燃是挺不錯的,至少很有責任感。”
林鯨在心中歎氣,他們這樣的婚姻狀態,她也只能求他某段時間忠貞了,說別的不現實。
她順便給媽媽交了底:“媽媽,我不是悲觀和消極,只是不想把期待值放太高。長到這麼大我才明白,安全感靠別人給不現實。我和蔣燃互相陪伴的時候開心就夠了,畢竟感情基礎就這麼淺。”
施季玲聽呆了,任水“嘩啦啦”地流。
林鯨繼續說:“結婚前,我有段時間是很抑鬱的,正好和蔣燃互相填補了對方的空缺,性格合拍已是萬幸。”想到同事說的那些話,她自嘲地笑了笑,“而且,他經濟條件不錯,養一個我綽綽有餘。”
這是施季玲第一次聽到林鯨這樣發自肺腑的聲音,大為震撼。
好半天,施季玲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原本我是想跟你說,讓你們過半年再要孩子。現在看來的確不能著急,你們還有的磨呢。”
洗好碗,關了水,施季玲走出了廚房。
剛走兩步,她不甘心地又回頭對林鯨說:“乖囡囡,真的不能這麼想。媽媽經常說這世上沒好男人,都是瞎說的,一定會有人真心愛你的。”
林鯨並不覺得自己悲觀和消極,只是告訴自己要保持清醒。

蔣燃本來跟林鯨說的是晚上到家,但中午就回來了。
助理的小女友來接他,蔣燃去找自己的車。
助理在女朋友來之前,幫蔣燃把行李搬到了車上,順便問他:“這件事,您回去要怎麼處理?”
蔣燃攥著手機,正在猶豫要不要給林鯨打電話,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還沒決定。”
助理表情雖然平靜,語氣裡卻含著恨勁兒和不服之意:“這是你第幾次幫他擦屁股了?事不過三,他為什麼還能安然無恙地待在銷售總監的位置上?”
蔣燃最終決定不給林鯨打電話了,把手機塞回口袋裡,看向助理,還是那句平淡的話:“回頭再說。現在我還有私人的事。”
助理趕緊說道:“好的。正好我女朋友也來接我了,週一見。”
蔣燃驅車從上海回到蘇州,還沒到家,在車上想到一件事,便打電話問朋友。
那個朋友有點兒賤兮兮的,說:“你想知道啊?那來見我唄。”
蔣燃有點兒想爆粗口了,但克制住了,跟對方說:“你的嘴能像你的腦回路一樣直一點兒嗎?非得搞這一套。”
那個朋友叫陸京延,乍一看是個不學無術的富家子弟,但腦子裡還是有點兒東西的。
“來嘛,來嘛,就在距離你家不遠的酒店。”
蔣燃將車掉轉了方向,去了酒店。
陸京延和他們的朋友沒有在吃飯,而是找了個地方打牌,看著就很有富家子弟的做派,而且十分具有“涉嫌賭博”被抓的風險。
見他來了,眾人笑著調侃:“哎喲,新郎官來了。”
這群人很多是參加過他上周的婚禮的,見面自然要調侃。
蔣燃找了張沙發坐下:“你們是沒話說了嗎?”
陸京延好笑地說道:“不好意思,最近只記住了你這個鮮亮的身份。”
蔣燃笑了笑:“我已婚的身份讓你們羡慕了?”
陸京延說:“那可不是嗎?”
蔣燃欠欠地說:“那你們就繼續羡慕吧。”
陸京延指了指角落裡半躺在沙發上玩手機的一個男人,說:“池哥前兩天和他老婆吵架,賭氣說誰先低頭誰是狗,結果不到三天就屁顛屁顛地找人認錯去了,現在又開始吹牛說他老婆好厲害,好聰明,學歷高,溫柔又體貼,跟我們沒見過女人似的。他老婆什麼樣我們又不是沒見過,煩死人。”
蔣燃挑眉:“所以?”
陸京延:“所以已婚戰隊又添一員猛將,我很不爽。最好你和這個人卷起來,互相攀比自己的老婆,炫耀自己的婚姻生活有多幸福,只有你們內卷,我們‘單身狗’才看得開心。”
蔣燃:“看我們內卷,不會‘狗糧’吃得更撐?”
陸京延套路蔣燃失敗,就挑釁角落裡的男人:“池總,來活兒了,你遇到勁敵了。”
結果他換來了一句回應:“滾。”
蔣燃陪聊了兩句,把陸京延叫到一邊說話。陸京延的朋友在投行工作,經手過很多IPO(首次公開募股)項目,在這方面敏銳度極高。
蔣燃說:“我身邊有人在瘋狂買進一隻叫‘大通醫療’的股票,但‘大通醫療’的股票一直半死不活,讓你朋友幫我查一下是怎麼回事。”
陸京延問他:“你身邊有人?誰買了?”
蔣燃說了一個名字,他公司的銷售總監。
陸京延驚訝:“這就是聰明人嗎?一點點信息這人就能想到有貓膩。不過我現在就確切地告訴你,有人要借‘大通醫療’的殼上市,他現在大量買入股票,肯定是提前聽到了風聲。” 
蔣燃面色嚴肅地說:“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談完事情,蔣燃被人拉著喝酒吃飯,但他這些天在深圳喝了好幾頓酒,人差點兒喝沒了。
他有點兒排斥酒局,卻沒說出來。哪怕關係再好,他對人也一貫保持著分寸感,並不會駁人面子。
坐在他對面的池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臉色緊繃,跟誰欠了他錢似的,過了會兒忽然起身說:“不跟你們這些廢物瞎混了,我老婆回來了,我回家吃飯。”
陸京延爆了一句粗口。
大少爺並沒有理他。
陸京延說:“他真好笑,多大年紀了還回家吃飯,小學生嗎?”
蔣燃說:“你沒有老婆,可能想像不到他的快樂。”
“這些筍你都奪完吧。”
蔣燃見有人開了個頭離開,就此得到啟示,但又不是很想讓林鯨麻煩一趟,而且以林鯨的性子,她也未必肯出來接自己,估計她都還沒消氣。
蔣燃喝了口酒,給林鯨發消息,坦白自己在喝酒,沒法開車了。
林鯨說半個小時後到。
於是,蔣燃跟眾人說:“不好意思,林鯨要來接我了,我也走了。”
陸京延:“你是故意炫耀的嗎?”
蔣燃說:“真不是。你也知道我剛結婚就出差,把人惹生氣了,現在得哄哄。”
朋友點頭:“那是應該,得罪誰都不能得罪自己的老婆。你把弟妹接上來一起吃飯唄,咱們陪你一起哄她。”
蔣燃笑駡了一句“滾”,問:“你們知道我有老婆,這頓飯還能跟你們一起吃?”
有老婆誰還要朋友啊?
“……”
如此看來,老婆還是酒局的擋箭牌。

林鯨在爸媽家收到蔣燃的微信時還有點兒詫異。
爸媽問:“幹什麼去啊?”
林鯨回道:“蔣燃回來了,好像喝醉了,我去接他。”
施季玲站了起來:“哎喲,怎麼回事呀?”
林鯨在玄關處換上鞋,拿上車鑰匙:“不知道,去了再說。”
她開著車,來到蔣燃發給她的地址,本以為要找一會兒,結果在樓下一眼就看見蔣燃了。
他將手插在口袋裡,正站在那裡低頭看手機,高高的個子在人群中顯得鶴立雞群,她一眼就看到了。
他的臉龐是月白色的,眼眸清澈,身姿挺拔,可一點兒沒有醉態。
林鯨降下車窗喊他。
蔣燃走上來,聽見她問:“我還以為你醉了呢,看你這個樣子不像啊?”
蔣燃上車扣上安全帶,厚著臉皮說:“的確喝了,只是我酒品好,會維持著風度。”
林鯨“撲哧”一笑,沒好氣地說:“你出去一周,學會自誇這門手藝了啊?”
蔣燃腦袋挨著座椅靠背,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還在裝傻,模樣認真地說:“你怎麼會這麼認為?你沒看出來我在跟你求和認錯,順便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嗎?”

他又花言巧語。
林鯨這次不信他的鬼話了,扭頭去看他的眼睛,眼神總不會騙人。
她身體靠近他,兩個人能聞到彼此的鼻息。蔣燃抬眸和她對視,男人的眼神太過直白,微帶戲謔之意,林鯨受不住,一秒就要撤離。
蔣燃忽然伸手捧住她的臉,他的鼻尖緩緩擦過她的臉頰、鼻子、嘴角,要親不親的。
酒精的分子躥到林鯨的鼻腔裡,她聞到了他喝了酒的證據。他的臉頰很熱,她仔細觀察,他的臉和脖頸上已經爬上了緋色,白裡透紅,竟然有點兒可愛。
林鯨不太自在地說:“好了,回家吧。”
蔣燃鬆開手指,輕拍了一下她的額頭,嗓音很輕地說:“不鬧你了。這段路交警多,萬一查到你酒駕就不好了。”
林鯨一開始覺得他的話很奇怪,她又沒喝酒,怎麼會酒駕?片刻後她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臉跟著漲紅。
接吻會交換唾液,她嘴裡也會有酒味。
於是她拍開他的手背:“大白天的,沒正行?”
蔣燃的手又纏了上來,握住她的手,故意說:“晚上就可以了嗎?”
林鯨“哼”了一聲,嗔怪道:“我是那個意思嗎?你不要搞顏色話題,這邊不僅交警多,監控也很多。”
林鯨身上有典型的南方女孩的柔潤感和嬌氣,不掌握好分寸感就會顯得很“作”。但是這放在林鯨身上就完全不會,尤其她總是習慣性地輕輕“哼”一聲表達不屑和喜怒情緒,眼神異常執著,這一點在蔣燃看來非常可愛。
他又忍不住逗她:“有監控怎麼了?你以為我在車上會做什麼?”
林鯨氣哼哼地說:“我就不相信沒人管得了你。”
蔣燃此時已經閉上了眼,很快入睡,抱著手臂一動不動。
其實溪平院就在眼前,她開車回去也就十分鐘的工夫。但是林鯨心裡又有點兒生氣,並不想回到家後還要照顧他,於是直接將車開去了父母家。
車一停下,蔣燃就睜開了眼睛,看見的是林鯨家小區的黃色樓房外立面。有幾家人在陽臺外安置了晾衣架,晾曬的T恤衫、褲衩隨風飄揚,隨時會掉下來砸中人的腦袋。
林鯨看著他,幸災樂禍地說:“今晚在我家吃飯吧,正好我媽也念叨你這個好女婿,讓她見識見識你喝酒後的樣子,破滅一下心中的幻想。”
蔣燃根本就沒被她唬到,解開安全帶下了車,順便問:“爸媽現在在家嗎?”
林鯨的臉色頓時僵住。失策失策,爸媽這個點去上班了,她拎著小包下車,抿了抿唇說:“他們四點半就下班了,會回來的,別著急。”
蔣燃笑著去勾她的手:“你帶路吧。”
兩個人上樓的時候,遇到一樓的阿婆正要出門,見到林鯨,對方笑著露出只剩下的三兩顆牙齒:“鯨鯨回來了?”
林鯨笑著和對方打招呼:“是的,阿婆。”
“聽說你結婚了,這是你的老公吧?又高又帥,真好哇。”
蔣燃微微頷首,學著林鯨的口吻打招呼:“您好,阿婆。”
“好,好,好,你們回家吧,我去活動中心跳舞了。”
“您慢走。”
林鯨開了門,蔣燃緊隨其後,扶了把玄關櫃,找著拖鞋。
林鯨家這套房子是她十幾歲的時候買的,120多平方米,房型特別板正,南北通透。雖說和溪平院沒法比,但勝在房子位置特別好,還有三個學區,價格也不低。
林海生和施季玲這個時間正在上班,家裡沒人,一縷陽光穿過陽臺上晾曬的衣服,光線在木質家具上折了好幾道,最終落到沙發背景牆上,那裡有一幅裱起來的字,是林海生親手寫的“上善若水”,可惜,字體並不是很有大師風範。
好吧,字體是有點兒俗氣了。
林鯨每次將注意力落在那字上,都特別想將其摘掉,奈何說服不了爸爸,畢竟他才是一家之主。
現在,蔣燃的目光也落到了那四個字上,他微微蹙眉看著,這讓林鯨感覺有點兒羞恥。
在蔣燃的目光移開之前,她趕緊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蔣燃問她:“水壺在哪兒?”
林鯨問:“你要水壺幹嗎?”
蔣燃看著她,眼裡露出一點兒微妙的神色,然後吐出四個字:“我要喝水。”
林鯨手指緊抓手機:“哦,在廚房裡。”
蔣燃笑了一聲,過去了。
林鯨回頭一想,他也說了一句廢話啊,燒水壺不在廚房裡能在哪裡?難道在她手上嗎?
紅木餐桌上擺著三隻水杯,蔣燃精准定位到那只星巴克的星空馬克杯,拿起來去廚房接了杯水,喝完才出來。
林鯨偷偷瞄著他,他竟然用她最喜歡的杯子,這是她珍藏很久的,今天才拿出來用!
蔣燃注意到她凝視自己的目光,挑唇和她對視:“這麼看我幹嗎?你不會真想拿刀捅死我吧?”
林鯨被抓包後臉很熱,又“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蔣燃走過去站在她跟前,終於伸出“罪惡之手”揉了揉她的臉頰,低笑道:“你怎麼這麼可愛?老婆。” 
這是他第一次喊出這個稱呼,林鯨的第一反應是:好不習慣。但是她又感覺很奇妙,膩得宛如罐子裡的楓糖漿,化也化不開。
她說:“距離我爸媽回家還有兩個多小時,我們大眼瞪小眼地待著也不是那麼回事,你可以去我的房間裡睡會兒覺。”
蔣燃:“你陪我?”
“要求真高,還得找個陪睡的。”林鯨吐槽他,卻非常誠實地起身,帶他去自己的臥室,因為她自己也困了,昨晚追劇到1點多。
林鯨的臥室的裝修風格與客廳的截然不同,是比較清新時尚的北歐風。
她上高中之後就要求媽媽不要給她買卡通圖案或者“鴛鴦戲水”的床品了,全都換成了小碎花或純色的水洗棉,“老幹部”風格的書桌也換成了原木細腿的。
蔣燃來家裡吃飯的那幾次,都沒進過她的臥室。這下他可以明目張膽地審視自己老婆的閨房了。
碎花床單上放著她從上海迪士尼買回來的星黛露,綠色格子抱枕,被子是棉花的,不是特別蓬鬆,但是感覺很舒服。
蔣燃心中忽然明白,林鯨吸引自己的某一部分原因,是她生活在一個看似平凡,但非常幸福的家庭裡。她活得非常真誠,哪怕是小脾氣,也給了他許多安全感和幸福感。
他坐在椅子上,並沒有立刻去睡覺。林鯨覺得他是有潔癖,不想穿外面的衣服上床,她自己倒先爬到床上躺下了,順便拍了拍床告訴他:“來睡吧,這床單我晚上就換下來洗,沒關係的。”
說完,她自己就轉過身閉上眼睛了。
蔣燃坐在椅子上回了幾條消息,然後定了鬧鐘,掀開毯子從後面抱住了她。
林鯨大概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拍床讓男人來睡覺的畫面和聲音,留在蔣燃的腦海裡很久。
其實林鯨沒睡著,尤其是蔣燃無聲地把手臂穿過她的脖子下方摟住她,後背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屬�一個男人的溫度,她整個身體都僵了。
她對著大白牆乾瞪眼了好久,直到背後傳來平緩的呼吸聲,他也不動了,她才在不吵到他的前提下轉了個身。
她的腦袋重新枕到枕頭的時候,蔣燃的臉忽然壓下來,她的呼吸被堵住了。
蔣燃吻得很用力,攻城略地般,林鯨被親得暈暈乎乎的,宛如雨後被吹落一地的花瓣,在他身下顯得可憐兮兮的。
舌尖還殘餘著他的舌頭的濕滑觸感,肆意攪弄,情欲帶給人的感覺是震撼的,林鯨的腦袋脫離了枕頭,後腦勺被他的手掌托著。這片可憐的小花瓣,又被丟到了汪洋大海裡,隨風漂浮。
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一個地方,宛如潮起,直到蔣燃將親密的方式改為輕輕嘬吻,她的情緒才漸漸回落,然後平穩下來。
林鯨的脖頸和手臂脫力般地落回枕頭上,他親得如此激烈,她有點兒沒臉看他。
窗外的蟬“吱吱吱”地鳴叫,太陽毒得似要把行人曬化,屋內的情景卻被分割成畫卷的“陰暗面”。
蔣燃俯視著她,肩胛骨微微隆起,眼神促狹。
在毯子裡摟抱她的姿勢,像抱著一個小娃娃,他愛不釋手地看看,逗逗,不像抱老婆。他的肩膀很寬,可以完全籠罩住她的小身板,男人的兩條長腿輕輕一別,就把她亂蹬的腿分開禁錮住了。
羞恥感一寸寸爬上來,她第一次知道,男人一米八幾的大高個兒不是白長的,原來力氣這麼驚人?
他就要在家裡辦這件事了嗎?
雖然他們已經結婚了,但是她在感情上還是無法接受這種事,尤其是意識到媽媽會經常擅自給她收拾屋子,更換床單和被罩,這也太難堪了吧?
頭腦風暴中的林鯨一動不動。
蔣燃托著女孩僵直的後背,臉埋在她滾燙而柔膩的頸窩處,笑得肩膀都顫抖了:“你怎麼這麼緊張?我們又不是偷情。”
林鯨腦袋一抽,忽然說:“我怕你要在這裡……家裡沒有那個東西。”
那東西……一般人還真難理解她如此抽象的描述話語,但是蔣燃理解了。
他故作不懂地問:“什麼東西?”
林鯨眼睛一閉:“我媽說,讓我們暫時別要孩子。”
這在情理之中,但蔣燃依然有些詫異,問:“你很聽你媽的話嗎?”
其實這也是她自己的意思,近一年的避孕措施肯定是要做的,只是通過媽媽的嘴說出來就顯得比較權威,並且和她毫無干係。
林鯨又怕他覺得自己是個“媽寶”,於是說:“我認同她的話,我們需要再磨合,你覺得呢?”
蔣燃沒有回答好還是不好。
“以後再說吧。”
林鯨攀住他的肩膀,手臂繞到他的脖子後面。兩個人貼著,林鯨才驚覺自己的裙子在裡面翻折得好誇張,形同虛設。
她的肚皮都貼到了男人的皮帶扣上,西褲布料涼涼的。
她臉色一陣潮紅,趕緊鬆開手,像條小泥鰍一樣逃開,悶聲說:“趕緊睡覺吧,我爸媽快下班了。”
蔣燃重新把她撈回來,摁著她背脊的那條直線,一路向下,撫揉得她身體一陣陣發麻。他任性地說:“不想睡。”
“那你想幹嗎?”
蔣燃說:“你過來點兒,親一下。”
“剛才不是一直在親嗎?”林鯨吐槽他,有些難以啟齒,“再親要出事了。”
蔣燃喉結動了動,用氣音低聲回:“我有數,不做別的,就親親你。”
於是林鯨鑽回他懷裡拱了拱。
怎麼說呢?和喜歡的人肢體接觸,肌膚相貼,傳遞體溫的感覺真的太好了,她感覺自己完全不需要做到最後一步,這樣就獲得了滿足感,建議時常有孤獨感的人也找個人抱一抱。
於是,兩個人又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一會兒話親一會兒,如膠似漆。
說好了不做什麼的,兩個人還是忍不住把對方的衣服扯得皺巴巴的,蔣燃那襯衫被她擰得都不知道待會兒怎麼穿出去了。
最後,林鯨閉上眼,聽見蔣燃問:“這次不生氣了,好不好?”
她彎唇笑道:“你覺得呢?”
蔣燃說:“原來道歉沒用,色誘才有用,我知道了。女孩子都是這樣的屬性?”
林鯨臉蛋酡紅,惱得用拳頭捶打他的胸膛:“你能不能不說話了啊?以前你不是挺正經的一個人嗎?”
“在床上還要裝正經?你饒了我吧。”
他越說越來勁,林鯨乾脆不說話了,閉眼裝死,困意逐漸來襲。
蔣燃嘴唇壓著她的耳郭:“鯨鯨,現在能給你的東西很少,但你最需要的安全感我會盡全力給的。這樣的事,我保證沒有下次了。”
林鯨悶悶地回了一聲:“哦。”
兩個人抱在一起,睡到日薄西山,倦鳥歸巢。
林海生和施季玲回來時,並沒有注意到蔣燃規矩地放在鞋櫃裡的黑色皮鞋,只看到林鯨的包包和外套散落在沙發上。
他們給她發微信,讓她提前把菜洗了她也沒回,看樣子她什麼都沒做。
林海生說:“沒事,沒事,我來做飯,你歇著吧。”
施季玲說:“她就是被你慣的,十指不沾陽春水,現在都結婚了還這樣,早晚有一天被她老公嫌棄!”
吐槽完,她一把推開了林鯨臥室的門,不消一秒,就把所有的話吞了回去,尷尬得到處找地縫。
施季玲在心中默念了好幾遍“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真是夭壽啊,也不知道她今天晚上會不會長針眼。
林海生正在廚房裡處理帶魚,喊她:“你幹什麼呢?過來幫我削兩個洋山芋。”
施季玲踱步過去:“來了,來了,使喚什麼啊?”
“你在看什麼?”他斜眼看妻子,就見施季玲滿臉尬色,“怎麼這副表情?”
“能不能別問了?”施季玲站在水池前不耐煩地說道,林海生登時噤聲,倒是她自己實在忍不住說了出來,“蔣燃來了,兩個人正在床上抱著睡覺,那個黏糊勁兒喲,他們也不怕落枕。”
林海生哈哈大笑,忙安慰她:“不怕,不怕,只要你不尷尬,尷尬的就是他們。”

房間裡,蔣燃聽見開門聲就醒了。他一動,林鯨跟著醒了:“怎麼了?”
蔣燃伸手打開燈:“你爸媽回來了。”
蔣燃抬起下巴指向門口,林鯨看到原本緊閉的房門明顯有被人打開的痕跡,還隱約聽到了爸媽的說話聲,而且爸媽像是故意說得很大聲,提醒他們外面有人似的。
她從毯子裡鑽出來,問蔣燃:“我能不能換個星球生活?”
蔣燃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頭髮:“起來吧,出去看一下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
林鯨坐在床上,兩條小腿像小鴨子那樣向後盤坐,看著亂糟糟的床面,哭喪著臉說道:“我沒臉出去了。”
蔣燃已經起來:“你不出去,爸媽更以為我們在房間裡做了什麼。”
說完,他低頭看見自己一身的白襯衫、黑西褲實在不成樣子,便抖了抖褲腿,然後解開皮帶,重新把襯衫塞進褲子裡。
這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絲毫不避諱林鯨,她趕緊捂眼:“你怎麼這麼流氓,脫褲子也不避開人?”
蔣燃說:“這叫脫褲子嗎?而且我們在一張床上躺過了,我整理衣服還要換個地方,不覺得多此一舉?”
林鯨撥開毯子爬下來,努了努嘴:“總之都是你有理。”
蔣燃覺得她伶牙俐齒的樣子很有意思,剛要說點兒什麼,林鯨像未卜先知一樣,捂住耳朵用氣音尖叫道:“哎呀,你不要給我講道理了。”
她的衣裙皺得比蔣燃的襯衫還嚴重,語畢,她從衣櫃裡找出一條長款連衣裙,跑去洗手間替換。
過了一會兒,蔣燃也從房間裡出來,閃進了洗手間。
因為爸媽的主臥室裡有自己的浴室,外面的客衛都是林鯨在用,洗手臺上擺滿了她的洗護用品。
蔣燃進來的時候,林鯨剛穿好衣服,把那條替換下來的裙子丟進髒衣簍。
她扭頭就看見了姿態悠閒地靠在門上的蔣燃,對上他的眼睛,說:“你怎麼進來了?我在換衣服呀!”
蔣燃走過去,手搭在她清瘦的肩頭,指了指他身上褶皺的衣服:“我這個怎麼辦?”
林鯨幸災樂禍起來,歪著腦袋給他想辦法:“要不我偷一件我爸的襯衫給你?”說完,她立即否定這個提議,“可是他一米七幾,你一米八幾,不合適呀。而且你特地換衣服,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蔣燃問:“你說怎麼辦?”
林鯨轉身去洗手,說道:“要不然我用水給你濕敷?這是一個很好的撫平褶皺的辦法。我聽說,有些快捷酒店,上一個客戶退房之後根本就不換床單,直接用濕毛巾擦的。”
蔣燃聽完這話直皺眉,摁下林鯨滴著水的手指:“算了,別人會以為我喝水嘴漏。”
“真的不要嗎?”林鯨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蔣燃:“你的漱口水在哪兒?給我用一下。”
林鯨拉開抽屜,找出一瓶粉色的櫻花味漱口水遞給他。
蔣燃做了下簡單的清潔,低頭讓她聞聞自己的味道,親昵的姿態愈加熟練,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林鯨被蠱惑到了,摸了摸他的臉頰,順便噘起嘴巴,像個啄木鳥似的在他的唇上啄了一口,敷衍地說了一句:“香!”
然後她跑出了洗手間。
蔣燃跟了出來。
林海生還在廚房裡做菜,施季玲把紅燒帶魚端到桌上,看到蔣燃,驚訝地問:“什麼時候回來的啊?”
蔣燃過去幫忙拿碗筷,恭敬地回道:“中午回來的,和客戶吃飯喝了點兒酒,沒法開車,讓鯨鯨接的我。”
施季玲裝模作樣地說:“這樣啊,出差很辛苦吧?讓林鯨忙活就好了,你坐著休息吧。”
林鯨站在蔣燃邊上,心說老媽簡直是個塑料袋精,真會裝。明明中午她出門接蔣燃的時候都已經報備了,媽媽現在又裝不知道。
她忍不住對著老媽用鼻音“哼”了一聲,施季玲暗暗掐了一下她的胳膊:“你除了哼還會什麼?”
林鯨:“要不要算算,誰一天哼的次數最多?”
施季玲:“你今天很囂張,是覺得你老公在我不會打你嗎?”
“你不要瞎講!”
兩個人小聲鬥著嘴,那股“被長輩抓包乾壞事”的尷尬氛圍終於消失了,林鯨松了一口氣。
整個晚餐過程氛圍都很輕鬆,林鯨的爸媽都是好說話的長輩,且不迂腐,並不會說些亂七八糟的關於孩子、前途這樣白操心的事。
飯後不到八點,林海生從冰箱裡拿了一盒捆好的大閘蟹給他們帶走,自賣自誇道:“這是朋友送的,正宗的陽澄湖大閘蟹,外面買不到的。”
林鯨穿上針織開衫,悶頭就往前面走,被林海生拉住,林海生在她耳邊低聲說:“今天你媽不小心開了你的房間的門,我已經批評過她了。明天爸爸就給你的房間上鎖,以後你們安心地在房裡待著,鎖死門誰也打不開。”
說完,他自己忍不住笑了。
林鯨本來準備好在地球上安營紮寨了,被老爸這麼直男地一通解釋,又想逃離地球了。
林鯨尖叫了一聲:“爸!”
蔣燃替她回答:“謝謝爸,那辛苦您了。”
他這平鋪直敘的語氣,聽不出一絲尷尬感。
林海生笑得意味深長:“不謝,不謝,你們走吧。”
林鯨抬起腳尖,邁著步子,橫衝直撞地走出樓道。
一路上她沒跟蔣燃說一句話,到家後蔣燃喊她,林鯨賭氣地沖他喊:“你幹嗎答我爸的話?”
蔣燃無辜地站在客廳裡:“難道這不是禮貌行為?”
“哼!”她跑回臥室,留下一句話,“聽不出我爸在調侃嗎?你傻死了。”
之後蔣燃打車去中午吃飯的酒店取車,林鯨去浴室洗澡,沒等蔣燃回來,就把家裡的燈全關了,氣鼓鼓地爬上了床。
氣死了,氣死了,他們可真是一點兒默契都沒有。
半個小時後,蔣燃回來了。
林鯨在被子裡鼓出了一個小包,故意沒理他。蔣燃在床前站了一會兒,只好拐去浴室洗澡了。
他洗完澡上床,輕扯被子,裝失憶似的問林鯨:“你怎麼又生氣了?”
於是林鯨把腦袋露出來,把被子裹在頭頂,只露出一張臉,好氣又好笑地問他:“這怎麼會是生氣呢?難道你沒看出來我在不好意思?笨蛋。”
蔣燃躺下,順便把她拽過來,繃著唇說:“哦,原來是嬌嗔。我又悟了。”
林鯨捶打著他的胸口:“你一天到晚都在參悟,不應該結婚,應該去修仙。”
蔣燃:“……”
林鯨:“談戀愛的時候,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會說話呢?我被騙了。”
蔣燃:“現在是誰一直在說話?”
林鯨:“哼。”
蔣燃:“不許‘哼’了,不然‘哼’一次親你一次。”
林鯨果然不“哼”了,眼巴巴地盯著他看。蔣燃把她摟到懷裡,這才告訴她:“知道我們在睡覺的時候,你爸媽說什麼了嗎?”
“什麼?”
蔣燃:“只要他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我們。”
林鯨恍然大悟:“他們就喜歡這樣,總是在一個陣營,把我孤立起來。”
蔣燃:“不怕,現在我跟你是一個陣營的了。他們都不尷尬,我們也不尷尬,反擊回去!”
林鯨感覺有被寵溺到。
這時兩個人在被子裡的姿勢,她宛如一株藤生植物,盤在蔣燃這棵大樹上,不知不覺她的臉上又生出了一股熱氣。
蔣燃默不作聲地凝視了她一會兒,然後掐著她的下巴與她接吻。這一次他軟語溫存,循循善誘,極有耐心。
待林鯨有所察覺,睡裙已經被扔到了地板上。
“來真的,好不好?”他問,原本落在她的臉上的目光緩緩下移,似窺視獵物,帶著研品的直白意味。
“嗯。”林鯨聽見自己輕聲回答,但是胸口的涼氣、男人的窺測目光,讓她口是心非地羞澀捂臉。
蔣燃忽而笑了,起身除了睡袍,再次欺身上來。
林鯨仰躺在床上,手腳散開落在床單上,借著落地燈的昏暗光線,看清楚了他的身體。儘管已經抱了很多次,她還是非常震驚。
他的身體像人體雕塑一樣漂亮,六塊薄薄的腹肌並不誇張,勁瘦的力量感和靠吃蛋白粉養出來的浮誇肌肉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第二種像磨皮過度的圖片,千篇一律;第一種則會激發人真實的欲望。
林鯨甚至因此對他的身體產生了一絲畏懼感。她想抱他,又忽覺自己放縱得沒有邊際。與此同時,她更希望自己是被動的一方,把操控權交給他。
因此,在蔣燃靠近的時候,她只是嘴唇貼了貼他的脖頸和耳郭,便不動了,像一隻膽小的鴕鳥,將頭埋在沙子裡,腳趾都繃得緊緊的。
其實女孩的身體更像一張未經開發的地圖,蔣燃親手將她打開了。林鯨的心臟“怦怦”狂跳,她羞恥得不敢看他,蔣燃的手掌穿到她的背後和床單之間,輕飄飄地把她的身體往上一抬,移到了他方便的位置。
林鯨被嚇壞了,就在她擔心腦袋要撞上床頭的時候,頭頂竟然是他的手墊著。
“怎麼還害怕了?”蔣燃又吻她的唇,食髓知味地吮咬著。
林鯨半個身體都在被子外面,她欲哭無淚,因為蔣燃利用天然的優勢,輕而易舉地就控制住了她的四肢,搞得她像一隻待宰的小兔子。
果然,這件事的真諦對林鯨來說並不在最後迸發的幾秒,而是在於前期推拉的過程,看似互相撩撥,但蔣燃明顯是主導者。
她意亂情迷,柔嫩的肌膚被他硬硬的短髮折磨得不成樣子,又癢又刺激,受不住地小聲叫了幾次,略帶哭腔。
“你……不許這樣——”
殊不知,這嬌氣的控訴聲,讓男人脊背一僵,興奮度被刺激得攀上了巔峰。
小兔子有著嬌而不自知的絕招,能讓人潰不成軍。

最後,蔣燃鬆開她,把那個東西取下來打了個結,丟進垃圾桶。
林鯨在一陣顫抖和昏厥後醒來,胸口還劇烈起伏著,一層層沁著汗,人像被蒸熟了似的,“騰騰”地冒著熱氣。她有些沒臉看蔣燃的動作,人類普遍的羞恥感讓她無言以對,把臉蛋埋進了兩個枕頭的縫隙中間。
蔣燃回到床上,讓她的腦袋貼在自己的肋部,他的氣息也有點兒亂,兩個人依偎著調節了一會兒。
林鯨待呼吸平穩,睜開一隻眼睛問他:“你什麼時候買的東西?我怎麼不知道?”
剛剛看到他伸手去床頭櫃裡拿東西,她都驚呆了。
蔣燃回道:“婚禮前,被亂七八糟的事纏住了,一直沒用上。”
說著,他無奈地笑了笑,低頭在她的頭髮上親了一下。
林鯨仰頭,在他的下巴上輕輕啄著,然後蔣燃意會,身體滑下與她接吻。兩個人唇齒交纏,又親昵了半個多小時,蔣燃壓著她的耳郭問:“感覺怎麼樣?”
林鯨喘息著,甕聲甕氣地含混著回道:“還不錯。”
蔣燃笑,挑眉:“就三個字?”
林鯨怒目瞪他,難道還要她寫篇三千字的小作文表揚他一下嗎?
“有點疼。”她揉著快斷掉的腰,又加了三個字。
蔣燃問:“哪裡?”
他作勢要檢查。
林鯨不說話,推開他的手,身上的汗冷卻黏黏的,很不舒服,她晃著腿動了動。
蔣燃只好作罷,柔聲問:“現在洗澡嗎?”
“嗯。”林鯨從他的臂彎裡艱難地爬起來,身後的男人也起了身,林鯨立馬轉身跪在床上,摁著他的肩膀,“你不許跟著我去洗澡,去外面的浴室洗。”
蔣燃躺回床上,無奈地向她妥協:“老婆,你覺不覺得自己有時候冤枉我?我說要對你做什麼了嗎?”
林鯨凶巴巴地說:“反正你不許跟著我。”
蔣燃拍了一下她的側腰:“那你趕緊去,別被凍著了。”
林鯨撿起地上的裙子,匆匆跑進浴室。
可惡,腰和腿都好酸,完全不想動,她在馬桶蓋子上坐了好半天才緩過來,腦海裡又一步步回想著剛剛的過程,還有點兒尷尬。一開始她放不開,身體和精神一起緊繃著把自己鎖了起來,蜷縮著像個鵪鶉,蔣燃進行得也很困難,哄了她好幾次。
好羞恥呀,他哄老婆做那件事的方式,像哄孩子一樣。
“乖乖”“別怕”“不疼”……這個男的怎麼這麼會?結婚前她真是被他光風霽月的作風騙了。
門外傳來動靜。
蔣燃並沒有離開臥室,而是轉身把剩下的東西塞進抽屜裡,看到床單皺巴巴的,濕了一片,今晚肯定沒法再睡人了。
他便去衣櫃裡找出乾淨的床單換上,然後去敲浴室的門:“林鯨?”
林鯨還在發呆,被敲門聲嚇了一跳,仿佛隔了一道門的外面是壞人:“做什麼?”
蔣燃刹那沉默,片刻後才問:“怎麼沒聽見水聲?你還很疼嗎?”
林鯨化身尖叫雞,“啊啊啊”地亂叫著:“你能不能別管我?!”
“我可以開門進去嗎?”
“不可以。”林鯨用鯊魚夾固定好頭髮,一隻腳踩進浴缸裡,嚴肅地說道,“我說了你不許進來。”
她並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副樣子。
“好。”蔣燃在門口站了片刻,才說,“其實我們家的牆不怎麼隔音,我一直沒跟你們的物業提意見。”
林鯨驚呆了:“什麼?”
蔣燃身體靠牆,勾唇輕笑:“所以,你不要吼我,小心被鄰居聽見我們在做什麼。”

林鯨在浴室裡磨磨嘰嘰地洗了好久才出來,打開門一看,那兒站著一個高高的人。
蔣燃已經換了睡衣,正靠在衣櫃門上看手機,背部微微彎曲著,那道弧度像拉滿的弓。
浴室的燈光在他臉上打下一道極淡的光,他的眉骨和眼窩突出,五官立體。
林鯨:“你怎麼站在這裡?”
“等你。”蔣燃勾唇,彎腰去牽她的手,“一起去睡覺。”
“等我幹嗎?我這麼大的人了去洗手間又不會害怕。”
蔣燃只是笑了笑,一副好脾氣的模樣:“還疼嗎?”
林鯨不想說話了。她不想要蔣燃的關心,只想獨自舔舐傷口!蔣燃已經把床單換成了灰藍色的那一套,看著乾淨又舒爽,他又懂了……
林鯨紅著臉鑽進被窩,蓋上被子,安詳地躺了下來。蔣燃從另一邊上了床,手非常精准地搭在她身上。
過了一會兒,蔣燃把她撈進懷裡抱著。
林鯨額頭貼著他的脖頸,小聲地說:“感覺我的肚子有一點點痛。”
蔣燃起身欲開燈:“怎麼回事?”
林鯨把他摁了下去:“哎呀,你不要一驚一乍的,只是有點兒疼而已,沒什麼事的,應該是剛剛撞的。”
蔣燃仍有些不放心,感覺到懷裡的人睡意越發沉重,便沒再折騰:“我揉揉。”
“不要,”林鯨眼睛亮晶晶地瞅著他,“咦?你很懂嘛,還知道給女生揉肚子,哼哼。”
“又哼?”蔣燃親她一口,氣息熾熱,四片唇分開時林鯨大口呼吸著,如獲重生,“這種事你不用發揮想像,最基本的常識我有,我也不是活在山洞裡。”
林鯨笑眯眯的,很滿意,這才說:“我要睡覺了,你不要跟我說話了。”
蔣燃緊了緊手臂,在她的頭頂輕歎,發出慵懶的疑問:“怎麼回事?我怎麼忽然這麼喜歡抱著你?”
“……”
閉嘴,不許花言巧語!

林鯨每天上班的時間比大多數人早,就算住在溪平院,她也一時沒改過來作息。
而蔣燃去公司的時間又很晚,他也不需要打卡。
林鯨起床的時候,蔣燃還在睡覺。這樣林鯨就感覺有點兒心理不平衡了,甚至懷疑蔣燃在裝睡,於是玩心大起,爬起來就鬧了他一會兒。
最終的結果自然是她被蔣燃摁在床上一頓揉搓,欲哭無淚地求饒著:“我錯了,錯了,真的錯了。”
蔣燃閉著眼睛,手臂往她身上一壓,警告她:“下次再穿著睡衣在我旁邊撩撥我,就準備請假吧。”
林鯨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從他的臂彎裡艱難地逃了出來。
以後她不和實力懸殊的選手對抗了,吃虧的總是自己。
她跑去浴室換好衣服,化了妝,又做了三明治當早餐,給他留了一個。
七點四十五分,小林管家上線了。
林鯨到辦公室的時候,看見周經理已經在他的個人辦公室裡坐著了,穿著正裝,桌邊放著行李箱。
早會的時候,他宣佈今天要去北京總部培訓,為期一周。
早會結束後,他敲了敲林鯨的辦公桌:“那個小區寵物飼養的宣講活動,你來負責。”
林鯨疑惑:“我不是只負責寫文案嗎?怎麼活動都需要我負責了?我自己還有一堆工作呢。”
周經理說她:“你這個意識形態就不對,什麼你的我的?我們是一個團隊,本職工作是要做好,但最終還是為了團隊的利益。我去北京是為了工作,那這些事你說你不做誰做?”
林鯨不卑不亢地說道:“我要做的是把自己職責內的工作完成,沒有精力再去越俎代庖,更不想被綁架。不屬�我的工作的那一部分事情你應該想辦法協調,而不是追著我薅羊毛。”
職場上,大家都是錙銖必較,但都顧及著以後要一起做事,絕不會把話說死。
饒是林鯨已經說得足夠體面,周經理還是覺得有失顏面,說:“你這話說得就不近人情了,難道只看工資才辦事嗎?既然已經讓你升了主管,加了薪資,就是希望你比別的同事負更多的責任。”
他又來“綁架”這一套,林鯨沒再接他的話,悶頭做事,只當聽不見。
周經理看她實在無動於衷,這才放軟語氣說道:“算你額外的工作量,我從備用金裡給你申請獎金行了吧?你現在表現好了,以後我才能向上給你申請升職啊!”
說完,他拉著箱子一溜煙地走了,說要趕高鐵。
林鯨感覺自己在被職場霸淩,但也感懷他曾經為自己的升職助力過,且在發放獎金上並不吝嗇,因此願意再相信周經理一次。
況且,她不做這些事也沒辦法。畢竟總部的郵件也群發下來了,這是硬性任務,截止日期就是下週四,他們部門是要做幻燈片彙報總結的。
林鯨只好接下任務,然後把任務分發下去,統計小區裡所有養寵物的業主。
這半年來,小區的業主多有變動,一來是有更多業主入住,二來是業主把房子租給了租客,這對物業管理來說增加了不少難度。
林鯨這天下午準備統計15幢和16幢的業主,碰到某一戶業主是租房在這裡創業的網紅,女生家裡養了兩條狗,均未獲得小區養狗許可的證明。
林鯨去敲門的時候對方剛剛起床,睡眼惺忪,問她是否有狗狗的狂犬疫苗證等,女生囫圇回答著,說只打過一次,後面忘記了。
林鯨說:“那你要趕緊把需要的證件辦齊。”
“這麼嚴格啊?”女生噘了噘嘴,“我家狗就養在家裡,不帶出去,吃的也是最好的狗糧。”
林鯨只好讓對方先填寫養犬登記表。 
過了一會兒,女生忽然睜開眼睛問道:“你是社區衛生部的嗎?”
林鯨說:“我是物業的。”
女生默默地翻了個白眼,咕噥著:“物業的還管這麼多,我的狗在自己家裡養著……”
林鯨抿了抿唇,依然好脾氣,待對方填好表格,若無其事地跟對方說了再見。
 
回到辦公室,她洗了手,坐回椅子上的時候感覺有點兒累,太陽透過窗戶落在她的辦公桌上,曬得人昏昏欲睡。
她翻了一下業主群,看有無遺漏的消息,結果看到蔣燃在群裡一本正經地回答了她上午發出的犬只統計的問題。
“16幢1105沒有寵物。”
養沒養的她能不知道嗎?還需要他蔣總日理萬機,忙裡偷閒地回答一個問題?
於是,林鯨用自己的手機給他發了“左哼哼,右哼哼”的表情包。
蔣燃秒回:“又來?”
林鯨:“昨晚睡得太晚了,現在有點兒困,和你閒聊振奮一下精神。”
蔣燃:“我是咖啡因嗎?不過你可以偷偷回家睡半個小時。”
林鯨眼尾下垂,笑了起來:“不行,同事看著呢。”
蔣燃:“辦公室裡有幾個人?”
林鯨:“七個人,經理這一周都不在,有點兒爽。”
蔣燃:“不錯。”
林鯨:“你在做什麼呢?”
蔣燃:“十五分鐘後去開會。”
林鯨:“那你趕緊去吧,我也要忙啦,不許回我了。”
果然,蔣燃沒有再回復她。
林鯨站起來倒了一杯水,又在辦公室裡來回走動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工作。過了一會兒,公司那邊來了兩個人,分別是財務和出納,例行做每個季度的物料盤點工作。
張妍帶她們去另外一間辦公室拿盤點表,就在對門。然後兩個女生一邊核對表格,一邊好奇地問起張妍來。
“林鯨是哪個啊?”那個新來的出納問道。
張妍指了指林鯨,說道:“坐在窗戶邊上的那個,怎麼了?”
出納打量林鯨一眼,小聲說道:“的確漂亮,怪不得哇,來上班才半年,就把溪平院的男業主搞定了。”
張妍:“你聽誰說的啊?”
出納:“這種事還需要誰告訴我嗎?蘇州分公司又不大,後勤部女生多,是沒有秘密的。”
張妍說:“哎,你別說這種話了,被她聽見很尷尬的。”
出納:“怕什麼?她聽不見的。”
說實話,這邊聽得一清二楚,坐在她對面的那個男同事都覺得她們過分了些,用筆桿敲了敲辦公桌的隔板,跟林鯨說:“別理這些女的,酸雞而已。”
林鯨茫然地抬頭,拿掉耳朵裡的白色耳機:“你說什麼?我剛剛戴著耳機,沒聽見。”
“沒什麼。”
桌上的手機“嗡嗡”振動起來:“林小姐嗎?我這邊是星專送。”
林鯨說:“我是,但我沒點咖啡。”
配送員說:“蔣先生點的,麻煩您給門衛說一下,放我進去。”
“稍等。”林鯨明白過來,然後讓門衛給小哥開門。
配送員進門的時候,同事驚喜又驚訝地問道:“鯨鯨,你什麼時候點的?”
“不是我點的,是蔣——我老公點的。”林鯨說到“老公”兩個字時還有點兒靦腆。
“喲——”辦公室裡頓時響起一陣起哄聲,大家高高興興地分了咖啡,正好七杯,不多不少,剛剛那個男同事拿到了一杯美式,正要打開,便看到杯子上用黑色的馬克筆寫著“林小姐”三個字,而別的杯子上沒有備註。
他立馬明白過來,將杯子遞給林鯨,笑著調侃:“這杯是你專屬的,你老公好細心哪,知道你只喝美式。”
林鯨有點兒羞澀:“跟他說過,我喝牛奶怕過敏。”
“嘖嘖,好細心的男人。”同事說。
登時,大家對林鯨家的那位貌似有了十分詳細的概念,不再是一個籠統的有錢人的形象,還有上次的禮盒手寫體,細節看人品。
人心是容易被一點兒小恩小惠收買的,於是大家對蔣燃忽然讚不絕口起來,說他細心又大方,對林鯨肯定很好。
男同事拿了一杯咖啡給張妍送去,然後對兩個正在閒聊的女生說:“不好意思,不知道你們來,這是林鯨的老公請的。你們如果要喝的話,我們辦公室裡還有速溶咖啡,雖然比不上星巴克,但味道也不錯。”
“……”
“不用了,我們不喝。”
林鯨喝了一口咖啡,微微歎息,不得不說,蔣燃真是收買人心的高手,一杯咖啡就能讓同事幫忙站隊。
她拍了一張照片。
“我喝到啦,順便傳達一下同事的‘彩虹屁’。謝謝蔣總呢。”

蔣燃的手機開了靜音放在桌上。
匯思力每個月都會召開中高層的月度工作總結會議,這個月的會議推遲到這個時間才開,一來是因為他們老總準備婚禮佔用了他太多時間,聽著就好氣人;二是內部傳得沸沸揚揚的,銷售總監羅特最近在“逼宮”“篡位”。
不過,羅特和蔣燃的不睦由來已久,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秘書通知三點開會,兩點五十分,各部門的主管都齊聚在會議室裡,唯有羅特沒來。
巨大的會議桌首位上,蔣燃一身白襯衫、黑西褲,手裡捏著簽字筆,氣定神閑地坐在那裡,下頜微微繃著,下面的人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坐在兩邊的高管好久沒看見蔣燃了,在捧著電腦複盤彙報內容的間隙,瞄了一眼蔣燃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用略帶輕鬆的口吻說:“Jason,新婚快樂啊。”
蔣燃把筆放下,笑了笑:“謝謝。”
三點一到,第一個要彙報工作的部門負責人剛起身,會議室的門被打開,進來的人是羅特的秘書,所有人都朝他看過去,包括蔣燃。
秘書瞬間被看得極其緊張,尤其是對上老闆的眼睛,說話也變得拘謹起來:“不好意思打擾一下,羅總在海南度假,沒趕上回來的飛機,讓我來說一聲,這個總結會議他就不來了……”
沉默一瞬後,有人笑出聲來,Tab這要不是故意的還有什麼是故意的?開會前一分鐘他才通知不來。
蔣燃目光直接掠過秘書,無任何表示,說:“繼續吧。”
大家想看到的他臉上陰晴變化的表情並沒有出現,眾人有些失望,但也不敢把“看熱鬧”三個字明目張膽地寫在臉上,畢竟不發威的老虎也不容小覷。
會議結束後,蔣燃闊步走出會議室,剩下的人舒了一口氣,然後熱烈地討論起今天的頭條新聞來。這件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公司,連行政部門的小姑娘都知道了。
羅特今天鬧這一出,是公然向蔣燃宣戰。
“Tab當然有‘造反’的資本,他在匯思力工作十多年了,又是銷售總監,掌握著華中和華南那麼大的市場,這是半個公司的經濟命脈了吧。”
“我也聽說了,他把深圳那邊的合作商得罪了,Jason婚期都沒過就跑去給他擦屁股。說到底Jason還是不敢得罪他,不然他把客戶全帶走,Jason就只剩下半個空殼子了。”
新來的前臺妹子插播了一句:“不過羅總為什麼要為難蔣總呢?他們合作共贏不好嗎?”
“小姑娘,職場上沒有朋友,也沒有永遠的利益共同體。你新來的不知道,蔣總比羅總小十歲,比他晚來公司,卻踩著他當上公司老大,羅特能服氣?”
前臺妹子濛濛的:“如此說來,難道不是蔣總更厲害?才三十歲出頭他就幹掉了羅總,這不就是擁有絕對實力的總裁嗎?”
“想屁呢?”前輩戳了戳她的腦門,“Jason只是贏了一局,哪可能高枕無憂?尤其對手還是Tab那樣的老狐狸,Jason嫩得很哪。”
前臺妹子堅信地說:“我覺得蔣總能贏他第一局,就能贏他第二局,而且蔣總長了一張掌握全球經濟命脈的帥臉。” 
“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
“本來就是嘛。”
於是,眾人討論的中心立刻轉移到了主人公的顏值上去。
“可惡,他竟然結婚了,看見他手上的婚戒了嗎?”
“他老婆是誰?”
“終究是我得不到的男人,我不想知道是哪個可惡的女人得到了他。”

蔣燃回到辦公室,才看見林鯨發來的微信。
他勾唇一笑,眼裡有了一絲細微的光亮:“吹的什麼,你學給我聽聽?”
林鯨:“你能謙虛點兒嗎?”
蔣燃身體往椅子裡靠了靠,順便解開西裝紐扣,然後收到林鯨發給他的一張聊天截圖,正是她和蔣蔚華的聊天內容。
林鯨:“姑姑讓我們今晚去她家吃飯,你幾點能回來?”
蔣燃點開聊天記錄,發現林鯨一開始婉拒了邀請,藉口兩個人下班有點兒晚,但是架不住蔣蔚華盛情邀請,抑或是蔣蔚華太強勢,林鯨最終還是答應了。
看完截圖上的聊天內容,蔣燃不由得蹙起濃眉:“你下班了嗎?”
林鯨:“我今天沒加班,早就在家啦。”
蔣燃:“我現在回家去接你。”
林鯨:“你回家的這段路這個時間段有點兒堵,不然我坐地鐵去你公司樓下,行嗎?”
蔣燃回答了一個“好”字,並且叮囑她從幾號出口出來。
林鯨放下手機,跑去臥室換上秋裝小裙子,化了一個充滿秋季溫暖氣息的裸妝,對著鏡子抿了幾下嘴唇,把唇膏抿勻。
收拾妥當了,她跑去乘地鐵。
蔣燃在公司樓下的地鐵出口處見到林鯨向自己跑過來的時候,目光鎖定在兩條又細又白的腿上,栗色的鬈髮隨著奔跑動作向後淩亂地飛去,露出飽滿的額頭。
看上去,她那雙腿不僅好看,跑起來還挺輕盈。
她鄭重地把自己裝扮成了一件禮物。
等林鯨上了車,他才看到林鯨手裡拎著的東西——兩瓶五糧液,還有一盒大閘蟹。
蔣燃立刻認出來,問道:“這不是昨天爸給我們的嗎?”
林鯨對著車內的裝飾鏡捋著頭髮,漫不經心地說道:“所以我才拿給姑姑家啊,這麼短的時間去哪裡買禮物呢?還有這兩瓶酒,我也是從你的酒櫃裡拿的,你平時應該不會在家看著一碟花生米,獨酌白酒吧?”
蔣燃當然不介意,只是有點兒無奈,說不上來是什麼感受。
林鯨給他解釋:“小時候我們家過年時的年貨都是這樣送來送去的,你送給我,我送給他,一整個年過去我爸媽一盤算,沒花一分錢呢!”
蔣燃:“你學到了?”
林鯨側頭看向他:“聽你的意思你很介意?”
“沒。只是下次你不用這麼興師動眾,吃頓飯而已。”蔣燃啟動車子。
“哎呀,去我爸媽家,我們人去就好了,可是去你姑姑家,空手總歸不好。”其實林鯨的意思是,蔣燃的姑姑是親戚,禮數做不到說不定人家背地裡要講什麼話呢。
但是這一層意思,她並不想告訴蔣燃,怕他多想。
蔣燃淡淡地說道:“不要雙標。不能因為爸媽無條件地愛你,你就把自己不好的一面留給他們。”
林鯨“嘿嘿”一笑:“我又悟到了,蔣老師,下次回家一定把咱們的家底都抬過去!”
“……”
蔣燃心中默默盤算,他應該是多慮了,林鯨拿禮物的意思和他想的是不一樣的。


第四章
生活碎片
林鯨不算社恐,但是從停車場到蔣蔚華家門口的這一段路,她一直在做心理建設和深呼吸,然後緊緊牽上了蔣燃的手。
見不熟悉的長輩,林鯨總是比見到甲方還抗拒的。
對於她的主動投懷送抱,蔣燃當然是樂意的。
他回望她:“怎麼了?”
林鯨:“沒怎麼和你姑姑聊過天,她性格好嗎?和我媽比怎麼樣?”
蔣燃想了下:“不要辜負你今天的精心打扮,祝你開發新地圖成功。”
林鯨五指併攏,夾緊他的指關節,吐槽他:“這好比我去蹦極,你不僅不安慰我,還推我一把。”
兩人說著話,蔣燃摁了門鈴。
不消十秒,蔣蔚華親自來開門,林鯨換上張弛有度的微笑:“姑姑晚上好,我們來蹭下飯。”
語畢,將禮物雙手奉上。
蔣蔚華頓時喜笑顏開,明顯對她的恭敬享受有加:“鯨鯨的嘴好甜,來吃飯說什麼打擾啊,快進來吧。”
林鯨面不改色地說:“大閘蟹是我爸爸特地囑咐我給您帶來的,別嫌棄。”
“替我謝謝你爸爸,好重啊,真是有心了。”
蔣燃站在林鯨身後,手掌放在她後背上,輕輕施力推著,像過年期間把孩子推出來表演節目的家長。
林鯨換鞋的時候偷瞄一眼蔣燃,見到他抿著唇角,正憋笑:裝得很像嗎?
接收到信號,林鯨反手掐了他一把作為報復。
這些動作在蔣蔚華眼裡,全都是新婚夫妻的小把戲。
蔣蔚華家的一室燈火映入眼簾。
這套房子也在舊城區,買得早,但是比林鯨家要大一些,是個小別墅,裝修有點舊了。
早在林鯨和蔣燃結婚前雙方家長正式吃飯時,蔣蔚華就很顯擺地告訴林鯨,家裡一共有三套房子,全憑她獨特的眼光,投資賺來的。要不然,憑著葉昀當醫生的那點工資和家底,屁也沒有,更別說在蘇州有這樣優質的房產。
她的那些姐妹當初看不上園區的荒郊野嶺,沒想到園區的發展這麼快,現在只有羡慕的份兒。
當時老媽非常捧場地誇了一頓蔣蔚華,回頭就跟林鯨說:“蔣燃這個姑姑蠻強勢的,習慣居高臨下,愛替人做主,你要小心點。”
兩個中年女人,頗有點“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麼聊齋”的意思。
林鯨的確感覺到蔣蔚華的精明和強勢,還有自信。
但,“中國的房價都是中國大媽炒上去的”這句話誠不欺我。
好在沒寒暄幾句,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菜肴豐富且營養均衡,蔣蔚華招呼大家坐下。
葉思南從樓上下來,叫了一聲“哥”後看見林鯨,便笑著喊了她的名字,兩個人差不多大。
蔣燃斜了一眼葉思南,後者趕緊改口:“嫂子。”
蔣蔚華又催了一遍葉思南,不客氣道:“趕緊來吧大小姐,喊你吃個飯還三催四請的。”
長輩入席後,蔣燃也坐了下來,他讓林鯨坐在自己身邊,於是葉思南只好繞到父母那邊去。
葉昀看了直笑。
林鯨瞄到,不太好意思了,便刻意沒和蔣燃貼近,也沒去看蔣燃的表情,略微拘謹地吃著飯。
席間,蔣蔚華有意無意地問了林鯨很多工作和生活上的事情。
“你現在的工作忙不忙啊?”
林鯨說:“還好吧。”
蔣蔚華贊同地點點頭,說道:“其實你這個工作也挺好的,上下班不用花時間在路上,而且隨時可以回家。好好幹著吧。蔣燃工作忙,你就多花點時間和精力照顧家庭。”
林鯨擱下碗筷,感覺這話沒什麼毛病,但是讓人聽著又不那麼舒服。
此時,蔣燃倒是提醒:“我們現在沒孩子,也沒有行動不便的老人,沒什麼需要照顧的。”
蔣蔚華自然不與蔣燃爭論,掩飾自己的心思:“是是是,你們趁年輕肯定要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只是也要稍微著著家。”
林鯨在桌下踢了蔣燃一腳,示意他別說話:“我上班近,的確方便一點。”
不過,蔣燃的話倒是提醒蔣蔚華了,她又問:“對了,你們計劃什麼時候要孩子?”
林鯨這一次堅定地回答:“近一年應該不會要。我們……還沒穩定,生小孩會耽誤很多事情,蔣燃工作忙,又總是熬夜喝酒應酬,不適合生小朋友。”
其實她很想說,才結婚幾天啊,感情都沒穩定,著什麼急呢?
說完,蔣燃不由得垂眸睨了她一眼,眼裡帶著尋究。
蔣蔚華不動聲色地加重語氣:“還是早點要,物質又不是供不起,蔣燃也不小了。”
“這件事,我做主的。”她側著腦袋,沖蔣燃“哦?”了一聲,尋求他的支持。
蔣燃對她的篤定的口吻有些意外,給她碗裡夾了一片魚肚皮肉:“嗯。我們家是林鯨說了算。”
蔣蔚華還想說點什麼,就被葉思南打斷了:“媽你管得好寬哦,我哥的孩子生出來以後,你是給帶還是給養?”
蔣蔚華被堵了一道。
過後又說:“鯨鯨的爸媽都這麼年輕,肯定也等著抱外孫,哪輪得到我?”
葉思南:“那你說什麼啊?跟你有什麼關係?”
蔣蔚華想發火,卻只能憋下去。
蔣燃抬手輕敲了下葉思南的額頭,輕斥:“吃飯,哪都少不了你。”
他這一做法,默默給姑姑留了些面子。
飯後,蔣燃和葉昀去書房聊天。
蔣蔚華藉口送水果進來,問蔣燃為什麼婚禮後沒送他父親上飛機,害得蔣誠華好沒面子。
蔣燃襯衫袖子卷了兩道,小臂上青筋橫陳,橈骨微突,很有種少年的清瘦感,他陪葉昀下棋,正想得出神卻被打斷了思緒,他停頓片刻,說:“我很忙,陪老婆的時間都沒有,哪有工夫陪他演戲?”
蔣蔚華聞言,慍怒得頭髮都要豎起來,說道:“你別搞得像斷絕父子關係似的,你爸很多事身不由己,也不是他讓陳嫣纏著你的,你應該要理解。”
蔣燃臉上已有不耐:“我現在有自己的家了,你別再說這些我不想聽的了。”
蔣蔚華往沙發上一坐,歎氣道:“反正我也做不了你的主,算了。”
那頭,林鯨和葉思南去蔣燃以前的房間參觀。
蔣燃沒怎麼在這個地方住,他上高中住校,大學時就徹底搬出去了。幾個箱子裡放著他從小到大的各種獎章獎狀、筆記本、課外書……
林鯨好似能從這些泛黃髮舊的紙張裡,看到少年的一段刻苦的時光。
葉思南坐在地毯上,忽然問林鯨:“你想不想看我哥小時候的照片?”
林鯨:“有嗎?”
“我媽存了幾張,我拿給你。”她踩著拖鞋“噔噔”地跑了出去,沒過一會兒就拿來一本相冊。
照片是從蔣燃初中的時候起,那個時候他剛搬去燕家巷,她是見過那段時間的蔣燃的,之後是高中,大學。
每個階段的蔣燃,臉上掛著寵辱不驚的笑,並不會讓人看出他的情緒,但看得出是個長相清冷系的帥哥,白皮膚,五官深沉,挺不愛搭理人的樣子。
三十歲往後呢,貌似挺溫柔的,並不冷漠。
林鯨暗暗覺得,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她算是攤上蔣燃的好時候了?
她手指翻著,剛想問葉思南自己可以不可以借走兩天複印一下,然後看見了他的學士照,旁邊站著一個膚白貌美的女生。
林鯨手指像是被明火燙到,微微抖動了下。
“這個女生,是陳嫣嗎?”她問。
葉思南看著她,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其實她算不上對林鯨多友善,俘獲了她哥的女孩子,她骨子裡對林鯨帶了那麼點兒刻意和挑釁。
她說:“對啊。”
可是林鯨記得蔣燃說過,他和陳嫣並沒有當兄妹處過,這照片,兩人看上去很親昵?
葉思南問:“我哥跟你說過她嗎?”
林鯨沒說話,直接跟葉思南說:“你讓我看這個照片肯定有你的想法,不用繞彎子,直接說吧。”
葉思南笑了兩聲,直截了當:“我猜他應該沒跟你說過她,或者只說她是他繼母的女兒。”
“所以?”
“他們在一起過。”葉思南補充,“是因為家庭關係,實在沒結果,就分手了。”
林鯨得承認,她努力建立的東西在某個瞬間轟然倒塌,大腦變成了一座廢墟。
一貫引以為豪的理智有一瞬間的走失,她忽然緊捏照片,指尖泛白。
她能坦然地接受蔣燃有過去的感情,誰又沒有呢? 
可是和自己的繼妹,而且是外力原因分手,林鯨接受無能,腦海裡甚至冒出一些古早虐戲的片段,狗血又遺憾。
而且,陳嫣還來參加他們的婚禮,怎麼看得下去的?
林鯨把照片還給葉思南:“我看完了,你收起來吧。”
葉思南佩服林鯨:“你沒有生氣啊?”
林鯨問:“過去的事了,我生得著氣嗎?”
“厲害了。”葉思南現在就真挺服林鯨的,看著溫婉嫺靜,實則是個“小辣椒”?
“其實也不錯了。他從小到大一直優秀,念名校,進名企,一路過關斬將,我爸媽天天拿他跟我對比。到頭來他還是跟你結婚了,你有沒有覺得自己賺大了?”
是覺得她高攀不上嗎?
林鯨看著葉思南,露出同樣的疑惑:“那你是不是不服氣?我也奇怪,他為什麼要跟我結婚呢?”
葉思南抬眼:“什麼?”
林鯨說:“我是挺普通的一個人。是他主動提出確定關係的,婚是他跟我求的,婚禮操辦他比我積極多了,我一個不高興他還得哄我。這麼優秀的人,你說他為什麼要跟我結婚?圖我什麼呢?”
葉思南要被林鯨這副油鹽不進的態度給氣過去了,比她還厲害!
她吹了吹額上的劉海,實在無語地念了一句:“你是來之前就想好了方案,專門噎人?”
林鯨好笑道:“是你先說的。”
葉思南從地上爬起來出去,門一拉開,葉思南差點兒撞上蔣燃,嚇得魂飛魄散,臉滾燙著心虛地跑遠了。
蔣燃站在門邊,好像站了很久,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但臉上的表情肯定不算高興。
林鯨和他對視著,氣勢絲毫不輸,柔和的下頜線這會兒有點鼓,像充了氣的小金魚。 
她站起身,朝他走過去,語氣生硬地問他:“可以回我們自己家了嗎?”
蔣燃說她:“你還真是,伶牙俐齒。”

回家的路上,林鯨將手繞到腦後,把吃飯時用珍珠鯊魚夾固定住的頭發散下來,然後腦袋靠在靠背上,閉上了眼睛。
她什麼話都不想說,蔣燃也一路沉默。
車停在一條擁擠的路段上,半天沒往前挪動一米,不知道為什麼九點半了還這麼堵。
林鯨瞪著前方的車燈,似要將其瞪出一個窟窿來。
蔣燃側過身,往前方的廣告牌看了一眼,給她解釋:“前面是商場,今天正在搞活動。”
林鯨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哦。”
終於打開了話題,她沉吟了幾秒,問蔣燃:“今天我和葉思南在房間裡說的話,你聽到多少?”
蔣燃如實回答:“沒什麼,就你說的最後一段。”
林鯨對那段話做不到底氣十足,但也略微不屑地用鼻音輕哼了一聲,聲音幾不可聞。
前面的車紋絲不動,後面的車又在“嘀嘀”地摁喇叭,大概蔣燃也等得不耐煩了,手指搭在方向盤上,輕微地敲擊了幾下。
“葉思南從小被慣得有些任性,你別……”
“你不用幫她解釋,也不用幫她道歉。”林鯨出聲打斷他接下來的話,用一種篤定的語氣告訴蔣燃,“都是女生,我應該比你更瞭解她的那點兒心思。”
林鯨很懂小姑娘心裡的那些彎彎繞,也只有女孩子才知道怎麼氣女孩子,因此才有的放矢。小時候蔣燃是她哥時,她總是欺負蔣燃,這些林鯨都看在眼裡。現在蔣燃結婚了,她又憤憤不平地覺得自己的家人被瓜分了。
世界上哪有那麼好的事,便宜全被她占了?
“我說的那些都是氣話,針對她的,你別放心上。我只是不喜歡被人拿捏。”
蔣燃笑著看她一眼,反問:“你覺得我生氣了嗎?”
林鯨裝傻:“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蔣燃沒跟她計較:“你不喜歡姑姑家的氛圍,以後我們就少去,不用管他們怎麼說、怎麼想。”
林鯨很驚訝蔣燃會這樣說,那是養大他的姑姑,不是別人。
“那是你的親人。”
蔣燃挑眉:“所以呢?你還是我的老婆呢。”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莫名其妙地讓林鯨心中的不快情緒消失了七八分,她也為今晚自己的強硬態度感到抱歉,於是放軟了語氣說:“結了婚就不跟親戚聯繫了,你讓人家怎麼想你?重要的是,人家會怎麼編派我?以後我們該去還是要去的。”
蔣燃聽她一本正經地說教,頗有種小孩兒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和可愛感,他開車的右手垂下去找她的手,林鯨默契地捉住他的手掌,給他的手指按摩了幾下。
“嗯,以後你做主吧。”
林鯨白了他一眼,男人就會花言巧語:“哼!”
“還哼?”蔣燃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快到家了。”
到家他又能怎麼樣呢?
開車牽手不是好習慣,沒一會兒兩個人的手就分開了。林鯨的內心並沒有感到輕鬆,因為葉思南對她的殺傷力,遠遠不止提及兩個人經濟條件匹配的問題,而是有關於蔣燃過去的那段感情。
她靜靜地看著蔣燃認真開車的側臉,死活問不出口。他真的和繼妹談過戀愛嗎?兩個人到底因為什麼事分手?他們是被迫的?他現在還喜不喜歡他繼妹?
一連串的疑問讓林鯨難以平靜,哪怕已經做過許多心理建設,她卻無法把心底的疑問說出來。
記得她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帶她去親戚家做客。表姐很喜歡她,還把她帶到房間裡去,告訴她床上的玩具全都可以玩,像在自己家一樣。
林鯨才四五歲,並不懂得什麼叫隱私和底線。當時她看到表姐的床上放著一部漂亮的滑蓋手機,就拿過來把玩了一會兒,亂摁了一通。
她被表姐抓了個現行,對方立馬變了臉,大發雷霆地指責她。哪怕林鯨哭著道歉,也解不了表姐的氣。
爸媽趕緊給表姐道歉,承諾如果手機壞了會賠一部新的。
回家以後,林海生批評了林鯨,說以後到別人家裡,不要因為主人客氣就為所欲為。
可如今她回想起來,當時的她做錯了嗎?也不見得,她不知道手機裡藏著什麼秘密,也不懂隱私的意義。
當然,表姐也沒有錯。她的少女心事被人看光,如同衣下傷疤被暴露在太陽之下。
爸媽教育得非常好,林鯨從那以後便極懂得分寸。
一如現在,蔣燃就像她那個不熟悉的遠房表姐,分寸感讓她開不了口。
她可以在無所謂的小事情上撒嬌,發小脾氣,但不能為所欲為,因為不知道蔣燃的底線在哪裡。
一旦她觸發了機關,眼前的恩愛假像就會化為烏有,會被她親手搞得一團糟。但如果他們的感情更好一點兒,這些疑問就不復存在了。
性格裡的膽怯、惰性和抗拒改變的地方,令她感到難過。
林鯨心裡憋著小小的一口氣,回到家以後也沒有理會蔣燃。
蔣燃去陽臺上打電話,她去浴室洗澡。 
主臥裡有個按摩浴缸,林鯨今晚泡澡的時候一直在想事情,差點兒睡著,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蔣燃已經穿著睡衣站在浴缸前了。
他握住她的胳膊:“在浴缸裡睡覺很危險,不許這樣。”
林鯨努了努嘴,聽見他輕聲斥道:“說你一句,你就不高興了?”
狗屁!她才不是因為這句話不高興的呢。
他把浴缸裡的水放掉,扯了條白色的大浴巾把她包起來,亂七八糟地擼了幾下頭髮,把她擦乾,然後弄到了床上去。
剛有了肌膚之親之後,再在床上抱在一塊兒就有些短兵相接、一觸即發的意味了,兩個人都有些食髓知味。接下來的事情像走程序一樣,做安全措施,氣喘吁吁地糾纏在一起,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兔被大灰狼吃幹抹淨,最後大灰狼溫柔地幫她順毛。
林鯨四肢無力地在他懷裡躺了一會兒,待臉上的潮紅退乾淨,她穿上衣起身走了出去。
蔣燃坐在床上問:“要什麼?我幫你去拿。”
林鯨回頭說:“我想起來有點兒工作沒做完,本來準備下班後做的,結果去你姑姑家耽誤了。”
蔣燃蹙著眉問:“還有多少?”
林鯨說:“你先睡吧,別等我。”
蔣燃沒有阻止她,但男人眼底的不滿和失落情緒也是真的。
林鯨勾了勾唇,雖然蔣燃很無辜,但她就要很小心眼地略略報復他一下,就是要任性。

林鯨這個週六非常忙,計劃要在周日落實宣講活動。
一來工作日大部分業主是要上班的,可沒人有時間參加物業舉辦的活動;二來她還有別的工作要做,一直拖著幹什麼都不能專心。
因此,她一早就出門了,把休息的蔣燃丟在了家裡,早飯也沒做。
等蔣燃九點半起床的時候,他給她打了電話:“你去哪兒了?”
林鯨知道他在沒話找話,卻並不接茬:“我當然在上班了,你有事嗎?”
蔣燃被戧了一下,還是好脾氣地問:“中午回家吃飯嗎?”
林鯨舉著手機,很有腔調地說:“我非常忙呢。”
蔣燃無奈地笑了笑:“我在家,也請不到你回來嗎?”
“不好意思,不可以的。”
到了十一點半,林鯨意外地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自報家門說是外賣配送的:“請問是林小姐嗎?”
林鯨說:“你打錯了,我沒點外賣。”
“電話沒錯。”
有了前車之鑒,林鯨立馬明白是誰幹的好事,對外賣員說:“是我,你進來吧。”
蔣燃給她點了一份日式料理,鰻魚飯和一份湯,還有用恒溫袋裝著的冰激淩球。這家店的東西味道很好,鰻魚肉質滑而不膩,脂香四溢。
林鯨乖乖地把飯都吃完了,將盒子扔掉,然後把冰激淩送給了同事。
回到辦公室,她就有些後悔了,因為無論蔣燃有什麼感情經歷,都是遇到她之前發生的事,她在胡亂慪什麼氣呢?
陳嫣是妹妹又如何?她隔著十萬八千里,他們也不經常來往啊。
於是,整個中午她來回糾結,心中似有兩個小人,一個小人要把蔣燃紮幾個窟窿,一個又在為他辯解。
趙姐已經從家裡回來了,對林鯨說:“看來你的新婚生活不錯啊,老公這麼疼你。”
林鯨繃住表情:“算了,不說他了。”
趙姐不知看出了什麼,說道:“小姑娘作一作見好就收,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小心給作沒了。”
林鯨不喜歡趙姐的這句話,並不覺得自己作。難道她不能有任何情緒,必須高攀著蔣燃嗎?
廣告公司送來了活動物料,她跟會所那邊的人確認了場地以及到場的業主人數,然後開始馬不停蹄地佈置,整個下午的時間被安排得密不透風。
忙到晚上八點多才回家,她本以為蔣燃這種大忙人肯定又出去了,卻意外地發現他坐在客廳裡看電視。
餐桌上擺了四菜一湯,看著也不像外賣。
“別告訴我是你做的。”
蔣燃起身走向她,看著她不相信的樣子,故意揉亂她的頭髮:“你這是什麼眼神,不相信我?”
林鯨被他拽去洗手,兩個人擠在一個洗手池前,她從鏡子裡看他:“因為你長了一張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臉,我沒法相信。”
蔣燃歎了一口氣,說:“本想裝裝好丈夫的樣子,竟然被你看穿了。好吧,的確不是我做的,是今天過來的保潔阿姨,我拜託她幫忙做了頓飯。”
林鯨就知道!
她彈彈手指,彈了他一臉的水,被蔣燃抓住摁在盥洗臺上。他盯了她一會兒,很認真地問:“從昨晚到現在,我覺得你對我有很大的意見,是我的錯覺嗎?”
林鯨就不能和他這麼嚴肅地對視,他的眼神好銳利,她怕自己的心事會從眼睛裡溜出來,便別開了頭。
蔣燃抬手捏著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對視,堅持己見:“昨晚在姑姑家的事都說開了吧,你不至於為不相干的人跟我置氣。所以到底是為什麼?”
林鯨看他要追究到底的樣子,倍感壓力,含混地埋怨:“你好煩哪,問這麼清楚幹什麼?女孩子的脾氣就是很奇怪的啊。”
“必須問清楚,我不想遭受不白之冤。”蔣燃緩緩地說,嘗試著猜測道,“是你工作的時候我在家待著讓你心理不平衡,還是我在床上的表現讓你不滿意?”
林鯨的臉蛋驟然漲紅了,她猛地推開他:“你討厭死了,幹嗎在這裡說這個?”
她跳下來,跑去餐廳裝飯,心“怦怦”地快跳出來了。剛剛和他在浴室裡對視的某一瞬間,她幾乎要將心底的疑問和盤托出。
蔣燃跟過來,並沒有因為林鯨的嗔怒而中斷思考,看眼神他似有所察覺。
但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吃飯的時候,蔣燃跟林鯨說了一件事:“家裡找一個阿姨吧,我們都要上班,忙不過來。”
林鯨說:“現在雇鐘點工打掃衛生就很好了啊,也沒什麼家務需要做的。”
蔣燃給她碗裡夾了些空心菜:“主要是做飯,你天天吃外賣也不行。”
林鯨還是覺得現在就請阿姨有點兒浪費了,兩個人都不太需要被照顧。
她剛說出一句“我自己也可以——”,蔣燃就不容置喙地說:“你在自己家是不做飯的吧?” 
林鯨回道:“行吧,你出錢你說了算。” 
“還有一件事。”
“還有?”
“你在物業辦公室,最近聽到什麼了嗎?”
林鯨放下碗筷:“怎麼了啊?”
蔣燃說:“吃飯吧。”
林鯨覺得他有點兒奇怪。

晚上睡前,林鯨開始聯繫家政公司找阿姨。以前她只是給業主介紹過合作的家政公司,價格都是業主自己談,這次輪到她自己,給對方提了自己的要求,阿姨不需要住家,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掃衛生、洗衣服,然後做一頓飯。
對方已經和她接觸過幾次了,開口很直接:“按照這個工作量,一天大概需要做四個小時。”
林鯨不太清楚:“差不多吧。”
對方說道:“這樣的話,每個月四千塊錢,能接受嗎?”
林鯨的手機差點兒砸臉上,做家政這麼賺錢的?每天四個小時這麼貴?
她顫抖著手打字:“這是報價還是底價?”
“林小姐,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也給我們公司介紹了不少業主,我都沒給你套路,直接一價到底。”
林鯨問:“還能打折嗎?”
對方無奈地說:“我真的沒給你套路,這是底價,住你們那個小區的人吃頓飯也不止四千塊錢了吧?”
林鯨回道:“我考慮一下,過幾天給你回復。”
她退出微信,把手機倒扣在肚皮上,人仿佛安詳地靜靜等待去世。
她就是,大受震撼!
一個阿姨一天做四個小時就要四千塊錢,而她在升主管前,一個月的工資扣掉稅也就五千塊錢……而且她一個月工作26天,一天幾乎十個小時在崗。
如此算來,她這個工作辛苦又受氣,還賺不到錢,真不如一個阿姨。
當然不是說人家阿姨的勞動不值得,而是從側面看出,她這個崗位就是個可有可無的螺絲釘而已。
林鯨忍不住再次默默歎氣,人生都失去色彩了。
蔣燃推開門躺進被子裡,又順手把她撈進懷裡,碰到她放在肚子上的手機,將其拿了出去。
林鯨感覺到背後傳來的滾燙氣息,混著沐浴露的香味,他溫熱的手掌在她的臀上輕拍:“手機不要放進被子裡。”
林鯨說:“剛剛在找阿姨。”
“有合適的嗎?”
林鯨說:“談了一個,只詢問了價格,每天做四個小時,月薪四千。”
蔣燃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可以,你覺得合適就定下來。”
“……”
林鯨忽然覺得自己和蔣燃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摳著手指問他:“那你知道我一個月的工資是多少嗎?”
蔣燃順勢調整位置,把她攏到自己的臂彎裡,停頓了一會兒,反問她:“你需要養家糊口嗎?”
林鯨皺著小臉,情緒很低,蔣燃這句話並沒有安慰到她,甚至讓她感覺自己距離最初的夢想越來越遠了,現在她因為一兩千塊錢的工資產生了落差感。
可她最初不是這樣的啊,她會因為寫過出彩的文章、想出絕妙的創意而驕傲,受到同行業人士的嘉獎和贊許。
蔣燃看她眉頭深鎖,又說道:“人的價值不是明碼標價的,你不要鑽牛角尖。”
林鯨說:“可是公司就是按照我的價值給我開價。”
蔣燃問她:“對價值的判斷尺度,每個人心中的標杆是不一樣的。你是覺得公司開的薪酬對不起你的付出,還是覺得自我價值落後於區間值?”
林鯨只是感覺有點兒頹敗,又很羞恥,往蔣燃懷裡又鑽了鑽:“我不想討論了,好煩哪。”
“做什麼不煩?”他親了親她的耳郭,“你不開心可以考慮辭職,慢慢想自己到底要做什麼工作,反正有人養你。”
蔣燃雙手放在她的肋骨兩側一掐,把她挪到枕頭上,傾身上來前,去床頭櫃裡夠東西。
林鯨很配合氛圍地把手臂掛在他的脖子上,問道:“代價是什麼?”
“是什麼你不知道?”蔣燃把她的手扯下來一隻,放在自己的睡衣扣子上,低聲說道,“幫個忙。”
他的吻從她的耳郭一路移到眼皮、鼻樑、嘴唇……唉,也是真的好煩哪,前途問題還沒解決,她就只會沉淪男女情欲之中,連續三天都做,可太墮落了。

周日一早,林鯨就去了辦公室檢查宣傳單頁和活動方案,許久沒有在公眾場合講話的她,面對一個小區宣講活動竟然有點兒緊張,只好在辦公室裡把稿子多念幾遍。
十點半的時候,她捧著雙腮,手肘撐著桌面開始發呆。
這時,她聽見外面有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前臺小姑娘問:“蔣先生,您有什麼業務要辦嗎?”
“交物業費。”
小姑娘查了一下,疑惑地跟他說:“您家今年的物業費年初就交了啊。”
蔣燃:“我交明年的。”
小姑娘蒙了三秒之後,笑逐顏開,少有業主交物業費這麼積極的:“當然可以了,我這邊給您開單子,讓林管家帶您去財務室辦理。”
小姑娘寫了單子後,徑直跑到裡面辦公室喊林鯨:“鯨鯨,出來一下。”
林鯨早有預感,但看到蔣燃感覺又是不一樣的,不真實,還有些慌張:“你怎麼來了?”
蔣燃看了看手錶:“交完錢,等你一起吃飯?”
兩個人站在門口,辦公室裡有人探出腦袋偷窺,小姑娘察覺林鯨態度不對,提醒:“林管家,這是業主啊。”
蔣燃替她解釋:“沒事,我是她老公。”
小姑娘早就聽說林鯨的老公是溪平院業主,但沒見過真人,聞言恍然大悟,尬笑一番,你們夫妻倆交個物業費都這麼有儀式感。
“這樣啊。”
辦公室裡的同事也同步好奇,腦袋往上冒了冒,又縮了下去。
昨晚還把她困在床上,害她又累又困的人,這會兒長身玉立,客氣禮貌之余眼裡藏著促狹之意:“林管家,麻煩了。”
林鯨搞不懂他要幹什麼,抿著唇對他說:“蔣先生,跟我來吧。”

林鯨在電腦上查了一下,他們家一年的物業費是四萬多。
列出報表的時候她的心都在滴血,這是她大半年的工資。這就是窮人與富人的差距嗎?
她給別的業主辦理業務,這些錢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數字而已,但是經由昨晚的打擊,林鯨現在一看到錢就懷疑人生。
她填寫數字的時候,有些不忍心寫後面的零。
蔣燃站在背後盯著她操作,手忽然搭在她的右肩上:“有什麼問題嗎?林管家。”
此話一出,辦公室裡的其他人均抬頭向他行注目禮。
林鯨側過腦袋,小幅度地瞟了他一眼,同樣裝腔作勢地對他說:“沒問題,我這就帶你交費,蔣先生。”
蔣燃微微一笑:“勞煩。”
同事們:被秀到了,大家都知道你們是夫妻,別裝了。
按道理,這些瑣碎的事完全不用蔣燃親自來一趟,畢竟他的老婆就在物業系統裡。可他大費周章地來一趟,肯定別有目的。
交完費,林鯨本來準備陪蔣燃出去吃飯的,但是正巧來了個業主要辦事,她只好對蔣燃說:“要不然你先回家等我一會兒,或者去外面的會客室?”
蔣燃看向會客室的方向,那裡有人。
他一副閒散人等的樣子,對林鯨說:“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林鯨問:“那你去哪兒?”
蔣燃反問她:“我不能在你的辦公室裡待一會兒嗎?”
林鯨瞅了瞅他,有些莫名其妙,然後蔣燃才低聲說:“你的同事都不忙,我應該不會打擾他們,我看看你的工作氛圍。”
林鯨覺得他不是想感受她的工作氛圍,而是來視察的。他一副老總派頭往那裡一坐,誰能自在?
他的“別有目的”就是這個?
這時,準備出去的張妍熱情地說道:“鯨鯨,讓你老公坐我的工位上等你好啦。蔣先生,別客氣。”
蔣燃說了聲“謝謝”,然後就真的不客氣地坐下來玩手機了。
林鯨:“……”
其實他們的辦公室氛圍很輕鬆,平日裡也有其他同事的男朋友或者老公來接人下班,就在辦公室裡閒聊。就比如趙姐,每個人是什麼情況,她基本上門兒清。
但是,林鯨覺得蔣燃身上的距離感很重,很多時候,他像一塊羊脂玉掉進了鵝卵石堆,格格不入。
臨走前,她有點兒擔心,就辦公室這些人的“八卦”屬性,能將人“扒”到懷疑人生。
希望蔣燃不要覺得大家過於猥瑣就好。

林鯨帶著業主去前面辦事,再回來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了,隱約聽見蔣燃竟然在跟她的同事聊天。
他並不排斥說起自己的事,被問到工作彈性的時候,就說自己在外企工作,氛圍不像廣恒這種國企這麼嚴肅,而且他們早上是不用打卡的。當然,加班也在所難免。
男同事聽他的見地覺得挺有道理,好奇他是不是職位挺高的,轉念一想,他住這麼高檔的小區,這氣質,看上去也不是普通的上班族。
趙姐的“八卦”之魂終於壓制不住了,她忽然問蔣燃:“你和林鯨交往半年就結婚了,緣分來得這麼快呀?”
林鯨暗自覺得好笑,趙姐對她講的話是“你挺厲害的嘛,把‘高富帥’把到手了”,對蔣燃就是“緣分到了”這種美化的表達方式。
“快嗎?”蔣燃笑著說,“我們認識不止半年。”
趙姐蒙了,感覺自己接收的信息有誤:“你們不是你搬來之後認識的嗎?”
蔣燃問:“林鯨是怎麼說的?”
趙姐說:“相親唄。”
蔣燃倒是饒有興趣,像講故事一樣說:“她六七歲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住在一條巷子裡,每天都會見面。”
“真的哇?”另一個女同事驚奇不已。
蔣燃笑了一下,倒是挺會占林鯨的便宜:“換句話說,我看著她長大的。”
女同事手裡的活兒也不幹了,她注視著蔣燃,聽他講:“原來我對她來說,只是個相親相來的對象?”
女同事瞬間進入青梅竹馬的劇情裡:“其實你是知道她在這邊工作,就搬來了?”
蔣燃微蹙濃眉,覺得這個說法有點兒怪異,為愛搬家,這是什麼鬼扯劇情?他又不是狗皮膏藥。
“那倒沒有。只是又見面,互相覺得很合適,自然而然地就求婚了。”
女同事一副星星眼的樣子:“那也好浪漫哪,相識了二十年,感覺你們的經歷好像小說啊,還是破鏡重圓那種。該不會你們還在樹下埋了個玻璃瓶寫著秘密,約定幾年後一起打開吧?”
蔣燃明顯對這個想法也不理解,就沒接話。
林鯨正巧走進來,大家暫時停止打探消息。
她瞅了瞅蔣燃:“你跟我的同事混得很熟嘛,講什麼呀?”
蔣燃朝她笑了笑,淡淡地說道:“說你的事。”
這時,女同事將目光落在了林鯨身上,說道:“好哇鯨鯨,你還騙我們說老公是相親相來的,我說嘛,我怎麼就沒相到這麼帥的人呢。原來背後還有這麼一段故事,你們是青梅竹馬,你都不講給我們聽!”
林鯨有點兒嗔怪地看了蔣燃一眼,想到的不是什麼青梅竹馬,而是鼻涕蟲那件事!
“你怎麼什麼都往外講?”
蔣燃說:“你的同事問,我一時沒忍住。”
林鯨不相信,他像嘴巴把不住門的人嗎? 
但是,經過他這個話題的對象自己出來回應,一個心機女孩泡到“高富帥”的故事立馬就變成了青梅竹馬的純愛言情劇。
眾人插科打諢了一會兒,時間過得很快,到了午飯時間。
出小區的時候,林鯨坐在車裡問他:“你覺得我的同事怎麼樣啊?”
蔣燃目視前方,表情專注得宛如月色下的一汪湖:“挺好相處的,人也都很單純。”
林鯨說:“那是自然咯,我們是普通崗位上的‘螺絲釘’,比不上蔣總滿世界飛地忙業務呢。”
蔣燃輕歎:“小‘螺絲釘’的脾氣越來越不好,難討好了。”
林鯨眯著眼睛笑了笑,說不上來,但今天上午心情竟然不錯,她琢磨了一會兒,蔣燃說來看看她的工作,該不會是因為她以前經常抱怨吧?
她也沒有經常吧,只是偶爾抱怨一下。
吃飯的時候,林鯨忽然想到,辦公室和整個公司都傳過她的謠言,說她來溪平院上班就是為了找個有錢的男朋友。
她問蔣燃:“你是不是聽說過什麼關於我們的傳聞哪?”
蔣燃給她倒了半杯茶水涮碗筷,裝傻:“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林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了,他肯定是有所察覺,今天才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的。
蔣燃這才說:“我相信你的工作能力,但是有的時候你又很不開心,所以是真的想來看看你的工作狀態。如果你現在沒準備離職,職場上的某些謠言就不能坐視不管,會影響你的領導對你的專業度以及入職動機的判斷。”
他說這話的意思,應該就是指小區裡有關兩個人結婚的討論。
林鯨鼻頭一酸,生出些許委屈感,胸口宛如一朵煙花突然炸開了,滾燙的瞬間過後,傳來暖意。
她看著蔣燃好看的眉眼,心虛地說:“那你也不應該編一個青梅竹馬的愛情故事呀,很扯的好嗎?”
蔣燃不以為然:“我們不是很早之前認識的嗎?我沒看著你長大?我沒跟你求婚?這怎麼就不是愛情故事了?”
這一連串的問題,搞得林鯨招架不住,於是她換了個話題奚落他:“你還跑來和人閒聊,以為人家對我們的事很感興趣嗎?這又不是明星八卦新聞。”
蔣燃喝著水,嘴角揚起一絲笑容:“那謠言是從哪兒來的?你可能低估了有些人的無聊程度,為了逃避工作,有些人覺得數頭髮都有意思。”
林鯨驚訝於他對人性的瞭解如此透徹,宛如羊脂玉裡緩緩滲入了人間煙火,變得柔和且易親近。他並不是只活在自己的階層世界裡的人。
林鯨兩頰的肌肉又因此被牽動,她忍不住發笑:“別說了,別說了,我感覺被內涵到了。”
吃飯的時候,蔣燃又問:“你下午什麼時候去上班?”
林鯨咽下嘴裡的東西:“一點半。”
他看了一眼時間,叮囑她:“昨晚睡得晚,待會兒你買杯咖啡帶回去。”
“哦,你去做什麼?”林鯨主動問他。
“出去談點兒事,你下午加油。”蔣燃已經放下碗筷,坐在她身邊安靜地等待著。

下午,林鯨捧著咖啡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聽見同事跟同樣吃過飯回來的張妍誇張地描述:“你不知道近距離看鯨鯨的老公有多帥,而且他一點兒都不高冷,說話聲音也好聽。”
張妍說:“我沒具體看不作數,哪天將人叫到我面前,我要親自認證一下是不是正統帥哥。”
林鯨坐下來,拆開紙杯的封口,喝了一口咖啡。
她只聽她們瞎侃,並沒有參與。
到了兩點,小區寵物飼養管理的宣講活動開始。
林鯨似乎早料到,有興致來參加活動的大多是在家閑著沒事的老人,還有小朋友,而成年人寧願在家裡躺著,並不會把物業放在眼裡。
因此,為了保證到場人數,她就在準備物料的時候特意準備了一部分伴手禮,就是幾十元的寵物玩偶以及生活用品。
哪怕是住在高端小區裡的中老年人,勁頭也並不比週末早上去超市搶打折雞蛋的老頭老太差,報名人數瞬間激增。
在活動形式上,她覺得周經理之前將宣傳單發下去,一通枯燥又直白地宣傳下來沒什麼效果。她有點兒完美主義,要做就極力做到最好。
她把創意和腳本給了現在在做UP主(某視頻平臺用戶)的前同事,兩個人合作弄了一個科普的動畫小短片。對方可以在賬號上正常發佈短片,她這邊也可以將短片用作宣傳物料,一舉兩得。
這種活動方式變得生動又有趣,小朋友為了拿到獎品,無論是家長還是孩子,互動性都很高。業主眼前一亮,輕而易舉地就收到了很好的宣傳效果。
週三晚上,她把工作彙報郵件發到了公司的宣傳部門,總算完成了任務。
林鯨並沒有想太多,自認為沒有辜負周經理的囑託。
不料周經理從北京回來之後,不鹹不淡地表揚了她幾句,說宣傳部的老師看了她的活動現場的視頻還有物料,給予了高度肯定。
林鯨勾了勾手指,剛要開心一點兒,周經理的話就緊隨而來:“林鯨,你還真是深藏不露啊,我以前都不知道你還有策劃能力,你在物業服務部的確屈才了。”
說完,他甩著手出去了。
林鯨愣了一下,十分疑惑。他陰陽怪氣的幹什麼?不是他強硬地把任務加到她頭上的嗎?她也沒給他丟臉哪。
趙姐看了林鯨一眼,歎氣道:“你這個傻孩子,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林鯨問:“怎麼了?”
趙姐:“他之前領這種沒油水的任務都是隨便應付應付的,所以才丟給你做,但是你一搞就有了對比,高下立見。上頭的大領導又不是傻子,你一個小小的主管比經理還用心,他能舒服?”
林鯨一時有點兒委屈,完成任務帶來的成就感瞬間被兜頭澆滅。
趙姐直白一點兒地說:“這個男的其實很小心眼兒,可以選擇提拔你或者不提拔你,這種事都在他的掌控範圍內,但是你要冒出能力比他高的苗頭,就不行了。”
林鯨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小職員被上頭的大領導表揚一句,就會讓她的頂頭上司不高興。
廣恒這個內部體系都是這麼敏感的嗎?
林鯨訥訥地反問趙姐:“難道我還要給他道歉?”
趙姐說:“以後你多捧著他點兒就行了唄。”
“……”
林鯨今天第一次對“捧臭腳”這個形容深惡痛絕。

林鯨這天准點下班,碰上周經理從外面回來。她非常記仇,對對方的指示置若罔聞。
那股憋屈感像一團怨氣堵在胸口,久久無法散去。
她剛到家,微信上的前同事就給她發來一個好消息,她們合作的那條寵物科普短片被微博上一位寵物大V博主轉載了,播放量已經達到上千萬條。
前同事叫小舞,是某站的小UP主,做視頻的時間不長,還沒找到適合自己的路線,一直不溫不火的。現在流量激增,她漲粉了好幾萬呢。
林鯨真心為她高興:“那太好了,你一定要好好堅持下去,祝賀你呀。”
小舞:“怎麼只恭喜我呢?也是你的功勞啊。”
林鯨嘴角揚起一絲苦笑:“是你做的視頻啊。”
小舞:“可是你提供了創意和腳本,創意是最值錢的,怎麼你看起來不是很開心呢?”
林鯨糾結了一會兒,或許找一個人傾訴比較好,便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朋友。說完,她趴在餐桌上,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小舞:“遇到這種領導還不簡單?你直接不幹了唄,瀟灑一點兒,現在這個社會只要你不是懶到極致就餓不死人。”
林鯨笑了一下,打字回復:“不然我去幹什麼呢?”
小舞:“你可以和我一起做視頻。”
林鯨婉拒:“算了吧,你那仨瓜倆棗的,養活自己都夠嗆,我就不陪你喝西北風了。”
小舞:“滾吧,滾吧。”
其實小舞也是受不了各種職場霸淩,用她的話說就是:難纏領導和難纏客戶,老娘不伺候了。當然,做自由職業者要承擔的風險,比如沒有穩定的收入,沒有社保,爸媽反對……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林鯨去書房把電腦搬過來,又點開了那條視頻,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背後傳來密碼鎖被解鎖的聲音,十秒之後,蔣燃換了拖鞋進來。
他先是繞到廚房洗了手,用洗手液搓了一遍。林鯨還專注地盯著電腦,他走過來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說:“再趴,眼睛都要被吸到顯示屏裡面了。”
林鯨抬手摁了暫停鍵,然後仰頭看向他:“你才要被吸進去了呢。”
他今天穿了一件淺灰色的立領襯衫,偏休閒的款式,只有小小的領座,突出他優秀的脖頸線條還有喉結,十分好看。
再配上乾淨白皙的膚色、輪廓深刻的五官,他看起來就很像畫報裡走出來的翩翩貴公子。
“在看什麼?”
蔣燃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揉捏了一下。肌肉被迫放鬆的酸麻感傳來,林鯨還來不及反應,男人已經坐在她身後,和她坐在同一張椅子上。
林鯨只占了椅子的四分之一,後面空了一大片地方,蔣燃倒是會物盡其用,與她親昵地擠在一處。
他一隻手臂搭在椅背上,另一隻手輕扣在餐桌上,骨節修長的手指覆上她的手背,摁著鼠標點開了暫停鍵。
“這是你做的宣傳片嗎?”他問。
林鯨有點兒不好意思:“也算不上宣傳片吧。”
蔣燃的身體已經貼緊她的後背,他攏著她,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把她當成一個舒適的下巴托,將視頻的進度條調到最開始的地方看起來。
他總是有著極強的存在感,林鯨稍稍掙扎了一下,耳後的髮絲就會觸碰他的皮膚,心臟在狂跳著,她只好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把自己當成一座沒有生命的鐘擺。
這樣從背後擁抱的姿勢,兩個人有點兒像疊放在一起的湯匙,又像挨在一起取暖的兩顆可愛星星。
視頻放完了,她才輕輕出聲:“這是給小朋友看的。”
蔣燃離開她的肩膀,淡淡地說道:“看出來了。”
他這樣說,激發了林鯨的好勝欲,她登時不服氣起來:“你知不知道這個視頻還被微博大V博主轉載了?播放量上千萬呢。”
蔣燃問:“你這麼激動幹什麼?我說看出來是給小孩子看的了,沒說不好。”
林鯨的小人思想昭然若揭,她心虛了,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我就是想告訴你,這個視頻的傳播量很廣。”
蔣燃點點頭,給出一個比較高的評價:“如果這個世界上的科普短片都這麼簡單有趣,小朋友的學習問題就不再是難題。”
林鯨狡黠地說:“那你高估了小朋友的耐心。比如我小的時候,但凡讓我汲取與知識相關的東西,我都不愛看,因為學習是回報過程最慢的活動。”
但越難的事情回報率往往是最大的,就像讀書,用短短幾個小時或幾天的時間,就可以輕鬆獲取別人幾年得來的輸出內容。
蔣燃很快和她調到了同一頻道,說:“那挺遺憾了,我沒有深入瞭解過你的童年。以後孩子的專注力不行,原因應該是在你這裡。”
林鯨剛欲開口反駁,蔣燃轉過她的身體,吻落了下來。
吮咬的方式,奪走了她全部的呼吸。林鯨脊背陡然緊繃,抵著桌面,她有點兒緊張,死死咬著牙齒,被蔣燃用拇指和食指的關節捏住下巴,瞬間打開最後一道防線。
林鯨伸出舌尖,隨波逐流,與他交纏到一起。
結束這個吻已經是二十分鐘後的事情了,林鯨坐在他的腿上,臉蛋埋在他的頸窩裡,羞恥到不敢抬起頭來,像害羞不敢見人地躲在爸爸懷裡的小朋友。
“餓了嗎?”蔣燃坦然地系上被她扯開的紐扣,問道。
林鯨避開他的目光,故意不看這個動作,裝模作樣地說:“我本來想做飯的,被你打斷了。”
蔣燃掐了一下她的臉,順著她的話接了下去:“怪我自製力不行,耽誤你發揮廚藝了。”
林鯨大言不慚地說:“所以罰你帶我去吃好吃的東西。”

兩個人從外面回來,蔣燃才想到一件事:“我後天要去一趟廣州,但那天是你爸的生日。”
林鯨的重點是:“我爸的生日我都沒記住,你怎麼記得這麼清楚?”
蔣燃捏緊她的手指,林鯨感覺有點兒疼,男人的手掌很大,關節硬,她尖叫了一聲。
“你沒記住不是應該反省嗎?”
林鯨坐到沙發上,朝他擺了擺手:“知道了,你該工作就去工作吧,我回家陪他們吃飯就好了。”
蔣燃站在臥室門口,解開皮帶抽出來,準備去洗澡,聞言又回來對林鯨叮囑:“你給爸挑一件好點兒的禮物,看他喜歡什麼酒,也給他帶過去。”
林鯨走到餐廳邊上的恒溫酒櫃前,裡面多是放的紅酒和洋酒,整整齊齊地擺在黑色玻璃後面,還有懸掛的各色高腳杯,琳琅滿目,高級又漂亮。
蔣燃不愛喝酒,但有收集的癖好,有些是別人送的,有時候他也拿去送人。
她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後挑了兩瓶僅有的茅臺:“就這個吧,接地氣。”
蔣燃點頭:“記得去給爸買禮物,糊弄學大師。”
林鯨聞言,沖他瞪眼睛,他是在嘲她送給姑姑家的二手大閘蟹嗎?
她覺得瞪眼睛還不夠,便沖過去打他。蔣燃已經開始脫衣服洗澡了,沖她挑眉,更是挑釁。
於是林鯨像只小蜜蜂逃避密室一樣,揮著翅膀逃竄了出去。

接下來的幾天,蔣燃出差。
林鯨上著班,和周經理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雖然以她的性格是不愛跟人嗆聲的,但她也不是個包子。她沒有聽趙姐的話去給對方捧臭腳,自己又沒做錯事。
見到周經理她也裝看不見,將對方當成隱形人。
林鯨這般硬得不會拐彎的性子,讓趙姐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不過,反正林鯨還有老公養著,不指望這工作養家糊口。
周經理幾天觀察下來,林鯨本本分分地做自己的工作,也沒作妖,卻不再愛搭理他了。他手頭上又堆積了很多文書工作,沒人幫他做,畢竟一個小小的物業經理也沒有資格配一個秘書。
好幾次他又想犯賤地去找林鯨,碰上小姑娘冷冰冰的眼神,只好退卻。
這天林鯨回家給老爸過生日,拎著酒,還有她給爸爸買的皮帶,是一個非常有質感,但又不高調的牌子。
老爸很喜歡皮帶,立馬拿去臥室按照自己的腰圍調節孔位,然後用了起來,對著鏡子來回臭美。
“嗯,我女兒的眼光真不錯。”
林鯨躺在沙發上玩手機,施季玲坐在她身側,掐了一下她的胳膊:“回來就躺下玩手機。”
林鯨:“那我坐著玩手機?”
施季玲:“我跟你說認真的,你沒跟蔣燃說今天是你爸的生日嗎?他怎麼沒來?”
林鯨說:“他知道今天是爸爸的生日呀,還提醒我送禮物呢。不過他這兩天出差,忙得很。”
施季玲翻著白眼,不怎麼相信:“他有那麼忙嗎?今天可是你爸五十歲生日。”
林鯨說:“這個五十就是虛歲的啊。你的要求怎麼那麼高?要是給你選,比如一份兩千萬的合同和岳父的生日晚餐,你選哪個?”
答案顯而易見。
施季玲也不知信還是沒信。
其實她下意識地多心,並非要蔣燃怎麼樣,只是擔心女婿對女兒不夠重視和體貼而已。
她沉默了一陣,又說:“我也沒有要求高吧?現在我們是一家人了,還不能說說了?”
林鯨笑了笑,逗老媽:“行啊,等他回來我就跟他說,你對他有意見了。”
“你這個渾球怎麼回事,到底跟誰一夥的?”老媽趕緊捂住林鯨的嘴,說,“不許說半個字,聽見沒有?不然人家還以為我們家拿喬呢,你們夫妻和睦最重要。”
林鯨看著老媽,發現人到四十並不會不惑,五十也無法知天命,一輩子都是小孩呀。
吃飯的時候,老爸照例問她近期工作如何。林鯨覺得老爸這種在企業體系裡待久了的老人應該很有見地,便如實說了自己和周經理的這點兒淵源,想尋求一點兒建議。
本來她辛辛苦苦地完成工作,不僅得不到嘉獎,還被領導陰陽怪氣了一頓,真是惱火。
林海生是個“百事通”,告訴了她一件事:“這個周建,他姐夫是廣恒地產部的項目經理。他本身能力不算草包,但也難當大任,所以在物業經理這個職位上一待就是好幾年,反正過日子夠用。”
林鯨想,原來如此,每天看他喝茶、看報、玩手機的,日子過得很清閒嘛。
林海生又說:“既然他能一直待著,說明也是有兩把刷子的,你別掉以輕心。”
林鯨:“你今晚說的每一個字,都在嚇唬我。”
林海生說:“鯨鯨,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不用想那麼多。你們這個工作,職場上鬥爭的作用遠遠比不上工作的實績。任何工作都是從量到質的積累,就算你爸是公司老總,我提你做總經理你敢上去嗎?”
林鯨說:“你要是老總,我就在家躺著了。”
施季玲給她盛湯,聽出一點點苗頭來,立馬告誡林鯨:“你是不是又想辭職了?”
林鯨捏著筷子,指尖頓住,沒承認也沒否認。
施季玲說:“你結婚前,媽不讓你換工作確實有點兒強勢,但現在也要勸你謹慎,在沒找好下家時,不要盲目地辭職,不然中間的空窗期會很難。”
林鯨疑惑地看向老媽:“為什麼?”
施季玲說:“你剛結婚就要辭職,你和你老公的收入差了多少倍,不用我說了吧?蔣燃會怎麼看你?縱然男人說得好聽,承諾養你,給你安全感,哄你生孩子,等你真辭職做全職主婦了,很有可能就是另外一副嘴臉了。你在家待幾年,跟不上他的進步速度,充其量就是個保姆,他會看不起你的。女人一定要有工作能力,要經濟獨立。”
林鯨懷疑老媽在她家裡放了個監控器,蔣燃還真說過她可以辭職了他養她。
不過這一次,她贊同老媽的話。
爸爸這麼愛媽媽,把她寵成個小公主,但施季玲這一輩子就從來沒做過全職主婦。
施季玲說:“還有蔣燃那個姑姑,上次我和她見面,她一個勁兒地遊說我加入她的催生大軍,我當時就想跟她翻臉。她上嘴皮碰碰下嘴皮,幾句話說得輕飄飄的。孩子生出來誰帶誰養?她蔣蔚華嗎?蔣燃工作忙肯定是帶不了孩子的,也就出出錢,壓力還不是只落到你身上啊?”
林鯨看著媽媽義憤填膺的樣子,並不覺得好笑,鼻頭一酸,胸口如潮水翻湧一樣起伏,淚水幾乎要從眼眶裡湧出來。
媽媽為她考慮了好多事啊,儘管媽媽有的時候市儈、強勢、不近人情。
林鯨趁爸媽不注意,喝飲料的時候故意仰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笑著問媽媽:“我沒結婚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樣說的,還讓我早點兒生孩子呢,那我問你,就不生了嗎?”
施季玲掐她:“生還是要生的。”
林鯨:“那不還是要犧牲事業?”
施季玲繼續念叨著:“你是笨蛋嗎?等你生孩子我就辦內退,給你帶孩子呀,誰讓你沒有婆婆呢?還能讓你一個人承擔壓力嗎?”
晚上林鯨回家的時候,忽然有了很多感觸,茅塞頓開。
結婚以後她才知道,對爸爸媽媽是有很多誤解的。
她給鹿苑發了條微信:“姐妹,告訴你,我悟了。”
鹿苑:“你辦事的時候也能悟,我服氣了,來說說吧。”
林鯨:“滾哪,誰辦事了?!”
鹿苑:這個點你們都不辦事更待何時?蔣總是不是不行?”
林鯨:“蔣燃出差了好嗎?”
鹿苑:“好吧,你悟到什麼了?”
林鯨被鹿苑一打岔,那一絲細微的情緒也消失了,一時詞不達意,只好跟鹿苑說起最近工作上的事。
鹿苑給她打電話:“我早知道這是你的必經之路,以前你自己創業的時候,大家都是年輕人,只是想把事情做好,勁兒往一個地方使。但是大公司魚龍混雜,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那點兒小九九,口號都是形式主義,你要學會克服障礙,把握自己的工作節奏。”
林鯨出了一口氣:“我現在理解你罵領導是什麼心情了,我現在就想罵人。”
鹿苑說:“你如果不痛快,我陪你一起罵!實在不行,你可以付一千塊錢,我給你表演單口相聲。”
林鯨笑了笑,歎氣:“明天又要上班了呀。”
作為閨密,鹿苑是很瞭解林鯨的,一如林鯨非常瞭解她一樣。
她忽然告訴林鯨:“如果你有更好的前途,我支持你辭職,如果只是因為討厭同事,那大可不必,因為你完全有能力反擊回去,只是你這兩年遭受了一些挫折,自信心被打磨掉了。”
“施主任有時候說話不是那麼中聽,但過來人的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我們都長大了,能明辨是非。你和蔣燃的婚姻基礎不穩定,雖然夫妻雙方要保持信任,但一定要保持頭腦清醒,他不是你溺水時期的救命稻草,你清楚嗎?”
“我知道了。”
林鯨掛上電話,心潮漸漸湧動,忽然充滿了力量。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一頭年輕的小豹子,上樓的時候,腳步都輕快很多。
年輕人身上的階段性衝勁十足、持續性混吃等死的特質,在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林鯨進電梯的時候,正好看見九樓的任老太太出來,老太太的懷裡抱著一隻小小的泰迪犬。
林鯨問:“您養小狗啦?”
任老太太說:“我女兒家的狗生了,我抱來一隻陪我。”
小泰迪犬在老人懷裡,豆粒大的眼珠子驚恐地向外面張望,怯生生的。
林鯨提醒道:“那您遛狗的時候記得要牽繩啊,這個小區裡大狗很多的。”
老太太急著去遛狗,匆忙說道:“知道了。”
林鯨有點兒無奈,感覺老年人對旁人的意見總是不屑。
她回到家,屋子裡黑漆漆的,隨著她開門的動作,走廊的感應燈一路蜿蜒到臥室門口,逐次亮起,她的視線變得清晰起來。
偌大的房子,沒有絲毫活物的氣息,林鯨不太想面對這樣的屋子,今晚應該在爸媽家睡,然後早上再過來上班。
可這又和她一直嚮往的獨居生活相悖。說到底,還是她習慣了每晚回來蔣燃都在,或是在客廳裡坐著,開著電視,他隨便做什麼事情;或是在書房裡,聽到林鯨開門的聲音他就走出來逗逗她。
怎麼回事呢?
人心真是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她好似一隻弱小的飛蛾,天生具有趨光性,有點兒期待蔣燃回來陪她。
工作她自己努力就好,生活最好有人能陪伴她。
她先繞去廚房喝了一大杯水,之後才回到臥室裡,洗完澡,拿出iPad坐在床上剛打開,手機就在床頭櫃上“嗡嗡”地響。
蔣燃:“回家了嗎?”
林鯨:“早就到了。”
她盯著聊天框上面顯示的“對方正在輸入”,急等著看他再發來什麼話,結果一分鐘過去了,不僅沒有消息過來,那幾個字也不見了。
她正納悶,手機忽然響起蘋果的專屬鈴聲,在掌心裡抖動,來電界面把她嚇得激靈了一下,手機掉在了被子上。
那邊的人沒出聲,靜止了三秒,還是林鯨先開的口:“你怎麼忽然打電話給我?”
蔣燃說:“發現一個問題,我出差的時候,只要我不打電話給你,你就不會給我打電話。”
他理解有誤,林鯨不是問這個問題,而是問為什麼他從發微信切換到了打電話。 
她覺得自己解釋不清,便沒有說,不自在地問:“廣州漂亮嗎?我沒去過。”
蔣燃說:“我到三天了,你現在才問我?”
然後他又問:“今天給爸過生日,怎麼樣?”
林鯨微微蜷曲起手指,告訴他:“也沒什麼,就是一家人一起吃飯,然後我媽問你怎麼沒來。”
蔣燃有些意外:“你怎麼說的?”
林鯨說:“說實話啊。”
蔣燃輕笑:“你爸媽應該對我這個女婿有點兒意見了。”
林鯨小得意了一下:“那你自己去給他們打電話解釋呀,為什麼岳父五十歲生日這麼重要的事你不來呢?”
蔣燃:“我不太習慣。”
林鯨一直覺得蔣燃和自己的父母相處得挺好的,平日裡見面也能聊到一起去,便問:“你不喜歡我家的氛圍嗎?我爸媽不好相處?”
“不是,我挺喜歡你們家的。”蔣燃吸了一口氣,明顯感受到這個問題的危險性。
林鯨不明白,又好半天沒接話。
蔣燃問:“你呢?這些天過得好嗎?”
他終於問到點子上了。
“也還可以吧。”林鯨不想告訴蔣燃自己工作上的那些糟糕的事情,因為就算說了他也幫不上什麼忙,甚至會多想,“最近不是很忙,就感覺生活節奏慢了點兒。”
蔣燃看了一眼時間:“洗澡了嗎?”
林鯨說:“剛洗好,現在躺在床上了。”
“哦,今天穿的哪件睡衣?”他忽然這樣問。
林鯨下意識地搓了搓臉頰,因為感覺到有一簇火苗在那裡燃燒,熱意燎人。被他這樣曖昧的話撩得不知所措,她只能裝傻:“你說什麼?”
蔣燃似起身在房間裡走了一下,知道她又在逃避,坦然地問:“你的衣櫃裡有四條睡裙,你今天穿的哪一條?”
林鯨避無可避,過了好久才小聲說:“就是……奶油黃的那一條啊。”
蔣燃語氣散漫,扯低了尾音:“那條吊帶的?”
“對。”
“嗯,我也很喜歡。”雖然看不到,但他在腦海裡過了一遍她穿睡衣的樣子。
林鯨覺得自己呆呆的,被撩得好傻,決定反將一軍:“你喜歡,那我把它送給你好了。”
蔣燃的笑意在嘴角漾開:“我只是喜歡看你穿。”
啊!
林鯨一個撲騰把自己的臉埋進被子裡,宛如毛茸茸的小奶鴨一個猛子紮進湖裡。
啊啊啊——他太會撩撥了!
她遭不住了怎麼辦?
蔣燃跟她說了一句:“等我一下。”
然後他掛了電話,林鯨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以為他是有事要忙。
她又搓了搓臉頰,把手機放回去充電,準備睡覺,然後看到他發來的視頻聊天申請。
她整理了一下頭髮,點擊接聽按鍵,闖入眼簾的是夜幕下高聳入雲的廣州塔,細細的小蠻腰筆直地插入裝滿星星的天幕,可以連接天上的閃電。
五光十色的塔身增添了一絲奢華的紙醉金迷的味道,令人心嚮往之。
蔣燃將面孔挪過來,林鯨的目光還癡迷地留戀在廣州塔上面:“很漂亮,不過你忽然給我看這個幹嗎?”
蔣燃說:“你不是問我廣州漂不漂亮嗎?”
林鯨繃直嘴角:“還有別的角度嗎?”
於是蔣燃給她調整角度,掃視了一周,林鯨注意到他住的房間很大,有半弧形的落地窗,是個套房,有點兒像酒店宣傳片裡的那種規格。
蔣燃把手機收回來:“看好了?所以,你的什麼時候兌現呢?”
他是要看她的睡衣? 
林鯨心裡冒出一個問號。
顯然,蔣燃此刻就站在那個迷蹤幻影的入口處沖她招著手,告訴她裡面有甜美的果實,可惜林鯨不敢進入,始終腳步踟躕。
她又開始顧左右而言他:“你還沒有讓我看看你的房間。”
“看房間做什麼?”
林鯨促狹地笑了一下:“看有沒有藏人。”
蔣燃沒有拆穿她轉移話題的把戲,還配合她玩:“可以給你看,不過要是沒有人,你怎麼說?”
林鯨:“先看了再說,萬一呢?”

翌日一早,林鯨困頓地醒了,胸口被硬塊兒擠壓得好疼。
她從被子裡爬起來,才看到是手機掉落在被子裡,被她壓在身下。
昨晚視頻通話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睡著的,早上打開手機一看,他們竟然聊了一個多小時。
這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
兩個人越來越親密,她會不會越陷越深?夫妻雙方,如果有一個人是只走腎不走心的話,那另一個人會很可憐。
白天的太陽曬得人的大腦越發清醒,蔣燃的段位明顯很高,林鯨不想成為一個可憐的人,所以不能沉浸在這段關係裡。
上班經過15幢的時候,她又碰到了那個女網紅,林鯨記住了她的本名——謝云云。
謝云云的手腕上掛著牽引繩,但是另外一端垂在地面上,她把大金毛放開了,讓它自己去草叢裡排便。
林鯨走過去提醒:“謝小姐您好,您最好不要把狗狗的牽引繩鬆開,這樣不安全,早上會有老人帶小朋友出來散步,如果小朋友不懂事逗了您的狗就不好了。”
謝云云今天早上已經不止一次被物業的工作人員提醒她牽住狗了,覺得很煩,這個高檔小區的服務宗旨就是給業主添堵嗎?這麼多保安是幹什麼吃的,不是保護業主的安全的嗎?
她賭氣地反問了一句:“你們物業不是有保安的嗎?難道不能保護業主的安全嗎?”
她看這個小物管還說不說話。
林鯨說:“物業的保安負責巡邏維護小區治安,您要貼身保護需要自己雇人,所以請您還是注意一下,如果出現意外,大家都負不起責任。”
謝云云的氣話被堵了回來,但林鯨說得並沒有錯,謝云云只能氣哼哼地回應:“知道了,知道了,你們物業的人要說幾遍哪?”
林鯨擺上刀槍不入的職業微笑臉,看著她把牽引繩掛到金毛的項圈上,才滿意地離開。
回到辦公室,她和同事說起這件事,立馬就有人附和:“我前兩天早上也看到她總是帶著狗出來隨地大小便,有時候還放開狗繩。”
另一個人說:“有些業主真不知道怎麼想的,說了不聽,聽了不做,真出事了又來怪物業監管不力。無語吧?我們是做服務工作的,不是做奴才的。”
林鯨雖然沒有和他們一起抱怨,但也覺得這件事很為難,因為他們也不是執法部門,只能引導,否則物業管得過於謹慎了讓業主不快,業主就會告物業侵害他人合法權益。
這個謝云云還是出現在她負責的樓棟裡……16幢還有一個任老太太,也不是善茬。
林鯨的擔心不無道理。
晚上八點,她還在辦公室裡加班的時候,接到了任老太太的電話,任老太太尖叫著讓她喊保安:“小林管家,我的狗要被咬死啦!”
林鯨的腦袋蒙了一瞬,待恢復清明,她問任老太太怎麼回事,任老太太激動得說不清楚話,只說自己在湖邊。
可是環著溪平院的那片湖好大……
林鯨告訴對方,讓她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然後通知了保安,讓他們趕緊去湖邊找人。
溪平院的保安在晚間是每隔半個小時繞著小區巡視一周的,已經算嚴格,但這並不能保證每個地方時時刻刻有人看著。
這是林鯨上班以來第一次遇到這麼嚴重的事,她拿上手機匆忙跑出了辦公室。
林鯨找到任老太太的時候,保安還沒到。
黑漆漆的湖邊站了兩個人、兩條狗,另一個人竟然是謝云云。林鯨當時就絕望地兩眼一黑,讓她掉進湖裡算了。
謝云云的金毛犬脫離了她的掌控,死死咬著老太太的小泰迪犬,顯然那只小泰迪犬在淒厲地慘叫兩聲之後,一動不動地躺在了地上,宛如一塊兒咖啡色的抹布。
大狗把它叼起來甩了甩。
場面過於血腥,任老太太的心都要痛死了,謝云云躲在一旁尖叫,於事無補地喊著:“弟弟,松嘴,松嘴!啊啊啊!”
林鯨實在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阻止道:“你別尖叫了,會刺激狗的情緒。”
於是謝云云不叫了。
老太太見再沒人阻止大狗,竟然想從金毛犬的嘴裡搶回自己的小泰迪犬。
林鯨拽住她:“您別靠近了,小心被咬到,保安馬上就來了。”
任老太太惡狠狠地沖林鯨喊道:“這不是你的狗,你當然不在乎!”
林鯨說道:“我是為您的安全著想。”
任老太太掙脫林鯨的手,等林鯨回過神再去抓她的時候,她已經沖到狗前面了。任老太太惡狠狠地踢了金毛犬一腳,它“嗷嗚”尖叫了一聲。
金毛犬受到刺激就要來咬人。 
當那個龐然大物沖向自己的時候,任老太太才知道什麼叫害怕。
然後,她做了一個令林鯨一生都無法忘懷的舉動。
她下意識地把林鯨當作安全屏障,把林鯨往前一推,自己躲到了林鯨身後。
其實林鯨的腳踝被狗咬到的一瞬間,她並不感覺有多疼痛,都沒反應過來,只是被推上去的一瞬間,神經崩潰了,豆大的眼淚已經從眼裡滑落,再也止不住了。
很快,同事和保安就趕了過來,把林鯨從地上扶起來。
保安帶了工具,幾個人合力把狗控制住了,踹了幾腳,裝進籠子裡。
謝云云哭喊著,怒駡保安虐待她的狗。任老太太又警告謝云云,這筆賬她記下了,讓謝云云等著吃官司吧。
現場一片混亂。
只有趙姐扶著林鯨,幫她擦眼淚,問她哪裡被狗傷到,聽到兩位業主對罵,心都涼了。
人性就是如此,華貴的衣衫和精緻的豪宅也掩飾不住惡臭。 
周經理聞言趕來,看了一眼林鯨的傷口,對她說:“我現在帶你去醫院打針,這事不能拖。”
趙姐磨磨嘰嘰地說:“那這現場怎麼辦?”
周經理白了她一眼,氣急地吼了出來,頗有指桑駡槐的意思:“是人重要還是狗重要?我們物業服務人員也是人,有人權!你們長了狗腦子嗎?什麼玩意兒啊?”
頓時,謝云云和任老太太都不說話了。

傷口在腳踝上,不算大,但是有一個瘀青的腫塊。
做完了消毒和清創,打完針出來,林鯨揉了揉紅腫的眼睛,一股窒息悶感堵在胸口,她死死憋著,不說話也不哭,但是難過得心都要碎了。
周經理開車送她們回去,林鯨說:“周經理,麻煩你送我去橋湖花園行嗎?”
周經理問:“你不回家嗎?”
林鯨說:“我今晚想回爸媽家。”
她不想一個人待著。
車廂陷入幾秒鐘的沉默氣氛中,大家都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林鯨趴在趙姐的肩膀上閉上眼睛,心有餘悸,睡不著。背部的肌肉有記憶似的,循環往復地出現著被業主推到前面的驚懼感。前面是惡犬,後面是惡意,她稍稍進入淺眠狀態就會抽泣驚醒。
過了一會兒,林鯨又問:“周經理,業主的狗怎麼辦?”
趙姐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關心人家的狗?關心關心自己吧。”
到底周經理心思更敏銳,他幾乎立刻就洞察出林鯨在擔心什麼,便說:“你是想問怎麼處理嗎?這件事的責任完全在兩個業主身上,雖然她們是我們的服務對象,但公司也不會讓你受委屈,廣恒這點兒實力和人情味還是有的,你別太擔心了。”
林鯨定了定心,這才重新閉上眼睛。
周經理和趙姐一起把林鯨送到了家,林海生和施季玲已經睡覺了,沒看見林鯨半個小時前發來的微信。夫妻倆穿著睡衣出來開門,被嚇了一跳。
聽完周經理的解釋,施季玲立馬就激動起來,她忍不住說了幾句陰陽怪氣的話,後者表現挺大度。他能理解為人父母的心情,並沒有跟施季玲計較,除了道歉,還承認這是公司的過錯,一定會給林鯨主持公道。
林海生客氣地把人送出門後,施季玲沖他瞪了一眼:“你對他們這麼客氣幹什麼?如果不是這些領導不作為,至於鯨鯨一個女孩子去應對這種場面?”
林海生說:“誰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人家夠可以的了,被你罵得跟孫子似的也沒惱。”
施季玲的火氣下不來,她欲再開戰,林海生說:“趕緊去看看女兒吧,她肯定嚇壞了。”
兩口子擁進林鯨的房間,要查看她的傷口,林鯨的腳踝已經被處理好了,並沒有什麼事,她對父母說:“就是一點點傷口而已,現在都不疼了。”
施季玲很瞭解她,不客氣地問道:“不委屈你怎麼會想到回家來?”
林鯨咬著嘴唇,半晌才說:“不想一個人待著。”
兩口子愣了愣。
施季玲把林海生趕出了房間:“你回去吧,我今天和女兒一起睡。”
林海生不好在女兒的房間裡久待,叮囑了兩句,很快就出去了。
林鯨洗完了澡回到臥室擦頭髮。
施季玲坐在床上問她:“蔣燃還沒回來嗎?”
林鯨看了她一眼:“沒有。你別對他有意見,怪不到他頭上,這種事誰能想到呢?”就像一個人沒事走在大街上,忽然被一輛失控的汽車撞飛一樣。
“我可什麼都沒說啊。”施季玲一個人在被子裡琢磨著什麼,又盯著林鯨看了一會兒,見她不緊不慢地坐在梳粧檯前抹護膚品,手機就擱在一邊。
施季玲好奇地打聽道:“你們平時也不打個電話什麼的嗎?”
林鯨想也沒想地說:“沒什麼事不會打,有事就發微信。不過現在算了,跟他說什麼呢?”
施季玲本來覺得這樣不妥,轉念一想又說:“對,不要打給他。等他回來看見你被狗咬了,讓他心疼、懊惱,誰讓他不關心老婆?”
林鯨哭笑不得地瞅了老媽一眼,吐槽道:“你這個樣子真的好像一個小公主,心思好單純。你怎麼就知道他會心疼?”
施季玲又歎氣,一個人咕噥著:“有錢男人也是靠不住啊,光顧著賺錢,太忙了哪有時間生活呢?”
林鯨塗完了臉,爬到床上睡覺,半夜被噩夢驚醒,頭上全是汗,坐在床上大口喘氣。
夢裡自己整條右腿被截肢,咬她的金毛犬也變成非洲草原上的鬣狗,最醜的那種,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翌日早上,林鯨被通知公司給她放三天假,要她在家裡好好休息。
父母要上班,老媽本來說今天請假陪她,被林鯨拒絕了:“不需要,我又不是不能動,自己可以的。”

蔣燃本來計劃週末回來的,處理完了事情,週四晚上就回來了。他沒提前跟林鯨說,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他倒是沒想到林鯨給了他一個驚嚇,家裡沒人。
“去哪兒了?”蔣燃給她打電話。
林鯨正準備吃晚飯:“在我爸媽家啊。你回來了?你要過來嗎?”
她還沒說兩句話,手機就被施季玲搶了過去,施季玲說:“蔣燃?你過來吧,我正好有話對你說。”
林鯨都來不及跟他說什麼。
掛了電話,蔣燃隱隱有些不太好的預感,放下行李就過去了。
林鯨今天穿了條淺咖色的闊腿褲,上面是修身的低領針織衫,褲子很長垂到地,讓人看不見她腳踝上的瘀青和傷口。
她去給蔣燃開門,等他換鞋時順便小聲跟他說:“我工作的時候出了點兒小意外,我媽就不太高興了。”
蔣燃握住林鯨的胳膊,盯著她問:“怎麼回事?”
林鯨掙開他的手指,輕描淡寫地說:“就是被狗蹭了一下。”
“被狗蹭了一下?”蔣燃重複這句話,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
施季玲端著菜從廚房裡出來:“就是兩個沒素質的業主遛狗不拴繩,最後狗一死一傷,鯨鯨慘遭毒手,沒被咬太重,但也嚇得半死不活了。”
她按照周經理的描述,原原本本地將事情經過學給蔣燃聽了。
林鯨卻覺得有點兒丟臉,因為施女士老是在重複“她被狗咬了”這五個字,聽上去就充滿了戲劇性。
她扶額歎息,輕輕尖叫了一聲:“媽,你能不能不要說這幾個字了?”
施季玲瞪著蔣燃,意有所指地說:“我是為了讓你老公聽清楚,他忙著全世界搶錢之餘,抽空關心關心自己的老婆。你都被狗咬了!”
林海生端著飯碗都要笑出聲來。
林鯨倒在沙發上,不願意再睜開眼。
蔣燃就這麼被奚落了一番,還維持著好脾氣。他提了一下挺括的西褲,屈腿坐到林鯨前面的小凳子上,問:“傷在哪裡?”
林鯨小聲說:“你別管,我媽就是生氣,逮誰都要發洩一通,我爸今天都不知道被她罵多少回了。”
蔣燃搖頭,並不在意:“給我看看。”
林鯨抿嘴,臉蛋又變成一條生氣的小金魚,然後嘴唇掀開一點兒小縫,將氣緩緩吐出。
“就是腳踝這裡。”她指了一下,覺得不太好意思。
蔣燃竟當著她父母的面,把她的兩條腿放在自己的腿上,沒碰傷口,手指輕輕揉了一下她的小腿肚:“打過針了嗎?”
林鯨羞澀地抽回腿來:“打過了,打過了,你別管了。”
施季玲在那邊喊:“吃飯了!”
吃飯過程中氛圍自然不算愉快,林鯨真心為蔣燃感到冤枉,這事跟他沒半毛錢關係,怎麼也怪不到他頭上。
可她媽媽還是說了他一頓:“一走一個星期,對家裡的事不管不問。看你們這個樣子也不是天天打電話吧?這婚結得對你來說挺划算,林鯨不黏人,你是可以安心忙事業了。可她呢?她出了事誰也指望不上,深更半夜,一個人受了委屈回家來。”
“你結婚是為了什麼?圖省事嗎?”
施季玲並不會因為蔣燃有錢就覺得自己矮了半截,她天不怕地不怕的。
林鯨的腦袋“嗡嗡”作響,但凡是個有點兒脾氣的人,這會兒說不定都掀桌走人了。她甚至不敢看蔣燃的表情,生怕她一個眼神猶如蝴蝶振翅,引起巨大的連鎖反應。
余光裡,蔣燃手抵著餐桌,手腕上有一塊表,墨藍色的錶盤和銀色的錶針,刺得她眼睛生痛,眼眶陣陣發熱,她不知道是被媽媽的氣勢嚇到了,還是被戳中了痛點。
她抬手輕扯施季玲的袖子,著急地阻止:“你講這些幹什麼呢?關他什麼事?”
不料她話沒說完,蔣燃竟然將全部的過錯和指責照單全收:“媽,這件事原因在我。我對鯨鯨、對這個家沒有盡到責任,以後會注意。”
一貫高高在上的人,態度忽然恭順又謙卑,林鯨覺得特別不合時宜又難堪。
施季玲被這道歉的話弄得心下不忍,沉默了半晌,才忙不迭地找補:“我說這些話是希望你們好好的,結婚的意義是什麼?不就是兩個人彼此鼓勵和支持,攜手把日子過好?你們各過各的,婚姻能長久嗎?”

飯後,蔣燃要帶林鯨回家。
施季玲他們不放心,蔣燃說:“您和爸明天不是要上班嗎?”
施季玲反問:“你不上班哪?”
蔣燃說:“我接下來休假,在家照顧鯨鯨。”
施季玲只好說:“行吧。”
兩個人回到家,蔣燃的黑色行李箱還橫在客廳中央,像被家長丟失在機場裡的小孩一樣姿勢狼狽又不知所措。
窗簾半拉,月華透過落地窗投進來,描摹著家具的形狀,太朦朧了,每件物品都帶著鋸齒狀。
林鯨脫掉鞋子的時候,擰著腳腕才注意到腫脹症狀並未消散,她偷偷齜了一下牙,裝作沒事的樣子慢慢走回臥室,拿上睡衣去洗澡。
她進去不久後,聽見蔣燃在門外敲了一下:“要我幫忙嗎?”
“不要!”
林鯨坐在馬桶上,盯著自己的腳踝沉默好久,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一滴滴落在蠶絲的白色睡袍上,洇出一大片水斑。
她夾在中間真的好難受,媽媽心疼她,可是為什麼要罵蔣燃呢?她的事跟他沒有任何關係。而且,根本就不能用爸爸媽媽之間的情感厚度去綁架蔣燃,他們沒那個條件。
她也沒有那個底氣和自信心。
她結婚不是為了解決問題,緩解焦慮情緒的嗎?
為什麼現在情況被她搞得一團糟?
現在她都不敢面對蔣燃了。

林鯨出來的時候,意外看見蔣燃竟又站在浴室門口,弓著背在看手機。
他收起手機,低頭凝視著她:“好了?”
林鯨點頭:“洗好了。”
蔣燃把她抱起來,還是抱小朋友的那種方式,兩條手臂托著她的屁股。林鯨的手臂垂在兩側,視線比他高了四五十釐米。
他笑了笑:“我問的是情緒調節好了嗎?你在裡面洗了一個小時。”
林鯨悄聲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蔣燃說:“我沒有生氣。媽說得並沒有錯,婚姻原來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這點我承認。”
林鯨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他這話是故意說的風涼話還是認真的。難道他發現他們這一家人太難搞了,後悔跟她結婚了?
他問:“你呢?除了‘對不起’三個字,還有沒有別的話跟我說?”
林鯨又很想哭,手臂圈住他的脖子,說:“我應該提前知會你一聲的,害你無緣無故被她罵一頓,對不起。長輩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我的事和你沒關係,其實他們沒有壞心思。就像你說的,我不能強求你喜歡我的家人,頂多以後少接觸。”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通,蔣燃看上去卻有點兒累了,眼底的光一點點消失。
他把她放到床上去,蓋上被子:“不要再道歉了,我說了沒生氣,睡吧。”
說完,他關了燈出去了。
林鯨覺得,他這語氣表明他就是生氣了啊。
她好討厭自己卑微又沒能力的樣子。
睡到半夜她又做了噩夢,這次倒不是被鬣狗咬,而是她做錯了事,被業主追著打。她一路狂奔,可是前方就是湖面了,再也逃不過去了。
蔣燃從她眼前走過,沒理她。
眼看著她就要掉進湖裡時,她醒了,睡衣跟被水潑了似的,全汗濕了,膕窩裡都是汗。
她睜開眼睛瞪著天花板,眼珠子都快奪眶而出了。
蔣燃沒睡,靠著床頭,把手機調到夜間模式,正在看什麼東西。他個子很高,睡到床上就顯得長,薄薄的被子勾勒著他的長腿輪廓,他的腳幾乎要頂到床尾。
見林鯨睜開眼,他把手機丟到一旁:“怎麼了?”
林鯨目光轉而瞪向他,實則毫無含義:“做噩夢,遇見壞人了。”
蔣燃問:“那個壞人應該長著我這張臉吧?”
林鯨:“差不多吧。”
“……”
蔣燃把林鯨往自己身旁攬了攬,讓她貼在自己的肋部:“繼續睡覺吧。”
林鯨說:“我睡不著。”
“傷口疼?”他掀開被子,“是不是碰到了?”
林鯨躲開他的觸碰,問他:“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我除了跟你道歉,還要說什麼?”
“你就是為了問我這個問題?”
“對,不然我睡不著。”
蔣燃拍了一下她的腦袋:“自己想,我不會提醒。想不到你就睡覺。”
說完他也躺平,閉上了眼睛。
林鯨想不到他除了蒙受不白之冤,還需要她道歉的地方,她已經儘量少給他添麻煩了。看見蔣燃瞬間熟睡的樣子,林鯨有點兒不甘心,手去抓他的睡衣扣子。
蔣燃睜眼瞧著她:“做什麼?”
林鯨執拗地說:“你說清楚。”
蔣燃攥住她的手腕,將她的手壓在枕頭上,夜色裡嗓音都變得喑啞低沉:“我不說清楚你還想怎麼樣?色誘不成?今天沒那條件,東西用完了,你的腳腕還傷著。林同學,帶傷上陣就沒必要了。”
他難得說這樣欠揍的話,林鯨聽見他這語氣,想著他應該是消氣了,膽子也大起來,一把捂住他的嘴:“我讓你胡說!”
蔣燃被她捂著嘴,甕聲甕氣地堅持說道:“反省是兩個人的事,你不想清楚就不做。”
“誰想做了?”林鯨提醒他,“你自己算一算,哪一次不是你主動的?”
蔣燃閉著眼睛,勾唇說道:“哪一次你不開心?”
林鯨:“我們在說正經事,你不要把我往那個方向引導。”
“我有不正經嗎?”
她欲再說,蔣燃已經俯下身來堵住她的嘴。
林鯨被一股風暴席捲,舌頭被吮吸得酸麻。最後他的唇離開的時候,她感覺口腔裡還殘餘著一絲清涼的甜味,像綠箭薄荷糖,不過是蔣燃用的漱口水。
那漱口水一直放在他們的浴室盥洗臺上,雖然林鯨一直覺得包裝很像農藥瓶子。
味道殘餘是一件令人羞恥又極盡曖昧的事情,就像兩個人接吻時,林鯨的嘴唇潤潤的,唇片分開時會粘連一下,仿佛在為曖昧留下痕跡。
不得不說,蔣燃的吻技應該是頂級的,使人身心皆舒爽。
他躺著,手掌擱在她的後腦勺上一下下撫摩著,摸小狗一般,漆黑的眼眸盯著她瞧了好久,出聲問:“要不要試一下?”
林鯨知道他的意思,是讓她主動去吻他,她搖頭。
蔣燃肯定以為她是不好意思,其實才不是呢。她和鹿苑在上初中的時候就對五花八門的吻戲爛熟於心,只是沒有實踐的機會而已。
因為她比較喜歡自己是被動的一方,不會被他察覺技術不行,也比較不累,人在任何事情上都喜歡躺贏啊。
林鯨仰著的腦袋重回他的臂彎裡,像離家出走的調皮小熊重新回到窩裡,甜膩膩地吃著蜂蜜。
她說:“我困了,要睡覺了。”
蔣燃的手一下下地在她的背脊的那條直線上撫摩著:“讓你反省的問題呢?”
林鯨覺得他又拿喬,於是說:“問了你又不說,我情商低,想不到。”
蔣燃把她的身體扳過來,說:“我說了你不許生氣。”
此話一出,林鯨已經預感到自己肯定會生氣了。
“你說吧,我看情況再決定翻不翻臉。”
蔣燃用一種嚴肅的口吻對她說:“記得你今天說了幾次你的事情與我無關了嗎?知不知道你每說一次我的心就被刀捅一次?我們倆是什麼關係?你的事怎麼就跟我無關了?”
林鯨心裡說,現在話讓你隨便講咯,但當時的情況是,無論她在工作時遇到什麼事也不會向他求救啊。之後她給他打電話訴苦也沒用,他能立馬飛回來嗎?
既然他不能,她說了給對方添堵幹什麼呢?
她很不走心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下次不這樣了。”
蔣燃捏她的下巴,又鬆開,致使她的下唇和上唇發出細微的碰撞聲,聽起來很搞笑。他捏玩了幾次:“聽你這個口氣你還是不服氣,嘴上說著不會,但下次還敢?”
林鯨嘟了嘟嘴巴:“你可以不要這麼真實。”
蔣燃乾脆用食指把她的嘴巴壓住:“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太把自己當外人了,這和我那天給你打電話說的問題一樣,只要我不給你打電話,你是絕對不會主動打電話給我的。當然,這個問題不只你有,我也有,但我是因為太忙了沒時間。”
“你很會給自己找藉口嘛!”林鯨的聲音從他的指縫裡溜出。
蔣燃毫不留情地說:“你還狡辯?這個問題很嚴重。回來的路上我甚至在想,萬一哪天我不行了,醫院讓你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你都不一定肯,因為你不想擔責任。”
林鯨陡然睜大眼睛,用來釋放情緒:“蔣同學,奉勸你不要太洞悉人性,自討苦吃。”
蔣燃接話:“林同學,請你負責讓我快樂一下?”
“……”
他臉上露出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你別告訴我,你是單純覺得我不會把你的事放在心上?”
林鯨被戳中心事,眼神又開始閃躲,也不皮了:“還是你的工作比較重要。”
蔣燃了然,解釋:“如果是陪長輩過生日這種事,的確沒有工作重要,我後面會找機會補上,這是我現實的一面。但如果是你的事情,又不一樣了。”
林鯨的心像被一個網兜狠狠地網住了,時不時緊一下,又像被提到高處,在山谷的風中來回搖晃。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信男人的這些話。往往說話的那個人做出承諾是很輕鬆的,但聽的人可能就當真了,信奉別人的承諾會變得很慘。
“我知道了。以後有事會提前跟你說,不讓我的家人誤會你,因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她只能假裝不懂蔣燃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
蔣燃無奈地勾唇,沒在臨睡前跟她掰扯,淡淡地說道:“結婚那天我說的話都是認真的,你想要的安全感和歸屬感,我都給你,你也要給我足夠的信任感。”
林鯨乖乖地說:“我會記住的,以後如果你生病需要動手術,我作為配偶一定會在手術單上簽字,一切以挽救你的生命為前提。”
蔣燃輕笑:“那謝謝你了,但還是要罰你,每天都要給我打一通電話。夫妻感情要趕快培養起來,總這樣不行。”
林鯨抱著他的腰,咧著唇笑,過了一會兒抬起右手,放在耳朵上做電話的形狀,現學現賣起來:“喂,是蔣先生嗎?”
蔣燃:“嗯?”
“你好,我是你的老婆。沒別的事,打這個電話是通知你,我現在要睡覺了。”
“哦。”
林鯨:“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告訴你,我還抱著一個男的睡呢,沒辦法,他長得太帥了,而且還是他先抱我的,我抵擋不住。”
蔣燃:“晚安,我也睡了。”
說完,他把被子往兩個人身上一蓋,閉上了眼睛。

林鯨早上醒來,收到一條施季玲發來的微信,時間顯示是深夜十二點發的。
那是施季玲早該睡覺的時間。
施季玲:“鯨鯨,媽媽想了很多,如果這份工作讓你那麼不開心,不僅心理上接受度低,生理上還要遭受傷害的話,你想辭職爸媽也是贊同的。你還年輕,做出什麼改變都來得及。總之,無論怎樣爸媽都支持你。”
林鯨給施季玲回了消息,表示謝謝她和老爸的理解,會認真考慮工作的事。
其實,要辭職的想法這兩天會時不時地湧現出來,但都是一種細微的情緒,因為會被更加理性的想法給壓制下去。她只是很討厭那兩位業主而已,如果就此放棄長時間的勞動成果,又有點兒不甘心。
蔣燃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便起床了,卻沒有要出門的意思。林鯨狐疑地問他:“你今天真不上班嗎?”
蔣燃看著她說:“你這個眼神是怎麼回事?你以為我在騙你爸媽嗎?”
林鯨一副不信的樣子,只是覺得興師動眾了。
蔣燃拉開衣櫃,換了一套休閒的家居服,非常簡單的長袖T恤衫和運動褲,但穿在他身上就非常清爽悅目,像家居雜誌封面的男模。
他解釋:“沒有很刻意,這幾天也沒工作安排。正好這兩天我去看看你的事怎麼解決。”
林鯨愣在床上,低聲說:“周經理說,公司會出面的。”
蔣燃:“知道,這本就是工傷,但我也要瞭解清楚不是?省得別人說兩句話你的耳根子就軟了,回頭你又懊惱。”
林鯨被帶偏了注意的問題:“我的耳根子軟嗎?”
蔣燃抬手捏了捏,笑道:“軟不軟,你自己不知道?”
林鯨裹上被子坐在床邊,對他說:“跟你說實話吧,我現在想起來心裡還是恨恨的。就是九樓的那個業主老太太,我明明告訴她不要靠近發瘋的狗,很危險,她不聽我的話,闖了禍轉過頭來就把我推了出去。我不管她是不是下意識做出防禦舉動,但是我受到的傷害,遠遠不止腳踝上的一點兒傷口。所以這一次,我不會善罷甘休的。”
蔣燃問:“當時怕嗎?”
林鯨用一個形容表達自己的恐懼心情:“我當晚做夢都夢到鬣狗了,就是非洲大草原上那種血淋淋的場面。”
蔣燃說:“所以,我和你一起處理這件事。”
她起床去洗漱,蔣燃出了臥室,等她出來時,早餐已經擺在桌上了。
林鯨驚呆地圈住他的脖子,使出嘲諷功力:“哇,原來你長了手啊,會做飯。”
蔣燃挑眉:“做個三明治很難嗎?”
林鯨想起什麼來,說道:“不難也不見你自己做。”
蔣燃無奈:“好吧,男人有的時候還是想偷懶的,畢竟我也不是牛,想享受婚姻生活給我帶來的福利。”
林鯨“哼”了一聲,坐在高腳椅上開始認真吃早餐。蔣燃坐在她對面,右手拿著手機在看什麼東西,正要跟林鯨說點兒什麼,門鈴響了。
“一大早的,是誰啊?”林鯨疑惑,有客人來訪的時候門衛那邊會通報一聲,更何況她也沒聽見樓下門禁的聲音。
蔣燃說:“可能是你的同事,去看看。”
林鯨跑過去開門,站在走廊上的是一個中年女人,四五十歲的模樣,穿著打扮不算過分精緻,但也相當得體。
“你好,是林小姐嗎?”
林鯨戒備地看了她一眼:“你是……?”
林鯨這才注意到那個人腳上踩著的是一雙拖鞋,此時對方已經用一種“人生閱歷極其豐富”的強勢姿態,自來熟地走進了門裡,這一點讓林鯨感到不適。
這種強勢姿態,她在蔣蔚華和施季玲兩位女士的身上都見識過,因為裹著一絲中年女人的“蠻不講理”和潑辣勁兒,完全可以把小姑娘的氣場鎮壓住的那種感覺。
女人說:“我是九樓的業主,姓任。我們是鄰居。”
林鯨明白過來了,這位就是任老太太經常提到的女兒,據說是私企老闆,女強人,不過林鯨一直無緣得見。
“有事嗎?”
女人笑了笑,已經踩在門邊的地毯上,頗有“不請自來”的進攻氣勢。
“是這樣的,我昨晚才知道我媽媽的狗被小區另一個業主的狗咬死了。現在老太太躺在床上,已經一天都沒吃飯了。”說完,她意有所指地瞧著林鯨,眼前這個小姑娘長相清秀稚嫩,倒像是個容易拿捏的主兒。
林鯨不躲不避地回視著她:“您來找我是想說什麼呢?”
女人往裡看了看,笑著說道:“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在這裡說?”
林鯨現在挺懊惱的,如果她有老媽那樣的魄力就好了,因為她自己也意識到,一旦給對方開口交談的機會,不需要動用什麼法律的武器,語言的力量足以讓人破防。
女人看著她的表情,笑了笑說:“你別這麼防備我,我是來道歉的,不是來找你吵架的。大家都是鄰居,不至於鬧得這麼僵吧?”
林鯨只好說:“那你進來吧。”
女人松了一口氣,此刻改了稱呼:“謝謝你,林管家,我媽之前也經常誇讚你人很好。”
林鯨心說不要給她戴這種高帽子,那個老太太平日裡就刻薄得很,稍有不滿意的地方就大發雷霆,搞得大家像是都欠她的一樣。
而且,老太太能說她半句好話才怪,這些都是套路。
林鯨心中的防備感太重了,導致在對方坐下來開口的一瞬間,她的脊背跟著緊繃起來。
“你找我是想說什麼事呢?”
她今天穿的是裙子,露出一雙纖細骨感的腳踝,腳踝上的浮腫症狀因此特別明顯。
任女士掃了一眼她的腿:“你的腿也傷啦?沒事吧?”
林鯨沒說有事,也沒說沒事。
“我家裡有一些朋友送的藥膏,效果很好的,待會兒我送過來一些給你用,不要客氣。”
林鯨:“我用醫生給開的藥就好了,別的不敢亂用。”
女人抿唇輕笑,肯定在想這個小姑娘此刻是彆扭的,畢竟心裡委屈嘛。因為她也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什麼刻薄個性,無法與人相處,因此只好安排母親獨居在這裡。
“因為我父親走得早,她一個人拉扯我和我哥長大,這幾十年過得很不容易。現在我們工作忙,兼顧不過來,她一個人寂寞了就難免偏激一些。你不說我也曉得的,今天我過來就是想跟你說聲‘謝謝’,辛苦你們物業服務人員了。”
林鯨沒接這句道謝的話,把問題的中心點拋給了對方:“您母親生活不便,你們應該想辦法給她更好的照顧。物業能做的事不多,你覺得呢?”
“你說得很有道理,這的確是我們疏忽了。”女人臉色稍顯不愉快,只好順著林鯨把姿態放低,態度也柔軟下來,“這次我們也吸取到了教訓。她的小狗被另一個業主的狗咬死了,老太太養狗跟養孫子似的,精神一下就崩潰了,這會兒她還在家裡躺著呢,不吃不喝,我們都急死了,這樣下去她的身體可受不了啊。”
林鯨皺眉,問道:“你想讓我做什麼呢?我也不是醫生啊。”
女人臉上擺上了親和的假笑:“你別誤會我的意思啊。我是想說,麻煩你就別追究這事了行嗎?你也別去老太太面前說。我們陪著她班都沒法上,也損失慘重。你看你這麼漂亮又可愛,別跟老年人計較了吧,就當可憐可憐這個一輩子辛苦的老小孩。”
小孩可沒這麼壞!
老人就一定值得尊重嗎?
林鯨又被一股窒悶感壓下,頭上似被千斤頂壓住一般重。她不認同對方說的每一個字,也不甘心,可是拒絕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好似說一句“不行,我不同意”就會成為壓倒老人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一時沒說話,手指來回揉搓著裙擺褶皺,生怕一說話就暴露了情緒或者給對方留下反駁的漏洞。
她斟酌了一會兒才說:“也不能這麼說吧,我不止一次讓她牽上狗繩再出去,這很難辦到嗎?而且我當時去了現場,也告訴她不要靠近那只狗,她不聽勸反而推了我一把,我也很無辜啊。”
任女士陡然提高了音量,聲音蓋過了林鯨的:“我也沒說這件事她沒錯。而且當時天很黑,你們都很慌張,也不一定是她推了你一把吧,可能是你自己絆了一下事後產生記憶錯亂,這都說不定的。”
林鯨生氣地說道:“如果你是這麼認為的,那來找我說什麼道歉的話,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
客廳和餐廳之間有一道木質隔斷裝飾,上面放置著懸掛式的電視機,也可收納進櫃子,完全把兩個空間隔開了。
蔣燃坐在吧台邊,沒有立刻走過去,而是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早餐,又將託盤收到廚房裡,給林鯨發了條微信。
“說話不要急,也不用怕她。”
林鯨掃了一眼,把手機按滅,想在自己的背後找一找蔣燃的身影或者他走路的動靜,給予自己一些支持,但似乎有點兒困難,於是只好靜靜地看著任女士。
對方被這目光盯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自覺地換了一下坐姿:“小姑娘,你不要這麼敏感,我也是想好好和你商量這事的。你在這個小區工作,又住在我們樓上,平日裡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難道真的要弄到對簿公堂嗎?這樣不僅我們住不下去,你也很難做。業主會怎麼看你呢?難道你們工作的時候受傷就要算到我們頭上嗎?你忍心狀告一個老太太嗎?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大家體面地過去。如果你想要錢,我們可以商量一下數字。”
她不緊不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吐露,那些話擠出來像超市里買來的管裝芥末,顏色好看,但只要嘴巴碰到一點點,就辣得涕泗橫流。
林鯨想要的公平完全被誤解,對方用工作和日後的相處綁架她,她很想讓對方滾出自己家。
但她此時此刻迷惑了,竟然分不清自己的身份。自己到底是與對方權利平等的業主呢,還是不能與人發生衝突的物業工作人員?
“怎麼了?”
此時背後傳來蔣燃的聲音,讓她從矛盾的情緒裡抽離了出來。蔣燃走到客廳裡,目光平淡地投向中年女人。
任女士沒想到她家裡還有一個男人,男人看著年輕,氣場卻不容忽視,清清冷冷地走過來時看著就不是個好相與的人。
任女士驚詫少頃,說道:“你好,我是住在你們樓下的鄰居。”
蔣燃點了一下頭:“剛才聽見了。”
任女士又說道:“我來是想找你老婆說和一下,畢竟這件事傳出去對我們、對物業的名聲都不太好,大家都是鄰居,沒什麼事是過不去的。”
蔣燃將手插在兜裡,神色疏離地說:“容易過去嗎?我們已經報案了,警察還在調查,沒結案。”
任女士:“……”
他一出現,就讓氣氛降至冰點,連空氣都變得冷冰冰的。
蔣燃的手習慣性地搭在林鯨的左肩上,姿態隨意,聲音還透著早上起床時的低啞,卻漫不經心得讓人覺得太不近人情。
“你說的兩件事,一是你母親因為狗死了受到刺激,這要找物業和肇事方;另一件是我太太被無意中傷,我暫且算無意的,這也需要警察調查定論。于情於理,你私下找我們都沒用。”
他總是很溫柔,唯一一次發火是跟蔣誠華。
這還是林鯨沒有見過的蔣燃的另一面,冰冷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強大。
任女士說:“咱們不用這樣說話吧,沒必要讓警察插手這件事,一點兒小事很好解決的。”
蔣燃說:“有沒有必要,不是我說了算,責任不在我們。按照你的想法,這件小事你想怎麼好好解決?我妻子受了欺負就白白受了,我們委曲求全,你是這個意思嗎?”
任女士被堵得夠嗆,過了半晌才說:“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是接下來要怎麼說,她又不知道了。
又或者是,她的不要臉行為被眼前這個男人解讀得過於直白了。
蔣燃說:“或許你想用錢解決問題,我們不會反對,這需要法律定奪賠償金額。錢我們也有,但我們最想要的是一個公平的結果,而不是今天不明不白地拿了你的仨瓜倆棗,明天你家老太太就出去揚言用錢收買了我們,最後倒成我們理虧了。”
他一針見血,說到點子上了,這就是他們不接受私下賠償的理由。
任女士臉一紅,不說話了。
蔣燃淡淡地繼續說道:“請回吧,我太太需要休息了。”

門被關上後,林鯨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臉蛋壓在膝頭,久久都沒言語。
自己和蔣燃的段位高下立見,她感到羞愧。
蔣燃把東西收了,走過來把她的下巴抬起來,兩隻手掌在她的臉上揉了一把:“怎麼了?”
林鯨神情沮喪地說:“我沒有想到你這個看上去話不多的人,吵架這麼厲害,我和你一比就是個廢柴。剛剛你聽見我和她說話,肯定覺得我氣勢很弱吧?”
“你要那麼厲害幹什麼?跟我吵架嗎?”
“才不是呢!”林鯨說,“我就是感慨一下,就像小時候和學霸同學做同桌,每次試卷發下來我都覺得很丟臉。”
蔣燃笑了笑:“不過我以為你會給我一個好點兒的形容詞,比如口才不錯。一個大男人被誇吵架厲害,我聽著也不是很驕傲。”
林鯨聽了“撲哧”笑了一聲,終於露出一個笑臉來。
蔣燃在她身邊坐下,順道把她的腿橫在自己的大腿上,低聲說道:“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我希望你工作和生活能夠開心。”
林鯨捧著臉問他:“那你有沒有覺得我很差勁?”
蔣燃微微眯了一下眼:“可以說實話嗎?”
林鯨恨恨地瞅著他:“從你這句話裡,我就能預感到接下來你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我不愛聽的。”
蔣燃歎氣:“不想聽就算了,那你想想中午吃什麼。”
林鯨:“我不,你還是說吧。”
蔣燃擱下手機:“一開始還頂得住,看得出來你是怕對方在言語上把你壓制住,被道德綁架,嚴重底氣不足,不自信。我很奇怪,你明知道有這個陷阱,結果心甘情願地掉了進去。”
林鯨實話實說道:“我不是心甘情願地掉進坑裡。那些談判專家厲害是因為思考速度快,而我的腦子就很慢,有的時候我說話甚至要斟酌字句,發微信打字更是這樣。因為我害怕自己說錯一個字,就被人抓到漏洞。”
蔣燃:“有一定的原因,但關係也不大。一開始你答得不是挺好的?她一共說了兩次自己的母親,第一次說完你讓她進來和你有了談話的機會,第二次她又說,你就不知道怎麼回了。”
林鯨輕“籲”了一聲:“很明顯嗎?”
蔣燃說:“你擔憂的東西很多,對嗎?你擔心今後工作不方便,又擔心鄰里關係不好,這恰好是她要綁架你的地方。”
“你明明不想就這麼算了,有情緒,為什麼不直接拒絕無理的要求?”
林鯨被戳中心事,心虛地挪開了視線。
蔣燃低低地笑了:“林鯨,人身上的擔子太多跑得會很累。每當你做一件事搖擺不定時就想想自己要一個什麼結果,拒絕別人沒有你想像的那麼難。你不用擔心會傷害別人,因為那些讓你做出艱難抉擇的人,本身就沒安好心。”
林鯨的眼睛亮了起來:“哇,你說得好對。蔣老師再教教我!”
“教你?要付學費。”他笑,傾身要吻她,故意破壞這種詭異的氛圍。
林鯨用手背擋住他落下來的嘴唇,勾唇笑道:“原來拒絕別人真的沒有那麼難。”
蔣燃:“……”
“還有,免費教你一個道理,做任何事一定要自信。”

下午,周經理帶著總部的同事來了一趟林鯨家裡,詢問一些當時的情況。
林鯨據實表述。
領導們對她表示抱歉,之後問了她有什麼訴求。
林鯨想了想,謹慎地說道:“另一個業主是個公眾人物,有很多粉絲。她的狗咬死了另一條小狗然後被帶走了,她情緒很激動。我不知道她後面會不會在公眾平臺上說這件事,萬一信息不屬實,我希望公司可以做好公關應對措施,不要讓我被牽連其中。”
周經理奇怪地看著她,似乎很不能理解她這種擔心行為。
總部的同事也愣了一會兒,笑著說:“這個問題,我們之前都沒想到過。”
林鯨說:“不是沒有這種可能。我已經做好了自己職責內的事情,不希望被謠言中傷。”
“你說得很對,你的意見我們會聽取的。”他們不便多留,又叮囑她幾句好好休息,便離開了。
兩個男人走進電梯,總部的同事忍不住說了一聲:“這個小姑娘的腦子很靈活嘛,想問題很全面,也懂得維護自己的權益,敢說敢做,真是後生可畏呀。”
周經理附和道:“是的,年輕人腦子好使。”
林鯨回想著周經理那個詫異的眼神,心想他肯定是不理解自己為什麼要想那麼多,沒有切身體驗過被傷害的人是不會懂得她的想法的。
晚上洗臉的時候,林鯨忽然問蔣燃:“你有沒有覺得我今天跟周經理說的那件事情,有點兒太把自己當回事了?而且小人心思,把別人往壞了想。”
蔣燃正在她身後刷牙,電動牙刷“吱吱”的聲音環繞在她周圍,林鯨能感覺到振動似的。
他穿著睡衣,短髮微微淩亂,睡衣的紐扣開了兩顆,露出胸口的一小片皮膚,看上去慵懶又性感。
蔣燃吐掉牙膏泡沫,和她擠在一起:“不會。在這件事之前,你不也沒想過自己會被推嗎?”
林鯨贊同地點了點頭:“所以我想通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因為一旦出現利益衝突,公司可不一定會顧及我,雖然他們嘴上說得好聽。”
蔣燃將手伸到水龍頭下,任水流沖刷著手指,問她:“你對目前這個公司很失望?”
林鯨認真回答他的問題,說道:“算不上是失望還是信任,說難聽一點兒就是‘天下烏鴉一般黑’,真遇到困難了,大家就是大難臨頭各自飛,像夫妻一樣。”
她驀地打了個比方。
“這個比喻不好,建議你換一個。”蔣燃從鏡子裡看向她。
林鯨:“好吧,其實就是不能對誰都保持完全信任,只能在湍急的水流中穩住自己。這就像吃魚,我很喜歡吃,但是魚刺很多,所以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撥開魚刺只吃魚肉,吃多了難免不小心被卡嗓子。我不能要求魚不要長刺,只求再謹慎一些。”
蔣燃問她:“所以,結婚也是吃魚?”
林鯨意識到自己踩到“地雷”了,剛剛的確不應該這麼比喻的,她摟上他的脖子,踮著腳貼了貼他的下巴:“呃……”
蔣燃又問:“對你來說,婚姻裡‘魚刺’的那部分是什麼?”
林鯨對上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除了比較忙之外,我並沒有不滿意的地方。其他的,要看你有沒有對我隱瞞過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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