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譯明散文選(平)

 明代散文的特色，一是流派紛呈，名家輩出；二是小品文大放異彩，給明代文學抹上穠麗的一筆。本書所選明代散文計五十家、一百多篇，選錄時力求兼顧各時期、各種文體、各種流派的散文，而尤其以篇幅簡短、清新雋永的小品散文為主，反映了二百七十多年間明代散文發展的概貌。除注譯詳確外，篇篇皆有深入的題解與賞析。明代中後期的小品散文，文字輕鬆雋永、情感真摯深刻，其形式呈現出多元而自由的傾向，具有鮮明的審美特性，是明代散文中的精典之作，值得讀者細細品味。

周明初，浙江大學人文學部中國古代文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導　讀

明代散文，比不上唐宋散文那樣興盛至少它沒有出過像「唐宋八大家」那樣的散文大家，也沒有同時代的小說、戲曲這些俗文學那樣富有生機。不過，明代散文也有它值得稱道的地方，一是流派紛呈，名家輩出；二是晚明小品文大放異彩，給明代文學史抹上了穠麗的一筆。
明代初期的散文家都是由元入明的人物，大多詩文兼長。無論是宋濂還是劉基、方孝孺，都承襲宋代以來的文學觀念，主張「文道合一」，在散文中，道學的色彩比較重。但由於他們身處元明之交，經歷了社會動亂，所以往往又有一些富有現實意義的作品。
到了永樂、成化年間，文壇上出現了一種雍容典雅的文體，由於倡導者是當時的館閣大臣，因此這種文體叫「臺閣體」。臺閣體文大多以歌功頌德為主，較為空泛平庸，所以這時期的散文成就不太高。
首先起來抨擊「臺閣體」浮靡文風的是茶陵（今湖南茶陵）人李東陽，以後是以李夢陽、何景明為首的「前七子」和以李攀龍、王世貞為首的「後七子」。李東陽是「茶陵派」的領袖，主要成就在詩歌方面。前七子的活動時期是在明中葉的弘治、正德年間，他們以「復古」相號召，掀起了第一次文學復古運動的高潮；後七子主要活動時期是在嘉靖年間，他們繼承了前七子復古的理論，掀起文學復古運動的第二次高潮。前、後七子提倡散文學習秦漢，詩歌則近體學盛唐，古體學漢魏，以追求高古的格調，來救治宋元以來「文道合一」的文學主張和「臺閣體」空泛的文風；他們的文章重在模擬古人，所以有價值的不多，但是他們在詩文理論和實踐方面作了許多有益的探索，如在追求文學的獨立性、真實性、情感性等方面的主張，對倡導個性解放的晚明文學有或多或少的影響。
時代介於前、後七子之間，主張學習唐宋古文，而以反駁復古派理論和創作為主要目標的文學流派稱為「唐宋派」。這一派的成員比較複雜。像王慎中、唐順之這兩位主腦人物，實際上是從「文道合一」的觀點出發來反對復古派的，因此道學氣息濃厚。而茅坤附和他們的主張，但態度不那麼極端，所編選的《唐宋八大家文鈔》，對後世影響較大。歸有光也被劃入「唐宋派」之列，但他與王、唐等人沒有實際的聯繫，一些基本觀點也有所不同；他的一部分描寫身邊瑣事的文章，筆墨平淡而感情真摯，成就較高。
嘉靖、萬曆年間，激烈反對復古派理論，主張詩文要有獨創性，要反映自己的真情實感的是徐渭和李贄。徐渭詩文俱佳，但地位卑下，生前的影響不大，死後他的文學價值才漸漸為人們所認識。李贄是個思想家，主要成就不在文學方面，但他的思想對晚明文學有重要影響。因此徐渭、李贄可看作是晚明文學的先驅。
嘉靖後期到萬曆時期出現的思想解放的潮流，對晚明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在晚明詩文領域中，聲勢最大的是以袁氏三兄弟為代表的「公安派」，他們反對復古派復古擬古的主張，提倡詩文「獨抒性靈，不拘格套」，要求表現出個人的獨特創造；其文學成就主要在散文方面。
公安派的創作，不太注重詞語的鍛煉，因而容易產生淺俗的弊病，這在公安派的末流尤甚。於是以竟陵（今湖北天門）人鍾惺、譚元春為代表的「竟陵派」出來進行救治。竟陵派繼承了公安派「獨抒性靈」的理論，同時主張用「幽深孤峭」的風格來糾正公安派俚俗、淺露的弊病。這一派的理論在明末乃至清初非常流行，影響比公安派還來得久遠。
明末還有「復社」、「幾社」等文社出現，他們的文學主張，與前、後七子的復古主張比較接近，但是影響不大。
晚明時期的散文，以小品文的成就為最大且最具鮮明的審美特性。「小品」原是佛家用語，指大部佛經的略本，明中期以後才用來指稱一般體制短小的文章。但是按照晚明小品文理論家的解說和選家的選錄標準，體制短小並不就算是小品文。晚明小品文不乏體制短小的作品，但這並不是它的必要條件；其主要精神，無寧說是更側重於文字的輕鬆雋永、感受的活潑新鮮、情感的真摯深刻，其所藉以表現的形式則呈現多元而自由的傾向，舉凡遊記、傳記、尺牘、日記、序跋等，都曾為晚明小品文作家所廣泛運用，以表現他們特具的審美趣味。
晚明小品文的出現與晚明作家提倡性靈、追求文學的自我娛樂功能有關。像徐渭、屠隆、湯顯祖等人，標舉文學的「真我」、「性靈」，寫作了不少簡短清新的小品文字，他們是小品文的早期作家。湯顯祖明確提出創作小品文是為了「自嬉」，而他們之後的公安派高舉「性靈說」的旗幟，寫作小品文的意識更為自覺，對晚明小品文的興盛起了很大的影響。晚明時期，寫作小品文的卓然名家不下一、二十人，他們大多形成了自己的獨特風格，這在晚明出現的各種小品文選本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而陳繼儒、袁宏道、張岱等人是其中成就最為卓著的小品文作家。
本書是明代散文的選注選譯本。所選計五十家、一百一十多篇，基本上可以反映明代散文發展的概貌。在選文時，力求各時期、各文體、各流派都能夠照顧到，而尤以篇幅簡短、清新雋永的散文為主，其中晚明小品文佔了二分之一以上的篇幅。

周明初 一九九八年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