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本書與「從西方哲學到禪佛教──『哲學與宗教』一集」構成姊妹作,現由東大圖書公司(滄海叢刊)同時印行。以後當有三集、四集等等涉及哲學與宗教(乃至文學藝術、政治社會等等層面)的一系列長篇短論陸續出版。目前計劃中的「哲學與宗教」三集,準備包括「中國大乘佛學繼承課題的我見」,「創造的詮釋學──中國哲學方法論建構試論之一」,「儒家倫理學的現代化課題」,「從中國佛教到日本佛教的發展路數分析」,「中國哲學研究改良芻議」,「海德格與中國哲學」,「關於中西哲學交流會通的我見」,「戰後美國倫理學三大研究部門的哲學考察」,「英美解析哲學與歐洲大陸哲學──從分歧對立到交流對談」,「關於科學、哲學與宗教的概念分辨──馬克思主義與非馬克思主義的對立看法」,「中國大陸學者的美學研究評論」,「中日刀劍文學(sword literature)的比觀評價」等篇,其中「中國大乘佛學繼承課題的我見」,約有三萬多字,已交東吳大學哲學年刊「傳習錄」預先出版。
本書分為兩部,所收長短文章全係三年之內寫成的新作,都在報章雜誌出現過。第一部以「中國思恝文化重建課題」為標題,共收六篇。首篇「批判的繼承與創造的發展──關於中國學術文化重建的問答」,係應哥倫比亞大學政治系研究所博士候選人周陽山君所提十個問題所作的筆答,算是第一部的總綱。第二篇「儒家思想的時代課題及其解決線索」依照(1)(道德的知行合一論為主的)知識論,(2)(道德的)形上學,(3)(孟子一系的性善論或良知論為主的)心性論,(4)(道德的理想主義意義的)倫理學,以及(5)(德福一致的安身立命論為主的)解脫論這五大部門的次序,一一討論各別的內在難題,以便探現其解決線索。為了探索儒家思想時代課題(亦即內在難題),我所採取的基本立場共有不可分離的以下三點:(1)經由批判的繼承謀求創造的發展;(2)建立我們的新時代所需求的我所云「中國本位的中西互為體用論」,取代張之洞以來帶有過度華夏優越感的「中學為體,西學為用」這種陳腔濫調;以及(3)形成多元開放的思想文化胸襟,俾能徹底改正我們傳統以來的單元簡易心態惡化而成的單線條自我閉鎖心態。我在「前言」特別強調:「任何一個國家社會要有思想文化的現代化突破與發展,絕對需要一批見識深遠而態度忠誠的知識份子,提供建設性的且有善意的批評;沒有批評,就沒有進步」。
第三篇「中國文化重建課題的哲學省察」,首次公開我在數年前逐步運思而成的一種「生命的十大層面及其價值取向」模型。依照我個人所了解的生命存在的諸般意義高低層次與自下往上的價值取向,我認為做為萬物之靈的人的生命應該具有下列十大層面:(1)身體活動層面;(2)心理活動層面;(3)政治社會層面;(4)歷史文化層面;(5)知性探求層面;(6)美感經驗層面;(7)人倫道德層面;(8)實存主體層面;(9)生死解脫層面;以及(10)終極存在層面。依此模型,我們可以明白指摘任何化約主義的偏失。自五四運動以來,除了有關社會主義的論戰之外,我國曾產生過兩次極其重要的學術文化論戰,即「科學與玄學」論戰與「全盤西化」論戰。我在文中援用「十大層面」模型到這兩次論戰的深層分析,指出論戰雙方多少犯有化約主義的偏失,且進一步提示,在各大層面如何重建祖國文化的艱巨課題。我在第四篇「科技化資訊社會與價值取向問題」,又根據多年來在美國的生活經驗、教學經驗與實際觀察,討論在十大層面上的價值取向與科技資訊如何並進,如何互相配合或調節,聊供國人參考。
第一部的最後兩篇,關涉中國大陸的馬列主義思想困局與三十年來大陸學者的哲學研究。「馬列主義的思想困局」這一篇在紐約「知識份子」季刊登載之後,據說引起相當熱烈的反應。不久,臺北的「中國論壇」半月刊也選登文中「毛思想與文化大革命」、「民主集中制的兩難」與「傳統思想文化遺產的繼承問題」等三節,並加「編按」,云:「傅教授從美國寄來的原文,長達兩萬五千字,……因為本刊篇幅有限,省略了一大半,其中包括最具理論價值的『辯證法唯物論的獨斷性』與『歷史唯物論的深層結構』兩節,致使文章遜色,特向本刊讀者及傅教授表示歉意」(見第二三一期)。結果讀者反應激烈,欲罷不能,故在第二三三與二三四兩期分別補登這兩節,但仍未能包括其他幾節與附註在內。在紐約刊載的原文這次全部收在本書,甚望讀者格外注意。另一篇關於中國大陸哲學研究的評論,原係「中國論壇」創刊十週年專輯「海峽兩岸的學術研究發展」中的一篇,也受到中國大陸方面的注意,曾在「人民日報」(海外版)與「中報」(一九八五年十月二十二日)同時引用了文中的一句,引用的目的可能是為了否定文革。關於這一點,讀者不妨參看本書第二部的最後一篇「從貧窮到開發,從閉鎖到開放」,原載時報今年二月十七日人間版上的「西東博議」專攔。
本書第二部就是以「西東博議」為標題,共收二十三篇,並加項退結與馬森兩位先生在人間版上登過的短文各一,當做附文,以便旁助讀者了解「弗蘭克爾(又作傅朗克)與意義治療法」與「也談『可憐的』沙特」這兩篇拙文。二十三篇中,評介暢銷書「眾多趨向」(又作「大趨勢」)的四篇以及「死亡文學的極致──托爾斯泰『伊凡、伊里奇之死』的現代意義」等總共五篇,祇在時報美洲版登過,國內讀者多半沒有看到。時報美洲版還同時登過「中國論壇」所刊載的幾篇拙文,我在這裡特向曾經負貴該版的楊澤兄與劉克襄兄兩位致意。
其他所有短篇,以及「從西方哲學到禪佛教──『哲學與宗教』一集」所收的長篇「胡適、鈴木大拙與禪宗真髓」,都在時報國內版的人間副刊上登過。三年前金恒煒兄擔任副刊主編的第二天,就登了我的頭一篇「天才是生命的試煉──從魯賓斯坦之死談起」。不久,他仿照了南宋呂祖謙的「東萊博議」書名,為我設一專欄,就是「西東博議」,讓我有個自己的「新聞天地」,從哲學宗教到文學藝術談東論西,暢所欲言。我生平寫過登過為數不少的中英文長篇短論,但自己最喜歡的還是專為人間版「西東博議」撰寫的文章。我兼操哲學與宗教的「二刀流」,多半是為了謀生;但是我在文學藝術,尤其音樂的耽迷偏愛,才能發現真正的自我生命。我對詩人、作家、畫家與音樂家永遠抱有一種無法形容的「自卑感」。
四年前夏天在夏威夷大學參加「國際朱子學會議」期間,初遇「中國論壇」召集人韋政通兄與中國時報駐美記者金恒煒兄。經由他們二位的分別敦促與不斷鼓勵,振作起來重新開始停頓了十年以上的中文寫作,點點滴滴積下「哲學與宗教」一集與二集所收錄的長篇短論。第一集巳經獻予韋政通兄;第二集包括「西東博議」的專攔文章,故將此集獻予金恒煒兄,以為畢生難忘的留念。
傅偉勳 一九八六年三月二十八日晨七時半於費城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