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訂再版序
本書第一次出版於民國六十八年,四年後再版,而此次再版則長達八年矣,這說明它只能勉強算是一本常銷書而巳。不過書海浩翰,天天都有新書出版,沒有被時間淹沒貶為廉價書、或以廢紙論斤出賣,已算幸運!因而本書得能增訂再版,心中仍不免有些淡淡的喜悅。
紅樓夢的文學生命是永恆的,讀者對它的喜愛,學者對它的偏愛,並未因時間的流逝稍滅,依舊是讀者們的文學話題、學者們鍥而不捨的課題。臺灣如此,大陸亦復如此。
自從海峽兩岸開放探親以來,純學術的交流已被默許,得以知道大陸的紅樓夢熱似尤勝臺灣。他們曾以近三年的時間(一九八三至一九八五)將它改編為電視劇,轟動一時。為此,他們曾在全國兩百多個大城巿徵選演員,並興建了一所美輪美奐的大觀園。而且動員三十位紅學家,花了五、六年的時間編印了一部「紅樓夢大詞典」,全書約一百五十萬字。其後又有雕塑家將書中人物都作了塑像。在「中國藝術研究院」內設有「紅樓夢研究所」。出版定期的「紅學季刊」。北平有個地名又叫「紅樓里」。熱潮可以概見。
紅樓夢大詞典的主編之一鄧慶佑先生,當他發覺我們籍隸同鄉後,便以試探的心情給我寫了一封信,收信地址寫的是「臺北市國立博物院」,(其實臺北只有「國立故宮博物院」和「國立歷史博物館」),這信竟然也收到了。經過幾次書信往返後,他便託人帶來一本大詞典見贈,方知在紅學人物中筆者也忝列其名,本書也被收錄在紅學書目中。
鄧先生正計盡出版一本「紅學人物志」,預備介紹臺灣的紅學家計為李辰冬、潘重規、高陽及筆者等四人,我認為他選擇的對象太少,臺灣的紅學家不止道些,似不具代表性,希望他慢慢出書,將範圍稍加擴大,以資周延。
本書於一、二兩版後,又陸績寫了八篇文章,其中六篇曾收錄於拙著「四說論叢」中,茲此三版之際乃一併輯入,以期完整。
中華民國八十年七月羅盤 於臺北
自 序
初讀紅樓夢遠在四十年前,想寫一本研究紅樓夢的書,也有二十年的時間。
四十年前我方少年。那時的少年沒有今天這麼幸福;玩樂的方式少,物質的條件差。因而閱讀小說常是當時青少年們僅有的享樂之一。尤其季入隆冬,擁被而臥一卷在手,卻也樂趣無窮。
中國文化遣產至豐,小說亦復不少,在眾多的小說中,何以唯獨偏愛於紅樓夢?卻也有一段淵源。原來抗戰期間,我曾隨家人避難於一位親戚家中作客很久。這位親戚家園廣闊,人口眾多,從僕即達數十,家中生活情景,頗似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其時,我們一群少不更事的孩子們正競相爭讀紅樓夢,於是就權將張冠給李戴,一個個比擬起書中的人物來。
至於日後何以又對它發生了研究的興趣?也有一番原因。
時在民國四十年,我加入了「文協」的小說研究組,對小說的理論基礎和寫作技巧作過一番深入的研究。
此一研究組是張道藩先生發起,李辰冬趙友培兩教授實負其責。每週上課十八小時,為期半年。延攬了當時一流的學者名家主持講座,所開的課程均極紮實,對於素極愛好文藝的我,不但奠定了若干寫作理論的基礎,更激發了莫大研究寫作的興趣。
其後,李辰冬教授和穆中南先生又先後創辦了兩所文藝函授學校,邀我擔任小說作業批改的工作,為時共達五年。這期間,結識了不少有志從事寫作的朋友,也接觸到許多寫作方面的實質問題。於是我便陸績寫了一系列的小說論文。(即以後結集出版的「小說寫作基本論」,和「小說寫作研究」,其中七文被採為函校小說班的教材)。
寫過這些論文以後,心中不時仍有言猶未盡的感覺;因為那些論文雖已略具系統,畢竟所談的還都是一些原理原則,仍不免流於空泛抽象,對於初學寫作的人,未見得真能有何裨益。這情形豈不似醫科學生不能上解剖課程一樣的遺憾!因此,乃使我興起要「解剖」一部作品用作示範的念頭。
如何選擇一部適當的作品?是一個頗為重要的問題!否則,這種努力將是白費。是以這作品必須具有豐富的內容,傑出的技巧,高超的意境。易言之,它必須是一本最好的小說範本,最佳的小說教科書──而且這本書很容易購買。基此種種,則非紅樓夢莫屬了。
然而,凡事立志不難,實踐卻非易。其時我正自軍中退役,函校酬勞不足維生,不得不為衣食奔走他方。以後不久,雖作了公務員,已無虞於生活,但工作忙碌,諸事煩瑣,在在均無法安心從事研究工作,其間雖曾多次發下宏願,終究未能貫徹,直到三年前獲得一份較為清閒的工作,方正式著手此一研究。
紅樓夢一書問世至今,已歷兩百年,以其內容繁富,技巧高超,書尚未成即已轟動遐邇。民國以來,自胡適先生考出曹雪芹的身世後,更掀起了一陣研究紅學的熱潮,迄今數十年歷久衰。
不過環顧這些紅學家們,其所作的研究,莫不以作者的身世和版本問題為主要課題。鮮有針對作品內容就其寫作技巧、文學價值,作一有系統的分析,和全般價值的評估──有關作者身世及版本的研究,其學術價值固不容否認,但此種研究成果對青年學子究竟能有多少裨益?頗值得衡量──因此,我以為:凡對本書的研究僅及於身世和版本,即無異於隔靴抓癢,未免虛而不實了。
中國的作家,多是暗中摸索,無師自通,往日如此,今日亦然。大學裡極少寫作的課程,有志寫作的青年學子,亟需這方面的知識與指導,為此,我才不揣淺陋,作此大膽嘗試!
本書共輯論文二十九篇,約近三十萬言。為文之初,本有通盤計劃,惟以執筆時間前後達二十年之久,是以筆調難免有不能一氣呵成之憾。又書內各文均陸續發表於各雜誌報章,而設定的讀者對象率為青年學子,是以用筆力求通俗。又惟恐若干讀者尚未閱讀原著,為期易於瞭解,故引證原文較多。此外,並有原文被重複引用的現象,那是因為各次為文主題不同的緣故。
本書各文在分別發表的過程中,曾標以「從小說寫作的觀點看紅樓夢」的副題,由是可以說明各文的分析是以寫作技巧為著眼,不涉考證問題。
有關本書的寫作,與原訂計劃略有出入,如「紅棲夢的寫作技巧」一文,若照原計劃至少要寫五萬字以上。另已預訂的「紅樓夢的瑕疵」、「平心論高鶚」,和「紅樓夢對後世的影響」等三題,也被迫取消,原因是:我的工作環境轉變,無暇再及於此,為了不忍友好們過久的期待,只好權且先行結集出版,藉以就教高明。
本書今雖問世,個人所費心血固多,然其成績並不滿意,「拋磚引玉」,正可作我心跡的說明。
本書得以出版,衷心感謝往日供我園地發表的各位編輯先生,沒有他們的贊助,這一計劃必難完成。此外,李師辰冬給我的鼓勵尤多,蒙予賜序增光不少,謹均此誌謝。(一九七九年四月於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