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說實在的,我對自己所謂的人生觀,並未抱持著太多的樂觀成份。我總是以為,人生像一段漫無際涯的待渡旅程。當我獨自站在水的這一端,等待渡過水的那一頭時,我根本不知道,我往後還有多少個渡口,在那些地方在等我。於是,我渡過去了,那就算一個渡口,卻沒有更多的情緒去追索下一個渡口將出現在什麼地點什麼時候!祇是,我仍擁有對世界的一層觀照心情。
我是相信宿命論的。
我同時也不是一個悲劇型的人,而是我往往在不自知的情沉下,被世界的某些事物所映照到我的心裏,這種映照卻幾乎幾乎是含有幾分悲劇成份的。
「陽關千唱」這本集子,便是在近乎這種心情下產生的。
首先,我要說明一點的是,收蒐在這集子中的篇章,按照發表的時間和我自己的風格變化過程而言,本該先於「長卷」付梓的。也就是說「陽關千唱」才是第二本散文集,而「長卷」卻是第三本散文集。
如果稍加注意,便可看出「陽關千唱」中的作品,在技巧上和語法上是很「現代」的,有人說它像詩。那麼,就算是一種我在寫作上自我要求的變化吧。
這變化先不論其效果的好壞,我至今卻仍很喜歡它。喜歡的原因是,「陽關千唱」畢竟代表我求變中的一環,有這一環之後,我也才能再變,再求得更適合我更突破的再生。我憑著這些不斷的變化,在求變中認清自己。
我當時寫這些作品時,內心常懷著澎拜的思緒,就宛如自己乍然在雙肩上已挑起整個個人的感情,或者是對國家,甚至對世界的一種熱忱。因為,有了這種熱忱的衝擊,不免在作品的感情上有了顯而易見的表露痕跡。散文裏所要表現的感情,是不宜在作品中太鋒芒的。但是,既然在當初動筆時,感情是露骨的,事後也沒什麼好遺憾了。如果,這也算上這本「陽關千唱」的一項缺點的話,我接受。但是,也讓我表白我赤裸的心懷,這是我當時急切想要渲洩的。
另外,「陽關千唱」中各獨立的小節亦佔多數,我寫它們時,我對事件的感觸很多,甚而有點紛雜,但總歸而言,主題的集中,感情的統一,以及技巧上的講求,我是很費力在要求自己的。散文短,難寫,更難寫得好。這點我很了解,因此在這本集子中,對當時的我而言,巳盡了十分力了。或許,正由於文字這一方面的求短,以致使得有人把它當成詩的另一種型式。
年齡漸長,各種人生的際遇和經驗隨之複雜與疊積,因此對一個像我這樣寫作的人來說,那究竟是有利的。所以,當我此時,在反觀寫這本集子那時的心境變化時,我是何等的驚心!驚心我最初原有的那股最真最豐富的想像力和胸懷。而現在卻未可復得了。
書裏的大部份作品,有紀念已逝朋友的、甚而有寫給自己的、有寫給季節的、有寫給不知名的人們──在二十歲的那時,寫作的筆觸對象彷彿又是整個想像中的世界,如「陽關千唱」、「右手的變奏」、「讓我牽住你的手」等等皆是。
我的散文在變,人生觀也慢慢在修正著,在這樣調協之下,我雖未能完全達到自己在散文風格上的高點,然而,我正努力以赴。
「陽關千唱」的出版,對我是有著某層面上的特殊意義的。我喜歡它,一如我喜歡我自己。
別人對它的批判也許很重要,但我有意出版這本集子的目的,也同樣籍以鞭策我自己啊。
陳 煌
六十九年元月十七日
寫於臺北市汀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