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譯水經注(上)

《水經注》成書於西元六世紀，為北魏酈道元所著，是一部以記載河道水系為主的綜合性地理巨作。全書以《水經》為綱，不僅逐一細述河流、湖泊等地表水，以及潛流、溫泉等地下水的源頭、流程與歸宿，並於相關流域內的地貌氣候、水利土壤、礦藏資源、名勝古蹟、地理沿革、風俗習慣、歷史掌故及神話傳說等，都有詳盡的記載，在中國地理學、考古學、水利學等自然與人文學科的研究上，具有重要地位。其華美的文字和高明的寫作技巧，更被譽為中國山水寫景的太上之作。本書正文以武英殿校釋本為底本，校正和補足許多錯誤及衍脫，並收錄了趙一清等人的輯佚增補。各篇題解提綱挈領，注釋明白切當，語譯則力求通俗易曉，篇後並有研析重點解說，不僅便於學術界研究參考，也有裨於一般讀者披閱欣賞，允為今人研讀《水經注》之最佳選擇。

陳橋驛
一九二三年生，浙江紹興人。著名酈學家，浙江大學教授，國際地理學會歷史地理專業委員會諮詢委員，英國劍橋國際人物傳記中心榮譽委員。在歷史地理學、歷史地圖學、酈道元研究、地方志和地名學研究等方面造詣精深，成就卓著，先後出版《水經注研究》、《水經注校證》、《水經注論叢》等學術專著多種，被公認為當代酈學研究權威。

葉光庭
一九二三年生，浙江臨海人。原杭州大學(浙大前身)教授，一九八七年退休後專事編譯與寫作。編著有《浙江名品擷英》、《西湖史話》、《當代世界名城》(合編)、《地理學的性質》(譯作)、《中華帝國晚期的城市》(合譯)等。

壹、有關《水經注》一書的概況

◎《水經注》的作者及成書情況

《水經注》是北魏酈道元（西元？～五二七年）的著作，酈道元字善長，范陽涿縣（今河北涿州）人，是一位偉大的地理學家。他出身官宦世家，曾在北魏出任過治書侍御史、潁川太守、東荊州刺史、河南尹、御史中尉等職，最後在關右大使任上為叛臣蕭寶夤殺害。
酈道元的畢生經歷，史書記載不詳，《魏書》本傳只有三百零九字，《北史》本傳也只有六百一十二字，還包括抄錄《魏書》三百零九字在內。除此以外，歷史上沒有其他有關酈道元的傳記，直至現代，才有人為他寫作傳記。
酈道元撰寫《水經注》，《魏書》和《北史》都有記載：「道元好學，歷覽奇書，撰《注水經》四十卷、《本志》三十篇、又為〈七聘〉及諸文，皆行於世。」但對於其撰寫過程及成書情況等，則絕未言及。此書寫於何時，成於何時，歷來議論甚多，說法紛紜。全書中出現的最後一個可以明確計數的年代是延昌四年（西元五一五年），但《注》文中某些可以比勘年代的內容，還有晚於延昌四年的，其中最晚的是在卷二十六〈沭水注〉中提及的：「魏正光中，齊王之鎮徐州也，立大堨，遏水西流。」北魏正光是西元五二○～五二五年，距酈氏被害已很接近，所以《水經注》當是正光年代完成的。
《水經注》一書，顧名思義是《水經》的注釋，所以《魏書》、《北史》和隋、唐的某些文獻稱為《注水經》。根據《隋書‧經籍志》及《舊唐書‧經籍志》、《新唐書‧藝文志》的著錄，我國歷史上曾有兩種《水經》和《水經注》。其中一種《水經》為漢朝人桑欽所撰，晉人郭璞作注，但已經亡佚。另一種是三國魏人所撰，撰者的姓名不傳，由酈道元作注。《唐六典》卷七〈工部〉水部郎中注說：「桑欽《水經》所引天下之水百三十七，江河在焉。酈善長注《水經》，引其枝流一千二百五十二。」所以從河流數量來說，《水經注》比《水經》幾乎多十倍。而從內容來說，雖然現在的《水經注》已經有缺佚，但仍大於《水經》二十餘倍。所以酈道元《水經注》是一部獨立的專著。
《水經注》首見於《隋書‧經籍志》著錄，共四十卷，說明此書稿本或鈔本當時收藏於隋東都也就是北魏首都洛陽。從北魏覆亡到隋一統之間，歷時五十餘年，這段時間，洛陽曾多次遭受兵燹。東魏武定五年（西元五四七年），全城斷垣殘壁，廬舍為墟，為《洛陽伽藍記》作者楊衒之所目擊。此書竟在戰火瀰漫的浩劫之中安然無恙，真是我國文化史上的一次奇蹟和幸遇。

貳、《水經注》內容的綜合評述

《水經注》是我國歷史上的一部不朽地理名著。此書之所以獲得崇高成就，除了作者酈道元的卓越天才和無比努力以外，其時代背景也起了重要作用。
中國從四世紀初期起，開始了一場規模很大的混亂，在歷史上稱為「五胡亂華」，在地理上叫做「地理大交流」。在這段時期中，原來生活在長城以北的許多以遊牧為生的民族，先後進入華北，他們放棄了「天蒼蒼，野茫茫」的草原生活，進入華北定居，從事農業。而原來居住在華北的漢族，則放棄了乾燥坦蕩的小麥雜糧區，大批遷移到低窪潮溼的南方稻作區。廣大集團的人群，在自然地理環境和人文地理環境上發生了深刻的變異。不論在中國的北方和南方，數量巨大的人群，都面臨著完全陌生的地理環境。新舊地理環境構成了他們現實生活和思想上的強烈對比，空前地擴大了他們的眼界和豐富了他們的地理知識。這就是中國歷史上的所謂「地理大交流」。
「地理大交流」的結果是培養了許多地理學家，撰寫了大量地理著作。這些地理著作與古代的地理著作如《山海經》、〈禹貢〉、《穆天子傳》等完全不同。這些古代地理著作，作者十分缺乏自己的實踐基礎，其中大量內容根據第二手資料，包括許多假設和想像。但「地理大交流」所培養出來的地理學家，其重要特點就是實踐。他們有的是自己的親眼目擊，有的則是吸取了別人的實踐經驗。在這樣的基礎上撰寫出來的地理著作，當然不同凡響。後來，人們把這一時期湧現出來的大量地理著作，統稱為「六朝地志」，而《水經注》正是六朝地志中最最傑出的一種。這就是清代學者陳運溶在〈荊州記序〉中所說的：「酈《注》精博，集六朝地志之大成。」
酈道元撰寫《水經注》的重要依據是他的實踐，也就是野外地理考察。他在〈水經注序〉中指出：「脈其枝流之吐納，診其沿途之所躔，訪瀆搜渠，緝而綴之。」所以野外考察是他的重要治學方法。在北部中國，他到各地作過細心的調查考察。所以他的著作中，反映了大量的考察成果。除了野外考察以外，酈道元撰寫《水經注》的另一重要依據是他所占有的大量資料。《水經注》一書到底引用了多少資料，現在已經很難估計。我從全書指名的引用文獻和碑銘進行整理統計，共得各種文獻四百八十種，各種碑銘三百五十七種。由於許多文獻他不曾指名，所以實際引用的當然遠遠不止此數。說明他所占有的資料確實十分豐富。當時，雕板印刷尚未出現，所有引用的文獻均須通過傳鈔獲得，其工作量之大，可以想見。而《水經注》一書的價值，也就不言而喻。
《水經注》是一部包羅宏富的著作，現在有許多學科都利用它進行各種研究，不同專業的學者，都從此書中挖掘自己所需要的資料。但從此書記載的主要內容來看，它畢竟是一部地理著作，所以要評述《水經注》內容，首先應該從地理學說起。地理學是一門綜合性的科學，它包括自然地理學和人文地理學兩大門類。讓我先從自然地理學方面對它進行評述。

◎自然地理學

顧名思義，《水經注》研究的主要對象是河流，它在自然地理學上的貢獻，首先在河流水文方面。全書記載的河流達一千多條，對這許多河流，《水經注》大都記載了它們的發源、流程與歸宿，都能緊緊地扣住這些河流的自然地理特點，並非千篇一律。以清水（今衛河）、沁水（今沁河）、淇水（今淇河）三條河流為例，它們都是發源於太行山南麓或西麓的一般小河。對於這種同一地區的一般河流，《注》文仍能很清楚地寫出它們的不同上源。
卷九〈清水注〉描述了清水的上源：「黑山在（脩武）縣北白鹿山東，清水所出也。上承諸陂散泉，積以成川。」這說明清水是以太行山南麓的一些陂池和泉水為水源的河流，其源地很可能是一塊地下水豐富的小盆地。
卷九〈沁水〉的情況就不同，《注》文說：「沁水即涅水也，或言出穀遠縣羊頭山世靡谷，三源奇注，逕瀉一隍。又南會三水，歷落出左右近溪，參差翼注之也。」這段《注》文清楚地說明，沁水的上源大概是太行山西麓一片比較寬廣的沖積扇，因此，河流的上源擁有許多支流。
卷九〈淇水注〉中，《注》文描寫淇水的上源說：「《山海經》曰：淇水出沮洳山。水出山側，頹波漰注，衝激橫山。山上合下開，可減六七十步，巨石磥砢，交積隍澗，傾瀾漭盪，勢同雷轉，激水散氛，曖若霧合。」從《注》文中可見，淇水的發源與清水、沁水都不同，淇水的源地地形複雜，其水源由瀑布急流形成。從上述三條並不出名的河流的發源地的描述中，可見酈道元對於河流發源地的研究是十分認真的。這對我們研究歷史自然地理和現代河流水文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意義。
《水經注》記載了各種河流從源地開始的整個流程中，沿途的河床寬度、灘瀨、瀑布、急流等情況，都有比較仔細的描述。例如卷三十三〈江水〉對岷江上游各段的河床寬度的描述就是這樣，《注》文說：「兩山相對，其形如闕，謂之天彭門，亦曰天彭闕，江水自此已上至微弱，所謂發源濫觴者也。」接著，《注》文就從天彭闕按流程逐段進行描述：「江水自天彭闕東逕汶關，而歷氐道縣北……自白馬嶺回行二十餘里至龍涸，又八十里至蠶陵縣，又南下六十里至石鏡，又六十餘里而至北部，始百許步。又西百二十餘里至汶山故郡，乃廣二百餘步。又西南百八十餘里至濕●，江稍大矣。」
在上述《注》文中，岷江從上游發源起，每個河段的長度和寬度都寫得清楚明白，以這樣的古代自然地理資料，與現代情況作比較，則這一河段在歷史上的變化，就可以瞭如指掌了。（以上為原導讀之節錄）

◎人文地理學

在人文地理學的各個分支中，《水經注》也擁有大量資料。其中首先是在經濟地理學的方面，而特別是有關農田水利的資料。由於《水經注》是一部記載河流的地理書，所以它有大量的篇幅涉及農田水利。在現代經濟地理學中，這些都是屬於農業地理學的研究對象。《水經注》記載的農田水利工程不勝枚舉，其中灌溉效益顯著的如鄭渠、都安大堰、車箱渠、白起渠、馬仁陂、長湖等等，《注》文都作了詳細的說明。……（刪）
此外，《水經注》有關這方面的記載中，還包括各種耕作制度的資料。例如卷三十六〈溫水〉中所說：「知耕以來，六百餘年，火耨耕藝，法與華同。名白田，種白穀，七月火作，十月登熟；名赤田，種赤穀，十二月作，四月登熟，所謂兩熟之稻也。」這裡，《注》文把林邑國一年兩熟的耕作制度，包括耕作、作物品種、收穫季節月令等，都記得清楚明白。所以資料是很有價值的。
在酈道元的時代，工業還處於很落後的手工業階段，分布不多，規模不大。但儘管如此，《水經注》記載的工業地理資料，內容仍然相當完整。從手工業的部門說，全書記載的包括採礦、冶金、機器、紡織、造紙、食品等，可稱門類完備。在酈道元的時代，各種礦物在工業中已具有重要地位。《水經注》記載了能源礦物中的煤炭、石油、天然氣，金屬礦物中的金、銀、銅、鐵、錫、汞，非金屬礦物中的雄黃、硫磺、鹽、石墨、雲母、石英、玉、石材等。對於它們的地理分布和用途等方面，都有介紹。……（刪）
《水經注》記載了許多地區的冶金工業，其中〈河水〉所記載的今新疆地區的一處冶金工業，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注》文說：「釋氏《西域記》曰：屈茨北二百里有山，夜則火光，晝日但煙，人取此山石炭，冶此山鐵，恆充三十六國用。故郭義恭《廣志》云：龜茲能鑄冶。」這項記載不僅敘述了冶金工業的原料和燃料地，並且還記載了產品的市場，是一項完整的工業地理資料。
《水經注》雖然是一部六世紀初期的古代地理著作，但書內卻已經有了機器製造和應用的記載。〈穀水〉說：「穀水又逕白超壘南，……壘側舊有塢，故冶官所在。魏晉之日，引穀水為水冶，以經國用，遺跡尚存。」這裡值得注意的是「水冶」。水冶稱得上是我國古代的一種機器。據王禎《農書》卷十九稱，水冶即水排，後漢杜詩始作。（以上為原導之節錄）

 （完整內容請見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