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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民國的氣質》選取秋瑾、呂碧城、張幼儀、宋清如、張可等7位女性,以娓娓道來的方式,為我們講述了她們的故事,展現出一幅生動、細膩、感人的民國女性畫卷,時代的烽煙、命運的流轉、愛情的嘆惋無不暗含其中。她們或美麗聰慧,溫婉賢淑,或才智超卓,有膽有識,生活的年代跨越清末、民國以及1949年之后,在歷史的驚濤駭浪和各自的人生磨難中,她們以自己的生命和品格唱出一支愛與美的長歌。

書摘/試閱

宋清如:春天已輕輕地流過
個人小傳:
宋清如,現代派詩人,著名翻譯家朱生豪之妻。
1911年,出生于江蘇常熟。少女時,即以一己之力反抗家庭包辦婚姻,獨自外出求學。1932年進入之江大學,與朱生豪相識。
1942年,宋清如與朱生豪在交往十年后,于戰火中的上海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婚后,為了支持丈夫翻譯莎士比亞,被施蟄存贊譽為詩才不讓冰心的宋清如放棄了寫作。對于自己和朱生豪在婚姻生活中的分工,她簡單地歸結為“他譯莎,我燒飯。”
1944年,亦即婚后兩年,朱生豪病逝,遺留下年僅13個月的幼子和未竟的譯莎事業。
宋清如教書、育子,歷經半個世紀的風雨坎坷后,于1997年離世,時年86歲。

 

但愿你是我望不盡的迷途,我是你聽不絕的天籟;
我倆在相互迷戀的夢的山谷,永不走近,也永不離開。
——白馬?《夢的山谷》

苦難,對于一個男人,常常是通向最終成功的階石。而對于女人,更多的時候,它卻是一種摧折。
究其原因,並不是男人更堅強,而是女性更無私。
一個優秀的男人,總不難找到一個能夠為他遮風擋雨,甚至甘愿為他犧牲的女人;而一個優秀的女人,卻往往命中注定要承受雙重的重負,一份是自己的,一份則是她所愛的人的。
知道宋清如的人並不多,而且大多是因為朱生豪。而讀她年青時寫的詩,則不難發現其中難掩的才情。
婚后的宋清如為了支持丈夫的譯莎事業,放下了手中的筆,擔當起全部家務。朱生豪病逝后,宋清如艱難撫養幼子,為生計奔波,獨自走過了之后的50多年人生。歲月帶走了她的青春、愛人,也無情地磨蝕、枯萎了她的才情,伴隨她的,只有那段關于曾經的愛情的記憶。
真愛難尋,是因為太多的人只想享受愛情的歡娛,卻常常忘記了,愛里也有眼淚,有痛苦,愛更需要付出,有的時候,甚至還必須孤獨而長久的守望。

 

一笑低頭意已傾
1932年,杭州郊外的六和塔旁,背靠郁郁蔥蔥的秦望山,面對波光粼粼的錢塘江,綠樹環繞中,錯落有致地分布著十五六棟以紅色為主的西洋式建筑群,這里就是中國十三所教會大學之一——之江大學。
之江大學是由美國人近代在中國創辦的,它的前身是寧波崇信義塾,1867年遷往杭州,改名為育英義塾,1897年改名育英書院,1906年,校董會決定將學校擴充為教會大學,並選定在秦望山上新建校舍,1920年在美國華盛頓注冊,始稱之江大學。

被譽為“一代詞宗”,當時任教于之江大學的夏承燾曾有《望江南》詞曰:
之江好,帶水繞錢塘。一道秋光天上下,五更潮動月茫茫,窗戶掛銀潢。
這年秋天,新學期開始,一位外表文靜、衣著平凡的女學生踏上通往山中校舍的小路,來到這里。她的名字叫宋清如。
這一段路,對這個年方21歲的女子來說並不容易。因為在此之前,她剛經歷過一場艱難的抗爭。和那個時代的大多數新女性一樣,她抗爭的物件主要是她的家庭。
宋清如出生于常熟鄉下一個大戶人家,家中姐弟四人,她排行第二。從小,她就顯示出獨立倔強的個性。
五六歲時,家中按照當時的習俗給她纏足,她痛得大哭,只要大人一不在身邊,她就拼命地把裹腳布扯掉。大人們發現后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于是又重新纏,因為腳傷沒有復原,這次更痛,宋清如哭得撕心裂肺,她的母親實在煩了,抓起一把爐灰塞到她的嘴里。雖然明知道接下來一次會比一次痛,但宋清如還是頑強地堅持著,趁大人放松時再次把裹腳布扯下來,如此三番四次,宋清如的腳皮破肉爛,實在沒辦法再纏下去,家里大人只得無奈地作罷,這也可以說是宋清如反抗家庭封建專制的第一次勝利。
六歲那年,家中又按照當地規矩,為她訂下一門婚約,對方是江陰一戶姓華的大族。
宋清如七歲時,家中為弟弟請來一位先生,辦起私塾。反正已經請來了先生,大人于是決定讓四個孩子一起讀書,當時的初衷不過是想讓三個女孩子也粗識幾個字,將來生活上能夠方便一些而已,但讀書這件事情卻徹底地改變了宋清如的命運。
宋清如天資聰穎,和書本很有緣分,上完私塾后,她隨姐姐進入常熟縣城的女子小學,后來姐姐輟學回家,她又獨自一人在常熟、蘇州讀完初中,此時的宋清如已經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18歲,對于一個女孩子來說,已經是該出嫁的年齡了。一場沖突終于爆發了。
面對母親和家族中長輩的勸說訓斥,已經決定走自己的路、不重蹈父母輩人生的宋清如絲毫不為所動。
“我還要讀書!”她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
談判最后轉到經濟問題上,家里人又搬出老規矩:女孩子長到十八九歲,娘家已經完成撫養任務,以后的生活該由夫家來負責了。再要讀書,家里是不能給出錢的。
宋清如略一思考,回答說:“把給我做嫁妝的錢用來讓我讀書好了!”宋清如的母親聽罷一愣:“那你嫁妝不要了嗎?”“不要了。”宋清如毫不猶豫,干凈利落地答道。
就這樣,宋清如再次來到蘇州,進入省立蘇州女子中學,從小國文基礎非常好的宋清如,在教師孫其敏、曹養吾的引領下,開始大量接觸到新文學和外國文學,這一時期的她已經開始寫作新詩,在校內小有名氣。
一次,學校方面請當時著名的詩人徐志摩來做報告,這對熱愛新詩的宋清如是一次難忘的經歷,直到晚年,她對此仍記憶猶新。
“九?一八”事變后,蘇女中學生決定罷課游行,宋清如因為文筆流暢,被選為罷課委員會秘書。隨后,她又隨高中部前往南京請愿,要求政府收回東北失地。
從南京返回后,宋清如因為饑餓和勞累大病一場,錯過了第一批大學的報考時間。再則,她高中就讀的蘇女中屬于師范學校,因為讀書期間不交學費和伙食費,畢業后不能直接升入國立大學,必須為社會服務滿兩年后方能自由升學。
正在失望之際,宋清如聽到消息說,之江大學正在第二次招生,而且該校是教會所辦,屬私立大學性質,在報考方面沒有限制。
此時,江陰華家又來催辦婚事。作為經受過新文化洗禮和獨立生活歷練的第一代女性,宋清如的回答這一次更為驚世駭俗:“誰答應華家的婚事就誰嫁過去好了!”母親在被震驚得瞠目結舌之余,也知道硬逼不會有好結果,通過艱難的交涉,終于在一年多后退掉了華家的婚約。
就這樣,命運將宋清如帶到了之江大學。
“葬!葬!葬!
打破青色的希望,
一串歌向白云的深處躲藏。
夜是無限地茫茫,
有魔鬼在放出黝黑的光,
小草心里有惡夢的驚惶,
葬!葬!葬!”
在1933年發表于《現代》雜志5月第3卷的詩歌《夜半鐘聲》中,宋清如以敏感細膩的筆觸,刻畫出了新女性在面對舊的習慣勢力和親情糾葛時所承受的巨大壓力,以及爭取新的生活的渴望和決心。
進入之江大學后,穿過一片茂盛的草地,就是學校的主樓慎思堂。慎思堂前面左右排開的兩幢樓房是男生宿舍東齋和西齋,北面是圖書館,女生宿舍是9號樓,處在西面比較隱蔽的半山腰,也叫韋齋。另外學校還有都克堂(禮拜堂),教職工宿舍上紅房、下紅房,以及游泳館、運動場等。從慎思堂往東走,有一條幽深的小溪谷,上面的小木橋就是之江大學著名的“情人橋”。那里有條小路直通六和塔。


來到風景如畫的之江大學后,宋清如很快地融入了這里的生活。當時能夠在外求學的年輕人大多是有抱負、有思想的,但宋清如“女性穿著華美是自輕自賤”、“認識我的是宋清如,不認識我的,我還是我”的言論還是讓大家對她刮目相看,不過絕大多數時候,宋清如是文靜而沉默的。
出于對詩歌的熱愛,入校不久,宋清如就報名參加了之江詩社。第一次參加詩社的活動,照例要拿出自己的作品,供大家傳閱賞析。宋清如準備的是一首寶塔詩(詩作失落,其中兩句為“奈何天,雨絲風片”)。她原想這樣在內容、形式上都可以有些新意,卻全沒料到,詩社活動中是只交流舊體詩詞,不做新詩的。
宋清如的詩作交出去后,眾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悄聲議論:這樣的東西怎么拿得出手呢?宋清如一時如芒刺在背,同時也感到有些委屈。終于,詩稿傳到一位清瘦靜默的年輕男子手里,他仔細地看過后,一言不發,沖著宋清如輕輕一笑。他的笑容里既有寬容的善意,也有愛憐的贊許,那讓宋清如心頭一暖,羞澀地低下頭。
這位男子就是高宋清如三屆,被稱為“之江才子”的朱生豪。
朱生豪1912年出生于嘉興,是家中久盼的第一個男孩,出生時,算命先生說他“有文昌星坐命”,取名文森,讀書后他自己改名“森豪”,后又改為“生豪”。10歲時,朱生豪生母病逝,臨死前,她念念不忘聰穎好學的長子的前途,將祖輩遺留給她的金銀首飾全部交給朱生豪的姑母,講定將來專供朱生豪讀書使用。之后不到兩年,朱生豪的父親又病逝,幾年之中,家道中落,朱生豪和兩個弟弟飽嘗世態炎涼,早早地結束了美好的同年,轉而依附姑母生活。
朱生豪的弟弟文振后來回憶寄居在大姑媽家的生活時說:“姑媽家里的人以老年寡婦為主,鄰里親戚往來也以婆婆媽媽為多。大多經濟拮據,無所事事,又都十分小氣。在這個家庭中,吵嘴賭氣是常事,叉麻將則是最經常的消遣。”
連續經歷親人離喪的朱生豪開始變得憂郁寡言,他的初中同學回憶說:“我們只見他穿著孝鞋,而且一雙又一雙地更換著顏色。”
這時,書籍成為了朱生豪的避難所,為他提供了一個遠比現實更加溫暖、也更為開闊和豐富多彩的世界。朱文振后來回憶兄長說:“生豪從小一捧上書本,就忘記了周圍的一切,連晚飯也要千呼萬喚始出來。家里的事務他很少過問。”“好幾年的寒暑假我和他回到南門家里,都在一間房間住,他在夏天晚上,一般都要點上煤油燈看書一兩小時,有時還有朗讀或吟詠,蚊子叮也不顧,只是隨便搔搔。而由于他皮膚特點,搔一處就破皮,一個夏天兩腿上全是抓破的點點,這個形象我記得十分清楚。”
在秀州中學,朱生豪大量閱讀中外書籍,最初接觸到了莎士比亞,同時開始顯示出自己在詩歌和文學方面的過人才華。但身體羸弱的他,體育課卻一直不及格,這導致他無法畢業,校方因為愛惜他的才華,采用了一個變通的辦法:“借”給他一張畢業文憑,僅限于他畢業報考大學時使用。
因為母親遺留下的財產幾年下來已經所剩無幾,為了節省學費,朱生豪決定報考國立浙江大學,但他卻未能通過體檢。正在朱生豪苦悶痛苦之際,秀州中學的校長黃式金和教師曹之競等人得知了他的情況,由于秀州中學和之江大學都是美國基督教長老會辦的教會學校,黃校長等人借助這種密切的關系,將朱生豪保送到之江大學,並以校方名義,為他申請到了全額獎學金。
夏承燾在日記中數次稱道就讀之江時的朱生豪曰:
“閱卷,嘉興朱生豪讀晉詩隨筆,極可佩,惜其體弱。”
“閱朱生豪唐詩人短論七則,多前人未發之論,爽利無比,聰明才力,在余師友之間,不當以學生視之。其人今年才二十歲,淵默如處子,輕易不肯發一言。聞英文甚深。之江辦學數十年,恐無此未易才也。”
在秀州中學即和朱生豪同學,后來又一同升入之江大學的黃竹坪回憶朱生豪說:“他只是沉默、聰敏,心中似乎有隱痛而已。即在之江時代,同吃、同住、同生活、同學習四年之久,彼此間仍不多談話。”
黃還回憶說:“夏師曾語我,朱是他從未遇到過的聰明學生,他的論文都有精辟的見解。有一次他在教室里說:‘昨天晚上的音樂會,我不去參加,看朱生豪的論文出神了,非常佩服,音樂會怎樣會像他的論文精彩。之江辦學以來,沒有過像朱生豪一樣的學生。’還有一次,夏師又說:‘朱的才智,在古人中只有東坡一人。’”
朱生豪的大學好友彭重熙說:“(朱生豪)在生活方面,落落寡合,好月夜獨步江上,高歌放嘯,莫測其意興所至。有一點我印象很突出,生豪走路一往直前,只向前看,決不回頭反顧。”
后來在給宋清如的信中,彭重熙說:“我與生豪在同系同學中是最為接近的,但以生豪寡于言笑,我亦非夸夸其談者,因此相對時以忘言之時為多,我有時以‘開開金口’逗之,亦不過片言只語,略無贅辭。有時來我處時,‘入不言兮出不辭’,興會而來,興盡而返……‘我醉欲眠,君歸且去,總有相思休語。’非虛語也……”
不過,每個心靈都有它的開鎖人,朱生豪也不例外。
詩會活動回來后,朱生豪就給宋清如寫了封信,對詩社活動以舊體詩詞交流為主的情況做了說明,還說他對寫作新詩也有興趣,並附上了自己寫的幾首新詩。
一天上完課,宋清如的同室好友黃源漢正要回韋齋,突然聽到有人在樓梯邊叫她:“黃!黃!”黃源漢扭頭一看,原來是朱生豪站在那里,也不多說話,只是嘿嘿地笑著。
“干什麼?”黃問。
“請把這個交給宋清如。”朱生豪說著,遞過來一個藍色封面的小筆記本。
黃源漢答應著接過來。
過了幾天,宋清如手里拿著那個藍色本子,也找到黃源漢,讓她等在樓梯邊,再把本子交還給朱生豪。
黃源漢說:“見鬼呀!你自己不會交嗎?”
宋清如央求說:“就麻煩你再交一次吧。”
黃源漢只得照辦。
又過了兩天,朱生豪又拿著筆記本,等在樓梯口,對黃源漢說:“請再把這個交給宋清如吧。”
黃源漢說:“煩死了,下回我不管了。寫的什麼東西?”
朱生豪說:“你自己看好了。”
黃源漢說:“我不要看!”
就這樣,黃源漢充當起了朱生豪和宋清如之間的青鳥,后來她說,本子里寫的東西她從來沒有看過,想來總是寫的詩。
許多年后,宋清如回憶起初次見到朱生豪的情景時說:“那時,他完全是個孩子。瘦長的個兒,蒼白的臉,和善、天真,自得其樂地,很容易使人感到可親可近。”
在互相通信、交流詩作的過程中,宋清如和朱生豪漸漸對彼此有了了解。宋清如開始跟朱生豪學習寫作舊體詩詞,而朱生豪也很樂意收下這個聰慧的女弟子。每次宋清如送來新的詩稿,朱生豪都會仔細地為她修改、評點,一向寡言的他偶爾還會在給宋清如的信中頑皮一下。同在之江的一年中,他們談各自的生活經歷,談理想抱負,談詩論文,卻從來沒有直接談過感情。
朱的好友彭重熙看出端倪,有時會跟朱生豪開開玩笑,想促進一下他們的關系。彭重熙在1985年寫給宋清如的信中說:“我在年輕時愛開玩笑……一是您當時有一個‘青樹’的別號,我常對生豪低吟白石:‘閱人多矣,誰約似長亭樹,樹若有情時,不會得青青如此。’生豪曉得我只是開玩笑,毫沒有氣惱,只一笑置之。一是我曾戲代生豪作蝶戀花詞贈你,其中有句云:‘卿是寒梅,我是寒中雪。’生豪對此說:‘看了這兩句,使我臉紅。’”
宋清如回憶說:“有一天,我在校園里散步,在圓洞門附近看見生豪跟彭重熙也在散步。我們彼此當成陌路人,彭重熙突然把生豪往我身上一推。”
1933年早春,朱生豪和宋清如相約去靈峰探梅。5月,朱生豪得到一小筆稿費,邀宋清如到六和塔下的小飯館吃了一頓飯。這是他們難得的幾次單獨相處。
這年夏天,朱生豪告別之江大學,前往上海。在離開當天,他給宋清如寫信說,他昨夜做了個夢,夢見他們倆並肩散步,同時寫道:“下午我就要離你而去了,心頭充滿了惜別的情調。”

也許是別離后的思念給了他勇氣,時間的沉淀也讓他對自己的感情更有把握,畢業后不久,朱生豪將自己作的三首《鷓鵠天》寄給宋清如,第一次比較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愛情。

楚楚身材可可名,當年意氣亦縱橫,同游伴侶呼才子,落筆文華洵不群。 招落月,喚停云,秋山朗似女兒身。不須耳鬢長廝伴,一笑低頭意已傾。

憶昨秦山初見時,十分嬌瘦十分癡。席邊款款吳儂語,筆底纖纖稚子詩。 交尚淺,意先移,平生心緒訴君知。飛花逝水初無意,可奈衷情不自恃。

逝水東流無盡滄,人間暫聚易參商。闌珊春去羈魂怨,揮手征車送夕陽。 夢已散,手空揚,尚言離別是尋常。誰知詠罷河梁后,刻骨相思始自傷。

  

刻骨相思始自傷
說起朱生豪大學畢業,還有一件趣事。
朱生豪體育不好,高中時曾導致他不能畢業,上大學時,他依然如此,體育課經常不去上,而缺體育成績是不能畢業的。之江大學校方為此傷透了腦筋,起初想讓他在暑假期間留校補習體育,不過朱生豪不愿意,而且也補不及格。最后還是校方網開一面,采取了一個變通的辦法,規定他暑假期間每天到山下的小飯館去吃飯,這樣一日三餐就得走六趟山路,以此權充體育成績,才讓朱生豪畢了業。
朱生豪此番去上海,是經原之江老師、現在上海世界書局工作的胡山源的推薦,到世界書局擔任英文編譯工作。
到了上海之后,朱生豪暫時借住在原之江附中校長、現上海世界書局經理陸高誼家的亭子間里。
一俟生活安排停當,朱生豪趕緊寫信給宋清如,詳細地報告了自己住處的情況,墻壁粉刷的顏色,書籍、貼畫和幾樣物品的擺放位置。可以看出,雖然亭子間小得只放得下一張書桌和一張勉強支撐著用的破床,但剛剛踏上社會獨立生活的朱生豪還是自得其樂的,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向往。對他來說,唯一的遺憾是不能經常看到宋清如了,寫信給她成為了他的日常功課,平均兩三天總有一封,有時還會一天兩封,報告自己生活的林林總總,也點點滴滴地關注著宋清如的生活、學習和健康。時空的阻隔,讓他在信中變得更大膽。
“不許你再叫我先生,否則我要從字典中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稱呼來稱呼你。特此警告。”
* * * *
“我實在喜歡你那一身的詩勁兒,我愛你像愛一首詩一樣。”
* * * *
“我秘秘密密地告訴你,你不要告訴人家,我是很愛很愛你的。
我是深愛著青子的,
像鷂鷹渴慕著青天,
青子呢?
睡了。
鷂鷹呢?
渴死了。”
* * * *

“我從來不曾愛過一個人像愛你那樣的,這是命定的緣法,我相信我並不是不曾見過女孩子。你真愛不愛我呢?你不愛我我要傷心的。我每天凄凄惶惶地想你。我討厭和別人在一起,因為我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寧愿和自己在一起。”
* * * *
“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時卻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愛你。你如照鏡子,你不會看得見你特別好的所在,但你如走進我的心里來時,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樣好法……
我真的非常想要看看你,怎么辦?你一定要非常愛你自己,不要讓她消瘦,否則我不依,我相信你是個乖。為什麼我一想起你來,你總是那么小,小得可以藏在衣袋里?”
* * * *
“剛從嚴寒中掙扎出來,有溫暖而明朗感的悅意而又惱人的天氣,在凄絕的他鄉無聊的環境里,心里有的是無可奈何的輕愁,不知要想些什麼才好,只是惓惓地懷憶著一個不在身旁的世間最可愛的朋友……”
相比于朱生豪的熱情,宋清如的回信則要冷靜、矜持得多。這里面的原因可能有三。
一, 宋清如早年曾有一樁家庭包辦的婚約,直到她大學第二年,男方家庭才正式同意取消婚約,並登報聲明。這份婚約一度帶給宋清如巨大的心理陰影,使她后來分外珍惜得之不易的自由之身的同時,也對戀愛婚姻持有一種謹慎、敏感的態度。
二, 她和朱生豪雖然心意相通,但她對朱生豪,在當時更多的是一種對于學長的尊敬,以及對于他才華的仰慕。而且從后來的生活來看,宋清如雖然富于文采,但在現實中卻腳踏實地,具有超常的負荷能力,這也使得她在當時對現實生活的考量要來得更全面、也更冷靜。
三, 不滿于傳統女性平凡庸俗的一生,渴望有所成就,同時又對女性在家庭中的負重有著清醒的認識,因而認為家庭是女性實現自我價值的一種束縛和羈絆。
在大學第一學期快結束時,宋清如向施蟄存主編的《現代》雜志投稿,不但詩歌很快發表了,同時,施蟄存還給她回了一封熱情洋溢的長信,稱贊她“一文一詩,真如瓊花照眼……真不敢相信你是一個才從中學畢業的大學初年級生。”“我以為你有不下于冰心女士之才能。”接下來,宋清如又連續在《現代》雜志上發表了《有憶》、《冬》、《祭》、《夜半鐘聲》等詩歌。
我記起,
一個清晨的竹林下,
一縷青煙在繚繞。
我記起,
一個淺灰色的夢里,
一聲孤雁的長鳴。
……
——《有憶》
在這些詩歌里,宋清如在字句提煉、意境構造方面,都已經形成了自己成熟而鮮明的風格。
而朱生豪“我有豪情,豈愁綠鬢霜侵,欲揮長劍乘風去,等他年化鶴重尋,盡而今,放眼高歌,唱徹平林”的情懷,卻很快在現實面前遭遇了苦悶。
朱生豪在秀州中學的師弟施英回憶說:“那時我們全在英文部任事,主任就是昔日的老師詹文鴻先生。生豪兄的寫字桌,跟我的在一起,又因為工作上的聯系,時常我所譯寫的稿件,墨跡未干,就遞到了他的面前,他便用紅墨水筆仔細修改。他是辦公室里最沉默的人,往往整天不說一句話,旁人找他閑談,他總是報以和藹的微笑,更繼之以臉紅,于是完了……” 
胡山源回憶朱生豪說:“在世界書局數年,他就坐在我的對面,我沒有聽見他說滿十句話。別人與他談話,大都以點頭、搖頭或微笑答之。”
初到書局,朱生豪還是滿懷熱情的,因為可以切切實實地做一些文化方面的事情,但很快,他就發現這份工作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神圣。在給宋清如的信中,他寫道:
“世界書局出版的滑頭古書,真令人不敢領教。今天我把附在古詩源后一個妄人編選的古情詩翻了一下,那種信口雌黃真教人代他難為情,尤其是前面那一篇洋洋數千言談‘性念與愛情’的序文,不但肉麻,連骨頭五臟六腑都會麻起來。這位先生據說是把尸位素餐的素餐解作‘吃菜飯’的人,然而居然會大說起四書五經起來。當今之世,嘸啥話頭。”
“算是校訂過了兩遍,校對過了三次的樣子,拿到我手里仍然要改得一塌糊涂,其實偷懶些也不礙事,可是我又不肯馬馬虎虎……”
對于社會上的種種現實,他也感到不平和難以接受,發出“淺薄的人、人家的奴役和狗,是世界上最神氣的三種動物”的感慨。
書局的編譯工作是單調而平凡的,今天重復昨天,明天重復今天,讓朱生豪看不到前途和出路在哪里。天性不甘于平凡,而在現實生活中,平凡卑俗卻如影隨形,讓人無法擺脫,悄悄地磨蝕著人的靈魂。在孤獨、苦悶、壓抑中,宋清如成為了他唯一的傾訴物件。
“如果到三十歲我還是這樣沒出息,我真非自殺不可。所謂有出息不是指賺三百塊錢一月,有地位有名聲這些。常常聽到人贊嘆地或感慨地說,‘什麼什麼人現在很得法了’,我就不肚熱那種得法,我只有能自己覺得不無聊就夠了。像現在樣子,真令人喪氣。讀書時代自己還有點自信和驕矜,而今這些都沒有了。自己討厭自己的平凡卑俗,正如討厭別人的平凡卑俗一樣,趣味也變得低級了,感覺也變滯鈍了……”
宋清如的來信對他來說,是久旱的甘霖。只是她的信件遠沒有他的那么頻繁。
“別說冬天容易過,渴望著信來的時候,每一分鐘是一個世紀,每一點鐘是一個無窮……”
* * * *
“望你的信如望命一樣,雖明知道你的信不會到得這樣快。一兩年之前,我還不曾十分感到離別的難堪……”
* * * *
“今天宋清如仍舊不給信我,我很怨,但是不想罵她,因為沒有罵她的理由。
今天中午氣得吃了三碗,肚子脹得很,放了工還要去狠狠吃東西,誰教宋清如不給信我?”
* * * *
“寫一封信在你不過是絞去十分之一點的腦汁,用去兩滴眼淚那么多的墨水,一張白白的信紙,一個和你走起路來的姿勢一樣方方正正的信封,費了五分鐘那么寶貴的時間,貼上五分大洋吾黨總理的郵票,可是卻免得我食不甘味,寢不安席,無心工作,悲觀厭世,一會兒恨你,一會兒體諒你,一會兒發誓不再愛你,一會兒發誓無論你怎樣待我不好,我總死心眼兒愛你,一會兒在想象里把你打了一頓,一會兒在想象里讓你把我打了一頓,十足地神經錯亂,肉麻而且可笑。你瞧,你何必一定要我發傻勁呢?就是你要證明你自己的不好,也有別的方法,何必不寫信?因此,一、二、三,快寫吧。”
工作后的第一個陰歷新年,因為這年寒假時間比較短,宋清如不打算回常熟,朱生豪終于可以趁著假期趕到之江和她見面。在1933年1月9日的信中,朱生豪寫道:
“快放假了是不是?我從今天起開始盼望見你,帶著很高興的調子。我太沒有野心,也許就是這一點不好,覺得仿佛只有看見你五分鐘,就可得到若干程度的滿足的樣子……”
信剛發出不久,他就接到宋清如的來信,于是傍晚他又情不自禁地寫了一封信:
“說,愿不愿意看見我,一個禮拜之后?……讓我再做一遍西湖的夢吧,靈峰的梅花該開了哩。你一定來閘口車站接我,肯不肯?我帶巧格力你吃……”
短暫的相聚后又是長久的別離,鴻雁傳書再次成為兩人交流的主要方式 。
相對于朱生豪這個被同學們稱為“沒有情欲”的才子在信中表現出的一往情深,宋清如的響應則冷靜得多,她認為自己不配朱生豪的贊譽之詞,甚至提醒他,他對她的愛戀也許只是一種幻象,是他將自己的理想之光投射在她身上的緣故,並勸他忘記自己,不要再陷在這種感情之中。對此,朱生豪響應道:
“心里說不出的惱,難過,真不想你這樣不了解我。我不知道什麼叫作配不配,人間貧富有階級,地位身份有階級,才智賢愚有階級,難道心靈也有階級嗎?我不是漫然把好感給人的人,在校里同學的一年,雖然是那樣喜歡你,也從不曾想到要愛你像自己生命一般,于今是這樣覺得了。我並不要你也愛我,一切都出于自愿,用不到你不安,你當作我是在愛一個幻象也好。就是說愛,你也不用害怕,我是不會把愛情和友誼分得明白的。我說愛,也不過是純粹的深切的友情,毫沒有其他的意思……如果我是真心的喜歡你(不懂得配與不配,你配不配被我愛,或我配不配愛你),我沒有不該待你太好的理由,更不懂得為什麼該忘記你。我的快樂即是愛你,我的安慰即是思念你。你愿不愿待我好則非我所愿計及。”
對于傳統婚姻制度以及兩性關系的不滿,使得朱生豪曾一度產生過不結婚的想法,而宋清如在婚姻方面顯然也一直顧慮重重。
“在此刻,我們的處境很有些相仿,我們的家庭方面都在盼望我們趕快結婚,而我們自己都在托辭敷衍著。關于我自己,我抱著不結婚的理想,少說些也已有五、六年了,起初還只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詩意的想頭,伴著對于現社會婚姻制度的不滿,而近年來生活的困苦的暗影更加強了我的決心。姑母他們以為我現在不愿結婚是有所期待,或者因為嫌現在收入菲薄,要等經濟方面有恃無恐后再說,因此倒是相當地嘉許我。但我如說出永遠不結婚的話來,她們便要說我是傻子,而且也不肯相信(按照我們的道德的邏輯,你不娶妻生子,父母生下你來做甚么?……),然而我自己相信我是聰明的,雖然未免偷懶規避了‘人生的義務’……關于你,那么似乎你的理由只是怕和平常女人陷于同樣命運之故,然而這並不是怎么充足的理由,因為命運的平凡不平凡和婚姻並無絕對的關系,真是一個能夠自己有所樹立的女子,那么雖結了婚也不妨害她為一個不平凡者。不然的話,你能說一般的獨身婦人比結婚者的命運更可傲些更幸福些嗎?多分是反而更悲慘些……”
在兩人的交往中,更注重的是心靈的相諧,欣賞,而不求占有,這種心態使得朱生豪可以對宋清如不明朗的態度甚至拒絕安之若素。在蒼茫的人世上,有一個知心朋友的存在,只要一念思及,也是一種溫暖。
“以前我最大的野心,便是成為你的好朋友;現在我的野心,便是希望這樣的友誼能繼續到死時。謝謝你給我一個等待。做人最好常在等待中,須是一個遼遠的期望,不給你到達最后的終點。但一天比一天更接近這目標,永遠是渴望。不實現,也不摧毀。每發現新的歡喜,是鼓舞,而不是完全的滿足。頂好是一切希望化為事實,在生命終了的一秒鐘。”
“我並不愿自擬為天才(實在天才要比平常人可憐得多),但覺得一個人如幸而逢到一個傾心相交的友人,這友人實在比全世界可貴得多……如果我有希望,那么我希望我們不死在同一空間,只死在同一時間。”
“我們都是世上多余的人,但至少我們對于彼此都是世界最重要的人。”
宋清如在之江大學的后三年中,朱生豪每年都要去杭州一兩次看望她。1935年夏,他更是前往宋清如家中,探望正在度暑假的她。一路上的田野、白云、旅人,都讓他快活贊嘆:
“有閑生活和齷齪的小弄崎嶇的街道,都是我所不能愜意之點。但(蘇州和常熟)兩地山水秀麗,吃食好,人物美慧,都是可以稱美的地方。如果兩地中我更愛常熟,那理由當然你明白,因為常熟產生了你。”
“回去就不同了,望了最后的一眼你,凄惶地上了車,兩天來的寂寞都堆上心頭,而快樂卻全忘記了,我真覺得我死了,車窗外的千篇一律的風景使我頭大(其實即使是美的風景也不能引起我的贊嘆了)。我只低頭發著癡……”
人前那樣寡言緘默的他,在她那里,卻變成了一個純真跳脫的孩子,點點滴滴,他都要她分享,心里的每一個角落,他都要她看到。他以有信仰的人對于神明的熱情,獻身于對她的愛情。
“我想作詩,寫雨,寫夜的相思,寫你,寫不出。”
* * * *
“我想要在茅亭里看雨、假山邊看螞蟻,看蝴蝶戀愛,看蜘蛛結網,看水,看船,看云,看瀑布,看宋清如甜甜地睡覺。”
* * * *
“如果我想要做一個夢,世界是一片大的草原,山在遠處,青天在頂上,溪流在足下,鳥聲在樹上,如睡眠的靜謐,沒有一個人,只有你我,在一起跳著飛著捉迷藏,你允不允許?因為你不允許我做的夢,我不敢做的。我不是詩人,否則一定要做一些可愛的夢,為著你的緣故。我不能寫一首世間最美的抒情詩給你,這將是我終生抱憾的事。我多么愿意自己是個詩人,只是為了你的緣故。”
* * * *
“這里一切都是丑的,風、雨、太陽,都丑,人也丑,我也丑得很。只有你是青天一樣可羨。”
* * * *
“做人有什麼辦法,不要見的人天天混在一起,心里歡喜的人一定要盼呀盼呀才盼到一天半天或者幾十分鐘的見面。”
* * * *

“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
* * * *
“我找到了你,便像是找到了我真的自己。如果沒有你,即使我愛了一百個人,或有一百個人愛我,我的靈魂也仍將永遠彷徨著。你是unique(獨一無二)的。我將永遠永遠多么多么的歡喜你。”
* * * *
“要是你真比我大,那么我從今后每年長兩歲,總會追及你。 
你在古時候一定很笨很不可愛的,這我很能相信,因為否則我將傷心不能和你早些相識。”
* * * *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這兩天我很快活,而且驕傲。
 你這人,有點太不可怕。尤其是,一點也不莫名其妙。”
* * * *
“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義者。”
* * * *
“我愿意舍棄一切,以想念你終此一生。”
雖然明知道“我想婆婆,婆婆一定不想我”,嘴里說著“希望你快快愛上一個人,讓那個人欺負你,如同你欺負我一樣”的話,但朱生豪始終以“我肯用地老天荒的忍耐期待著和你一秒鐘的見面”的真摯和堅忍,把自己的關愛小心翼翼地散布在宋清如的周圍。
“你一定不要害怕未來的命運,有勇氣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凝視一切;沒勇氣閉上眼睛,信任著不可知的勢力拉著你走,幸福也罷,不幸也罷,橫豎結局總是個TheEnd(結束)。等我們走完了生命的途程,然后透一口氣相視而笑。好像經過了一番考試,盡管成績怎樣蹩腳,總算卸卻了重負,唉呵!”
* * * *
“其實你也該用點功,想法子多看一點外國的東西。這是個人享受上的問題,不一定是為著自己將來的成就。我有一個成見,覺得女孩子特別怕看書,先生指定的東西也許翻得比男孩子格外起勁,但總不肯自己找書讀。說是用功也全是被動的。”
* * * *
“對于你,我希望你能鍛煉自己,成為一個堅強的人,不要甘心做一個女人。”
1936年,宋清如大學畢業,到湖州民德女中教書,朱生豪寫信給她,借口別人的建議說他們應該結婚了。宋清如沒有正面響應他。晚年她對范笑我回憶說:“我一直沒考慮過與生豪結婚。當然,更沒有想到過跟別的什麼人結婚。……我對結婚有一種恐懼,把結婚當成戀愛的墳墓,我喜歡自由,討厭應酬和排場。”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件爆發,朱生豪和宋清如分別開始了自己的流亡生涯,一路走去,一路牽掛。
苦雨朝朝,離魂夜夜,人生漂泊如船。忽遇飆風,狂濤卷盡華年。 羅情綺恨須忘卻,是兒女莫受人憐。試憑高故國江山,滿眼烽煙。
蜀山應比吳山好,望白云迢遞,休嘆逝川。花月輕愁,從今不上吟邊。 毛鋌血染黃河碧,更何心淺醉閑眠。聽不得竹外哀猿,山里啼鵑。 
1941年年底,宋清如從四川碾轉到上海,和朱生豪重逢。經歷過戰亂離別的他們更加體會到對方對于自己的意義。次年5月,他們結束了長達十年的苦戀,結為眷屬。

 

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夏承燾在朱生豪和宋清如的結婚紀念冊首頁上題詞曰:“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誠如此言,二人婚后,隨即面臨著最現實的生計問題。
結婚時,朱生豪和宋清如都已經失業,連婚禮當天兩位新人穿的衣服都是向人借來的 。
當時朱生豪和宋清如曾一度打算前往四川,因為那里畢竟是敵后,而且宋清如在那里工作過,又有家人和朋友,想來謀生會比較容易一些。他們訂好了前往香港的船票,預備5月中旬從那里轉道入川,不料隨著戰事日緊,船期一再推遲,最后竟被取消。宋清如又考慮走她來時的路線,取道越南,誰知這條線路也已被阻斷。最后,兩個人經過協商,決定先回宋清如的故鄉常熟。
之所以如此決定,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朱生豪當時正在潛心翻譯莎士比亞。
朱生豪到上海世界書局工作后,因為理想與現實的沖突碰撞,一度感到空虛苦悶,但很快,有一件事情將他從這種情緒中拉了出來。1935年,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等先后出版了一批世界名著,世界書局不甘落后,當時的英文部負責人詹文滸建議由朱生豪來翻譯莎士比亞。
朱生豪在《莎士比亞戲劇全集》的“譯者自序”中說:“余篤嗜莎劇,嘗首尾研誦全集至十余篇,于原作精神自覺頗有會心。廿四年春,得前輩詹文滸先生之鼓勵,始著手為翻譯全集之嘗試。”
當時朱生豪寫信給宋清如說:
你崇拜不崇拜民族英雄?舍弟說我將成為一個民族英雄,如果把Shakespeare譯成功以后。因為某國人曾經說中國是無文化的國家,連老莎的譯本都沒有。我這兩天大起勁……
並表示要將譯著作為獻給宋清如的禮物。從此,他一頭扎進了莎士比亞的世界。
朱生豪盡可能地收集莎氏著作的不同版本、注釋本和各種參考資料,並于1936年開始著手翻譯。期間,他經常和為他抄寫譯稿的宋清如探討交流。
我很氣。我愛你,我要打你手心,因為你要把“快活地快活地我要如今”一行改作“……我如今要”,此行不能改的理由第一是因為“今”和下行的“身”協韻,第二此行原文“Merrily merrily Iwillnow”,其音節為-∨∨|-∨∨|-∨|-,譯文快活地|快活地|我要|如今仍舊是揚抑格四音步,不過在末尾加上了一個抑音,如果把“我如”讀在一起,“今要”讀在一起,調子就破壞了。
當朱生豪翻譯完《威尼斯商人》,寄給宋清如抄寫修正時,說:
“無論我怎么不好,你總不要再罵我了。因為我已把一改再改三改的《威尼斯商人》正式完成了,大喜若狂,果真是一本翻譯文學中的杰作,把普通的東西翻到那地步,已經不容易。莎士比亞能譯到這樣,尤其難得,那樣俏皮,那樣幽默,我相信你一定沒有見到過。”
按照朱生豪的估算,他大約用兩年多時間就可以將莎翁作品全部翻譯完成。孰料天有不測風云,就在他廢寢忘食、殫精竭慮于譯莎工作之際,盧溝橋事件突然爆發。不久,日軍進攻上海,朱生豪在連天炮火中倉皇出走,隨身帶的一只小藤箱里只來得及裝進一本牛津版《莎士比亞全集》、少量稿紙和幾件衣服,世界書局總部被日軍占領並放火焚燒,朱生豪存放在書局的大部分譯稿以及他千辛萬苦收集來的資料毀于一旦。
宋清如回憶說:“八一三的炮火,日敵在半夜里進攻,把他從江山路趕了出來。匆忙中他只攜著一只小小的手提箱,中間塞滿了莎氏劇全集、稿紙、一身單短衫出來……他姑母見他把衣服被褥整個兒的全部財物都給丟了,氣得直罵,他卻滿不在乎,只管抱著莎士比亞,過他的日子。”
到《中美日報》社后,朱生豪利用閑余時間開始重新翻譯莎士比亞,然而不幸再次降臨,珍珠港事件后,日軍突然占領租界,沖進《中美日報》社,朱生豪從睡夢中被喚醒,混在工人中間,從日軍槍刺旁逃出,再次含恨遺落了已經完成的部分莎劇譯稿和全部資料,以及他精心為宋清如整理的兩冊詩詞集。
返回常熟后,朱生豪和宋清如一貧如洗,連稿紙都無力購買,只能寫信請世界書局資助。書局給朱生豪寄來稿紙的同時,特別強調要節約使用,背面沒有格子,尤其要多寫一些。
這一時期,因為有宋清如料理生活上的一切雜事,新婚后身心安定的朱生豪工作速度非常驚人,半年時間就補譯完了9個喜劇。后來朱生豪第一次放在世界書局的個別譯稿失而復得,有人對兩次譯稿加以比較,發現幾乎完全一樣,不禁拍案叫絕。
作為對緊張的翻譯生活的調劑,朱生豪和宋清如茶余飯后一同選輯了《唐宋名家詞四百首》,由宋清如仔細謄抄,朱生豪則作一篇短論,綜述詞的源流、發展、衍變。沐浴在愛的光輝中的朱生豪對宋清如說:“我很貧窮,但我無所不有。”
1943年初,亦即婚后第二年,宋清如隨同朱生豪回到嘉興東米棚下的朱氏老屋。

 

朱氏東米棚下老屋
這棟老屋是兩層小樓,沿河而建,由前后幾個院子、東西向樓屋、偏屋和南北向小偏屋組成。
樓上是五開間,正中的的房間是朱生豪二弟文振結婚時的新房,一應家具俱全,當時文振一家已入川,朱生豪和宋清如便在此間安頓下來。房內東西首各有一排小窗,東面的小窗正對小院,南北各開一扇便門,通向兩旁樓梯。
東首窗前一張栗色櫸木桌,一把舊式靠椅,一盞小油燈,一支破舊不堪的鋼筆和一套莎翁全集、兩本辭典,這些就是朱生豪譯莎的全部家當。
朱生豪回到嘉興后,即把姑母和表姐從上海接回,朱生豪的三弟文奎也失業在家。當時物價飛漲,家里五口人的生活全仰賴朱生豪微薄的稿酬。
世界書局最初和朱生豪商定的稿酬為每千字2元,出版后再按銷售比例給予一定比例的版稅,1942年初改為每千字5元,1943年6月,朱生豪去信商討后,又增加為每千字10元,書局經理陸高誼對朱生豪歷時多年、在如此艱苦環境下仍然堅持譯莎表示“佩慰”,並告訴他日后如有困難可以再去信商榷。不過,鑒于書局方面也是困難重重,朱生豪無論如何是不愿意再開口了。
朱家的房客、早年在之江大學工作過的何鳴歧好心地建議朱生豪:“某縣的教育局長也是之江畢業的同學,你們不如去找他謀一個教師的職位,大概不成問題。”朱生豪沉默不予應答,待何走后,方向宋清如道:“要我到日本人手下去要飯吃,我寧愿到我媽媽那里去。”
宋清如回憶說:“他在故鄉閉戶譯作,專心致志,不說是足不涉市,沒有必要時簡直連樓都懶得走下來。而實際物質生活壓力,依舊追隨著我們,以極低微的收入,茍延著殘喘。所以譯述的成果一天天增加,而精神體力卻一天天的損減了。”
朱生豪專注于工作,一切生計和家務自然就落到了宋清如的肩上。那時用水要到井里或門外的河里去提,宋清如每天打掃房屋庭院,買菜做飯汲水洗衣,還時常去隔壁的裁縫鋪攬些活計,晚上湊在朱生豪用來翻譯的那盞小油燈旁做些針線活兒,以補貼家用。朱生豪的姑母等人則無所事事,整天沉湎于麻將之中。
雖然對于朱生豪來說,飯可以不吃,莎劇不能不譯,並曾批評“中國不會產生甚么大的文學家藝術家,從古以來多如此,事實上還是因為中國人太不浪漫,務實際到心理卑瑣的地步,因此情感與想象,兩俱缺乏”,但宋清如始終把握著另一個原則:為了實現理想,她必須在現實生活層面給朱生豪以依托——別的可以省,飯不能不吃。
所以每拿到一筆收入,宋清如總是首先把米買好,剩下的再酌量著買些油鹽醬醋和蔬菜等。菜肴常以青菜豆腐為主,宋清如謔稱“一清二白”。為了節省買牙膏的錢,大家刷牙只好用鹽,朱生豪的頭發長了也不去理發店,由宋清如操剪修剪一番。
回到嘉興不久,宋清如就懷孕了。看到妻子拖著身孕日夜操勞,朱生豪心中愧疚,有幾次,宋清如夜里醒來,發現丈夫都在暗暗哭泣,她趕緊好言安慰。只要自己嫁的人沒有錯,其他的她並不太在意。
一次,朱生豪翻譯得比較順利,便趁著心情好下樓生了一次爐子,本意是想讓妻子輕省一些,結果卻弄得滿屋子都是煙。
在翻譯莎士比亞的過程當中,朱生豪曾經想讓妻子參與翻譯一二個劇本,宋清如因為家務負擔太重而未能接手。不過稍有空閑,朱生豪就會把翻譯好的一些段落讀給宋清如聽,讓她從讀者或觀眾的角度提出意見。一次,對于選用一個什麼詞,來最簡潔地表達出《羅密歐與朱麗葉》中蒙太古、凱普萊特兩大家族長久以來的仇視關系,朱生豪頗費斟酌,他說給正在做家務的宋清如,宋清如靈機一動,說:“交惡?”朱生豪聞言,大喜過望。
這一年的陰歷新年,宋清如返回娘家,住了20多天,這是婚后她和朱生豪最長的一次別離。臨行前,宋清如特意做好一些可以放久些的菜,又煮上一大鍋的飯,左叮嚀,右囑咐,方才離開。
獨自在家等待妻子歸來的朱生豪度日如年,那些天陰雨連綿,后院里的一株杏梅被雨打落花瓣,朱生豪撿起幾瓣花瓣,就在紙上寫下一段對妻子的相思。
“心頭像刀割一樣痛苦,十八天了,她還沒有回來。
我知道我太不配接受她偉大而又純真的愛,因此所享受的每一份幸福,必須付出十倍于此的痛苦做代價……”
* * * *

“我一點不乖,希望你回來罵我,受你的打罵,也勝于受別人的撫愛。要是我們現在還不曾結婚,我一定自己也不會知道我愛你是多么的深。”
* * * *
“只要仍然能夠看見你,無論挨受怎樣的痛苦都是值得的,可是我們不能不為我們浪費的年華而悲惜。我們的最初二十年是在不知道彼此存在中過去的。一年的同學,也只是難得在一起玩玩,噩夢似的十年,完全給無情的離別占奪了去。大半段的生命已經這樣完結了,怎么還禁得起零星的磨蝕呢?”
一次次滿懷希望地到車站去迎候,一次次地失望而歸,花瓣積了一堆,信箋也寫了一疊,終于宋清如回來,朱生豪手捧著枯萎的花瓣,像個天真的孩子一樣站在妻子面前,似有無盡委屈地說:“你看,這每一瓣花都是我對你的思念。”
此后,宋清如再也舍不得離開他。
因為此事,她曾寫過一首題為《杏梅》的短詩。雖然感動于朱生豪的愛情,但是對于“新來的正待排演的命運”,不知為什麼,她總帶著一些遲疑的神情。

 

寫我在你心上
蘇軾有語云:“生死窮達,不易其操。”朱生豪非要調皮地改成:“不易其操者,有死無生,有窮無達。”想想這話雖是玩笑,卻像足了他的一生。

1944年初,朱生豪已經翻譯完近三十部莎翁劇作,如果進展順利,年底他就能完成全部翻譯工作。世界書局方面也開始籌劃出版事宜,當時的慣例是由作者(譯者)來進行最后一次校訂,為了節省朱生豪的時間,宋清如在擔當家務、照顧孩子之外,把這項工作承擔了下來。1948年世界書局《莎士比亞戲劇全集》的出版海報上如此寫道:“校對極精細,堪信無錯字”,這可以說是對宋清如辛苦付出的最大肯定。
著作出版,照例是要寫序的,而且大多數人會找一些名家,可朱生豪偏偏說:“我不要請什麼臭名人來給我寫序。”相反,他屢次商之與妻子,希望她能為自己作一篇序,因為這套譯作本來就是要獻給她的,里面又凝結著兩個人共同的心血。但宋清如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名人學者,別人不會稀罕她的筆墨,于是一再推脫,最后朱生豪在書局的要求下,只得寫了一篇自序,歷述莎士比亞的歷史地位,自己譯莎的緣由、經過以及宗旨,其中寫道:
凡前后歷十年而全稿完成,夫以譯莎工作之艱巨,十年之功,不可云久,然畢生精力,殆已盡注于茲矣。
這時是1944年4月,其時因為多年勞累,再加上沒有必要的營養補充,朱生豪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但他還是支撐著陸續翻譯完了英國史劇《約翰王》、《理查二世》和《亨利四世》,並且抱著樂觀的心態。他在寫給二弟文振的信中說:
這兩天好容易把《亨利四世》譯完,精神疲憊不堪,暫停工作,稍事修養……這一年來,尤其是去年九月以后到現在,身體大非昔比……因為終日伏案,已經形成消化永遠不良的現象。走一趟北門簡直有如爬山。幸喜莎劇已大部分譯好,至多再過半年,這一件負山的工作,可以告一交代,以后或許可以找一點輕松的事做……
孰料病勢日重,到了6月,朱生豪終于一病不起。宋清如在1946年為《莎士比亞戲劇全集》的“譯者介紹”中寫道:
三十二年秋,他日益虛弱的身體,因為過于辛苦而患著齒病。好幾個牙齒都發著炎,熱度很高,但為了窮,他抵死不肯醫治,我沒法勉強他。結果齒病是痊可了,身體元氣,卻從此大傷。惡毒的結核種子,偷偷地在他身上茁長。那年冬天,他老是被小病牽纏著,隔不到半個月,便連續有發熱現象。他不但不肯醫治,只要略有一些精神,就繼續他那唯一的工作。可恨的是我在那時候,忙著照管孩子,全不曾意識到他病勢的嚴重性。直至三十三年六月一日,他突然患著肋骨疼痛,發著高熱,而且有手足痙攣的現象,這下我才著了慌,征得他的同意初次延醫診治。診斷的結果,據說是結核性胸膜炎,加有肺結核腸結核合並癥。“肺病,像我這樣的人不患肺病,哪有更合適的患者?”他苦笑著說。我知道痛苦嚙著他的心,正如嚙著我的一樣。像生豪那樣的敏感,一切的欺騙,都是無所施其技的。
5月25日,朱生豪曾經寫信給世界書局,想要支取一部分稿費和校對費,以應付日常生活開支,世界書局方面回信並附上了稿費和校對費,只是還沒等收到,朱生豪便突然病重,宋清如只得寫信給陸高誼,交涉稿酬事並告知朱生豪的病情。陸收到信后,立即以書局的名義另外寄來獎金5000元。從宋清如表示感謝的回信中,可以看出,當時她還是心存著希望的。
不過朱生豪並未像她希望的那樣,一天一天地好起來,而是日漸病重,勉強挨到年底,朱生豪對宋清如說:“莎翁劇作還有5個半史劇沒翻譯完畢,早知一病不起,就是拼著命也要把它譯完。”
有幾次,朱生豪躺在床上,口中念念有詞,原來他是在背誦莎劇原著中的一些段落,清楚而投入,背過后卻神志漠然。
最后幾天,朱生豪大便失禁,宋清如幫他擦洗,發現流出的全是鮮血。宋清如心如刀絞,趕緊把擦布藏到一邊,但朱生豪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他告訴宋清如,到時不要悲傷哭喊,讓他平靜地離去。並告訴她,在他死后,一定要堅強。
1944年12月26日午后,朱生豪輕輕地喊了一聲:“小青青,我要去了。”宋清如趕緊過去,緊緊地拉住他的手。他嘴唇顫動,像在呼喚“青青,旸旸——”;她忍住悲痛,努力安慰他,讓他安心離去。
這一年,朱生豪和宋清如都是32歲,他們的稚子朱尚剛(小名旸旸)剛滿13個月。
在朱生豪辭世一年后,宋清如寫下了哀挽他的《周年祭》。
“似夢非夢地,這一幕太凄涼,太悲慘的事實,竟已過去有一年了。
誰說時間的老人,會醫治沉重的創傷,我不信這悲痛的印象,會有一天在我記憶里淡忘。……
實在是,像你這樣的人,太天真,太純潔……我覺得你的本身就是一首詩,一件藝術品,不懂得人間的把戲。要你自己負擔自己的生活,已是多事的,殘酷的,何況要把家人的生活,壓在你自己身上。我知道你最后仍不能放下我和孩子,而我卻為了竭力減少你的痛苦起見,勉強說著‘我們總不致走上絕路’,要你放心……
你的死亡,帶走了我的快樂,我的希望,我的敏感。一年來,我失去了你,也失去了自己……”
1947年秋,上海世界書局分三輯(喜劇、悲劇、雜劇)出版朱生豪的莎劇譯稿,計27部劇本;1954年,作家出版社出版朱生豪翻譯的《莎士比亞戲劇集》;1978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莎士比亞全集》,內收朱生豪翻譯的31部劇本。

 

世界書局版《莎士比亞戲劇全集》
雖然20世紀中國先后有多位莎士比亞譯者,但朱生豪譯本是第一部近于完整的莎氏譯本,也被認為是迄今為止莎劇翻譯的巔峰之作。許多人是因為朱生豪,才走進了莎士比亞的世界。詩人卞之琳稱贊朱生豪說:“他譯筆流暢,為在我國普及莎士比亞戲劇作出了最大的貢獻。”羅新璋說:“朱生豪譯筆流暢,文詞華瞻,善于保持原作的神韻,傳達莎劇的氣派,譯著問世以來,一直擁有大量的讀者。”臺灣大學教授虞爾昌說:“1947年秋,我國首次出版的《莎士比亞戲劇全集》譯作三輯傳到海外,歐美文壇為之震驚,許多莎士比亞的研究者簡直不敢相信中國人會寫出這樣高質量的譯文。”著名翻譯家許淵沖認為,20世紀中國翻譯界可以傳世的名譯有三部:朱生豪的《莎士比亞全集》、傅雷的《巴爾扎克選集》和楊必的《名利場》。
朱生豪生前寂寂,死后則聲名日隆,很難說這是命運的捉弄,還是對于現實人世的嘲諷。
縱觀朱生豪寫給宋清如的書信,從不諱言死亡。生命的單純的快樂他有,但是對于現實的清醒透徹,對于人性的洞燭幽微,使得他對生活本身並無熱望。和古往今來的許多智者一樣,他們行走于這個世界,但他們的心靈並不屬于這個世界。
生命的最后兩年,因為有傾注身心的譯莎事業,有愛妻、稚子,那大概是他對自己寄居的這個世界最為眷戀的時光。
1936年暑期,朱生豪去常熟家中探望宋清如后,歸來后曾在信中寫道:
要是我死了,好友,請你親手替我寫一墓銘,因為我只愛你的那一手‘孩子字’,不要寫在什麼碑版上,請寫在你的心上,‘這里安眠著一個古怪的孤獨的孩子’……
朱生豪在大學時曾經寫過一首英文詩《吹笛人》,宋清如非常喜歡這首詩,據她的兒子朱尚剛回憶,在后來的漫長歲月里,她常常給孩子背誦這些陪伴了她一生的詩句。
The Piper 吹笛人(大意)
Sing us asong—— 請給我們唱一支歌——
Sing us a song ofMay, 唱一支五月的歌,
Sweet swallow willreturn, 可愛的燕子將要回來,
From seasfar,far,away. 來自那遼遠的大海。

Sing us asong—— 請給我們唱一支歌——
Sing us a song ofcheers, 唱一支歡樂的歌,
Forget not thewinter, 不要忘記冬天,
The winter had ourtears. 那個浸著我們淚水的冬天。

Sing us asong—— 請給我們唱一支歌——
Sing us love that can’tdie, 歌唱那永不凋零的愛,
Dew-drops glitter ongrass, 露珠在青草上閃亮,
There’s light in lady’seye. 女人的眼中有光芒在閃耀。

 

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
傅雷在《約翰?克里斯多夫》中說:“人生的苦難是不能得一知己。有些同伴,有些萍水相逢的熟人,那或許還可能。大家把朋友這個名稱隨便濫用了,其實一個人一生只能有一個朋友。而這還是很少的人所能有的福氣。這種幸福太美滿了,一朝得而復失的時候你簡直活不下去。它無形中充實了你的生活。它消滅了,生活就變得空虛:不但喪失了所愛的人,並且喪失了一切愛的意義。為什麼世界上有過這樣的一個人(朋友)呢?為什麼要有我呢?……”
在經過半年多和死神的爭奪,而終于失去丈夫之后,宋清如便陷入了這種極度痛苦之中。書桌燈影,小樓庭院,到處都是朱生豪的身影氣息,后院里的杏梅再次吐露芳菲,但是那個曾經佇立花下、撿拾落梅的人卻再也找尋不到了。
一次又一次,宋清如想到了死亡。到另一個世界里去追尋朱生豪,即使跋涉千山萬水,在她,大約也是幸福的吧?她曾經買下毒藥,但有兩樣,卻讓她割舍不下:一個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一個是凝聚了丈夫一生心血卻尚未出版的譯著。
再不要發狂,
你瞧,這漫天的風里,
誰信能不動搖,因為太微細的
一粒塵,本身
能有多少力,想飛
上天,誰說不該?
奈這風是倡狂,
不經心會跌落地
叫人踩,變泥
……
雖說春天是真
值得迷醉,
因為有更真的
金剛石樣堅硬的
信心,不滅的
剛強的結晶
在靈魂里轉,
不經心會被火焚
成灰燼,你可甘心?
宋清如是倔強的,這在她當初退掉婚約、矢志求學上就看得出來,雖然她自比為漫天風里的一粒微塵,但那份即使被焚為灰燼、也不甘心向命運低頭的倔強卻救了她。
孤兒寡母的生活是艱難的,朱家上輩就有過欺負孤兒寡婦、爭奪家產之事,當初宋清如隨著朱生豪一貧如洗地回到老家,又深居簡出地苦熬著清貧的日子,在一般族人看來也很難理解,風言風語也就在所難免。在宋清如1946年春寫給朱生豪二弟文振的信中,大略可以看出她當時的處境。
為了生豪在這種環境里被虐待,被壓迫而死,我對于一切的看法,都以與生豪的關系為標準。至于說對于生豪的貧富,我可從來沒有計較過。生豪在日,我每勸他不必介意目前的困苦,竭力在精神方面給他安慰。婚后的家庭經濟,我總竭力彌補得使他安心。我對于朱家雖說無功,但對于生豪至少是問心無愧。不幸的是生豪經不起環境的折磨,竟演成如此的慘劇,更不幸留下這一個孩子,使我生死兩難。朱府的家事,說復雜也行,說簡單也成;我決不因朱氏的貧困而有所歧視,不過更使我痛惜生豪的忠厚正直,而終于為了擔不起如此重擔而犧牲。而名義上不是一家人的家人們,竟忍心在有人病已垂危,有人以淚洗面的場合下,天天聚賭飲酒,心肝如何生法,非我所能理解。但是慣會裝假面具,整天說假話,使我一想起就愿意詛咒地球早日毀滅,讓劫灰燒一個干凈。大房二房的分歧,決不是自我而始,幾年來我受過多少的譏諷,不只是生豪才知道……
朱生豪病重之時,其他人因為怕傳染,避之唯恐不及,其時只有三弟文奎雖然也已患上肺病,卻依舊幫忙照顧張羅。朱生豪去世一個月后,朱文奎亦即病逝。因為貧困無力安葬,兩人的靈柩只得暫時存放在嘉興廣東會館。
以宋清如的才學,當時出去找點事情做並不是不可能,但朱生豪至死不愿意為敵偽做事,如今丈夫已去,宋清如更不愿意為了五斗米而敗壞他堅持至死的操守。當時從豆腐店到棺材店,到處都欠著賬,所幸左鄰右舍都很同情宋清如的難處,在那樣物價一天三漲的情況下,竟沒有人急于追討。
1945年9月2日,日本宣布投降,持續了八年之久的抗日戰爭以中國的勝利宣告結束。
這讓宋清如看到生活的一線希望,同時也為朱生豪沒有等到這一天而倍感痛心。很快,宋清如帶著兒子返回常熟,並在當地中學找到一個教師的職位。不久,命運再次奇特地將她帶到了秀州中學——朱生豪中學時的母校。
白天,宋清如給學生上課時,她的幼子通常就在外面的走廊里玩兒,晚上她就帶著孩子一起去上晚課,學生們都親昵地叫孩子“小班主任”。每周,宋清如都要給學生修改四五十篇到上百篇作文,常常到深更半夜,以致于孩子能依偎著她睡覺都成了一種奢侈。
盡管把全部身心都撲在了學生和孩子身上,但記憶有時還會隱隱作痛。
“陰霾的風,陰霾的云,是大雪紛飛的預兆,這不是在你逝世之后,又將過著第三個冬天了嗎?……你的死亡,帶走了我的快樂,也帶走了我的悲哀。人間哪有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親愛的人由病痛而致絕命時那樣更慘痛的事!痛苦撕毀了我的靈魂,煎干了我的眼淚。活著的不再是我自己,只似燒殘了的灰燼,枯竭了的古泉,再爆不起火花,漾不起漣漪……”
“你的忠厚純潔,正直天真,卓特的智能,銳敏的感覺,堅強的意志,清白的操守,不都是你自己的罪狀,判定你得一輩子困守嗎?為著不愛活動,使你不能跟著同事上重慶。為了保守清白,你在淪陷區得熬著貧苦。你的埋頭苦干,寧愿餓死不肯絲毫茍且的氣節,除了同甘患難的我,誰會明白你,同情你?可是,你畢竟是個弱者,受不住貧病的摧殘,終于給壓倒了……”
“苦難把我們結合在一起,又把更深重的苦難扔給我獨自享受。當我受到更殘酷的考驗時,我會衷心地祝福你,朋友,對于你,任何苦難都已經無所用其力了……”
“更大的不幸,是我們還留下這一個苦難的孩子……我知道他對于你,也是極大的遺憾,只是你臨終時無可奈何地喚著他的小名,便能想象到痛苦是怎樣地嚙著你的心。我們自己不能避免不幸的命運,卻想不到還把這不幸遺給無罪的小生命。……固然我們不知道他將來的遭遇會是什麼,但早期的苦難,我們總該擔起相當的責任。假使現在的環境沒有改變,將來的讀書費用,我就無法承擔。而且像我這樣柔弱的體質,活上三年五年,都是難有把握的,將來丟下他一個人的時候,如其真有靈魂的話,不知又將怎樣地為他掛著心,許多事不忍想也不堪想,我總覺得想下去會使我發瘋的……”
“雖則生活的鞭捶,毫不松弛在向我鞭抽……但是,生豪,為了你的孩子,我必須使他生活下去,我決不會在苦難前畏縮。我唯一的信念是靈魂的確實存在,因為只有這一線希望,能增加我活著的勇氣,在渺茫的歲月里,我將依持著這一點微光的照耀。當我走完了這命定的路程——不如說是過完了徒刑的歲月,反正世界並不勝似囚籠——時,會看見你含著笑向我招手。那時候,我將怎樣輕快地跟著你的蹤跡,哪管是天堂或是地獄。” 
這一時期,宋清如也還寫過少量詩歌,但很明顯地,她早期詩歌中那種獨特的靈秀之氣、敏銳的才思,都已經不見了。
生活一俟穩定下來,宋清如立刻開始聯系莎氏劇作的出版事宜。1947年,世界書局版《莎士比亞戲劇全集》出版,立刻在社會上獲得了廣泛的好評,宋清如為該書所寫的《譯者介紹》更是打動了無數人的心。曾經于20世紀40年代擔任過東北大學校長的樊哲民給宋清如來信說:
“朱生豪的短短一生殫心竭慮,譯出莎士比亞全集,做出驚人的偉大貢獻,是感人至深,可歌可泣的……
我在中學時代曾跟英人學過《莎士比亞本事》,三十年代留學日本。當時日本學者坪內逍遙曾譯出《莎士比亞全集》(綠漆布面,金邊)一時轟動英、日文教界,英人驚嘆說:“這是畢生的事業,偉大的功績。”坪內逍遙的大名風靡全國,至今不衰,並認為這是日本的驕傲,引為自豪。須知坪內至少活到七八十歲,留英多年,過著優裕而安靜的生活;而我們的朱生豪只活到三十二歲,抗戰期間顛沛流離,窮困潦倒……以驚人的毅力,以短短的十年功夫竟替中國近百年來翻譯界完整地出色地完成了這部艱巨而宏偉的工程。這是嘉興的光榮,也是中國的光榮,難道不更使我們中國人驕傲而引為自豪嗎?”
《莎士比亞戲劇全集》出版的消息傳到秀州中學,在校園里更是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宋清如所教班級的學生親眼看過她為全集出版所付出的心血,因此都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而此時,宋清如正在考慮剩下的5部半莎氏史劇。朱生豪臨終囑托,讓二弟文振替他完成剩下的工作,之后文振翻譯了兩部,不過是按照他一貫的主張,用元曲來譯出的,宋清如看過后,覺得和朱生豪譯文的體例風格相差太大,因而動了一個念頭:親自動手翻譯余下的莎劇,替丈夫完成遺愿。
為了搜尋資料、找人探討都比較方便,1949年,宋清如來到省城的杭州高級中學任教。
文學評論家駱寒超回憶說:
“宋清如先生是我45年前讀杭高時的班主任。
那時,我還是個不滿17歲的少年,大著膽子在《當代日報》的《湖濱》副刊、《浙江文藝》雜志等上面發表詩歌。有一次,同學們在她面前講起我這方面的活動。她沉默了一會兒說:‘寫詩是美麗的,你們的年紀都應該寫詩,做美麗的人。’說這些話時,她柔情的目光凝視著窗外的藍天,神情恍惚。我們很少看到宋先生這樣,所以這種神情像一個特寫鏡頭,一直來浮映在我的心里。”
宋清如在課堂上從來沒有講起過自己寫詩的事情,所以學生們對此也一無所知,只是覺得她對詩歌非常熟悉,將古詩、新體詩、西方詩都講解得絲絲入扣。
據朱尚剛回憶,母親體質一直較弱,這一時期更是經常生病,常常發著低燒還去上課,到晚上就燒到三十八九度,休息一夜,第二天仍然堅持去上課。此外,宋清如還鬧著相當厲害的胃病,飯食只能吃饅頭就一碗糖水,有一次發作起來非常嚴重,同事們趕緊把她送進醫院,一檢查才發現她膽囊里長著二十多顆石子,于是做手術取出了結石。
手術后宋清如的身體依然不是很好,總是面黃肌瘦,病態懨懨。有一次她忍不住問兒子,如果她死了,他以后怎么辦?並囑咐他,實在沒有辦法可以去擺個香煙攤,如果每天能賣掉10包香煙的話,以每包煙可以賺1分錢算,那么一天就可以買一斤米了,沒有菜吃就到河里去摸點螺螄什麼的。朱尚剛回憶說:“我那時雖然似懂非懂,但母親說這番話時那關切而又無奈的眼神卻一直難以忘懷。”
在當時,宋清如不多的收入不僅要養活自己和孩子,還要供養土改后失去土地的母親和弟弟的一對子女,再加上工作繁重,體弱多病,各方面的壓力可想而知。
時任杭高總務主任的駱允治是宋清如之江大學的同學,宋清如之所以來到杭高,就是源于他的介紹。看到宋清如的艱難,他不時給予幫助,宋清如生病無法上課時,就常常是他為宋清如代課。他對宋清如說:“朱生豪比我有才,生前我不與他爭。他死了,我要娶你。”
朱尚剛在《詩侶莎魂——我的父親母親朱生豪宋清如》中寫道:“駱先生和母親在那一段時間相處的確是比較融洽的,也曾考慮過今后走到一起來的事。”但兩人最終沒能走到一起,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駱允治由家庭包辦,在鄉下娶有妻子,名毛玉碧。駱曾多次寫信回家要求與毛離婚,但毛死活不肯,最后宋清如選擇了離開,但是這段交往卻留下了一枚苦果。在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1951年暑期,宋清如回常熟生下了女兒宋芳芳,並暫時寄養在常熟一家熟人家里,一年后才帶回杭州,其時宋清如已經離開杭高,調到杭州師范學校工作。
當年杭師的學生趙桂素回憶宋清如說:“她很有學問,書也教得非常好。……她在教學中除完成課本中的內容外,還給我們補選上兒童文學和古典文學作品,當時她給我們上的屈原的作品《橘頌》、《離騷》等古代名著,至今我印象依然很深!……我很少見她有歡笑的時候,她眉毛中間有兩條深深豎立著的皺紋,告訴我們她的生活道路上有坎坷的經歷,但她從不和我們談她自己的事。”
1950年,世界書局宣告結束,宋清如開始聯系新的出版社。她先是找到上海開明書店,但沒談成,后來她又寫信給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馮雪峰親筆回信,原來他們也正在打聽宋清如的下落,想和她聯系。195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版朱生豪譯《莎士比亞全集》出版,當收到兩萬元錢稿費的時候,宋清如被震驚了,這在當時不啻于一筆巨大的財富。她覺得承受不了這筆丈夫用畢生心血換來的發燙的財富,而且自己現在有穩定的工作,基本生活有保障,這筆錢還是不要了吧。獲得兒子朱尚剛的同意后,宋清如把錢寄還給出版社,並寫信說,書能出版自己和孩子就很滿意了,這筆錢他們不需要。
出版社再次把錢退回來,並告訴宋清如,這筆稿費按規定是一定要付的,不然賬面上沒法處理。
宋清如經過考慮后,買了10 000元的國家建設公債,以回報社會;捐款5000元給嘉興市政府,一部分用于嘉興市有線廣播網的建設,一部分用于嘉興圖書館;給朱生豪母校秀州中學捐款1 000元;還有4000元給了朱生豪的弟弟朱文振。
在臨安幼師時,宋清如開始嘗試翻譯剩下的莎劇,每天熬夜到很晚,並染上了煙癮。對于母親抽煙,朱尚剛曾經一度很反感:“怎么女人也抽煙,老是抽煙,總歸不是好事。實際上我母親,當時一個同事告訴我,當時她就是為了要準備翻譯莎士比亞,每天要花好大的心思、工夫,精神支持不住,她才抽上煙的。所以對她的抽煙,后來也有了不同的理解。”
1955年,宋清如向當時所在的單位杭州商校請了一年事假,前往四川,在朱文振的協助下,潛心翻譯。
也許是在事情還沒有做成之前不愿意張揚,宋清如沒有接受兒子先行和出版社聯系的建議,當她經過三年時間的翻譯、整理、校勘,終于感到滿意,與出版社聯系之時,得到的答復卻是出版社方面已落實了剩下的翻譯稿源,不再需要她的譯文了。
回信到的那天,宋清如拿給兒子看。朱尚剛回憶說:“按說,這樣的答復對母親來說是近于殘酷的。不過那時母親顯得異常平靜,什麼也沒說,只是把一大堆譯稿收了起來,又像過去一樣投入了忙忙碌碌的教學工作。”
1957年“反右”后,宋清如被定性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遭到批判,她備課時常喜歡脫口而出一些古文、唐詩宋詞,有時交談愛帶上幾句英語,近于天真地喜歡幫助人,這些都成為了罪狀,甚至是《莎士比亞全集》出版后,手頭比較寬裕,經常出手散漫地借錢給人,后來也被說成是“腐蝕年輕人”。對于各種批評的聲音,她只是默默地聽著,雖然有些講法她覺得十分幼稚,但也很少爭辯。
“文革”中,因為娘家曾經算在她名下50畝土地,作為“贈嫁田”,宋清如被定性為“地主分子”,遭到抄家,她多年來收集的各種莎士比亞譯本、注釋本、參考書以及她翻譯的莎劇手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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