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虹影：現代人物述評

本書以人為主題，由二十幾篇專章探究現代中國史上深具貢獻的學人文士：劉大杰、胡雲翼、左舜生、余家菊、何炳松、崔萬秋、侯曜、廬隱、譚慕愚、胡適、常燕生、康白情、李金髮、王獨清、田間、衛聚賢、費鞏、蔣廷黻、丁文淵、顧孟餘、童冠賢、謝澄平。

陳正茂

台灣省澎湖縣人，1959年生，國立政治大學歷史研究所碩士，現為北台灣科學技術學院教授。著有《少年中國學會史》、《曾琦先生年譜》、《左舜生年譜》、《中國青年黨研究論集》、《醒獅精神》、《臺灣早期政黨史略》、《各擅風騷》、《敝帚自珍》等專書，及研究論文四十餘篇。

2011年正值民國百年，海峽兩岸都有紀念活動，大陸以「辛亥百年」為名，舉行不少場學術研討會，台灣這邊也有若干追念活動。一百年一世紀，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尤其在憂患重重的現代中國，百年來經歷了辛亥鼎革、軍閥割據、列強欺侮、日本侵華、國共內戰、兩岸對峙等滔天巨變，多少人物，幾多豪傑，在中華大地競逐；多少變故，幾許成敗，在華夏穹蒼下上演。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五百年」，其實不管是五百年或數百年，在歷史長河下，甚多是「浪滔盡千古風流人物」，在無情時間的洗滌衝刷下，更多的是「俱往矣」！已不復存在或遭人遺忘。能真正接受歷史考驗或公評的，未必是曾經掌握大權的執政者、權傾一時的政治人物、雄霸一方的軍事強人；或富甲一方的豪門貴族。而是其所作所為，對國家民族有所貢獻，對後世有所影響，如此，其人才算是「風流人物」。彩虹雖絢爛短暫，但畢竟為天空抹上一道美麗彩筆，滾滾長江東逝水，書中人物多已不在，但在民國百年史上，他們有如逝去的虹影，仍長留國人心中，是以《逝去的虹影─現代人物述評》為名。

自2008年出《中國青年黨研究論集》迄今，四年來筆者在秀威出了七本書，連同這本已是第八本。個人非常認同及佩服宋政坤總經理前瞻性的出版理念，倘無BOD這樣的出版方式，可能海峽兩岸諸多優秀作品，當無付梓之日，尤其可能無法激發作者進一步撰寫的慾望。畢竟所為之文，若無見天日的一天，多少是會令筆耕者意興闌珊的，至少筆者是如此。

當然也要感謝登山兄的拉稿與鼓勵，登山兄長筆者數歲，其著力於民國新文學作家及史料已近三十年，期間，無論是有聲之作的「作家身影」與「大師身影」；或其個人等身的著作，在兩岸三地都有一定的份量。而其一絲不茍的精神，獎掖後進的襟懷，以身作則的努力，都是筆者學習的榜樣。本書幾篇有關民國文人的文章，乃筆者仿傚登山兄的寫作風格而為的。四年出八本書，似乎也算多產，區區成績，均是登山兄的功勞，僅將本書獻給他，以誌提攜之情不敢或忘，是為序。

陳正茂　序於士林

自序 「世上方知有健兒」──劉大杰國家主義文藝倡導者－胡雲翼周旋國、共之間－左舜生湖北才子－余家菊廣義的「國家主義」份子──何炳松何炳松「籌而未設」的遺憾－國立東南聯合大學閒話《江青前傳》作者－崔萬秋遭日軍殺害的戲劇家－侯曜曾經的青年黨員－廬隱顧頡剛的永恆戀人－譚慕愚交誼匪淺的兩位理性知識份子－胡適、常燕生詩情與悲情－康白情中國象徵派「詩怪」－李金髮「創造社」詩人－王獨清擂鼓詩人－田間「胡說巴道」的衛大法師－衛聚賢迷離失蹤的懸案－費鞏 書生從政的典範－蔣廷黻懷才不遇－丁文淵從擁汪到投蔣－顧孟餘從立法院長到第三勢力要角－童冠賢第三勢力運動與《自由陣線》的初試啼聲─謝澄平

【遭日軍殺害的戲劇家──侯曜】 侯曜，這位曾經如同郁達夫在南洋遭日軍殺害的導演、戲劇工作者、青年黨員、愛國主義者，相信國人已對其非常陌生而遺忘殆盡了。據筆者所知，除青年黨領袖李璜在其《學鈍室回憶錄》提及參與抗日活動的一段文字外；大陸研究電影史專家張偉，在其近著《談影小集─中國現代影壇的塵封一隅》，內有〈侯曜夫婦與神話片《月老離婚》〉一文外，有關侯曜的資料記載，在海峽兩岸三地，可謂非常之少。筆者研究青年黨多年，曾蒐集侯曜些許資料，茲介紹其生平如下，以享讀者。

侯曜，字一星，號東明，廣東番禺人，生於1900年（清光緒26年），自幼聰穎，酷愛文藝，尤嗜好戲劇。1920年，離粵赴滬，考入南京高等師範學校研究教育，課餘之暇，兼從事戲劇運動，並開始編寫劇本。1921年元月，鄭振鐸、周作人、耿濟之、沈雁冰、郭紹虞、葉紹鈞等人，於北京「來今雨軒」成立「文學研究會」，侯曜亦為會員之一。1924年，東南大學（即前之「高等師範學校」）突遭祝融之禍，火災後，教職員學生都努力從事恢復。　
　
東大學生自治會，議決舉行募捐遊藝會，演戲籌款。因無適合演出劇本，侯曜乃自告奮鬥，自己編寫劇本，提供遊藝會之需。侯曜言：此乃其編《山河淚》之動機，《山河淚》取材於《韓國獨立運動之血史》、《韓國真相》和英文版的《高麗之獨立運動》三書內容。關於編此劇本的宗旨和歷程，侯曜說：「是描寫韓國獨立運動的精神，並借此書替世界被壓迫的民族作不平鳴，向帝國主義之野心家作一當頭棒喝。更希望世界此後成一個平等、博愛、互助、共存的大樂園。我不知道這本劇能否啣得起這個重要的使命？但是無論如何，總可以赤裸裸的把作者的苦心表現出來吧！」

此劇本曾親訪參與獨立運動的朝鮮人之口述，內容詳實，侯曜以月餘時間撰就。王希曾修辭；李今英、濮舜卿、李昌樺排演；周玲蓀譜曲；東大戲曲研究會東南劇社四處公演，初試鶯啼口碑甚佳，各地反應熱烈，奠定侯曜編寫劇本之信心。是年底，侯曜自東南大學畢業，以所學從事平民教育工作，不汲汲於名利。 侯曜所學雖為教育，然其對戲劇之興趣，卻更加著迷不能自拔。1925年，侯曜應上海「長城畫片公司」聘，任編劇主任及導演。5月，其《山河淚》劇本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列為「文學研究會」通俗戲劇叢書第四種。1926年，侯曜與東大同學濮舜卿結婚，兩人志趣相投，共同為戲劇工作而努力。關於侯曜和濮舜卿的戲劇風格，研究新文學史的劉心皇曾言：「侯曜的《山河淚》和濮舜卿的《人間的樂園》，可以代表那時的學生劇（即學生們在學校演的戲劇），說教氣味太重，而事實又太近於空想，侯和濮在東南大學同學，後又結為夫婦，彼此間影響很深，作風差不多是一樣的。」

1927年，侯曜離開「長城畫片公司」，轉往由黎民偉、羅明佑所主持的「聯華影業公司」發展，侯曜負責編劇和導演，《海南詩人》、《復活的玫瑰》、《月老離婚》、《觀音得道》等即為此期的作品，其中以《復活的玫瑰》最為著名。《復活的玫瑰》為侯曜第一本劇本集，內容包括了《復活的玫瑰》、《刀痕》、《可憐閨裡月》等三個劇本。前兩本是反對舊家庭的專制和婚姻的不自由，並對中國的舊禮教提出嚴厲批判；後一本則是反戰作品，都是以悽苦的悲劇形式，來表達內心的不滿。劇本頗具張力很能感動人，後輯結成冊，委由商務印書館出版。另《海角詩人》劇本，侯曜不僅自己編導，而且還充當男主角；女主角為李旦旦，她是中國第一位女飛機師，有名於時。侯曜因患深度近視，眼睛看起來過於深陷，故其特意把原來的劇本改成《盲詩人》，於是他就可以不張眼睛做戲，在當時戲劇界傳為美談。

1928年，侯曜為「聯華」策劃《故都殘夢》電影，為此電影劇本，侯曜還特別撰寫出一本小說名為《棄婦》。其中描寫一個棄婦在鄉居憂鬱的環境裡所發生的種種事情，兼亦提倡女子參政和平民教育的理念，並把女權運動中的遭遇，強烈地刻劃了出來。1929年，侯曜離開「聯華」，曾一度加入方振武的部隊，擔任軍事教育工作。方振武下野後，1930年，侯曜又至瀋陽馮庸大學當教務長。時「東北講武堂」及「馮庸大學」有許多青年黨員，馮庸本人亦隸屬青年黨籍。於此機緣下，侯曜亦因而篤信國家主義，加入中國青年黨。在東北期間，侯曜還經常用「鐵筆」筆名，在報章發表甚多愛國反日的文章，而贏得「權威評論家」之稱。 1931年「9．18」事變後，侯曜以鮮明的反日立場，不能見容於東北，乃南下天津就「河北省立法商學院」教授職。時國難方殷，關外東北義勇軍風起雲湧之際，侯曜為激勵士氣，特別編寫兩個劇本：一為《皇姑屯之一彈》；一為《韓光第之死》，前者由商務出版發行，後者發表於陳啟天所辦的《民聲週報》第8、9、11各期。是年底，侯曜又以新詩的方式，分別在《民聲週報》第12期刊載〈哀國難〉、〈亡國哀曲（弔朝鮮）〉、〈壯哉馬將軍〉等三首慷慨激昂的詩歌。 於此同時，侯曜尚為天津《大公報》編寫歌劇《復活的國魂》，連載一時甚是有名。1932年，侯曜除在天津當教授外，暗中卻積極與關外的東北義勇軍聯繫接納，並策劃種種活動。當中日兩軍在灤河兩岸鏖戰的時候，侯曜冒險到前線從事聯絡慰勞接濟的工作。此事，青年黨領袖李璜在《學鈍室回憶錄》中，亦有詳載：「在天津租界購買手槍炸藥並不難，當地同志們早有路子，只要肯出價錢，就到了手。但是要從天津將武器炸藥運往北京，並轉運遵化，這便是一個艱險的工作。幸得一個廣東同志侯東明（曜），他的國語說的很好，而他是電影導演，常往來平津，攝取鏡頭，無人不知他是戲劇界中人，他的太太濮舜卿也是同志，同他一道活動；我（按：李璜）與他夫婦商量運輸的事，難得他倆對這危險工作，一口承認」。

1933年，李璜向張學良推薦翁照垣才堪大任，可付重託，張允撥一師軍隊與翁。時翁寓居香港，李璜以茲事體大，為求慎重安全，知侯曜神通廣大，乃再託侯曜至香港，秘密掩護翁北上，不要令南京方面發現。侯曜膽大心細，不辱使命，卒順利護翁北上，就117師長職，助張抗日。是年5月31日，中日「塘沽協定」簽字，政府屈於日寇壓力，積極取締逮捕在野抗日派人士。6月初，翁以無法立足華北，于學忠密告李璜促翁速離，李乃又託侯曜陪翁即刻離京，直赴魯省濟南，暫時棲息。6月中旬，侯曜偕翁由濟南往青島，匆晤李璜一面，請纓救國無門，懷滿腔悲憤，痛飲一場而別，遂由海路直航香港。南國飄泊生涯，侯曜就此曾賦詩一首：「酸甜苦辣都嘗遍，冷暖人情祇自知，南北東西雙腳健，半囊書劍半囊詩」，書生本色絲毫不改。 1934年，侯曜在香港為「聯華」影業公司開辦兩屆的「演員訓練班」，培養出相當多優秀的國語、粵語演員。時青年黨員關楚璞在香港主持《循環日報》、《循環晚報》及《工商晚報》筆政，侯曜以青年黨員關係；兼亦需要靠寫作維持生活，故常有作品披露於上述報端。膾炙人口的長篇小說有〈沙漠之花〉、〈珠江風月〉、〈理想未婚妻〉、〈血肉長城〉及發表在《循環晚報》的〈摩登西遊記〉等。其中以〈摩登西遊記〉最為有名，深獲讀者喜愛。在該小說中，侯曜以通俗化文字，描寫人性的愛惡情慾，刻劃入微，其中又加入一些佛偈經訣，將《西遊記》中四師徒的遭遇，夾雜在人間形形色色的現代化「聲色犬馬」的生活中，嬉笑怒罵隨意所之，極盡荒唐怪誕之能事，此書後來出過單行本，一共有三集。

1935年，侯曜繼續在《循環晚報》和《工商晚報》撰寫短評，也確實瘋魔了不少讀者追讀。其中在《工商晚報》連載的長篇小說〈太平洋上的風雲〉，是其於「9．18」前後，在東北、天津等地，所蒐集親歷親聞的文獻資料。如〈田中奏摺〉的內容，日人機關報《盛京時報》，和國人自辦的《遼寧日報》的記載，〈國聯調查報告書〉摘錄張學良的急電稿等。此外，東北前線下級軍官在錦州發出的〈聯合宣言〉，「偽滿」新政權的傳單內容，國難痛史資料，偽滿〈建國宣言〉，義勇軍秘密機關的文件等，均收集在內。另加上侯曜自己多年寫成的詩詞歌賦，借男主角夏青霜和女主角馬碧珠的口裡款款道出，寫一對為國忘家捨身報國的青年男女的悲歡離合，一共十二回，於是年5月14日脫稿，後有單行本問世。 1936年，侯曜應聘至青年黨所辦的西南中學擔任「人生哲學」、「倫理學」、「教育概論」之講師，每天且要寫上十篇以上的文章，包含各報的小說和評論，一時成了多產作家。1937年間，侯曜糾集關楚璞、黃育根、黎伯梃、伍華等人，開辦了一間「生活新聞學院」，院址設於香港堅尼道88號2樓，侯曜自任院長，學制為兩年畢業。學院利用每天夜間上課，每月學費五元，曾經請過姜西園、薩鎮冰、陳望道、陳伯流等人演講過，初時有學生三十餘人，後以經費短絀漸漸不支，僅餘若干人，連房租亦不易維持，最終陷於停頓。

1938年，侯曜與關楚璞將新聞學院結束，改為「陽秋通訊社」，主要工作係以分頭找新聞，發稿給幾家大報以勉強支撐。1939年，侯曜得港紳富商杜其章助，將「陽秋通訊社」改組為「香港文化事業社」，杜其章為董事長，侯曜負責社務。開幕時還在彌敦道新新酒店舉行名人書畫展五天，並出版《二十世紀》雜誌，兼亦承辦《循環日報》的《香海文藝》和《兒童》兩個週刊，且不時派遣一部份學員至《循環日報》當練習記者，頗有一番建樹。 1940年，適有南洋華僑某富紳至香港要拍電影，對侯曜的〈沙漠之花〉相當賞識。侯曜於是重新將該劇編導，由吳楚帆、黃笑馨主演，四處公演相當賣座。是年底，侯曜因對電影未曾忘情，乃自己集資和一班朋友組成一家「文化影業公司」，開拍他的另一部作品〈珠江風月〉，由鄺山笑、林妹妹、黃曼梨、黃壽年主演。該戲情節描寫一位海員到處留情的風流生活，而故鄉癡情女子「珠姑」死心塌地的為他犧牲一切，最後浪子回頭終於回歸其懷抱的故事。未幾，侯曜又拍了〈理想未婚妻〉、〈太平洋上的風雲〉、〈血肉長城〉等部電影，唯口碑參差不一。

1941年，侯曜拍戲路線有了轉變，逐漸走上神怪民間故事的路子，然民眾並不青睞。在香港片場路子走得不甚暢順的時候，又適值太平洋戰爭爆發，侯曜乃和女秘書尹海靈一道赴新加坡，在新加坡主持馬來亞語片的導演。1945年，抗戰勝利前夕，侯曜遭人檢舉，不幸於新加坡為日軍捕殺，享年46歲。 侯曜一生是以通俗淺顯的劇作著名，其劇本是當時各演出劇團所採用最多的。著名劇本有《復活的玫瑰》、《山河淚》、《棄婦》、《春的生活》、《離魂倩女》、《春閨夢裡人》、《偽君子》、《一串珍珠》、《摘星之女》、《頑石點頭》等；另有歌劇《復活的國魂》和專書《影戲劇本作法》；小說則有《沙漠之花》、《理想未婚妻》、《太平洋上的風雲》等書。以未及半百之壽，能有如此成績，可謂著作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