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繪本版）

施達樂

台客武俠創始人，期望以傳奇的形式將台灣歷史上的英雄人物全都寫出來。小說《浪花群英傳》獲温世仁武俠小說百萬大賞首獎、《流民本色》行政院新聞局第一屆優秀電視劇本獎、《小貓》入圍台北國際書展「年度之書」大獎。

葉羽桐

榮獲台灣行政院新聞局第一屆金漫獎「最佳漫畫潛力獎」優勝、入圍MICC日本講談社國際新人漫畫賞、大陸第七屆金龍獎等。

一、鱸鰻
台灣中央山脈南端的最高的山，叫作「大武山」。
大武山有南北雙峰，峭壁相對，有如母親的乳房，台灣先民叫她「大母」，意思是「偉大的母親」；用台語唸起來，與「大武」同音。
大母山上清澈的溪澗中，孕育著一種奇妙的魚類—鱸鰻。
雖然也是叫作鰻魚，但牠可不是那種軟趴趴、隨你拿來紅燒蓋飯的角色。
最大的鱸鰻可以長到超過一公尺，十幾公斤重，相當於一位小學生；全身佈滿花紋，滑溜溜，只要尾巴一甩，就可借力岸上的樹枝石塊跳出水面，捕食空中的昆蟲。水裡的小魚小蝦遇到牠，不趕快躲起來只有被吃的份。
就因為這種水陸通吃、橫行霸道的流氓個性，我們台灣話裡「流氓」就唸作「鱸鰻」。

二、生為殺豬子
西元一八六六年，是大時代風起雲湧的一年。
促成日本明治維新的坂本龍馬被暗殺而亡；而改變中國歷史的孫中山出生在廣東。同一年，我們這本書的主角，台灣英雄「小貓」誕生於阿猴（今屏東）地方。
由於他作事不正經，鄉里間都叫他「肖貓」，意思是「瘋貓」。再加上不識字，所以他把原名「義成」給改了，就只叫「小貓」，寫起來也容易點。在台語中，「肖」、「少」、「小」同音，所以後來在歷史課本裡，有人寫成「林少貓」，有人寫成「林小貓」，甚至日本人的文獻中，把他叫作「林苗生」，喵～～
小貓祖上三代都在北勢頭市場殺豬賣豬肉，他父親是攤商們的老大，專門擺平糾紛，也就是大尾「鱸鰻」。
「阿爸阿爸，我不要去上學，我也要賣豬肉……」
林爸放下切肉刀，一巴掌打在他後腦勺，「呿！你沒一技之長，以後難道真要當流氓？」

三、流氓說大話
反正讀書也讀不懂，小貓鎮日和朋友四處遊蕩，成了不折不扣的流氓。
農曆三月二十三是媽祖誕辰，下淡水兩岸的陣頭都到羅漢門（高雄內門）來趕廟會，小貓自然也要去湊熱鬧。
壓軸的一場，是「宋江陣」。這是從《水滸傳》演變出來的古陣法。陣頭最前面是拿繡著「忠義」兩字大旗的宋江。他赤裸上身，背上繡著青龍，後面率領著一百零八名好漢大搖大擺進場。他一揮旗，陣形馬上變化，殺氣沖天！
小貓問旁人：「陣主是誰，怎麼這麼搖擺（囂張）？」
「你不知道喔，那是下淡水兩岸最大尾的流氓，叫作『鄭吉生』。庄頭只要有他在，山賊土匪都不敢踏進一步。他保護著咱所有人！」
看著鄭吉生威風凜凜的模樣，小貓大吼：
「哼，總有一天，我要比你更搖擺，成為天下最大尾的流氓！保護所有台灣人！」

四、俗辣做英雄
從那天以後，懷抱「成為最大尾流氓」心願加入陣頭的小貓，拚命地練功夫！
他最擅長的是《水滸傳》的「鉤鐮槍」，把鐮刀綁在竹竿上，用來採檳榔，台灣話叫「刈戈」。
除此以外，小貓什麼事都沒作成。大家都笑他「俗辣！」
可想而知，沒有女生會嫁給一個不學無術的殺豬流氓人。
不知不覺間，他就已經二十七歲了。
「娶不到老婆不要緊—」小貓如此深信著，「只要有志氣，有耐心等待時機，俗辣也能作英雄，幹出驚天動地的大事情！」

五、黑旗招軍
那一年是西元一八九四年，歲次甲午—
明治維新的成功，使得日本成為亞洲第一的軍事強權，逐漸顯露出對外侵略的野心。於是，清廷派出黑旗將軍劉永福來台駐守。他手下帶著民團總教練，也就是我們在電影裡常見的「佛山黃飛鴻」。
武功天下第一的黃飛鴻站在台南赤崁樓的城樓上，發出了英雄召集令，擊鼓高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有如湧向漩渦的中心，全台灣的壯士們紛紛投入黑旗軍的行列。
小貓也在其中。
「哈哈，終於輪到俗辣出頭天啦！」

六、台灣割讓
隔年，也就是一八九五年，馬關條約簽訂，台灣被清廷割讓給日本。日本人取得有史以來第一塊海外殖民地。
台灣歷史自此發生重大的轉變。日本鐵甲戰艦兩百餘艘橫列於北海岸，登陸才不過三天，就佔領了台北城。
家園被侵略，各地的台灣人紛紛抄起手邊的菜刀、鐮刀、竹竿等原始兵器來對抗配備著現代化槍炮的日本軍團。

七、親王之死
日軍沿西海岸縱貫線一路南下，才花了一百多天，就掃平各路義軍，進逼台南城。其中，最精銳的近衛第一師團，由北白川宮能久親王領軍，代表天皇御駕親征。
奉劉永福將軍之命，小貓率領著一小隊黑旗義軍，在曾文溪一帶伏擊日軍。
時入深秋，曾文溪水量不多，騎馬可涉水而過。兩岸白色的芒草密密麻麻，迎風搖曳。若是裡面躲了人，怎麼樣也不會被發現。
日方文獻如此記載：近衛師團渡河的那天，北白川宮親王染急病身亡。
台灣義民軍則如此傳說：當親王經過時，有壯士躲在白芒之中，以採檳榔用的刈戈砍向馬上的貴人。親王頭顱只剩一層皮連在脖子上，急救無效，當場身亡。
直到百餘年後的今天，我們還不知道親王到底是怎麼死的，只知道那時小貓必定很爽。
「水啦！台灣英雄最漂泊啦！」

八、阿公店大屠殺
連親王都死在這蠻夷之地—東京方面得到戰報，百思不解為何赤手空拳的台灣人這麼難打？羞憤之餘，下令對台灣全面實施「無差別大掃蕩」。
「無差別」是無分男女老幼，見人就殺的意思。最殘酷血腥莫過於一八九八年的「阿公店大屠殺」。
阿公店是今日高雄岡山、橋頭、阿蓮一帶，當地最有名的是「月世界」惡地形的景觀。
當時日軍殺害了二千五十三人，燒毀民宅二千七百八十三戶。男女老幼的頭顱堆疊在殘垣斷瓦中，鮮血染紅了寸草不生的黏土地。
—這是一顆血色的月球。

九、觀音山起義
軍備實力相差太多，領袖人物相繼逃亡，黑旗軍還是毫無懸念地戰敗了。
然而，鄉親被屠殺，家園被洗蕩，最大尾的流氓豈能默不吭聲？
「土匪」鄭吉生在觀音山組織義軍，聯合下淡水兩岸七十餘庄宣布獨立，持續抗戰。
「鄉親們，把煙火放起來，讓南台灣的英雄們都能看見！」
那一夜，下淡水河岸的沖天炮此起彼落，綿延數公里長、光輝燦爛的煙火，把日本兵給嚇了一大跳！
聲勢之浩大，連躲在十餘里外的阿里港，正因黑旗軍解散而灰心喪志的小貓也看見了。
他連夜帶著兄弟們趕到了觀音山。

十、天險下淡水
今日的高屏溪，以前叫作「下淡水」。因為城市取水與濫採砂石的緣故，已經不是百餘年前的樣貌了。
當年，橫亙在殺紅了眼的日本軍前面的下淡水，可是條河面寬達兩公里，浩浩蕩蕩的大河呢！
鄭吉生分派小貓回到了家鄉，招募了一群勇敢的浮浪人，扼守住了下淡水的渡口，就這麼守住了南岸百里的阿猴平原。
「哈哈，現在你們知道鱸鰻水陸通吃的厲害了吧！哇哈哈！」
小貓站在洶湧的大河邊拍手大笑，日本軍也無可奈何。

十一、火燒庄
但是，小貓忘記了日本兵是坐軍艦來的。而且，他們的軍艦可是在黃海上把北洋海軍打得落花流水那幾艘。領頭的司令叫「東鄉平八郎」，是個海狼般的厲害角色。
東鄉率領著海軍陸戰隊從海上繞過下淡水，在枋寮登陸，南北夾擊台灣人。
此時，六堆客家義軍也組織起來，奮勇前往迎戰。
「步月樓之役」是兩軍第一波交鋒，蕭家古厝至今彈痕累累。
六堆軍不敵，死傷慘重，只好撤退轉進至今日的長治鄉。他們挖下深達一丈的大壕溝，試圖阻止日本軍前進。
沒想到，瘋狂的日本軍用大炮炮轟，然後放火燒了村莊。從此以後，那庄頭就叫作「火燒庄」。
客家義軍數千人，包含婦孺老幼，全數葬身火海，無法統計死亡人數。
地方父老傳說：風中瀰漫著烤肉的焦臭味，直到數天後方才散去。
日軍突進阿猴城，小貓義軍只好撤退。
他趁夜潛入火燒庄，撿拾殘存的義民屍塊，用牛車拉到客庄去安葬。
地點就在今天的萬巒國中。

十二、悲哀打狗門
台灣民謠《一隻鳥仔哮啾啾》就是此時開始流傳，鄉親們如敗犬般嗚咽著。
然而，小貓是這麼說的：「咱台灣人沒悲哀的權利。日本人狠，咱得比他更狠；日本人強，咱著比他更強。咱功夫差、武器差，打輸是應該，若你失志，整日哭爸哭母念歌詩，我林啊小貓看你不起！」
他變賣了所有家產，打算到大陸去買最新式的史耐爾步槍，要跟日本人拚輸贏。
那當時，打狗港（今高雄港）已經被日本人封鎖，得逐船查驗有沒偷渡土匪。
打狗山、旗後山如左右門神峙立高雄港口，屏護著這天然良港，因此稱為「打狗門」。
在打狗門下，小貓一天等過一天，終於等到了一個颱風天，連鐵甲戰艦也不敢出航。
他搭著一艘戎克船，在狂風暴雨中，駛出了打狗門……

十三、漂泊閃電戰
取得新式武器後，這隻貓已不是你可以摸摸他的下巴、哄他睡覺的小貓，而是恐怖的吃人大老虎。
一八九八年，小貓展開了閃電戰，日軍戰事記錄是這麼記載：
四月二十五日晨，小貓率四百餘人圍攻東港日軍營房及東港辦務署，一擊即走；
當日黃昏竟又率三百餘人襲擊潮州憲兵屯所，神出鬼沒；
九月十三日小貓又領二百餘人攻阿猴憲兵駐屯所；
十月又協同黃布袋、廖泉、廖角、鄭家定等各地首領共率四百餘人擬聯合圍攻鳳山城；
十一月小貓單人潛入內埔辦務署及警察署，力斃日警七人；
十二月廿七日拂曉，小貓又率二百餘義勇軍奇襲阿猴城，爭戰終日不成功，轉退隱伏到溪畔密林中。

十四、日本人投降儀式
那一年聖誕夜前，小貓率領義軍兄弟，趁夜突入日軍潮州辦務署，斬殺了日軍巡查後藤松次郎，並將他的肋骨一根根拆下，挖出心臟；並且命令領軍的瀨戶少佐向他下跪，寫了正式向台灣人投降的文書。
在這場「日本人投降儀式」完成後，小貓將瀨戶斬首，割下他的頭髮，寄給台灣總督兒玉源太郎。
這恐怖的流氓行徑是台灣抗日史上最具象徵性的勝利。大家若到潮州，仍可以看到血紅色字跡的紀念碑。

十五、族群大融合
日本人想當然不會善罷干休，負責台灣治安的民政長官後藤新平隨即下令對高屏地區再次展開無差別大掃蕩。
又是屍山血海！當時的台灣人口約有三百萬，後藤殺掉了三萬多，超過百分之一。
小貓在悲憤之餘，揮軍南下，想占領整個高屏平原，連在大武山上的原住民都響應他的號召，下山加入義軍。
日本戰史記載：「林小貓指揮閩、粵、番人為一氣，成員龐雜，但號令甚為嚴明。」
原本互相敵視仇殺的台灣各族群，此刻都融合在忠義大旗下！

十六、海角之戰
小貓帶領著台灣聯軍八家將，攻打以「海角七號」聞名的恆春城。
鏖戰七晝夜，雙方死傷慘重，就在城破的前一刻，海狼東鄉平八郎又悄悄地出現在西方的海面上。
吉野號巡洋艦實施岸轟，將小貓打得潰不成軍。
加上路途遙遠，補給不上，小貓只好率領殘軍，遁入大武山靠原始山林來庇護。

十七、你追我跑
鱸鰻回到山裡，可是大大地威風！
小貓不斷以游擊戰的方式，偷襲、結糧、暗殺……日本人想抓又抓不到，想追也追不上，只好在戰事紀錄上這麼評定他：
「富機略膽氣……」
「長於計略，有神出鬼沒之妙術……」
「有指揮數千抗日軍的雄才大略……」
你看，小時候不學無術的流氓真的幹出嚇死人的大事情了！

十八、林小貓十條
正面對敵打不贏時，也千萬不要放棄，小貓是這麼想的：只要保存自己的實力，不斷騷擾對手，先耐不住性子的人就輸了。
果然沒錯，一八九九年，不勝其擾的後藤新平終於指派高雄御用紳士陳、蘇、吳等好幾位進入大武山，向小貓勸降。
小貓以戰勝者姿態要求日本人割地賠款，以戰勝者的口吻向後藤新平開出條件如下：
一、同意林小貓居于後壁林。（今高雄小港）
二、開墾後壁林荒地免繳稅；
三、日本官吏不得往來後壁林；
四、部屬如有犯罪可提訴林小貓、日方不得擅自搜捕；
五、該地如有犯罪者由林小貓逮捕交官；
六、同意林小貓等攜帶武器，如有誤被日方逮捕者由林小貓交保釋放；
七、保護林小貓以前的債權並補償被剝奪的財產；
八、不追究林小貓等前非；
九、日本當局應推誠待林小貓，林小貓亦改過自新；
十、日本當局應支給林小貓補助金二千圓。
此即抗日史上著名的「林小貓十條」！

十九、蔗糖大王
後壁林原本是一片長滿雜草的荒地，台灣義軍兄弟們把它開墾成一望無際的甘蔗園。
小貓搖身一變，變成了蔗糖大王，年收入高達一萬圓。
一萬圓有多少呢？當時日本人聘請台籍傭人一個月最多只要六圓，買一頭母豬二十圓。換算成今日物價，小貓大概有十億年收入，和台灣首富也差不了多少啦。
「台灣人不作便罷，凡作都是第一等！」
小貓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