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秘境之路
商品資訊
系列名:當代名家旅行文學
ISBN13:9789866319433
替代書名:Looking for the Lost:Journey through a Vanishing Japan
出版社:馬可孛羅文化
作者:亞蘭‧布斯
譯者:廖素珊
出版日:2012/05/10
裝訂/頁數:平裝/448頁
規格:21cm*15cm*3cm (高/寬/厚)
版次:1
商品簡介
從追隨日本頹廢美學代表太宰治的足跡、
末代武士之神西鄉隆盛最後長征之路,
以及繁華落盡今日僅剩《平家物語》可憑弔的平家遺事,
從津輕、鹿兒島到名古屋,
一步一腳印,探尋真正的「日本之心」
在在日本落腳、成家立業的亞蘭‧布斯,經常以”在地人”的視角遊走於日本的鄉野僻境,憑一口流利的日文及對日本文化風情的透徹了解,總是讓他完全融入旅途中的人事物之中,跟當地人高唱日本演歌民謠、或者酒館裡暢飲啤酒……即便旅行途中偶有沮喪時刻,還是能在英式幽默下化解不快,重新體驗日本的美與好。
這一次,布斯一樣是非常清教徒式的旅遊,行腳範圍從本州北端津輕冷冽的海濱,到九州南端鹿兒島、宮崎的陰暗森林,終點站來到本州中部名古屋一帶的人文綠洲。他追隨三位代表不同時期日本精神的傳奇人物,展開尋找真正日本的社會觀察探索之旅。這三位代表人物分別是:「擺盪在接受與排斥之間的放逐者,始終掙扎於解放自我、重回歸屬感」的作家太宰治;「想了解構成日本精隨的感情、氣質和人生觀的外國人」的武士之神的西鄉隆盛;和在《平家物語》中曾經叱吒非凡、後來悽涼凋零」的貴族平家。
除了對日本歷史人物的探索尋根,布斯當然不會錯過升斗小民的生活層面:如飲酒文化(居酒屋、酒吧、啤酒、清酒、燒酌和地酒)、食魚文化(鹽燒、味增燒、生魚片)、民謠文化(三味線琴、太鼓、吟唱、卡拉OK)、運動文化(相撲、棒球)、民間信仰(達摩禪宗、神道教、地方山神、天理教、阿修羅)、祭典文化和泡湯文化等等。
作者簡介
亞蘭‧布斯Alan Booth
1946年出生於英國倫敦東區,十歲時就已熟讀莎士比亞作品。就讀伯明罕大學主攻戲劇,畢業後,應聘於倫敦莎士比亞中心,兼任演員和中心主任。
1970年,布斯前往日本研究能劇。旅居日本後,布斯對能劇逐漸喪失興趣,反而被日本所強烈吸引,同時也發現自己的寫作長才。二十年來,他定期為數本在日發行的英文刊物撰寫有關日本電影或社會政治議題的評論性文章。在此期間,他的日文日漸嫻熟,日本經典民謠與演歌皆能琅琅上口,讓日本人大為嘆服。
布斯喜歡遊走於日本的鄉野僻境,與當地居民深談、暢飲啤酒,《縱走日本兩千哩》便是他記錄從北海道極北徒步旅行至九州南端的史詩之旅。
在進行徒步縱走日本的旅程時,他已旅居日本七年,說著一口流利的日文,也娶了一個日本妻子;一九九三年,布斯不幸因結腸癌去世。本書即其遺作。
譯者簡介
廖素珊
台大外文系畢業,美國明尼蘇達州雙子城校區比較文學研究所肄業。
現專事翻譯,譯作有:《日本驚奇》、《香料群島之旅》、《縱走日本兩千哩》、《高更》、《辭格第三集》等書。
目次
第一章 外濱
第二章 稻田之湖
第三章 佛岩
第四章 春天和城堡
第五章 家
第二部──西鄉隆盛的最後長征
第一章 可愛岳
第二章 神話街道
第三章 神之鄉
第四章 當地英雄
第五章 奇異的果實
第三部──尋找消失的平家
第一章 夢
第二章 衰亡
第三章 岩石之間的空間
第四章 醃渍文化
第五章 鬼路
書摘/試閱
追隨太宰治之旅
「我已經忘了北部一帶有多寒冷,」生長於津輕的太宰治(Dazai Osamu)寫道。我的背包中塞著一本他的書,他在四十四年前的這個五月天,重訪青森。「我盡量將我的手和腳縮在衣服和鞋子裡,直到我看起來像蜷縮在龜殼內的烏龜。我試著告訴自己,這是將我的心靈自世俗中解脫的方式。」他稍後在同本書中,以不同的心境列舉出所有開花的果樹。
在這個五月天的早上十一點,我已往北走了三公里半的路,正坐在東日本渡輪停靠站,整個腦子裡充斥著世俗的思想。我喝著熱清酒,試圖驅趕寒冷的天候。風從西方的西伯利亞吹來,越過津輕,將雨水變為冰雹,猛打在我的衣服上。我在開始下冰雹後二十分鐘,便進入市立森林博物館中逛了一個小時,試圖躲開這陣雹雨。
賣票窗口的兩個女孩一看到我,立即躲了起來,直到一個像是管理員的人不斷哄勸之下,才露臉出來賣給我一張入場卷。然後,其中一個女孩鼓起勇氣,說我全身濕透了,協助我將我那毫無用處的雨衣脫下來,掛在一個大油爐旁。室內有兩座油爐,博物館館員坐在一旁烘著他們的手。而根據傳統農曆的算法,這是夏天的第九天。
透過渡輪停靠站的平板玻璃窗口,可以看見狂風捲起海水,翻來覆去,彷彿海豚的灰色背脊。當我去上洗手間時,在鏡子裡端詳著自己,驚訝地發現我臉上滿布著深紫色的污點。這一路上除了再繼續往北,朝被淹沒大半的海岸線邁進之外,仍然無事可做。我答應自己會在第一個碰到的日式旅館休息,但走了好幾公里的路,還是沒有看到一家旅館。
想像中的鄉野村莊其實就只是一條馬路,兩旁是破舊襤褸的郊區住宅,偶爾間隔著破敗的美容院或滿是灰塵的理髮廳。美容院和理髮廳裡傳出陣陣髮油的惡臭。我在森林博物館和青森市的邊界之間,可以理上十幾次的頭髮和拉同樣多次的皮,可是卻找不到可以喝個熱飲的地方。我沿著馬路的內側走著,低矮的屋簷給了我一些擋雨的庇護,但其實幫助也不大。
雨水劈哩啪啦地打在可口可樂自動販賣機的塑膠門上,將櫻花打得七零八落,花瓣紛紛平躺在潮濕的人行道上。四點,我大約又走了十八公里的路,越過青森市的官方邊界,進入中澤(Nakazawa)這個小村落。中澤隱藏在眼前這片一望無際的邋遢建築物之間,看起來毫不起眼。在漸走漸隱的建築物間,我發現一家旅館。
旅館的老闆娘是一位祖母,穿著藍色開襟羊毛上衣,將我的濕衣服掛起來。她發出催促的噓聲,要我趕緊去洗澡,並替我找了一件乾燥的棉質浴衣。每當我開口說話時,她便點頭微笑,稱呼我為「先生(Sensei)」。先生是學生對老師、出版商對作家、選民對議會議員、酒店公關小姐對出手闊綽的顧客的尊稱。一般大眾對顯然擁有豐富學問的人都會用這一類的尊稱,但它也是一種表示特別輕蔑的玩笑稱謂。
「有一位來自澳洲的外國人曾經住過我們這裡,先生,還帶著他的外國女兒。你該看看他們的!外國人的皮膚好漂亮!有一次我和我丈夫跟團去澳門玩,碰到了一個外國家庭——我想他們是英國人吧——嗯,我們要求他們排成一行,好讓我們照相留念。我從來沒看過像那些外國人一樣可愛的人。你有女兒吧,有嗎,先生?我敢打賭她看起來一定也很可愛——就像一般的外星人。」
我在廚房隔壁小而擁擠的餐廳用晚餐,祖母端來第二瓶啤酒。她的兩個孫女——分別是七歲和九歲大——站在餐廳外面的走廊上,將臉平貼在玻璃門上,一有人進出餐廳,就扯高嗓門地叫著「老外!老外!(Gaijin)」。穿著藍色開襟羊毛上衣的祖母替我倒啤酒,微笑著用力點頭。
「沒錯,現在大家都通勤了,所以這裡的旅館生意變得慘淡。開車到青森只要二十分鐘。大家的生活變得很安定。不像以前年輕人只在春耕和秋收時才會回家。他們在一年中大部分的時候,都得到南方的小鎮去打零工。而現在有了公車和更寬廣的路之後,他們當天就能夠往返青森。
以前他們在龍飛(Tappi)建造隧道時,卡車整天在這條路上來回駛過。你該看看它們帶來的灰塵!真是一場惡夢啊,先生。但那些都已經結束了。現在安靜多了。我們的確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小餐桌旁還有三位房客,他們自己帶了四公升裝的燒酌(shochu)。燒酌是一種用米或馬鈴薯釀造而成的烈酒。這三位是在海灣對面的陸奧橫濱(Mutsu Yokohama)工作的藍領階級。此地仍屬於青森縣,但卻不是津輕。這點成為他們熱烈討論的話題。
「這些津輕人,」當祖母走出餐廳去拿豆腐湯時,工頭低語著,「你能了解他們說的話嗎?我連聽都聽不懂。靠近青森市附近是還好,因為有很多人是從其他地方來的。但你一往北到五所川原(Goshogawara)的附近,感覺就好像到了另一個星球。這是因為他們說話時,嘴巴張得不夠大,這裡的冬天太冷,結的霜會讓他們的牙齒掉出來,所以他們講話才這麼快,免得冷風跑進體內。」
「但在海灣對面不也是一樣的冷嗎?」
工頭想了想,靜默不語。
然後,祖父帶著相機進來。他是個輕快活潑、妙語如珠的人。他堅持要我們拍個合照。他為了將那三位工人、祖母還有我全部擠進鏡頭裡而煞費周章。他趁著祖母去幫他拿一瓶燒酌時,繞著桌子和我們一一握手。他的手指非常黑,短而粗硬,好像在指關節處被削掉了一樣。他兩隻大拇指上那兩道骯髒的繃帶更加深了我這個印象。
「爸爸喜歡唱歌,」祖母告訴我們,「你喜歡唱歌嗎,先生?」
「是的,我喜歡,」祖父跳起身來,握握我的手。
「看見那個在牆壁上的海報了嗎?」祖母說,「那是一位住在這附近很有名的歌手,她在馬路那邊開了一間叫迷人(Charmant)的酒吧。你一定聽說過她。她在東京也非常有名。那是她其中一張唱片的海報。她現在是酒吧的媽媽桑。酒吧有三個公關小姐。酒吧很大,還有雷射唱片等等的。我們有時會去那兒玩,因為爸爸喜歡唱歌。」
「我想那裡很貴吧,」工頭喃喃抱怨著。他的身材矮胖結實,滿臉漲得通紅,一頭亂髮就跟掃帚的鬃毛差不多。祖母跳起身來和他握手。
「不,沒有那麼貴,」祖母說,「一個人通常花三千日幣就夠了。」
「那比東京還要便宜,」我說。祖父跳起來和我握手。
「你們為什麼不全過去那邊唱唱歌?」祖母建議,「我們可以借你們雨傘。我敢保證,你們一定會玩得很開心的。」
坐在我旁邊的工人是個笨重的大個子,有著小小的眼睛,開始用他的拳頭輕敲著桌面。
「不,今晚就算了,」工頭說,小心翼翼地從對面看著工人。「我們就在這裡唱吧。來吧,唱些津輕的歌給我們聽。」
祖父唱了一首〈Aya 節〉(Aya Bushi),嗓音在高音時變得尖銳嘶啞,流露純淨的鄉野風格。但坐在我旁邊的工人仍低頭盯著桌面,繼續安靜地以拳頭輕敲。
「現在,先生,輪到你為我們唱首歌,」祖母說。因此我唱了〈澤甚句〉(Ajigasawa Jinku,由津輕三味線和太鼓伴奏的民謠——譯注)。大家聽到第一句,彷彿都麻痺了,靜止不動。
……七里長濱的高山稻荷神社……
但我唱到第二行時,祖母開始操作她的相機,而那些工人——除了眼睛小小的那位之外——則用他們的筷子敲著四公升的燒酌酒瓶,發出叮噹聲響。祖母圍著桌子開始跳舞,在每一小節結束時,停下來握握我的手。然後我繼續唱:
老邁的吉姆.佛萊納根有一隻小豬,
他用鏟子打牠,牠昏昏然地跳舞。
所有的工人都用他們的拳頭輕敲著桌面。站在玻璃門外的那兩位孫女僵在原地,大拇指含在嘴中。
十一點,我最後一個離開餐廳。我一數,我總共喝了六大瓶啤酒。我走上樓梯時,祖父又和我握手。我帶著飽意鑽進溫暖的被窩,就像一位循規蹈矩的先生一般。
一九四四年五月,正值太宰治嘗試四度自殺的七年後,也就是他第五次自殺成功的四年前,這位書寫心靈純淨和果樹盛開的作家,接受東京一家出版社的委託,再度重訪他生長的津輕,並打算寫一本有關它的書。他在五月十三日抵達,也就是我以沉重的腳步邁出青森、被雨打得濕透的那天。他從外濱往北到了龍飛岬,這也是我打算要去的地方。
我在中澤所住的旅館房間外面有一道走廊。走廊上有個油爐,我的背包和裡面裝的東西,包括一本潮濕的太宰治著作,都散置在油爐旁邊烘乾。牆上的一張海報中,是太宰治在為津輕的景點招攬觀光客。海報裡是一片太陽照耀的亮藍海水,北海道渡輪在海報中悠閒地打轉。它現在因新鐵路隧道的完工而變得毫無用處。
太宰治站在深褐色的前景中,圍著斗篷,手指夾著一根抽了半截的香菸,頭髮整個往後梳,蓬鬆地豎立在平坦的頭頂上。他的臉上帶著自制冷靜的陰鬱,眼神望向大海,深褐色的身影彷彿是傑考.馬利(Jacob Marley,英國名作家狄更斯寫的《耶誕頌歌》〔A Christmas Carol〕中所出現的鬼魂——譯注)的鬼魂。海報標題引自他的書籍:「這裡是本州的北極。」
太宰治在一九四四年時已結婚兩次,生過一個女兒。他曾兩度獲得日本最優秀的文學獎提名,但都遭到文壇的否決,使得他的雄心受挫。他是個帝國大學的中輟生,為時時發作的肺結核和因治療而致的麻藥中毒所苦,曾在精神病院住過一個月,被警察懷疑為政治顛覆分子而拖去盤問五次。太宰治在二次大戰期間,於津輕展開為期二十三天的春末之旅。他與朋友痛飲清酒,拜訪親戚,回到老家居住。十四年前,他曾被趕出老家,而且不准再踏入家門一步。
他最後尋求與他認為所深愛的保母來場感情上的重聚。這些情節都被納入《津輕》這本書中,並被學識淵博的人視為太宰治最感人的作品之一。《津輕》不是一本小說,也不像是遊記,更不是東京出版商期待他寫的「旅遊指南」。這是一本忠實反映太宰治精神的書——與命運和世界搏鬥的自己——在他探討出生地的特性之際,也碰觸到了構成、哺育這塊土地,同時也使這份土地精神日漸式微的其他因素。
「我總覺得與都市格格不入,」他寫道,「我希望在津輕找到我真正的身分認同。」他那時是三十五歲,比我年輕七歲。他在東京住的房子離我家很近。我也結了兩次婚,生了一個女兒,但從來沒住過精神病院,也未久病不起,或被警察盤問過。我身處的國家或時代都允許人民公開反對政府,異議分子的身分是種時髦玩意,而非責任。
況且,我在日本是個外國人,所以人們以為我會有奇怪和不負責任的想法。做為男人或作家,我並不怎麼在乎太宰治,但我計畫像他一樣在津輕待上二十三天。所不同的是,我將以徒步完成太宰治以公車、火車和渡輪所做的旅程。而太宰治看過的人事物,我可能會去看,也可能不會去看,因為我不知道我要尋找的是一個人、一個鄉野、還是日本消失的景致。
鄉野日本
暴風雨過去了。這是個天空清澈風兒狂吹的早晨,理髮院慢條斯理地做著生意。一家理髮院裡坐著一位年輕人,讀著色情漫畫,頭上捲著粉紅色和天藍色的髮捲。沿著外濱而行的道路在某些地方拓寬,以容納這二十五年來,裝運著混凝土和砂石,來回奔馳在隧道地點的卡車車流。但它在成排毫無色彩的鄉野低矮房舍之間,仍然只是一條細窄的小道。
房舍後院緊鄰著山丘,無法在地圖上確認的小村莊變得越來越狹窄,推擠著彼此,簇擁在山丘和築著牆堤的海岸間。如果你能從空中鳥瞰這些村莊,它們就像是土褐色的長蛇所褪去的蛇皮那般。當我在海邊發現房舍之間的大片空隙,我便以沉重的腳步走向那塊分隔後門,與海邊的混凝土空地上觀望。在那兒女人戴著頭巾,從堅硬的漁網上刮掉髒物。
越過陸奧灣,下北半島(Shimokita peninsula)看起來青蔥茂密,離我非常近。如果我回頭凝望我的來時路,循著那條沿海灣而鋪設的混凝土堤防,可以看見青森市中噴著煙的煙囪,還有那座荒謬可笑的十四層樓高的觀光金字塔。它從數哩外的海岸仍然清楚可見。在它身後聳立的是八甲田山(Mount Hakkoda)的蒼白鬼魂,襯著珍珠色澤的天空。
這裡被稱做外濱(Sotogahama)有點奇怪,它是津輕半島兩個長型海岸中較受庇護的一方;海岸受到天然屏護,海面是平靜的陣陣漣漪,而不像七里長濱那般,得面對日本海的瘋狂巨浪。逼近房舍後院的山丘形成一道縱脈,將外濱與山丘的另一邊,即位於中西部平原的半島大部分人口間隔開來。當太宰治於一九四四年來到此處,越過山丘後,這裡仍然沒有道路,即使這些山丘的高度不超過四百公尺。
而平原上的人們只要辛勤工作加上好運氣,就能從自家耕種的稻田收穫中得到豐衣足食的生活,因此相較之下,他們視這塊偏僻的海岸窮苦困頓。這道海岸線之所以被稱為「外」,便意味著它被阻擋於當地財富的主要來源,即平原之外。靠近青森市對它也沒什麼好處,因為從過去以來,就像現在那些疲憊的業務員一般,青森只是個供人來去匆匆的城市。
沒有什麼好值得誇口的地方,不過是官僚主義的愚蠢下所設定的縣府。真正的地區都會核心一直在南方,也就是曾為城下町的弘前(Hirosaki)。
中午我抵達蟹田(Kanita)小鎮。邋遢的低矮郊外房舍似乎終於在此告一個段落。而馬路就在進入蟹田之前,向上騰升,銜接我所見到的第一段開闊的海灘。然後,在十五分鐘之內,馬路又滑進擁擠的建築物之間,成為蟹田的主要街道。蟹田是太宰治第一段旅程的重心。一位竭盡所能幫助他的老同學就住在這裡。這位老同學是一家碾米廠的老闆和鎮議員,太宰治稱他為「N君」。
N君設法解決戰時酒類配給制度所帶來的不便,並以議員的身分使這位來訪的名人賓至如歸,提供太宰治毫無限量的飲酒機會。太宰治在此地停留了四天四夜。他對這段期間N君陪他到其他的外濱地區,並與他在龍飛岬共度一晚的記載,交代得潦草敷衍,根本不像是個旅遊指南。而這六十幾頁鋪陳的主要是狂飲清酒和後繼的酒醉不醒,兩者之間的輪番交替。
但這段期間,太宰治也不盡然是完全酒醉不醒,他起碼有足夠的時間保持清醒,記錄下他在蟹田吃到的可口螃蟹。我午餐因此吃了頓大餐,品嚐螃蟹、扇貝、生烏賊和蝦蛄(shako)。蝦蛄是種海洋甲殼類動物,我的字典叫牠螳螂蝦。牠看起來像是個巨大的潮蟲。我邊吃著午餐,邊觀賞一個午間綜藝節目。那個大型彩色電視機,比我在博覽會場外所看到的螢幕還要龐大。
一些日本喜劇演員正在模仿外國人,戴上薑黃色的假髮和一呎長的假鼻子,以好笑的口音說些無意義的話,藉此製造笑料。我對坐在我身旁的年輕男人解釋,如果英國電視上有一群喜劇演員戴上黯淡無光的眼鏡和爆牙,說著「我們喜歡吃炸跳蚤(We rike eat flied lice,日本人的r和l音發不清楚——譯注)」諸如此類的話,隔天每家日本報紙都會有讀者小題大作的投書,還有憤怒的編輯異口同聲地譴責英國第四頻道侮辱日本和潛藏的種族主義心態。
但那位年輕男人在知道我是英國人後,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打斷我的話。
「萬歲!」他驚呼。
「抱歉?」
「萬歲!」他又說,「諾頓和國際商業軟體聯盟!我愛他們!是的,我愛他們!但阿拉伯的勞倫斯在萬歲聲中死去!」
當我離開蟹田時,一個擴音器廂型車正在廣告相信耶穌的好處。日本人有時在綜藝節目裡扮演耶穌,戴上薑黃色的假髮,掛在十字架上。一個男人用強力水管沖洗他的愛車,卻沒有注意他沖水的方向,結果沖得我全身都是水,就像昨天冰冷的雨將我弄得濕透。
「你怎麼不小心一點呢?」我咆哮著,但他只是滿臉疑惑,奇怪我那一呎長的鼻子跑哪去了。
兩旁的山丘和海岸線將道路壓擠得如此狹窄,以至於在往北走一公里後,沿路的建築物失去蹤跡,只剩下偶爾可見的船屋。我想我終於抵達鄉下。我地圖上那些灰色的斑點,現在不像火車相撞後相互推擠的車廂那般嵌疊在一起,而是真的開始逐漸成形,擁有個別的身分。
但是,它們還是沒有建築上的明顯地標,來讓它們與鄰村有所區別。哈洛德百貨公司在賣給日本顧客的餐具墊上,印著精美的岡貝城堡(Castle Combe,被喻為英國風景最優美的村莊——譯注)和它的教堂以及橋梁,還有綠地滿布的伍皮特(Woolpit)中古小鎮的景象。很難想像會有這類日本村莊的餐具墊。
日本村莊看起來都一樣。我常納悶,人們搭巴士時怎麼知道要在哪下車。大部分村莊中的建築物不會超過二十或三十年,而那些可追溯自戰前的建築物不是神社、米店,就是已經毫無用處的火警瞭望塔。建築物歷史的短暫與轟炸或地震無關——至少在津輕是如此。
它與在都市中心之外,習慣用木材來做建築物的主要建材也毫無關聯。如果你有心的話,木製建築一樣可以持久,就像日本的古老廟宇所證明的一般。說起來,它還是和日本人喜歡拆毀房屋和重建新房舍有關;某些觀察家認為這反映了佛教對物質世界的無常觀,但其他人則認為這是瘋狂的浪費。
根據《講談社日本百科事典》(Kodansha Encyclopedia of Japan)統計,日本全國境內總共登錄有五十一萬家建築公司,他們雇用的人力大概占全國勞動者的十分之一;因此,顯然無法讓建築物兀自佇立原地超過一個世代,免得必須解雇一批可觀的勞動人口。
村莊中另一件普遍可見的事物就是賣酒的酒店——不是你可以坐下來慢慢啜飲的那種店,而是買了就帶走的酒店。小型社區有時還是會有三、四家這種店,常常成排毗鄰在街道上。津輕人似乎都寧願躲在家中暢飲清酒,而不是出門在小型酒吧或「點心(snacks,小酒吧——譯注)」中放縱自己。
後者已多少成為全國性的娛樂。(我後來在今別鎮〔Imabetsu〕聽到一段對話;一位從仙台〔Sendai〕來的週末釣客問他所投宿的旅館老闆,鎮上是否有「點心」。老闆歪著頭,不斷地重複這個字眼,納悶他的住客指的也許是鋁箔包裝的章魚乾或馬鈴薯片。)
呼朋引伴地在家裡喝酒是鄉野習俗;它發源自大家庭的生活型態。於此,兄弟與伯叔和堂兄弟共住在一個屋簷下,大家一起開懷暢飲。但如今在大部分的鄉下地方,年輕的家庭成員成批遷徙到大都市去,大家庭在面臨瓦解的危機下,使得鄉村不得不採納某些都市習俗,比如到酒吧裡度過夜晚。許多鄉下村莊現在已有外面掛著紙燈籠的傳統居酒屋,或是內有麥克風和媽媽桑的「卡拉OK點心」。
但津輕似乎是個特例。我在一、兩個比較大型的村莊外圍地帶,曾經經過某些簡陋的小木屋,木屋總是拉上鐵門,看起來髒兮兮的。它們是卡拉 OK點心。這些木屋位於村莊的外圍地帶,總是啟人疑竇的,彷彿伊莉莎白時代的倫敦動物園和戲院,雖然大受歡迎,但卻惡名昭彰。
拓寬的公路繞過幾個位於海邊的村莊,支撐這條旁道的路樁為小漁港提供附加的保護。而為建築這道保護所付出的代價,當然就是村莊和海港也許曾經擁有過的旖旎風光,完全毀於一旦。但日本的沿海社區似乎都願意接受這個代價。當村莊沒有興建公路來破壞景觀時,建築業的起重機總是會抵達當地,在海岸邊鋪設防波堤。它那混凝土多面體所形成的成排尖銳梁柱,永遠讓人覺得醜陋礙眼。
我注意到,沿著這條海岸線有那麼一、兩次,人們試圖創造出一小塊天地以吸引品味奇特的度假旅客,但結果總是顯得漫不經心而過於矯揉與人工。孩童們攀爬的鐵架、蹺蹺板或溜滑梯,在枯黃的草地上兀自佇立,油漆在潮濕的鹹風中斑駁掉落,看起來彷彿是作為一批消失的游牧民族,最後所居住的部落地標。
有次,我看到一位風帆玩家試圖將風帆固定到彩色的滑板上,在掙扎數次不果之後,沮喪地用腳踢踹風帆和滑板藉以發洩。我還曾經過一處停車場,有三家小餐廳圍繞著,但餐廳的門全都用木板覆蓋住了,停車場也空空如也。
我在四點抵達平館(Tairadate)這個村莊。村上剛舉行過一場喪禮,三三兩兩的老人穿著黑衣,自火葬場回來,在近傍晚的陽光下走在唯一的主要街道上。也有人坐著紅褐色的吉普車回家。我找到的第一家旅館正在舉辦喪禮之後的宴會。第二家旅館給我一間十八帖榻榻米大的房間,並替我點了油爐。
老闆十歲的兒子為我端來生烏賊片。他滿臉嚴肅地對我說,我的腳上起滿了水泡,並盯著我右腳跟磨破了的水泡直看。也許是他聽到我在澡堂裡的呻吟聲。房內掛著一個畫軸,下面有個垃圾桶。桶上的圖案是個溜著滑板的小象,貼著繃帶,表情憂鬱,從牠的軀幹上冒出一個泡泡,裡面寫著「好痛!(Itaiii!)」在小象身下,以英文書寫這則故事的道德寓意:他老是失敗。他永遠學不會教訓。喔,說得多麼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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