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占卜：諸葛神算

第○○一籤
籤文：天門一掛榜，預定奪標人，馬嘶芳草地，秋高聽鹿鳴。

如「坤」卦之卦爻辭，故藉之演繹其義：
坤。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
 龍戰于野，其血玄黃。
 黃裳元吉。
 括囊，无咎，无譽。
 含章可貞，或從王事，无成有終。
 直方大，不習无不利。
 履霜，堅冰至。

「乾」「坤」兩卦長久以來受到極大化的詮釋，在「易傳」裡更具有終極意義。例如《彖傳》曰：「至哉坤元。」所謂終極意義，一方面提示了萬物的根源，如：「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另一方面提供萬物生存的條件，如：「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

《易經》使用的卜辭「國之大事，惟祀與戎。」如同Homer的Iliade，以兩大圖騰部族的戰史為素材，形構周人東進翦商，兵分四路，內兩線與外兩線進軍的史詩。《易經》的史詩屬於龍圖騰的周與鳳圖騰的商，商周的戰史為背景的神話詩學。

《彖傳》賦予「坤」卦的原理性格「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其中蘊含的普遍性與終極性，其實並不存在於「坤」卦的卦爻辭辭義裡。「坤」卦曰：「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後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帛書周易「坤」字作「川」，據張立文所考，「坤」字原始字形如「田」「陵」，《周易‧說卦》曰：「坤為地。」其字形所象，恐非平原，而是平地突起的土丘，甚而是層疊高聳的土丘。
「元」字形馬如森曰：「象側視之人形。頭部依附其上，突出特大的頭部，以表『頭』。後形變為『元』。本義是首位。」「亨」字形其字形類似「吉」字。或曰「象宗廟形。」獨體象物字，本義為宗廟。城主在城郊的丘陵上，舉行出征前的首祭，占問此行的吉凶。

「利」字甲骨文從耒之形。利乃象耒刺土種禾之形，耒上或有點，乃象翻起之泥土。人藝禾而得利，故曰利。
《說文解字經》謂：「牝，畜母也。」「牝」字甲骨文象人鞠躬或匍伏之側形，牝之甲骨文字形與「比」之字形相較，其間異同頗堪玩味。或許它們都指謂一種親附或馴順的狀態。

「貞」字形馬氏謂其為「獨體象物字，象鼎形，煮器，後為禮器。本義是鼎。」張立文曰「貞」者，占問也。無論作為禮器，或指占卜，都與祭祀有關，而祭祀則是軍事征伐的前奏。

《爾雅》：「攸，所也。」有攸往即有所往。《說文通訓定聲》以為「攸」字從人從水省，所謂「水行攸攸也」。其金文字形馬如森以為「象手持杖擊人之背形。本義是打。」「有」字形最初或許只以一手象形示有，後亦有手執物之金文象形。「往」字形象足趾所從出的符號。

「吉」，字形本義待考，吉的涵意或許與人的言行舉止有關，明確可言、可行或許就是吉，而禁聲、不可行即為凶。
城主在郊外祭祀，貞問征伐之吉凶。所得的啟示藉一匹馴順的母馬，展現一幅貴族出征圖。鞭策一匹馴順的母馬，踏上征途，預知將先迷失方向，然後城主征伐順利，在西南方掠得財貨，在東北方則喪失財貨。

初六爻曰：「履霜，堅冰至。」《詩經‧魏風，葛屨》：「糾糾葛屨，可以履霜。」王靜芝釋之曰：「言纏結之葛屨。夏日所著之履也，然今者長上，命冬日亦可穿著；葛屨履霜是當甚冷，然處此褊心之下，祇能從命也。」雖不知此爻辭履霜之屨為何，然可確知古人冬夏所履不同，而著履者可以感知所觸地面的霜寒，天候寒冷。車駕馴順的馬四蹄噠噠，踩踏已霜的高原，預知天候正變得嚴寒。疆界上的大川將凝結成堅硬的冰層。

六二爻曰：「直方大，不習无不利。」「方」一說象耒之形，「古者秉耒而耕，刺土曰推，起土曰方，典籍中方或借伐發、……多用于四方之方。」「方」字與「舟」字甲骨文如《詩經‧周南，漢廣》：「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方，桴也，小筏也。《詩經‧邶風，谷風》：「就其深矣，方之舟之。就其淺矣，泳之游之。」「斻」字甲骨文象人持橈駕舟之形。《詩經‧衛風，河廣》：「誰謂河廣？一葦杭之。」

張立文謂「直、方即直行和橫行之意。」而以「不習无不利」斷句，承王弼、程頤之說，謂習喻動義，不習即靜任自然。雄師將渡大川，跨越疆界征伐，因為河面已凝結堅厚的冰層，所以渡河的軍馬猶如乘坐大船，即使不魚貫緩進，任何方式行軍皆無往不利。

六三爻曰：「含章可貞，或從王事，无成有終。」《周易正義》謂：「章，美也。」含章即包含美德。高亨謂「含章」乃「戡商」，服飾華麗應象徵將有大事，遂嚴裝以待也。祭祀著盛服嚴裝，可以行禮，宜於占問。張立文以疑釋或，猶疑惑也。但是或字的形構應與執戈以衛城邦有關，警衛城墉難免疑神疑鬼，正說明戰志高昂，戒備森嚴。成與或從戈，應皆與武事有關，終字則原關乎紡織，金戈鐵馬的戰爭與男耕女織的和平聯立，巫師的讖語已預知戰事終將有和平的結果。剛剛渡過大河，大軍的陣容壯盛，在井然有序的軍陣之中甚至可以靜下來占卜。在疆界上執干戈以保衛社稷，雖然目前還沒有斬獲，但勝利可以預期。

六四爻曰：「括囊，无咎，无譽。」《孫子‧作戰》曰：「凡用兵之法，馳車千駟，革車千乘，帶甲十萬。千里饋糧，則內外之費，賓客之用，膠漆之材，車甲之奉，日費千金，然後十萬之師舉矣。」又曰：「城國之貧於師者遠輸，遠輸則百姓貧。近於師者貴賣，貴賣則百姓財竭。」征伐的要件就是軍隊的補給，長途行軍若能減少軍需的銷耗，應是決勝要素之一。无咎則示意不會被人追咎，整頓隊伍裝備，軍士的囊橐仍然緊緊地收束著，檢查裝備，沒有任何遺落與疏失，所以無可咎責。因為這是行軍的基本要求，所以也不必誇獎稱譽。

六五爻曰：「黃裳元吉。」「黃」字甲骨文正立之人形，其中部象人佩環之形。古代貴族有佩玉之習。張立文曰：「古人以黃為貴色，故黃裳為吉服。」「元吉」或許不同於「大吉」，而為自始即吉之意。領軍的主帥或許環著玉帶，穿著華麗的裳，渡過危險的疆界大川之後，儀容依然鮮明，顯示軍紀嚴明，戰力可觀，好的開始象徵此次征伐將無往不利。

上六爻曰：「龍戰于野，其血玄黃。」自人類學的角度釋之為「原始夏人的圖騰」。「龍」字形馬如森《殷墟甲骨文引論》：「獨體象物字，象龍形，有頭、身，突出其頭。」龍如同鳳、麒麟，後世未聞親知親見者，而且總存在於神話之中。

《詩經‧豳風，七月》：「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高亨謂玄者，赤黑色。戰況慘烈，對抗的軍旅盤旋攻防，幻變成惡鬥的披鱗帶甲的異形魔怪。寒天之下，鮮血滲入慘黃的沙場，迅速凝成紫黑的泥塊。爻辭寥寥數語，道出戰爭的醜惡荒謬。

占卜的關鍵在於解籤，《諸葛神算》的籤文隱喻的世界雖然迥異於《易經》的世界，但是兩者的意義結構卻是出自同一形構原理。《易經》一卦的六爻爻辭之間，具有轉喻（metonymy）的關係，也就是說爻辭與爻辭的意象互相涵攝。

「元」可以指開始，也可以是盛大之意。「亨」是以禮器象徵祭祀。「攸」原本象修理之形，《易經》中多借為「所」，「有攸往」即有所往。「貞」即占卜，祭祀時有所占問，占卜時也應舉行祭典。坤卦的意象總合表現戰爭與祭典的嘉年華會。神話學的律法乃以轉喻達成隱喻的轉形（transformation）。人生的意義湧現於時間的地平線之上，而時間的評價表現於時間的度量中，時間的度量的差異則依於不同的計時器（chronoscope），計時器的差異則因其材質而異。計時器之於時間的度量，時間的度量之於人生的價值，都是轉喻的形構（formation）：

初六爻，爻象以冰霜的意象作為計時器，「履霜，堅冰至。」時間的推移記錄一段永恆的時間，永遠烙在學易者的心間。那一個出征的清晨，一個武士生命的征程在想像的荒野，無垠的拓展開去。生命的意義投射在遠方龍戰于野的血色天際。

六二爻，「直」其實是一個注視的行為，引伸為操持之意。「方」則如《詩經‧邶風谷風》所云：「就其深矣，方之舟之。」《說文》曰：「方，併船也。」方舟航行較安全，所以雖不閑習，也可以無往不利。整軍經武的意象鮮明，生命在整理隊伍的時候產生神聖的秩序，這就是意義所在。

六三爻，「含章」乃「戡商」，爻象宛如甲冑森然布列，師旅旌旗鮮明，出征前舉行祭臺前的閱兵。占卜預言如有天命，一切順利。
六四爻，爻象，其計時器乃渡過邊境大川後，整理裝備時突顯個人裝備的「括囊」。无咎其實就是渡河時沒有遺失裝備，所以武士們在祭臺前精神抖擻，可想而知。

六五爻的爻象聚焦於祭司華貴的祭衣，祭祀在神話裡是永恆的戲碼，那一段黃裳的記憶是永恆的記憶。
上六爻，「龍戰于野，其血玄黃。」「龍」是周族的圖騰，周東進翦商，兩軍決戰於城外郊野，戰況犧牲激烈，血與黃土混合故其色玄黃。龍是神話裡不可質疑的存在，龍的真實性建立在它的虛構之上。

以上是六爻意象轉喻的列柱，六柱即意義的六弦，它們隱喻的意義不是各自孤立的。以下各籤的隱喻為了方便占問，必須是各自獨立的。例如第一籤籤文的寓意，是以坤卦初六爻的意象文主旋律，和之以其它五弦，六弦共構的和弦遂產生第一千的籤文的隱喻結構。所以我們解讀籤文之際，總有一意義的和弦在其隱喻的景深裡。

「天門掛榜」隱喻一種競賽的勝利，「天門一掛榜」標示一個時間點，所以當隱喻的意象或記號出現，前途將吉祥如意。「馬嘶芳草地」的意象，可知將來得意非凡，事與「鹿鳴宴」有關。「鹿鳴宴」的典故出自《詩經‧小雅‧鹿鳴》：「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首先「呦呦鹿鳴」與「鼓瑟吹笙」是轉喻君與臣，人與天，融洽和樂的關係。天門掛榜後，得意非凡的意象後面，必須有一番更深的體悟。《孟子》曰：「君不君則臣不臣。」這一籤籤文的重點著落在「君臣相得」與「天人合德」。

小人得志，不免猖狂。天門得標是一番苦戰的成果，戰鬥力固然是成功的原因，但不可以此驕矜。若失了和合之德，後段的鹿鳴宴就不會實現。「坤卦」所轉喻的戰爭，始終保持渺小的人對於偉大的天，小心翼翼的參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