牲食少女

Ⅰ

「期末考結束啦！」
四位年輕的男女學生，高興的走進一間速食店內；店內燈火通明，光鮮亮麗的裝潢配上優閒音樂，更讓店內充滿著快樂的氣氛。
「阿誠！你這次期末報告是寫什麼？」眼鏡男子勾住一位年輕男學生的肩膀問著。
「期末報告啊！我是寫關於『基因改造豆類對於人體的影響』。」被叫阿誠的男學生慢條斯理的回答。

戴眼鏡的男子推了一下眼鏡繼續說著：「哇！果然是班上的優等生，只是個報告而已，寫出來的卻好像博士論文一樣啊！」
「那阿海你寫的是什麼？」阿誠反問著。
「我喔？」阿海勾著阿誠的肩膀想了一下回答：「我是複製上次寫的報告內容，將裡面重點重新改一改。」
阿誠苦笑著說：「你真是沒變！從小學認識你到現在，都大學了還是這副隨便的個性。」

「哈哈哈！反正能過就好！」阿海爽朗的笑聲充斥著整個速食店。
「喂！輪到你們點餐了啦！」在櫃檯前的女同學邊對阿誠招手，邊叫著。
「喔喔！我要一號餐！」阿海衝到櫃台前，大聲的說著。
幾個人吵吵鬧鬧的點完餐後，各自拿著速食餐點到位置上坐。

四人的臉上都充滿著笑容，用餐環境讓人感覺非常的放鬆；搭配著輕快的音樂，更是讓人在這個城市之中彷彿有一塊綠洲一樣，可以短暫的忘記所有煩惱。
阿海一坐下來就滔滔不絕的說著；相較於阿海的外向，阿誠則是靜靜的邊吃著東西邊看著手上的資料。
「你在看什麼資料呢？」坐在旁邊的女同學突然靠過來看著阿誠手上的資料。「這不是這次暑期要去實習的地方嗎？」
「是啊！」
阿誠轉過頭看著女同學。女同學低著頭看著資料時，突然抬頭看了阿誠一眼，兩人剛好目光都對上了彼此。

「你不先吃東西嗎？點的餐點會涼掉唷……」女同學像是刻意避開阿誠的目光，轉過身喝了一口可樂。
阿海笑笑的說著：「班長，妳不要理他啦！他是優等生耶！」
「啊！在外面不要叫我班長，叫我佳婷就可以了。」
綁著馬尾的佳婷偷偷的又看了阿誠一眼，發現阿誠沒有反應，還是繼續的看著資料，連看自己一眼都沒有。

阿海笑笑的說著：「阿誠，點了東西又不吃也不跟我們說話，一直看著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啦？」
「是我們這次暑假要去實習的農場，『天賜山莊』。」阿誠邊看著資料，邊回答著阿海。
「你怎麼在看資料？不是還沒要去嗎？」阿海問著。
「是還沒要去，但是畢竟我們也是要在那邊待一段時間；這不重要，你們看看這個。」阿誠站起來，把資料攤在桌上給大家看。

「什麼東西？」佳婷看到阿誠攤開資料，好奇的問著。
「你看這裡寫著。」阿誠指著其中一行說明：「實習期間將由每位實習人員照顧培養肉。」
「培養肉？那有什麼好稀奇的，早在幾十年前研發到現在，現在不是都已經普及化了嗎？」阿海興致缺缺的說完後，拿起了手中的漢堡。
「這個漢堡，也是培養肉作的啊！培養肉大家幾乎是每天在吃，營養價值高、價格又便宜；最重要的是培養肉不能算是生命，牠們並沒有思考能力。」阿海說完，大口的咬下漢堡。

阿誠搖搖頭說：「培養肉當初研發的時候，確實是不固定的型體。但是後來改良後，外表不但像人類，而且似乎也有智商。誰說沒有思考能力？」
阿海邊吃著漢堡，邊慢條斯理的回答：「猴子或是猩猩更像人類！也有許多人類會吃牠們；而且你說有一定的智商，難道你認為雞或是鴨也會站起來跟你說話嗎？」
「我是認為，應該要尊重任何一個生命。」阿誠回答後，沒有再說話；阿海和自己是從小到大一起長大的摯友，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彼此之間的相處模式也早已經習慣。

「就像我手中的漢堡好了。」阿海指著手中的漢堡說著：「對我而言，漢堡就是一種『食物』，我只在乎我花了錢好不好吃，以及漢堡的營養價值；我不會去想牠原本生命的感受。對於我們人類來說，不論是培養肉也好，或是雞鴨魚肉也罷，牠們都是提供了能源讓我們來延續生命。」
阿海吃完了最後一口漢堡：「吃完不浪費食物就是對牠們最大的尊敬。」
「好了啦！只不過是實習的時候要照顧培養肉，不用現在煩惱呀！」一直沒說話的短髮女孩子說著：「現在要擔心的是涼掉的薯條不好吃。」
「是呀！美香說的沒錯，我們快點吃吧！」佳婷笑笑的附和著好朋友美香，轉過頭來也對著阿誠說著：「阿誠，你不用擔心照顧培養肉的事，我也會幫忙大家的呀！」

「嗯！謝謝佳婷。」阿誠似乎還是有些介意，但是並沒有再說什麼。
佳婷給了阿誠一個微笑，阿誠也只是笑笑的對著佳婷點點頭。
一整個下午四人都快樂的聊天，期末考和報告期間累積的壓力總算是一掃而空；接下來在前往實習的中間休息時間，可以說是他們大學兩年以來最輕鬆的空檔了。
「喔！那個班上的那個誰啊！上一次上台報告的時候講得太激動，口水還噴到教授，他都沒發覺。你們知道嗎？」阿海誇張模仿著。

「怎麼可能！你在唬我們的吧？」美香笑著推了阿海一把。
「那有！美香妳不相信，不然可以問看看班長啊！」
「真的嗎？真的嗎？那個人的口水真的噴到教授了嗎？」美香趕緊問著佳婷。
佳婷輕輕的笑了出來：「我不曉得到底有沒有噴到教授，不過肯定的是教授確實對他的報告不太滿意。」
「我就說吧！教授八成會因為這樣把他當掉。」阿海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說完後，問著阿誠：「阿誠，對吧！」

阿誠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樣說著：「啊！是啊！」
無視於阿海和美香的談話內容，阿誠心不在焉的看著窗外。
由二樓的窗戶往外看，外面熱鬧的街頭感覺上又顯得有一絲冷漠；每個行人或是車子都是快速的通過。彼此間有互動的也只有一些年輕情侶們，牽手在一起或是打著洋傘。
到底為什麼會有寂寞的錯覺？一時之間阿誠也體會不過來。

小的時候阿誠就比較沉默寡言，有次還受到同學的欺侮，非要阿誠把身上的錢交出來……如果不是阿海出面搭救，也許阿誠從那一刻開始就要掉進被霸凌的地獄也說不定。
阿海的外向不拘小節、阿誠的內向心思細膩，兩人很快就成為很要好的朋友，一直到了上大學也是選擇了同樣的科系；雖然選擇的理由並不相同，阿誠喜歡一些農藝的東西，而阿海則是對於培植特殊的植物感到有趣。

「阿誠，你在看什麼呢？」佳婷問阿誠的聲音，將阿誠拉回了現實世界。
「也沒什麼，只是看著外面的行人，發現幾對情侶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阿誠的回答並沒有特別經過大腦，只是實際的把看到的陳述了一次而已。
「情侶嗎？」佳婷也轉過身稍微往外面看了一下，並沒有看到什麼值得特別注意的地方。
佳婷看著阿誠的側臉，似乎有點愣了一下，看起來有點緊張。她小聲的問著阿誠：「阿誠……你有想要和女孩子交往嗎？」

「交往？」阿誠停了一下，搖搖頭說著：「沒有，我沒有對哪個女孩子特別有興趣。」
「這樣呀！」佳婷小聲的說著，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四人在接近傍晚時分，各自離開了速食店。

＊

阿海和阿誠兩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兩人一起坐的捷運是同一條線路。
「阿誠，你今天怎麼了？似乎比起平時更不愛說話？」阿海看著阿誠問著：「難道你還在想要去實習時培養肉的事情嗎？」
阿海若有所思的說：「阿海，你也知道培養肉的事情，我一直很介意……」
「介意？為什麼？」
「我介意的是，培養肉真的很像人類，而我們還要吃牠……」

「什麼？」阿海不等阿誠說完，直接大聲的說著：「你知道嗎？人類的基因和猴子的基因差距不到百分之三，就已經差別了十萬八千里了！」
「這個我知道，只是……」阿誠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知道我介意什麼嗎？」阿海突然小聲的說著：「我介意的是有個女孩子那麼的喜歡你，你卻非常的冷漠。」
「咦？你在說什麼？」阿誠不解的問著。
「什麼？你不知道？天啊！你對於很多事情都很敏感，怎麼會對感情的事情那麼遲頓呢？」阿海又大聲的喊出來，因為身處在人潮很多的地方，周圍的人都投以異樣的眼光。

「阿海！你太大聲啦！」阿誠趕緊阻止阿海。
「哈哈！抱歉抱歉。」阿海扶了一下眼鏡：「我真的不太相信你不知道，任何人只要有眼睛，都知道那個女孩子真的喜歡你。」
「你在說誰？我不曉得。」阿誠搖搖頭，對於阿海說的，根本一無所知。
「還有誰？全班還有誰那麼靠近你？主動找你說話？」阿海刻意靠近阿誠的耳朵，小聲的說著：「當然是佳婷。」

「佳婷？喔！你是說班長啊！」阿誠原本緊張的表情瞬間放鬆，神情輕鬆的說：「我跟佳婷只是普通朋友，她根本不會把我當異性看待，你想太多了！」
阿海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為什麼這樣說？」
「她和我會說話，也是因為一開始新生的時候我常常支援她很多事情的緣故，才會讓你這樣想的。」
「這樣啊！」阿海聽完還是用不太相信的表情看著阿誠。
阿誠看著阿海的表情，皺著眉頭說：「別這樣看著我啊！我對佳婷也沒有那個意思。」
「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阿海誇張的說著：「佳婷班長不但人緣好、深受許多人歡迎外，長得漂亮、身材又好，家裡又有錢！聽說她家裡面政商關係都很好，卻只有她這一個獨生女；這麼好的條件，你卻說對她沒興趣？」

「……」
「許多男生都跟佳婷班長告白過，你知道她怎麼拒絕人的嗎？」
「怎麼拒絕？」聽阿海這樣說，阿誠也好奇的問。
「她都跟對方說『對不起，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這樣回答！」
聽阿海說完，阿誠馬上問道：「等等，你是怎麼知道的？」

「怎麼知道？嘿嘿！」阿海邊推了一下眼鏡得意的說：「當然是佳婷的好朋友美香跟我說的啊！」
「對喔！你跟美香的感情真的不錯。」阿誠點了點頭。
阿海用手臂勾著阿誠的肩膀小聲的說著：「這一次去『天賜山莊』的實習小組只有我們四人：我、你、美香和班長。我打算趁這個機會，和美香表達我的心意。」
「真、真的嗎？！」阿誠驚訝的喊了出來！

「噓！小聲一點！」阿海用右手食指擋在阿誠嘴邊小聲的說：「這一次機會對你來說也是很好的機會，你也順便跟佳婷告白吧！」
「要告白是你的事情，不需要連我都要去告白吧？」阿誠一頭霧水的說著。
阿海滿臉笑容的說：「哈哈！你好好的想清楚吧！我要在這一站下車，再連絡吧！」
阿海對阿誠揮揮手後下車，車上的人潮很多，阿海一直用擠的才擠下車去。
「真是好管閒事的朋友啊！」阿誠小聲的自言自語著。
如果不是那麼愛好管閒事，也許自己現在完全過著不一樣的人生；伴隨著捷運的聲音，阿誠看了看窗外。
夕陽下的都市景象，讓阿誠看著被染成紅色的雲沉思著。

＊

夏天的氣息特別的濃厚，除了白天的艷陽外，還有在樹上的蟬叫聲。
原本拿著水管在外面對著庭院灑水的阿誠，突然聽到後面傳來聲音。
「阿誠，你過幾天就要去實習嗎？」
阿誠轉過頭，發現是自己的父親，阿誠將水停了下來：「是的，過幾天後我要和阿海他們一起去實習一個多月。」
「這樣啊！」阿誠的父親點點頭後說著：「實習完回來後，我想要讓你也來我們公司實習一下。」
阿誠的父親從年輕時就靠著自己的努力，從基層的業務員做起，慢慢的自己創了一間小型貿易公司；這幾年靠著貿易的買賣，慢慢的公司規模大了起來，很希望阿誠未來可以繼承下家裡的事業。

「你已經長大了，快點來公司熟悉我們的業務也好，今後這間公司還要仰賴你來繼續打拼。」阿誠的父親嚴肅的說著。
「但是、我……」阿誠想要說什麼，卻被父親打斷。
「你畢業後必須要繼承公司，這樣才會有前途。」阿誠的父親緩緩說著：「我們公司雖然不是什麼大企業，但是靠著我們公司的業務來吃飯的員工也有三、四十人，這比你去弄你的花花草草，還要有前途多了。」
「花花草草……」對於阿誠來說，比起商場和社會上的爾虞我詐，植物們和動物們反而天性善良許多；或許父親說的是對的，但是阿誠的內心仍然只想要過著和植物相處，以及有可愛動物陪伴的生活就可以了。

只可惜，面對父親的威嚴，阿誠只能低下頭去，什麼都說不出來。
經濟上無憂無慮，不需要為了經濟煩惱，阿誠從以前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是對於自己的未來就這樣被其他人所決定，總是有些悶悶不樂。
「那就這樣決定了，等你實習回來，來公司實習吧！」阿誠的父親說完後，走回了屋子內。
這一棟四層樓的獨棟房子，也是阿誠的父親努力奮鬥來的。

澆完水的阿誠回到了房間，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主宰自己和其他生物生命的，真的是所謂的人類嗎？就算真的是人類，能夠自己決定生命的，真的還是自己嗎？還是必須要聽從更高一層的人指揮？政府、社會或是少數有錢人？
人類只要牽扯到利益或是慾望，什麼生命的一切就不重要了……
或許，人類也就像培養肉一樣，沒有能力的人也只能乖乖的付出勞力、生命，同樣的被其他人類吞噬著……

手機鈴聲將陷入沉思的阿誠拉回現實世界，阿誠走到書桌前拿起手機。
來電顯示是佳婷。
「佳婷？怎麼會突然打電話來？」阿誠自言自語的說著。
佳婷很少打電話給阿誠，今天會打來讓阿誠有點驚訝。
「喂！我是佳婷，請問是阿誠嗎？」電話內傳來佳婷的聲音。
「啊……我是。」面對佳婷的電話，阿誠有些緊張。
「阿誠？是這樣子的，之前不是有跟你提過，班上在社群網站有辦社團要大家加入不是嗎？」

阿誠想了一下後回答：「嗯！對，確實有這件事情。」
「你怎麼還沒加入呢？不會申請帳號嗎？」佳婷的口氣有點急。
「嗯……我對於那一種很沒隱私的社群網路沒有太大興趣……」
「請不要用這樣的理由好嗎？」佳婷打斷了阿誠的話：「班上有很多事情也會在社團上面公佈，如果你沒加入的話還要有人專門通知你，這樣對於其他人也是困擾不是嗎？」
「可是，就是對於那種沒有隱私的……」
「那麼，你就輸入別的代號，不要留下真名和資料，能上去看公告不就可以了嗎？」
「好，我知道了。」阿誠無奈的回答。

「嗯嗯！這樣太好了！那就麻煩你申請好帳號後，跟我說一下你的名稱，我會把你加入社群網站的社團內。」
「好。」
「那先這樣，我等你申請好告訴我唷！」
「嗯！我現在申請。」
「好！等你，快點唷！」
佳婷說完後，就把電話掛斷，留下阿誠一個人望著手機發呆。

「唉！我對於電腦也不是很在行。」阿誠看著手機螢幕自言自語著，沒想到佳婷難得打來，只是通知他一定要加入社群網路的社團。
感覺起來阿海說她喜歡自己，好像也沒有？或許阿海想太多了吧！阿誠邊思考邊坐在電腦前面進入社群網站。
名稱用什麼呢？阿誠想了一下，如果直接輸入自己的本名「林誠」，這樣不就連不認識的人都知道了嗎？這樣實在不是很喜歡。
「啊！就這樣吧！」

阿誠輸入「sincere39」，來當作自己的帳號名稱，接著用手機將自己的帳號名稱用簡訊傳給佳婷。
不到一分鐘，佳婷就回傳了。
「這是誠意的英文和你的班上號碼吧？我知道了，謝謝你。」最後面還有一個笑臉的表情符號。
阿誠看到簡訊後，接著電腦螢幕上出現了「已加入社團」的訊息，阿誠好奇的點進社團看。
很多班上同學的留言，特別是阿海和美香，似乎有一堆相片和即時訊息都貼在上面給大家分享。阿誠點了一張阿海貼的照片，似乎是去海邊玩的相片。

「果然是阿海，真的那麼喜歡海邊啊！」阿誠笑了笑，繼續看著其他人的留言，這時右下方出現佳婷的即時訊息。
「阿誠，你加入太好了，這樣我們隨時都可以在網路上聊天。」
「嗯」阿誠想不到說什麼，直接回了一個字。
「如果你用智慧型手機也可以上這個社群網站的社團唷！」
原來可以用智慧型手機來瀏覽社群網站社團啊……阿誠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可惜不太愛用電子產品的阿誠似乎也沒什麼興趣。

佳婷和阿誠聊了幾句後，只交代實習當天要出發的時間和注意事項，其他並沒有談很多。阿誠離開座位後，看著實習地點的資料。
「培養肉？到底會是什麼樣子。」
對於培養肉十分介意的阿誠，仍然滿腦子的思考著，不知不覺，窗戶外面的夕陽照射到阿誠房間內。
生命就像是太陽一樣，有朝氣蓬勃的晨曦，也有暮氣沉沉的夕陽；阿誠看著火紅的天空，不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