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透視藏人自焚：圖伯特焚身抗議運動的來龍去脈

自焚是達賴喇嘛的分裂陰謀還是藏人自發的人權捍衛？中共官方與藏人爭奪的目標是西藏自由還是天然資源？烈火焚身，抗議人士是抱持絕望還是奮勇的精神犧牲？

2009年起，藏人連續自焚震撼全球，從男人到女人，從牧民到農民，從僧人到尼姑、學生、商人、打零工者，甚至無業人員。抗議者的身分跨足各行各業，地域遍及全藏，是什麼樣的強烈訴求與憤怒，必須以上百人的生命來抗議？
藏人作家Namloyak Dhungser（安樂業），突破種種阻礙，經過長期調查及大量訪問，多元呈現焚身抗議運動的來龍去脈。
犧牲，不能遺忘；改變，也許正在發生..

安樂業（Namloyak Dhungser）

筆名東賽，藏漢雙語詩人、藏學家，曾為研究員、政治犯，現居澳大利亞。
文學著作：《詩囚集》（藏文）、《雪被燃燒的夜晚》（漢文）
政論著作：《藏人主張一瞥》（漢文）、《追蹤記錄達賴喇嘛特使第三度中國之行》（漢文）。
翻譯著作：《名為西藏的詩》（藏文合譯）
藏學著作：《桑多研究》（藏文）

【自序】

自2009年至今日，西藏（又稱「圖伯特或博國」，即中共官方稱為的「藏區」）境內外發起了世人瞠目結舌的焚身抗議運動，每一位焚身抗議者的現狀慘不忍睹，不管是亡人，或是仍然活在世上的人士，令人望而心碎，給人帶來強烈的震撼感，但是，至今沒有得到焚身本身應得的國際社會關注，其中可能有很多因素，主要因素應該在於兩大陣營，即達蘭薩拉和北京為了各自的需要，把事件本身縮小為「宗教需求論」和「達賴集團製造論」範圍。
當人們在這兩種說法之間徘徊不前的時候，很多中國朋友，也包括華語媒體，向筆者提出了很多值得思考和分析的提問。雖然筆者盡力地做了一些研究和回答，但是，始終覺得不全面也很籠統，因為，作為一名研究者一定要做到客觀地分析和挖掘出實事的真相。

客觀分析，挖據實事方能對得起焚身抗議者和讀者，也對得起達蘭薩拉和北京，否則，情緒意義上的評述看似合情合理，其實是屬於一種發洩，無助於焚身抗議運動本身的透視和從而引導合理方向的思考，也不利於敦促華語世界正確面對真相的意願。當然，筆者不主張說服任何人，只希望每一位讀者去心領神會。如果有人感動了，那就再也榮幸不過了。
筆者懷著如此眾多的希望，開始了全面研究藏人焚身抗議的準備工作，並閱讀了大量的報導和對居住藏區的很多人進行了長途電話採訪，被採訪者包括知識份子和精英，牧人，農業人，又托付世界各地的藏人朋友，讓他（她）們透過關係網瞭解焚身抗議的前前後後，因此，初步有了一些探討的方向和基本的認識。

最為關鍵的一個問題是焚身抗議者的訴求是什麼？對此國際上研究西藏問題的權威專家和聲援西藏問題的重要組織之間也產生了爭執，比如，到底他（她）們喊得口號是「西藏自由」還是「西藏復國」？還有西藏境內很多人分不清楚「西藏復國」和「西藏自由」的界限，在他（她）們的眼裡，兩者都是屬於自己管理自己，獨立自主的前提。
非常不解的是國際媒體和一些政府也採取了選擇性的報導和關注，從而焚身抗議者的訴求沒有得到真實的報導，更沒有挖掘出焚身抗議運動的背景以及相關的影響，也沒有探討國際社會的義務以及為何要大家客觀地面對真相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只是個別政府和組織喊了幾聲北京跟達賴喇嘛特使之間進行對話，對此西藏境內人士持不同的觀點。他們說：「如果對話能夠解決問題，藏人不至於落到不得不採取焚身抗議的境地。」因此，認識加再認識西藏現狀是最關鍵的問題，如此才能中國和國際社會將會找到發揮作用或解決問題的途徑，否則，大家都越不了自欺欺人的迷路。
當然，這當中藏人起著決定性的因素，因此，筆者將透過藏人的嚮往和不滿，甚至敵對情緒，準備冒險一次，嘗試可否引導到一個較正確的方向。希望如此，初衷也如此。

自序

Chapter 1　焚身抗議運動的背景
一、政治
二、宗教
三、經濟
四、文化
五、能力和機會
小結

Chapter 2　焚身抗議的範圍和人員身分
一、焚身抗議遍布全藏
二、焚身抗議者的身分
三、「僧人自焚說」的動機
小結

Chapter 3　焚身抗議運動的訴求
一、西藏自由
二、允許達賴喇嘛回來
三、西藏復國
小結

Chapter ４　探索焚身抗議的精神
一、從英雄情結中尋找精神
二、從內向型性格中尋找精神
三、從「面子文化」中尋找精神
小結

Chapter ５　焚身抗議與眾說紛紜
一、中國人對焚身抗議的看法
二、西人對焚身抗議的看法
三、佛教界對焚身抗議的看法
小結

Chapter ６　焚身抗議運動和國際社會
一、焚身抗議的歷史淵源
二、焚身抗議能否結下碩果？
三、焚身抗議和正當防衛
小結

Chapter ７　西藏（圖伯特或者博國）的出路
一、中國面臨的變革和藏人的機會
二、藏人訴求與民主精神相統一
三、歐盟模式對東亞人的啟示
小結

結語

附錄一　焚身抗議者名錄（2009年2月27日至2012年11月27日）
附錄二　西藏關鍵十年大事記（1949-1959）
附錄三　焚身抗議者中留下的遺囑

梓行補記

（三）焚身抗議者的身分與全藏共識

經過電話採訪和網路報導，筆者發現，這種抗議是一種「共識」，應該命名為「全藏共識」。它不是一兩天形成的。如同焚身抗議的背景所透露，這是長期壓迫造成的結果，形成於藏民族全面覺醒的基礎，並正透過人人付諸行動來體現。藉由以下幾件事情可看出「全藏共識」的形成過程和一呼即應的互動關係。

近年，西藏（藏區）自行發動了「說純藏語運動」，由於中共政府的佔領和新事物的出現，讓藏語面對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少部分應用中文寫作的藏人甚至開始鼓吹「藏語無用論」，以迎合中共政府宣傳的「西藏為最黑暗，最落後，最野蠻」等口徑，因此，對新事物起名和說純藏語製造了逼迫性的選擇。現在與西藏境內藏人通電話時，始終要注意用詞，否則就會受到恥笑。因為近六十年，大部分藏人說話時也夾雜許多中文詞語，一下子改變的難度不小，一時半刻也想不出適合的藏語名詞。但是，藏人中已經形成一種默契，誰說出「雜話」（意即藏語中夾雜中文或其他語言），就請說「雜話」的那個人自動請客吃飯，運氣好的人，說話場合只有幾個人；運氣不好的人，說話場合有幾十個人或更多，花費也就不下於上千元。所以，說純藏語運動正逐漸取得成果，無形中也讓藏人的凝聚力增添了「你我一體，休想分化」的奇效。

針對「藏語無用論」，西藏境內知識精英也發話了：「你自己不懂藏文，還說藏文不實用，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不要自欺欺人。用藏文寫的宗教書只占藏文書的十分之一不到，它還有哲學、天文曆算、醫學、語言學、因明邏輯學等精密學科外還有歷史、文學、建築繪畫等學科，不但不比任何國家和民族遜色，而且作為一個百萬人口的民族遠遠超過世界上其他任何民族，包括漢族，這是世界公認的，這種常識你應該有吧。」

藏人作家次仁德吉寫得更有聲有色，「一種文字之所以有走向滅亡之勢，就是因為在它遭遇許多條件上的限制的時候，卻雪上加霜地出現許多的『阿來』！苟延殘喘地啃噬著文化卻對它賴以生存的文字持摒棄態度！有些人同樣是流亡在別人的語言中，卻放低自己想要成全自己的母語，如：席慕容。有人問她，你們蒙語能夠在人與人之間交流嗎？她沒有生在蒙古，也沒有長在蒙古，她更是不懂蒙語，可她卻堅定地說：『我很抱歉因為一些原因我並不懂自己的母語，可是我敢說那絕對是一種成熟的語言，父親告訴我在蒙語裡光是形容馬的顏色的辭彙就有五百多種，一篇關於馬的文章卻可以從頭到尾不用一個『馬』字……。』與此相反，西藏卻出了個阿來，為了成全自己的一點臉面，不惜侮辱自己的母語。如果阿來真的成為了老舍，那是整個藏民族的恥辱，他一個人的驕傲。因為那意味著藏族也和滿族一樣窮途末路了，除了被人稱為少數民族，其他什麼也不是了！詩人策蘭說『只有用母語才能表達出自己的真理，一個不用母語的詩人，永遠只是在說謊！』」

另外，迎接藏曆新年和抗拒春節也突顯出藏人的全面共識。原本由於西藏各地四季不平衡，有些地方春天來得較早，有些地方較遲，再加上康和安多地區向來跟隨農曆春節過年，因此原本有過農曆春節的現象。但是自1990年代初，某些學校單位或各種場合出現了迎接藏曆新年的舉動，有的場面比較大，遭致中共當局秘密出動軍警監視整個過程，不過並未發生不愉快的事情。

據電訪，2011年起中共政府開始干涉迎接藏曆新年，導致藏區出現抗拒農曆春節的事件。一位藏人說，「從目前的狀況看，不要說迎接藏曆新年，連幾個人一起走都成了問題，會遭到軍警的盤問和毆打，甚至拘留。大家都不耐煩了，同時，又為了向殉道的藏人致以崇高的敬意而準備不過春節，他們（指中共政府）又急了。」
從藏人的風俗習慣上看，只要一個家庭死了人，就會有錢的送錢，有酥油的送酥油，有茶的送茶，甚至送布條等等，為的是安慰家屬，幫助做佛事超度亡靈。近親會戴孝，不過年，不設宴席。假如是領袖級人物圓寂，全藏人自行禁止過年，向圓寂者表達敬意和哀悼，因此，2011年安多和康區大部分地區抗拒過春節，是對焚身抗議者表達敬意和哀悼的舉措，本來屬於戴孝的行為，但因中共政府的干涉而升級成抗議運動，則是意外地將藏人推向一體化。

「全藏共識」若從第三個角度審視，則具有堅實牢靠之感。比如2010年4月14日，青海省玉樹州發生震驚世界的大地震，全藏範圍內都伸出了援助之手，當時短期內中共政府也扮演了積極的角色，但是主管部門不放過發難民財的機會，更不願意看到藏人前往災區援助，因此，藏文網路上出現了「當代西藏名家聯名哀悼玉樹地震──學懂等向災區哀悼」的信件，其內容如下：

災區民眾以及關心災區的人們：
2010年4月14日早晨7點49分，康玉樹縣發生了所謂『7.1』級地震。依據新聞，傷亡人數近達萬人，但是，從推敲的眼光看，實際數字可能高於已宣布的數字。同時，這個地震也對甘孜州白玉縣，德格縣和石渠縣受到了嚴重的波及。
其實，愛好和平和處於弱勢地位的我們（即藏人）頭頂上，不僅籠罩著強權，武力和殘忍。這次又掉下來了天災。只有強忍著，遵照痛哭時英雄不會落淚的遺訓而站起來，聚散無常（的古訓）而擦去臉頰上掉落的淚珠，並亡人無回而家人要活下去的規律牢記心裡，希望打斷哭聲！

不管落入何種地步，我們共有血肉相連的凝聚力，無法砍斷或應用金錢難以收買的族性，因此，我們居住青海省西寧市的幾個文字加工者（意即作家—譯者）表示向玉樹災區的兄弟姐妹們慰問，哀悼亡人以及正在收集各自的捐款，並準備儘快親自送往災區。不過，如同不能相信為組織喉舌的新聞，也無法敢於相信組織。組織為政治目的而下令暫停了通往災區的人員，為此，我們在遙遠的西寧惦記著你們的痛哭向災區發了此信，除此之外，未能做出任何事情。此舉為真心實意也！

總而言之，我們有一句提醒或囑咐，希望各界的學者，幹部同災區人民感同身受地幫助食物，衣物和藥物！但是，大家不要把捐助送往類似於上稅似地某個組織或某個小組的賬目上，最好各自派遣信的過的人送去援助。因為，誰也無法說清何處沒有貪污和公為己有的惡習。
依次為背起苦贅居住西寧的：學懂（Tagyal，著名藏學家，新學派帶頭人）和夢珠（Jamyang Kyi，著名歌星，社會評論家）等。
於2010年4月17日

由此筆者想起猶太人的「偷越節」，此節日是猶太民族緬懷祖先，傾訴苦難，慶祝在上帝的關照下逃出埃及，從而擺脫奴隸困境，走向自由的節日。為感念當時猶太人出逃埃及的艱辛和苦難，這個節日期間，也就是7天內，猶太人不吃麵包，只吃一種未經發酵的薄餅，因為，猶太人出逃時過於匆忙，沒有時間準備路上所需的麵包，所以，他們把沒有烘烤和發酵的麵團背在背上，靠太陽烘烤成食品。可想而知，出逃的路上也死了成千上萬的猶太人。

時過境遷，猶太人仍然不忘記苦難的經歷，並且樹立了獨一無二的「猶太人精神」。筆者現在無法回答「全藏共識」和「猶太人的精神」之間有多少距離，但是，可以肯定的一點是，苦難能夠造就凝聚力。「全藏共識」是著名藏學家扎加先生稱之為「土鼠年和平革命」的「全藏二○○八年和平抗議」導致的結果（有興趣者可以參閱扎加先生的大作《土鼠年和平革命──吐蕃贊普精神文化復興之道》），同時「全藏共識」直接否定了北京所宣傳的「達賴集團製造自焚論」和達蘭薩拉主張的「宗教訴求論」，因為「人人運動」本身就決定了「全藏共識」。
據說，境內藏人精英撰寫的《西藏主義－－紀念拉薩起義三十周年》已經推出，可以斷定「全藏共識」已經昇華至理論的高度，其意義非同一般，可能成為指導藏人爭取自由的理論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