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質地方之營造：理論與歷史

異質地方一詞，目前，大衛‧哈維（David Harvey）與愛德華‧蘇雅（Edward Soja）等英語世界的地理學者之間，就米歇‧傅柯（Michel Foucault）的空間範疇是否是其早年遺留的康德主義認識論根源，一種實證主義式的真實空間，還有極不同的爭議。異質地方，已經由一個相對比較鬆散隨意的觀點，進一步考量主體的行動與都市的策略，建構為可能性的空間（spaces of possibilities），以及，設想為更批判性的、更正式表達出的、根植於社會規範之中，有政治與歷史異常意義的理論概念了。而這些理論辯論，與作者早年借取傅柯的異質地方概念的目的並不衝突。由於異質地方的理論範疇是選集中不同論文一再出現的空間概念，故以《異質地方之營造》為書名。

夏鑄九
1947年生
臺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名譽教授
南京大學宜興講座教授
香港理工大學社會創新學院2015駐院思想家

【夏鑄九學術著作】
《夏鑄九的臺大校園時空漫步》
《空間．歷史與社會：論文選1987-1992》
《理論建築：朝向空間實踐的理論建構》
《空間的文化形式與社會理論讀本》
《樓臺重起：林本源園林的空間體驗、記憶與再現》
《窺見魔鬼的容顏》
《異質地方之營造：理論與歷史》

2012年七月，我在臺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屆齡退休，整理1992年之後的主要論文分為兩本選集出版，一本為《異質地方之營造》（On Heterotopias），另一本為《窺見魔鬼的容顏》（A Glimpse of Devil Appearance: Planning and Design in Urban and Regional Processes）。同時，在不破壞學術論文的版面氛圍，適度地增補一點小圖，以提高視覺上的可接近程度。
前者，異質地方一詞，目前，大衛‧哈維（David Harvey）與愛德華‧蘇雅（Edward Soja）等英語世界的地理學者之間，就米歇‧傅柯（Michel Foucault）的空間範疇是否是其早年遺留的康德主義認識論根源，一種實證主義式的真實空間，還有極不同的爭議。 以及，傅柯原來在1967年演講稿中提出的異質地方（heterotopias）措辭， 相較於昂希‧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三年後，也就是1968年學運之後，在1970年書寫的《都市革命》（Urban Revolution）一書中的使用， 與1974年更完整發展的《空間生產》（The Production of Space）的理論著作中， 異質地方，已經由一個相對比較鬆散隨意的觀點，進一步考量主體的行動與都市的策略，建構為可能性的空間（spaces of possibilities），以及，設想為更批判性的、更正式表達出的、根植於社會規範之中，有政治與歷史異常意義的理論概念了。 而這些理論辯論，與作者早年借取傅柯的異質地方概念的目的並不衝突。由於異質地方的理論範疇是選集中不同論文一再出現的空間概念，故以《異質地方之營造》為書名。至於置於附錄中的多為專業報告、報告綱要、短論、書序、發刊詞，甚至是發言記錄，雖非學術論文形式，也有意留一紀錄。
後者，由於選擇的論文與置於附錄中的專業報告，多圍繞著一個主要的發問角度，即國家的都市政策是如何在當前全球化之下，或是特定的社會政治脈絡（social political context）之下來形構（formation）與實施（implementation）的？而這政策是為國家（state）所發動的，這是一個充滿衝突的政治與社會的過程，也是規劃與設計者所必須認識的首要課題。就在21世紀來臨前後，國家橫渡全球化的惡水，因此，借用作家張大春在2000年元旦書寫的文字，以《窺見魔鬼的容顏》為名，不求驚悚，但求其為統一全書的隱喻。
　
夏鑄九，臺北，2016

《異質地方之營造：理論與歷史》
　
作者序
第壹篇　理論辯論
第一章　古蹟保存做為一種異質空間的營造
第二章　理論城市歷史：從戴奧斯、考斯多夫到柯司特
第三章　都市象徵之理論摘要
　
第貳篇　歷史保存
第四章　臺灣的古蹟保存：一個批判性回顧
第五章　在網絡社會裡對古蹟保存的新想像
第六章　對臺灣工業遺產保存的觀察與反思
第七章　鐵鍊重新拴窯神：陝西陳爐的整合性保護
第八章　再思考建築遺產的保存（保護）與再利用：南京高球場的個案
第貳篇附錄
　
第參篇　建築與城市歷史
第九章　空間的歷史研究的一點方法論
第十章　遊園驚夢：林本源園林重訪
第十一章　城市山林，造園之道：計成《園冶》導讀
第十二章　重讀達悟家屋：達悟家屋之空間生產
第十三章　殖民的現代性營造：重寫日本殖民時期臺灣建築與城市的歷史
第十四章　都市中心性的重建與臺北101：全球都會節點中流動空間的地標，還是勞倫斯詛咒的空洞摩天樓？
第十五章　競爭現代性：1950-70年代臺灣的現代建築移植
第十六章　現代建築的文化認同：當代宗教建築師之歷史困境
第十七章　現代性的移植與轉化：論現代建築在臺灣的論述形構與漢寶德的建築省思
第十八章　功能，功能，與一點點象徵：1980年代之後臺灣建築師的現代性營造與潘冀建築師事務所
第十九章　再論設計與社會變遷
第二十章　勒‧柯比意與現代性：巴黎與臺北的對話
第參篇附錄

節錄自〈第一章　古蹟保存做為一種異質空間的營造〉
　
一、前言
本文借用米歇‧傅柯的異質地方（heterotopias）概念， 重新界定古蹟保存的意義。首先，作者簡要介紹異質地方的概念建構。其次，進一步說明異質地方的原則。然後，作者由古蹟的再利用角度指出，保存提供了都市的公共空間的新機會，除了公共空間的使用之外，這是一個意義競爭的空間。雖然古蹟仍須經由政府指定，在都市社會運動的基礎上，這個指定過程是需要透過公聽會，向市民開放的。市民於是有機會反轉古蹟是「國家古蹟」的唯一提法，肯定地方化、社區化、社里化的保存行動，這是都市與地方認同的表現。因此，古蹟保存可以是異質地方的營造，透過鏡像關係，建構一種深度的反省，反身之鏡。譬如說，這裡可能是多元異質之公共文化，再現弱勢市民的價值，也可能是女性主義對抗性解讀，對立於父權文化的父祖之鄉，成就城市歷史裡眾聲喧嘩的公共史。這是重新界定公共與城市。異質的保存與複數的公共再現的是成熟的市民。當然，地方認同也可能是保守的意識形態的再生產，它不只是阻止了保存指定，還會發展為破壞性行動。我們可以說，都市保存的反身性效果關係著市民主體性的建構。
為了考慮溝通的效果，本文先以較多的篇幅，分兩段文字說明米歇‧傅柯的異質地方理論概念的建構。
　
二、異質地方的概念界定：空間的世代與潛存的神聖化
首先，我們以古蹟保存做為關心的問題，簡單交代米歇‧傅柯對異質地方的概念界定。當前，空間成為關心的焦點。他告訴我們，19世紀之知識著魔是歷史，而這不正是古蹟保存的理論依據：歷史，歷史論述的知識進行空間化之後，珍視某些特定的時間與空間，將其神聖化，成為權力的空間。
然而，傅柯指出，當今卻是空間的紀元，同時性的時代，並列的年代。那麼，古蹟保存的課題有可能轉化嗎？我們身處的一刻，其中由時間，以一生所發展出來的世界經驗，遠少於聯繫著不同點與交叉間之混亂網絡所形成的世界經驗：這也是網絡社會（network society）的空間特徵，是資訊時代的流動空間（space of flows）力量所造就。
兩者之間，這似乎是時間的虔誠繼承者與被空間決定之居民之兩極對峙。這關係著我們將上海、舊金山、臺北、香港、高雄等地並置，探查全球化（mapping globalization）的能力，且為了更清楚認識到全球化過程中的我們自身。
傅柯的時間與空間論點是在西方經驗中的空間歷史，最早，定位空間（space of emplacement）：中世紀存在著層級性的地方（place）整體，事物有它的自然基礎和穩定性。譬如說，神聖地方／凡俗地方、圍護地方／開放地方、城市地方／鄉村地方，的兩元關係。中世紀空間的定位空間為完整的層級、對立與地方的交錯所構成。然後，到了17世紀，伽利略無限開放空間打破了中世紀的定位空間，地方（地點）除了只是移動中的一點之外，再沒有任何意義。延伸（extension）取代了地方化（localization）。巴洛克時代的空間張力組織著地景。今天，基地（site）又取代了延伸空間。基地被兩地點間的近似關係所界定，基地間的不同關係形成了我們當前的世代。對東方的歷史空間言，僅有對照的參考意義，然而對今天的空間，確有現實的意義。與西方經驗的空間史對照，我們可以暫時借用漢寶德這樣的說法，我們由漢以前天圓地方的神話空間，在佛教東傳後消化為時間輪迴的圓滿空間，最後，明清之後成就為世俗逸樂的城市空間。 面對東西方均類似的真實空間的世俗化，去神聖化趨勢，值得提醒：保存，就一般層次而言，到底神聖化了什麼？當然，雖有各種占有空間的專業技術，雖可劃定空間與形式化空間，當代的空間仍未全然地去神聖化，未達實際空間的世俗化。仍未打破兩元對立：我們的生活仍然被無法破除的既定的對立所統治，它們仍然未被我們的制度與實踐所摧毀。這些既定的兩元對立是：公共空間／私密空間、社交空間／家庭空間、有用空間／文化空間、工作空間／休閒空間等等。這裡被隱藏的兩元對立的神聖化所滋養。我們值得注意，所隱藏的權力的優勢到底是什麼？作者認為，近代的權力空間又以國族國家（nation state）的領土支配、層級性支配為主要趨勢。而在全球資訊化的年代，則為流動的空間與網絡化關係所跨界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