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皮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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蠻蠻是個調皮過頭的小男孩，整天動個不停，四處闖禍，無論怎麼哄他、罵他，甚至打他，都沒有用，讓收養他的姑姑非常頭疼。有一天，蠻蠻又闖禍了，姑姑一氣之下，把他關在浴室裡，誰知他居然趁著沒人注意，跳窗逃跑，跌得渾身是傷……
這是一本對「過動兒」有著高度關注的小說，希望藉由蠻蠻的故事，讓大家更了解過動兒，給予這些「傷腦筋」的孩子以及他們的家人，多一分包容和關愛。作者李潼在小說裡加入《西遊記》的片段，以孫悟空莽撞的個性和過動兒難以自制的行為表現相呼應，是很特殊的創作技法，值得細細品味。

李潼

本名賴西安。1953年出生於花蓮，2004年病逝宜蘭羅東，享年五十二歲。寫作二十餘年，曾獲國家文藝獎、中山文藝獎、洪建全兒童文學少年小說首獎……等四十餘項，以本名賴西安創作歌詞百餘首，其中《月琴》、《散場電影》、《廟會》至今仍是膾炙人口。李潼兒童文學作品為國內翹楚，有多篇被選入國小、國中、高中課本及大學國文選；譯成英文、日文、韓文、等多國文字。並有作品改編成電視劇、舞台劇與動畫影片等。

 

◆作者序—李潼◆  
過動兒和孫悟空
曾經看過一則兒童受虐新聞：有一個八歲的男孩，生性好動，生長在老父少母的家庭裡，孩子的父親是退役士官長，母親是餐廳領班。「從他會走路開始，就沒一天不跟我惹禍。什麼東西到他手裡，沒一件好下場；你看看，我家哪樣東西不是斷柄缺腳？」這男孩被倒吊在後院木架四小時，當鄰居發現報警，警察夥同記者來訪問時，他的父親老淚縱橫，卻氣惱猶在的說：「他是我的親骨肉，我們吳家的香火呀！我又不是心理變態，存心折磨自己的孩子。我實在受夠了！他在家裡，成天動個沒完，惹禍惹在家裡也就算了，去到學校還不安分，打人、咬人樣樣來，鬧得老師們都不收他。帶他去拜訪朋友、上個街，他小子也跟我擺一副沒教養的德行，這回，他第三次逃家，他要逃去哪裡？給我抓回來，我不信棒頭底下出不了乖孩子。我打他，老子不心痛嗎？」
男孩的母親摟著八歲的孩子對來客說：「我們不是富裕人家，不是什麼書香門第，但我們也是規矩的人。他這樣頑皮，帶出門，人家以為我們放任孩子野，沒管教、沒盡責，我是說也無從說；勸他、哄他、疼他，他也不改改，難怪他爸爸這樣生氣，只怪我前輩子作了孽，懷了這一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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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明代傳奇小說《西遊記》中的孫悟空，在作家吳承恩創造他近五百年來，不知風靡了多少讀者。透過各種媒體的傳播，說孫悟空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具知名度的「世界級人物」也不為過。
石猴化身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仗著一身好功夫，敢怒、敢言、敢做，尤其他想到就做得到的種種行徑，鬧得天庭的神佛、魔道的妖怪，和人間的匪盜都不得安寧。
孫悟空表現的「好動、坐不住、攻擊性和衝動」，是不是和「過動兒」的臨床症狀有點相似？
醫生說，「過動症候羣」的成因，可能來自「細微腦部功能不良」。孩子在孕期或出生前後腦部缺氧，嚴重或持續較久的黃疸、頭部傷害或早產，都有可能造成這種腦部傷害；也可能是來自親屬酒癮、社會人格違常及歇斯底里症的遺傳；又可能是鉛中毒、食物過敏造成，以及受到破碎、混亂、不和諧的家庭與親子關係不良、管教不當的影響。
這種種「可能」，是因為世界醫學界對於「過動症候羣」的了解仍不夠透徹。而可能也罹患了「過動症候羣」的孫悟空廣受讀者喜愛，人間的「過動兒」卻沒有這樣的幸運。
《人間》雜誌曾刊載過一篇「搶救二十萬被虐兒童」專輯。看著那些怵目驚心的圖文裡表列的數據，個案和報告，我相信許多被鐵鍊栓住脖子禁閉多年的孩子，那些被視為「頑劣不受教」的孩子，必定包含了極大部分「注意力不足過動症候羣」的患者，只是他們的父母親、師長和友伴，對於「過動症候羣」幾乎是一無所知。
活潑好動的孩子失了分寸，最痛心的是父母和親人，吃苦的，除了周遭的人以外，孩子本身恐怕承擔了最多後果。活潑好動的孩子不一定屬於醫學上所指的「注意力不足過動症候羣」的「過動兒」，他們的父母師長透過生活環境與習慣，大抵都能改變他們的氣質；但「過動兒」的教養問題卻不是這樣「單純」。與「過動兒」生活相處的家長、老師和同學，對於這種精神醫學界努力探討中的病症，必須先了解這種症狀是屬於生理的障礙，需要特別的醫療幫助，並非源於孩子頑劣或管教失當，才能保持心平氣和的態度來解決問題。這些孩子的問題是長期的，為了使他們能健康的成長，必須和專業的醫療人員聯繫，給予更多愛心和耐心來引導他們，以藥物和行為治療雙管齊下，不能再一味的責打與斥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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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西遊記》裡的孫悟空，儘管武功高強，但他的遭遇也好不到哪裡去。他被如來佛鎮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由土地公看守，五方揭諦監押，「飢時，給他吃鐵丸子；餓時，給他喝銅汁」。在他歸順唐三藏後，頭顱給套了金箍圈，一旦「作為失了分寸」，只要唐僧默念緊箍咒，便要被「勒得面紅耳赤，眼脹頭昏，在地下打滾」、「翻觔斗、豎蜻蜓，痛得難耐」，磕頭求饒！
由如來佛、觀音菩薩和唐三藏聯合設計或執行的「孫悟空懲戒法」，也是中國人對付「不聽話的孩子」的傳統手法；這裡的「不聽話」，除了違反生活常規，有時也設定在違反傳統思想、突發奇想的創意或領先時潮的特立獨行。至於「過動兒」常見的「唱反調、說謊、攻擊、破壞、偷竊、逃學、生氣、興奮、好表現、自我中心、急躁、迷糊、挫折忍受力低」，更要不分緣由的給予「緊箍咒」及責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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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接觸臺灣兩位「過動症候羣」主治權威的宋維村醫師和鄒國蘇醫師的醫學研究資料之前，對於「過動兒」的認識是膚淺的；當我詳讀那些研究資料和隱名的個案報告時，受到很大的震驚。一般活潑好動的孩子（不聽話）遭受虐待，原本就悽慘，而肇因於生理障礙所致的「過動兒」，他們的遭遇何止讓人悲痛？尤其，當多數的「過動兒」在青春期過後，「突然」自我痊癒，他們的自信、自尊和自知卻早已崩潰，想到這裡，真讓人悚然。
《蠻皮兒》這本小說，曾在一九九○年以《蠻蠻》為書名，在幼獅文化公司出版。一九九八年改版，我做了全文的大幅度修改，尤其從明代吳承恩先生所著的《西遊記》一百回中，摘錄了十個小片段，讓「疑似過動症候羣」患者的孫悟空也來客串演出。這本「疑似新作」的小說情節和結構有了若干變動，而我關注這些「過動兒」的心情卻是不變的。
我也曾多次以提供資料和協助求醫的方式，給予若干「過動兒家庭」間接的幫助。希望正巧讀到這本書的讀者，能多多發現生活周遭那些「活潑過頭」的孩子，給予這些「傷腦筋」且不幸的孩子，多一分包容和關愛，讓現代「孫悟空」能過得稍微好一些。


◆導讀◆
寓教於樂的情節魔術師                             
兒童文學知名作家 陳肇宜
在《蠻皮兒》這本短篇小說裡，李潼發揮魔術師般的情節敘述能力，將非常難處理的題材——「過動兒」及所衍生的相關問題，生動的呈現在讀者面前，並以迂迴的方式提出解決辦法，使讀者在愉悅的情境中隨著書中人物一起成長，達到寓教於樂的效果。因此，我們除了佩服李潼悲天憫人的情懷，也不得不對他魔術師般的敘述技巧大為折服。
到底《蠻皮兒》有何巧妙之處？就讓我們先從情節的鋪陳與敘述的技巧來加以分析吧。
一、「過動症候群」的巧妙包裝：
作者一開始就描寫蠻蠻大鬧超級市場的過程，將種種不可思議的行為忠實又生動的呈現出來，給讀者親臨其境般的感受，雖已讓讀者大開眼界，卻只是過動兒複雜的「情緒障礙」症狀之一而已。於是，作者利用姜艾謙轉述姜小弟對蠻蠻的近身觀察，以及守衛阿伯對蠻蠻居家生活的描述來加以補充，讓讀者對過動兒有更進一步的認知。火車追逐戲碼展開之後，作者把蠻蠻擠牙膏的前因後果與無法自制的心理狀態，用補敘的方式披露出來，讓我們開始對這個無辜的小孩產生同情，並對他的安危憂心忡忡起來。也因為這樣，我們對蠻蠻在回程火車上無理取鬧的作為，就比狀況外的乘客多了幾分包容與理解。藉由這種多重面向的包裝技巧，李潼成功的讓讀者對原本陌生或只略知一二的「過動症候群」有深入的了解。
二、情節延伸的巧思：
與作者其他同等篇幅的小說相較，《蠻皮兒》的情節顯得簡單許多。如果把包裝「過動症候群」的部分拿掉，幾句話就可將前因後果交代清楚了。為了讓情節更豐富，作者利用「光碟」作伏筆，並以「擠牙膏」事件為轉折點，將場景從超市拉到火車站，讓主角們展開一場緊張刺激的火車追逐大戲。又為了讓情節的延伸達到合乎邏輯的要求，幾個「巧合」的橋段就堂而皇之的搬上舞臺了。雖然「無巧不成書」乃自古流傳至今之名言，但小說情節裡「巧合」的斧鑿痕跡過深，還是美中不足。作者寫作經驗豐富，哪有不知的道理，於是來個四兩撥千金，以一句「羅東真是個小鎮，住在這裡的人，似乎都互相認識，好巧不巧……」的自白，機智又巧妙的給了讀者合理的交代。
三、光碟與「擠牙膏」所蘊含的意義（象徵）：
由於光碟是蠻蠻父親工作時必備的物品，也是最寶貝的東西，因此作者除了用光碟預設伏筆來延伸情節外，也用它來象徵且凸顯蠻蠻思念父親的心情，並合理化蠻蠻拿走光碟的行為。至於在浴室將牙膏到處擠成蛋糕上奶油圖樣的插曲，不但具體的呈現過動兒無法自制的行為模式與心態，也生動的傳達蠻蠻對母愛的渴望與美滿家庭的憧憬。讓我們回味這段描述：「從前，媽媽生日，她一定要等到蛋糕上的蠟燭快燒光了，才肯吹，淌下的燭淚滴在蛋糕上，凝固了，真像這擠出來的牙膏。」為什麼媽媽要等蠟燭快燒光才肯吹？那是因為身為過動兒的母親有太多煩惱、焦慮與壓力，當然要許很多願望才能稍稍撫平心靈的傷痛；而滴在蛋糕上的燭淚，正是母親辛酸與無助的眼淚啊！就這樣，作者運用象徵技巧，很高明的把家有「過動兒」的困境完全彰顯出來，讓讀者忍不住一掬同情之淚。
四、形塑兩位女強人擔負穿針引線的重任：
作者把姜艾謙塑造成富有愛心、正義感又愛管閒事的個性，並讓她擔負火車頭的重任，帶領桑可和阿邦共同參與關懷和援助蠻蠻的行動。由於她強勢且積極的行事風格，使情節得以迅速推展，並在桑可和阿邦插科打諢的陪襯下，將原本應該沉悶又悲情的場面，營造出輕快歡愉的氣氛來。而用歡樂裝扮哀愁，並藉以凸顯「過動症候群」患者及其家屬無助的困境，正是作者用心經營所達成的寓教於樂的效果啊！陳淑宜的社工身分，在情節中無疑是擔任解惑者的角色；她的愛心使姜艾謙的救援行動得以順利延續下去，專業知識則為大家釋疑解惑，也為蠻蠻的「過動症候群」帶來曙光。而作者特意把姜艾謙和陳淑宜塑造成同質的性格，似乎在告訴我們：「陳淑宜就是成年後的姜艾謙；只要愛心與熱情能繼續傳承下去，人間一定處處有溫暖，社會也會更加祥和。」
五、特意安排龍套角色的用意：
就整體情節而言，守衛阿伯、兩名憲兵和火車上的乘客，都只是龍套角色而已，但細心的讀者一定會發現，作者特意賦予他們許多戲分與臺詞。其實，那些看似無關痛癢的對話與怒罵，並非用來增加篇幅的贅言贅語，而是作者精心安排的「旁觀者」或「局外人」的冷漠言行，目的是要以強烈的對比來凸顯幾位主要角色「多管閒事才能助人脫困」的古道熱腸。守衛阿伯冷眼旁觀蠻蠻的不幸遭遇卻沒伸出援手，代表一般大眾「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鴕鳥心態；兩名憲兵對姜艾謙等人囉哩囉唆的權威式質問以及被要求協助時馬上推諉卸責的回應，是作者對政府漠視人民需求（與智障和肢體殘障者比較起來，過動兒的問題明顯被輕忽了）與某些公務人員官僚作風的嘲諷，而「機器人」更一語雙關的點出官僚墨守成規的機械式辦事風格；至於那些怒罵蠻蠻的乘客，不就是以往我們嫌惡「過動症候群」患者的具體寫照？
六、情節呈現主題的技巧：
顯而易見，作者寫《蠻皮兒》的用意就是要儘量呈現「過動症候群」患者的真面貌，讓讀者能從閱讀中得到認知與省思，進而對這些不幸者多加寬容與體諒，並實際付出關懷與協助。也就是說，小說的情節其實是哀傷的，主題是嚴肅而充滿教訓意味的。然而，我們一路讀來，卻在輕鬆歡愉的氣氛中，不知不覺輕舟已過萬重山。直到我們掩卷長嘆，並在細細回味中為蠻蠻和他的家人深感難過時，這才發覺，原來我們已經吃下作者用一層厚糖衣所包藏的苦口良藥了。這種用喜劇形式來襯托悲劇內容的敘述手法，不是魔術是什麼？
接著，我們來探討作者摘錄自《西遊記》的片段與《蠻皮兒》主要情節的互補關係。
研究《西遊記》的學者專家，對小說裡四大角色的人格特質已有共識：唐三藏是其他三人的領導者，其取經的意志堅定且凡事追求完美，可說是完美主義的控制者；孫悟空能力強且為人正直講義氣，可惜常因急躁衝動而闖禍，是魯莽英雄的化身；豬八戒平庸好色又好逸惡勞，加上喜愛自誇的個性，是庸俗人物的代表；沙悟淨溫順、冷靜又任勞任怨，雖然平凡，卻是維持團體和諧與穩定不可或缺的和平主義者。
事實上，我們每一個人都是以上四種人格特質的綜合體，只因經過長期的學習以及法律和種種道德規範，才讓較好的部分顯露出來而已。
李潼在小說裡加入的《西遊記》片段，以孫悟空在仙界的胡作非為與在取經過程中恣意妄為的行事風格為主軸，其目的是要對照「過動症候群」患者的異常舉止，讓讀者因喜愛孫悟空這個角色而對蠻蠻產生移情作用，進而同情並接納他的種種失控行為。我們可以這麼比喻：蠻蠻所代表的過動兒們，都是孫悟空拔他的毛髮所變幻出來的小孫悟空。他們因某種不明的病變，才把四種人格特質裡「孫悟空」的部分擴大表現出來；因此，我們若明知故犯的去欺負或歧視他們，就實在太不人道了。
至於唐僧，當然扮演管教者（父母、師長）的角色。父母通常對子女有過高的期許，說他們是追求完美主義者應不為過；而一旦他們對子女的期望落空，甚至屢次遭受重大挫折時，表現出唐三藏的控制性格，並做出非理性行為就不足為奇了。
顯而易見，李潼把唐三藏對孫悟空念緊箍咒的作法，拿來和父母對過動兒的責罵或處罰作類比。但他的本意並不是要譴責那些「過動症候群」的連帶苦難者；相反的，他對愛之深責之切的父母寄予無限的同情與諒解，畢竟解開金箍兒的難度相當高，不是單憑家長的力量就可輕易完成的。
當情節畫下句點時，蠻蠻的症狀雖然已獲得改善，但仍然有如《西遊記》取經過程般的重重難關橫逆在眼前。然而作者是樂觀的，他以孫悟空脫離金箍兒的束縛並成佛的完滿結局，向讀者暗示：已開始接受治療的蠻蠻，在親朋好友的愛和協助之下，痊癒的一天是可預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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