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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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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玉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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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本書特色:
《七根凶簡》、《半妖司藤》作者尾魚,戈壁冒險顛覆想像之作!

藏在雅安土臺中的棺木,穿著衣服走動的皮影人,
莫名颳起的沙爆,消失的所有痕跡。
關上門,莫睜眼,被子拉過頭,睡一覺就過去了……

內容簡介:
一場突來的沙暴,帶走了十八條性命,只剩下領隊昌東倖存。
「黑色山茶」的悲劇不僅讓所有人將所有責任怪罪在昌東身上,
沙暴還帶走了他的未婚妻孔央──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昌東從此改頭換面沉寂下來,變成一個孤獨寡言,耍皮影戲的人。
誰知一日突然來了一個神祕女子葉流西,
手中竟有一張孔央的身體被嵌在雅丹土臺裡的詭異照片!
替未婚妻與隊友收屍是昌東最大的執念,
他答應了葉流西帶她進神祕的羅布泊地區。
昌東當年人稱「沙獠」,是穿越戈壁沙漠的好手,
可這一次,他發現自己將進入的,是一個完全顛覆認知的世界。

作者簡介

尾魚:熱衷一切奇思怪想的軼聞,相信世界的玄妙大過眼睛,熱愛旅行,尤喜探險,身體跨越不了的險境,就是筆下故事開始的地方。

書摘/試閱

有人說,你在深夜沙暴裡隱約看到的黃土方城,其實是玉門關的鬼魂。

第一章
西安。
一道古城牆圍出西安城的中心區域,中心的中心是鐘鼓樓,鼓樓後頭拖出一條街,無分淡旺季,不論晴雨天,永遠美食薈萃,遊客雲集。
這條街叫回民街,又叫「著名美食文化街區」、「西安風情的代表」,「西安必遊景點」。
人氣一旺,寸土寸金,各類店面卯足了勁要往錐尖一樣的地方擠──街面不夠,就往窄窄的岔道裡延,街面上挑出個牌子就行,上寫諸如「往內十五米,住宿」的字樣。
距街尾約莫三分之一的位置,就有這麼一條巷子,巷口是賣酸梅湯的,高處挑的牌子上寫「皮影戲,定時開演」。
牌子下頭綴了個皮影女人,眉眼妖媚,腰肢纖細,腦後拖烏油油的長辮,俏生生的美招牌。
感興趣或者逛累了的遊客,會在巷口順手端杯酸梅湯,買張十塊錢的戲票,看場十分鐘的皮影戲表演。
皮影劇場不大,戲臺之外只有十來坪的地方,擺了三排桌椅,牆上掛五彩繽紛的各色皮影,遊客喜歡的話,掏五十塊錢可以帶走三個。
耍皮影的挑線手是個老頭,叫丁州,六十來歲,頭髮花白,腿腳不好,所以不大對外應酬,只長時間坐在魚油打磨得挺括透亮的白布幕後頭,兩手操弄兩三個皮影小人,就著鼓點,舞一齣舊年代的熱鬧故事。
有時是《賣貨郎戲大姑娘》,有時是《哪吒三探海》。
這一晚,皮影戲七點整開演,六點五十分,臺下就已經坐滿了人。
丁州把布幕掀開些往下看。
觀眾以家長帶小孩居多,小孩大多坐不住,屁股在板凳上扭來扭去,七嘴八舌地問:「動畫片什麼時候演啊?」
丁州能預見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開演之後,小孩們就會覺得沒勁,知道皮影戲跟動畫片相去甚遠,嫌咿咿呀呀的唱腔晦澀難懂,鬧著要出去玩,大人會開口喝斥,小孩會又哭又叫。
而他將在這雞飛狗跳之中,就著秦韻老唱腔,堅持著把一齣戲演完。
想想挺沒勁的,不過人活著的大部分時候,本來就沒勁。
差兩分鐘七點的時候,進來一個年輕女人。
丁州心裡一跳。
她又來了,已經連續三天,每次都是七點。
她第一次來,丁州就注意到了。她長得很漂亮,半長的蓬鬆頭髮,單肩挎半舊的黑色帆布大包,穿格子襯衫,破洞牛仔褲,綁帶的牛筋底大頭皮鞋,袖口捲到肘,胳膊和褲子上,都有機油的痕跡。
像個修機車的,但一定不是。
皮影戲這玩意,觀眾第一次來,無非聽個新鮮;第二次來,也許是有興趣;第三次,就有點意在沛公了──七點整的戲場,來來回回都是那齣《賣貨郎戲大姑娘》,直來直去的調情戲,並不值得一看再看。
更何況,有幾次耍戲的間隙,他從布幕的邊沿往下瞥──那個女人,並不是在認真看戲。
她似笑非笑的,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層布幕。
布幕後頭有什麼呢?除了耍戲的燈源,放唱腔的唱機,不就是……他嗎?
丁州心裡有點慌。

一場戲散,燈亮。
大多數觀眾嘟嚷著「不好看」往門口走,也有三兩留下的,挑揀牆上的皮影人,準備帶幾個回去作旅遊紀念。
那個女人坐著沒動,帆布包掛在椅背凸出的一角,一隻手撚搓著戲票,手腕上紋了圈蛇一樣的東西,乍一看,還以為帶著手串。
丁州咳嗽著,拖著腿從戲臺邊沿下來,裝著是拖齊桌凳,經過那女人身邊時,對她客氣地笑了笑,問她:「來旅遊啊?」
「算是吧。」
「看妳來幾趟了,聽得懂嗎?都是老唱腔,很多年輕人不喜歡。」
那女人看暗下去的布幕:「那麼多皮影人,就一個人挑線,真厲害。」
丁州說得謙虛:「我差多了,你去後臺看,那些唱腔、鑼鼓調,都是事先錄好的。真正的老皮影人,叫『雙手對舞百萬兵』,手上挑十來號人混戰不亂,還得唱、敲、念、打,那才叫真厲害……小姐怎麼稱呼啊?」
「姓葉,葉流西。」
丁州沒介紹自己,他的大名在戲牌戲票上印著,她不可能不知道。
他指了指牆掛的皮影:「不帶兩個?都是牛皮製的,皮子透亮,推皮刀法,純手工,複雜的要下三千多刀,出一個要兩三天,好東西呢。」
自己都知道是胡說八道,現在有專事雕刻的皮影機器,一臺機流水作業,一天能出幾百個皮影人,很少有人願意手工一刀刀去雕了──但是忽悠遊客嘛,都這麼說。
葉流西笑笑:「你可能已經看出來了,我也不繞彎子,我的目的不在看皮影……想找個人,聽說你有個外甥,叫昌東?」
丁州的手顫了一下。
觀眾都走得差不多了,燈光灑在牆掛的皮影人上,桃紅柳綠杏子黃,一刀刀刻出來的細長眉眼,擠擠挨挨,妖邪撩人。
丁州走到門邊,把「休息」的牌子掛出去,然後拴上門。
門板擋不住回民街上的喧鬧人聲,還有各色燒烤的煙火氣。
他看向葉流西,聲音比剛才更加蒼老:「妳找昌東有事?」
葉流西說:「我聽說,他是戈壁沙漠裡的好手,曾經單人單車穿越羅布泊,又有人叫他『沙獠』,普通人到了那裡,只有聽天由命的分,但他是能刺透沙漠的一根獠牙。」
丁州聽明白了:「準備進沙漠?想找昌東當嚮導?」
「是啊。」
「那妳知不知道,昌東前兩年出了事,新聞都報了,被網友罵得跟條狗似的。」
葉流西打開帆布包,抽了卷雜誌放到桌面上:「如果你要說的是『黑色山茶』這件事,那我知道。」
丁州的目光落在雜誌封面上。
這是份戶外雜誌,封面是個網路熱帖的截圖,丁州看過那個帖子,這兩年在國內最大的戶外網站長期加精華區置頂。
帖主是個資深戶外玩家,以警示後來者的良苦用心,總結了過去幾年間的重大戶外災難,包括「墨脫徒步失蹤」、「夏特死亡河道」、「喀納斯雪地失聯」,還有就是「沙漠黑色山茶」。
兩年前,有個叫「山茶」的戶外團體,計畫穿越國內四大無人區,首站是羅布泊,搞得聲勢浩大,做了新聞採訪,一路網路發帖播報,請的嚮導就是昌東。
出事的那天晚上,其實剛進沙漠,連羅布泊的邊都還沒擦著──「山茶」的官博發了條即時訊息,大意是關於晚上的宿營地,領隊和昌東起了爭執,領隊想就地住宿,但昌東堅持多趕兩個小時的路到鵝頭沙坡子附近紮營。
很多玩戶外的網友回覆,一邊倒地站昌東。
愛上不回家的熊:昌東是「沙獠」,人家經驗豐富,當然應該聽他的,那些沒經驗的人就別瞎逼逼了。
我是沙特王子:有些驢友,其實長的是驢腦子,只去過沙灘,就以為自己能走沙漠了,當然應該聽昌東的。人家穿越過羅布泊哎,要知道,余純順都沒能走出來。
香菜去死:聽昌東的沒錯,人家的確是專家,在我心裡,他是跟趙子允一樣的沙漠王!
……
當晚,誰也沒想到,突發一場罕見的沙暴,向沙丘平地推進,營地遭遇滅頂之災。
除了昌東,一行十八人,全部遇難,而且由於沙丘的流動性太強,一夜之間,可能將遺體和營地推走數里之遙,遺體的搜尋工作毫無斬獲。
山茶的官博頭像從此變成了黑色,再無更新。
而一旦出了人命,戶外新聞就會向社會熱點的方向發酵,關注的人以幾何級數增長。
事情還沒完,兩天之後,一個自稱瞭解內情的人發帖爆料,拋出重磅炸彈。
──山茶羅布泊之行,除了嚮導,組隊十七人,遇難的是十八個,昌東既然還活著,那麼多出的那一個是誰?
──昌東為什麼要堅持多趕兩小時的路?真的是出於行進的合理安排和紮營的安全考慮嗎?
網友憤怒地發現,多出的那一個是昌東的女朋友孔央,而昌東堅持要趕到鵝頭沙坡子,是因為那一片沙山有許多裸出沙面的沙漠玫瑰石,昌東想在那裡向孔央求婚。
罵聲鋪天蓋地,比沙暴更肆虐,瞬間吞噬了昌東。

丁州問葉流西:「知道『黑色山茶』,妳還想請昌東?」
葉流西覺得不衝突:「請他是看中他的能耐,犯了過錯,不至於也同時丟了能耐吧。」
丁州說:「那妳跟我來。」
他佝僂著身子,一路嗆咳,帶葉流西進了後臺。
後臺擁擠而侷促,除了耍戲,還用隔板隔成了好幾個小房間,丁州在盡頭最小的一間門口處停下,拿鑰匙開了門。
門一開,塵霉味撲面而來,裡頭太黑,什麼都看不到,只有一面小玻璃,反白色的光。
葉流西正想說什麼,丁州拽下燈繩。
暈黃色的光亮下,她看得清楚,那面小玻璃,其實是個玻璃相框,黑色邊沿裡框了張黑白照片,上頭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年輕男人,眉目英挺,眼神絕望。
照片前有香爐,盞內積淺淺香灰,又有兩個小瓷碗,一個裝米,另一個堆滿小包裝的糖果餅乾。
昌東死了?
丁州說:「害死了十八個人,全世界都在罵他,不只罵他,也罵孔央是個賤女人。昌東變賣了所有家產,託人賠給死者家屬之後,過來找我。」
他跟丁州同住,沉默寡言,長時間呆坐在戲臺下,周而復始地看丁州耍皮影,盯著那些並無生命的皮影人,聽著古味悠長的唱腔淚流滿面。
三個月後的一天半夜,昌東在自己的房間裡割了腕,血流了滿屋,流出門縫,流進戲臺後的走道。
早起的丁州看到晨曦籠住走道裡的一片暗紅色時,還納悶了一下,心想:這是什麼東西?
葉流西低聲說:「真想不到……」
她上前一步,手指在香爐的邊沿一抹,舉起了看。
指腹上一層灰。
供桌的角落處,結網的蜘蛛被人聲驚擾,細瘦的步足快速移動,泛銀光的蛛網晃了又晃。
葉流西彈了彈手指,又送到嘴邊吹了吹:「你不大祭奠這個外甥啊。」
丁州神色冷漠:「人家信任他做嚮導,他卻仗著有經驗一意孤行,後果這麼嚴重,我也覺得他該死。我看過新聞,死的人裡,有的人剛做爸爸,他多死幾次都贖不了罪。」
葉流西嘆氣:「話也不能這麼說,沙漠這種地方,誰都想不到的……」
她退出來。
丁州帶上門,引著她往外走:「葉小姐,妳只能找別人了。不過我提醒妳一句,能不去就別去了。沙漠那麼危險,只有它咬人,沒有人咬它的道理,什麼『沙獠』,起這種外號,聽著都可笑。」
葉流西笑起來,她步子快,先一步下臺沿,打開帆布包,從裡頭取出一個封好的快遞信封遞給丁州。
丁州意外:「這是什麼?」
他邊說邊調轉了信封看:沒蓋章,沒貼單,只是拿來裝東西的。
葉流西說:「裡頭有些東西,你慢慢看,小心拆,別撕壞了。我這就走了,出了巷口,我會往北走,你要是想追上我,得跑得快點。」
丁州莫名其妙:「我為什麼要追上妳?」
葉流西把包往肩上一挎,示意了一下那個信封:「那得看你,想追就追,不想追就算了。」
她打開門。
新買了票的觀眾正等得不耐煩,見門打開,吵嚷著一擁而入,葉流西逆著人流出去,很快就不見了。
丁州撕開快遞封皮的口。
到底是什麼東西?掂起來沒重量,摸上去平平展展,應該是張紙吧。
抽出一看,是個牛皮紙大信封。
拆了口,伸手進去掏,又掏出一個中號的白色信封。
丁州有點不耐煩:這一層層的,是耍著他玩呢?
好在,白色信封裡,有東西了。
手感像是張照片,他抽出來。
有那麼一兩秒,耳朵忽然聽不見這屋裡的聲音,卻能聽到無窮遠處的:沙暴捲襲,冰川裂塌,落石隆隆。
丁州衝了出去。
太久沒出過屋子了,忘了這條街上有多擁擠,一出巷口,幾乎衝撞到遊客身上,踉蹌著差點絆倒,滿目攤頭、店面,連街中央都被占據,吆喝聲此起彼伏,相機閃光彼伏此起。
好不容易站定,四下都是人,到處是被燈光切割得光怪陸離的人臉和背影。
人聲像蛇,扭曲著往耳膜裡鑽,有人抱怨說,這老頭有毛病吧,有人催促說,離他遠點,別摔了賴上我們。
丁州站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大吼:「葉流西!」
沒有回應。
喧鬧聲像海浪,夜色越重,浪頭越高。

售票的小何正忙著安撫等得不耐煩的觀眾,見丁州回來,急急迎上去,催促的話還沒說出口,丁州先說了句:「退票。」
他推門進屋,迎著滿屋的詫異目光,僵硬地走過戲場,走入後臺,走進自己那間擁擠的臥房,一屁股坐倒在床上。
門外的吵嚷聲大起來,夾雜著小何賠不是的聲音,丁州呆呆坐著,忽然伸手去拽自己的頭髮,拽下了髮套,拽破了臉上吹皺的硫化乳膠。

退錢,退票,挨罵,小何終於點頭哈腰地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
然後趕緊竄進後臺,叫:「東哥……」
下一句話嚥回了嗓子裡:昌東坐在那,花白的頭套拋在邊上,臉上的膠皮有撕下的,有仍掛著的,作假的鬍子搓扯得凌亂,整個人怪異猙獰,像面皮耷拉的喪屍。
這是怎麼了啊?

小何早先和丁州搭夥,丁州耍皮影,小何宣傳、接待、物料一把抓,仗著是旅遊景區,客流大,不敢說很有利潤,過日子是沒問題的。
但也有隱憂,丁州上了年紀,身體又不好,像秋天掛在枝頭發黃脆乾的葉子,指不定哪天就化作黃泥更護花去了。
兩年前,丁州的外甥昌東忽然投奔了過來。
小何忙著賺錢娶媳婦,懶得上網,也不關心新聞,沒聽說過什麼「黑色山茶」,就覺得昌東挺怪的──大好的年紀,大好的人才,不事生產,整天死氣沉沉,幾天都不說一句話,也不出屋子,跟個現實版怕見太陽的吸血鬼似的。
丁州勸昌東:「你找點事情分散注意力也好,不要每天都想著那些不好的事。」
然後昌東就玩上皮影了,跟著丁州學挑線,讓皮影人跑、立、坐、握、滾、鷂子翻身、殺回馬槍,有時也自己刻皮子,用鑿刀雕出星眼、梅花、萬字紋,酒精燈烘烤著融膠色,趁熱點染敷彩。
小何心裡別樣欣慰,覺得丁州後繼有人了。耍皮影戲本來也用不著什麼正規訓練,現在觀眾專業的少,看熱鬧的多,看門道的更是幾乎沒有──昌東能學個樣子,糊弄著開戲就可以了。
一年多以前,丁州因病去世,戲場「休息」的牌子掛了幾天,怕影響生意,沒太對外聲張,事了之後,小何正琢磨著怎麼跟昌東開這個口,哪知昌東主動提說,暫時可以幫忙救場。
小何喜出望外,不過緊接著,就被昌東上場的行頭給鬧懵了。
昌東翻了石膏臉模,買了影視特妝的硫化定型乳膠、髮套、用來黏取的假鬍子,化裝成了老人,穿起丁州留下的舊衣服,連走路時拖腿的樣子都跟丁州別無二致。
開始時,手法拙劣,細看其實有破綻,但他並不應酬,只縮在布幕後頭耍戲挑線,一場戲散,根本沒人注意幕後的老頭什麼模樣,還有觀眾評論說:「這大爺真厲害,一人挑三個皮影人呢。」
小何天生沒什麼探究心,慢慢也接受了。是人都有怪癖,而昌東本來就怪,隨他去吧,再說了,老手藝人總比年輕面孔看起來穩重,方便宣傳,對生意也好。
日子久了,昌東化裝的手法跟皮影耍線一樣,越來越唯妙唯肖,聲音也刻意蒼老低沉,但要說扮老是為了生意吧,他扮上了之後,卻能不卸就不卸,帶妝吃飯睡覺,妝殘了再重扮。
小何還勸過他:「東哥,這膠在臉上,時間長了,皺紋就成真的了,現在男人也要保護皮膚,你這樣,對皮膚不好啊,還容易長痘……」
後來就不說了,反正說了也沒用,還有個原因是,昌東扮老反而正常,會聊天、會笑,一旦卸了妝,臉色木然得叫人發怵。
如眼下這樣,妝殘如鬼,更叫人心頭發毛。
小何問得小心翼翼:「東哥,出什麼事了啊?」
昌東悶了很久才開口:「你前一陣子,是去了敦煌旅遊吧?」
「是啊。」
小何前陣子帶了準女友和未來丈人去了莫高窟一帶旅遊,看完石窟看雅丹,看完雅丹看漢長城,朋友圈一條條地洗版。
「給你看張照片。」
小何接過來,粗掃一眼,說:「呦,這是PS還是恐怖片劇照啊,跟真的一樣。」
照片上是個雅丹風蝕黏土包,中近景,形狀像個船首,上頭嵌了個年輕女人,像是黏土裡長出來的,樣貌清秀,面色慘白,兩手交疊著摁在胸口,如同鑲在船身的壁畫雕刻,圓睜著失焦的眼,長髮在風裡飄起。
看久了有點磣人。
昌東問:「你覺得這是哪?」
小何看所有的雅丹包都是一樣的:「魔鬼城吧,這土包跟船似的,是不是西海艦隊啊?」
西海艦隊是雅丹魔鬼城的著名景點,風蝕堆隊隊排列,如整裝待發的軍旅。
昌東喃喃:「國內的雅丹群,不止魔鬼城一個。這個更像龍城。」
龍城又是哪?小何正想問,手機響了,接起來一看,是不認識的號碼。
為了宣傳皮影生意,小何的號碼常年在無數旅遊網站上掛著,戲票上也印得醒目,接到遊客諮詢電話是家常便飯。
他「喂」了兩聲之後,納悶地把手機遞給昌東:「東哥,說是……讓你接。」
從來沒人打電話透過他找昌東,破題兒第一遭。
昌東接過來,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輕笑聲。
「葉流西?」
葉流西的聲音裡帶嘲諷意味:「沒追上啊,是不是扮老頭扮上癮了,腿腳都不靈便了?」
「妳到底是誰?照片怎麼回事?」
「你覺得我會在電話裡,回答你嗎?」
昌東沉默了一下:「妳提過要找嚮導,現在我答應了。」
葉流西咯咯笑起來。
「昌東,你已經廢了兩年,誰知道你這根獠牙還好不好使啊?這麼著吧,給你一個星期,要是能找著我,證明你有點腦子,咱們可以搭夥做點事,找不到的話,你繼續抱著你的皮影過日子吧。」

葉流西掛了電話。
她其實沒走遠,就窩在街尾停的一輛白色小廂型車上,副駕駛座上隨意堆著她從回民街上打包來的吃食:綠豆糕、石榴汁、優酪乳、還有用塑膠袋裹著的十來串羊肉串。
先不忙著吃,扳低車裡的後照鏡,拆了管新買的雜牌液體眼線筆,對著鏡面開始描眼線。
手很穩,不抖,到眼梢尾時,本該一挑了事,但手卻習慣性地外滑。
葉流西心裡一動,盡量只依手感去畫。
勾、挑、抹、轉、收,俄頃眼梢尾處掛出一隻小小的蠍子,蠍尾斜上掛,像丹鳳高挑的餘勢,兩隻螯肢呈攫取狀一上一下,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的眼珠子給掐出來。
葉流西喉嚨裡發出「呵」的一聲,甩下眼線筆,從帆布包裡摸出小筆記本和筆,翻到最新一頁,咬下簽字筆的筆蓋,在本子上寫了句:蠍子畫得不錯。
寫完了,本子一扔,抽出打包袋裡的羊肉串,不緊不慢地嚼起來。
羊肉一涼,總有膻味,多少調味料都壓不住,不像嘉峪關的羊,喝祁連雪水,吃戈壁草藥,皮酥肉嫩,佐著啤酒,一點腥膻氣都沒有。
陸續有遊客出街口,三三兩兩從車前經過,葉流西漫不經心地看各色男女,最後一挑眉,又盯住了後視鏡裡自己眼角邊的那隻蠍子。
喃喃說了句:「真是謎一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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