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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勢不得已,不如換我們來治理「國家」吧?
日本少女在沙漠國度創造出奇蹟!

阿拉爾斯坦,一個位於中亞、建立於蘇聯時代末期的沙漠小國。這個沙漠小國的第一任總統把嬪妃居住的後宮,改造成前途有望的女性們得以接受高等教育的場地。因為種種原因而流離失所的少女們在後宮裡不分晝夜地勤奮學習,志在成為政治家或外交官。在紛亂中痛失雙親的日本少女夏希,也是投靠於後宮的其中一人。一個是在後宮率領年輕族群的艾莎,另一個是熱心助人、夏希將其視為姊姊仰慕的賈米拉;夏希原本與這兩人一起在後宮過著悠哉的生活,不料現任總統竟遭人暗殺,局勢驟變!僅管國家陷入危機,一群身為核心人物的男人卻紛紛逃亡,讓少女們獨留後宮。為了守護這個國家、為了守護自己的居所,少女們決定自行成立臨時政府,為了「治理國家」而展開奮鬥。少女們將面臨什麼樣的命運?

內亂、外交、宗教對立、恐怖攻擊、陰謀以及環境破壞,堆高如山的問題等著被解決。
即便如此,少女們還是爽朗地笑著面對痛苦的今天,勇敢邁向明天。
少女們的手中最後究竟能夠握住什麼?

★雙重入圍直木賞&芥川賞!
★吉川英治文學新人賞得主.宮內悠介開闢新境界!
★TBS「國王的早午餐」、每日新聞、讀賣新聞、日本經濟新聞、達文西、週刊新潮、anan、波等…席捲日本各大媒體,話題之作!

作者簡介

宮內悠介Miyauchi Yusue
1979年生於東京都。畢業於早稻田大學第一文學科。2010年以《棋盤之夜》一書榮獲第一屆創元SF短篇賞之山田正紀獎而出道。2012年以同名作品集榮獲第三十三屆日本SF大賞。2013年榮獲第六屆紀念池田晶子的Nobody賞、2014年以《約翰尼斯堡的天使們》一書榮獲第三十四屆日本SF大賞特別獎、2017年以《曾經是超能力者的她》一書榮獲第三十八屆吉川英治文學新人賞。另有其他著作《出埃及記症候群》、《美國的最後實驗》、《太空金融道》、《月亮與太陽之棋盤 圍棋師吉井利仙事件簿》、《喀布爾之園》(以上書名均為暫譯)。

林冠汾
台中人。日本駒澤大學經營學科畢業,曾擔任日商祕書、專業文件翻譯、補習班講師。目前為自由譯者,專事筆譯及口譯工作。譯作包含《六百六十円的實情》、《愛上她的12種方法》、《尋覓眼中的妳》、「期待您大駕光臨 老街和菓子店 栗丸堂」系列、《相愛是如此神奇 暖心四季篇章》、《神的垃圾桶》等書。

書摘/試閱

1. 鹽城

沙漠的晨光越過窗戶流瀉進來,照射在桌面上。餐桌上擺放著白底點綴上藍色藤蔓圖案的茶壺,以及三只相同設計款式的茶杯。那茶壺是在附近市集就買得到的量產品,這一帶地區的人家都使用著相同的款式。
茶壺裡裝的是紅茶。
夏希使勁伸長雙手,打算拿起茶杯。母親見狀,輕輕拿起茶杯遞給夏希後,隨即走回廚房。夏希默默喝了一口紅茶。
儘管還是個孩子,夏希內心卻有所掛念。這幾天來,母親的表情一直開朗不起來。
「老公。」母親站在廚房裡,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詢問父親說:「你今天也要去工廠上班嗎?」
「那當然。」
父親答道,視線依舊停留在報紙上。
「我不在現場像什麼話。」
「可是,電視上說我們這首都也可能會有危險……」
父親猛地站起身子。我才在猜想不知道父親要做什麼,下一刻父親便粗魯地摸了摸我的頭說:
「我不會讓這丫頭遇到危險的。」
沒多久,餐桌排上了三人份的早餐。
早餐的菜色是加入大量向日葵油炊煮出來的油飯。香噴噴的飯香伴隨著熱氣縈繞著餐桌。聽說這道料理是住在公寓隔壁間、擁有俄羅斯血統的維許涅芙絲卡雅阿姨所傳授。
夏希把茶杯放回桌上,百無聊賴地環視室內一圈。
室內宛如遊牧民族的帳篷,五顏六色裝飾著當地的繡布。當中也有母親親手刺繡的織布。據說那是被稱為「Suzani」的烏茲別克斯坦繡布,色調顯得溫暖的紅色牡丹花圖案爬滿整塊布料。
這時期母親開始迷上繡布,也上起了刺繡課。
母親有些開心地說自己比起在日本的時候,現在變得比較有行動力。每次母親去上刺繡課時,都會把夏希託給維許涅芙絲卡雅阿姨照顧。
「說是說紛亂──」
父親低喃道,摺起報紙後繼續說:
「不過是南部油田的周遭地區在互相爭鬥罷了。日本外交部也沒有發出要我們撤離這裡的緊急通知。」
「真的嗎?」
「是啊。」父親站起身子,親吻了一下母親的臉頰。夏希斜眼看著父母親的互動後,抬頭仰望窗外的天空。她看見模樣顯得陌生、看似大鳥的不知名物體從高空飛過。
下一秒鐘──
隨著如雷貫耳的巨響響起,整棟建築物劇烈震動,紅茶飛濺出來,燙傷了夏希的上臂。母親的尖叫聲傳來。
當夏希察覺時,發現自己被關在一片黑暗的空間裡。她呼喊了父親和母親,但沒有得到回應。取而代之地,夏希感覺到肩膀碰觸到某物。夏希伸手一摸,發現是母親親手繡的那一條繡布。她緊緊抓住繡布,承受著黑暗的折磨。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可能是一、兩個小時,也有可能已經過了半天。
最後,當地的青年終於把夏希救了出來。
四周的景色驟變。
夏希和父母親居住的公寓化為一片水泥土塊。直到事後,夏希才得知原來是受到烏茲別克斯坦(註1)軍隊的空襲。隔壁棟的建築物雖然倖免逃過倒塌的命運,但有個陽臺垮了一半,就像一頭疲憊的牛吐出舌頭垂掛著。
夏希的父母親應該就被埋在那一帶地區的某處。
身材嬌小的夏希縮在瓦礫堆的縫隙裡而逃過一劫,結果惟獨她一個人活了下來。
很長一段時間,除了杵在原地不動,夏希什麼也做不了。
救出夏希的青年想必也有家人吧。青年一直保持著沉默,在猛烈陽光直射下,不停與瓦礫堆展開絕望的搏鬥。路上有人茫然地徘徊遊走,也有和夏希年齡相仿的孩子癱坐在路邊哭喊。一個西歐人攝影師為了拍出生動的照片,讓孩子們排排坐在水泥牆上拍照。
隨著海洋縮小,過去會在這塊土地的上空來來去去的候鳥鵜鶘消失了蹤影。
取而代之地,可看見軍用直升機和無人機在上空穿梭,甚至分不清哪些是敵、哪些是友?或許應該說,對夏希而言,不論哪一方的陣營都有可能是敵人。
夏希的情感凍結。
以前,維許涅芙絲卡雅阿姨曾經這麼形容過夏希。這孩子雖然很體貼,但不知道欠缺了什麼──相較於不停與瓦礫堆搏鬥的青年,夏希採取了不同的行動。夏希沒有拘泥於一路來的棲身處,取而代之地,她朝向南方走了出去。
不過,這也是一種動物與生俱來的本能。夏希在無意識之下,試圖找出可以讓自己生存下去的新場所。
事情已經發生了,還能怎樣?
以結論來說,這樣的選擇救了夏希一命。很快地,第二波空襲在夏希的背後展開。

殘夏的空氣輕飄飄地裹住艾莎的身體。
明明還不到正午時刻,氣溫卻已經接近四十度。不過,因為空氣乾燥,所以不覺得熱,艾莎最愛的小鳥圖案披巾也幫忙遮擋住直射而來的陽光。
艾莎一手抓住披巾一角,另一隻手舉高望遠鏡。
在短短半世紀之前,這塊土地還是一片海洋。
搞不好再過了半世紀,又會變回一片海洋也說不定。艾莎不確定此處應有的樣貌究竟該是土地,還是海洋?
隔著望遠鏡,只看見延伸到地平線的海鹽沙漠,以及左右劃開海鹽沙漠的柏油路。不對,柏油路上,還可看見從遠方朝向這方行進的身影。
那是與駱駝為伍的遊牧民族。
在人們都會聚集的獨立紀念日這一天,遊牧民族將到訪首都馬格里斯拉德來兜售肉類、皮草或乳酪製品,然後採買首都的植物工廠所生產的根莖類或穀物回去。當然了,交易行為並非僅限於這一天,但就只有在一年一度的這場祭典時,遊牧民族才會從沙漠各地來到這裡齊聚一堂。
「也讓我看一下嘛!」
隨著聲音傳來,艾莎的視野反轉過來。
站在一旁的賈米拉從艾莎手中拿走望遠鏡。
從議會廳通往機場的繁華大街在眼前延伸。在這個國家引以為傲的這條大街上,看不見過往的紛亂殘影。不過,這裡沒有任何遮陽處,而且每一區塊的劃分範圍廣大,當地居民沒有一個不抱怨的。
在大街的另一端,可看見賭場酒店的俗氣燈飾閃閃發亮。
雖然賭場是政府的最大收入來源,但大約從二〇〇五年那時開始,觀光客因為擔心成為恐怖攻擊的對象,所以腳步越離越遠。或許是這樣的緣故吧,賭場酒店的光景顯得蕭條,但看在艾莎的眼中,卻覺得比過去來得有味道。
沙漠的陽光不只刺眼,而且相當猛烈。在陽光底下閃爍的燈飾,顯得格外勇猛。
「什麼嘛!根本還看不到半個影子。」
隨著帶有找碴意味的抱怨話語傳來,望遠鏡回到了艾莎的手中。
據說賈米拉的祖先是來自肯亞的駱駝遊牧民族,她只要看見行進中的游牧團體,就會感到熱血沸騰,所以每年都非常期待這場祭典的到來。
此刻,艾莎和賈米拉兩人正站在位於國民廣場東南方的某管理辦公室的屋頂上。
辦公室是一棟矮房,所以可以直接爬上屋頂。鐵皮屋頂被陽光曬得發燙,坐在上頭稍嫌熱了些,但這裡是賈米拉推薦的私藏場地,她說不論是觀賞隊伍行進或聆聽演講,這裡都會是絕佳地點。
說到管理人慕達發,大家從以前就跟他十分熟識。雖然他的缺點是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而且每次看到他都在偷懶,不是吸著水煙,就是和某人在下西洋棋。不過,對於艾莎幾人的偷懶表現,慕達發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繁華大街延伸到廣場後,景象正好劃開形成兩樣情。
如果往西邊走,將會穿過行政機關聚集的一角,最後抵達莊嚴的議會廳。如果往反方向的東邊前進,將會經過以觀光客為對象的賭場酒店街、分散各處的市集,以及小型國際機場,最後一路延伸到廣大遼闊的海鹽沙漠。這座國民廣場如同門板上的合頁連接起東西兩邊,可看見「創始七人」當中的一人──阿萊克西斯.馬格里斯的銅像聳立在廣場上。
佩爾韋茲.阿里總統將在廣場上公開演講。
「夏希好慢喔。」
賈米拉輕壓一下皮草縫製而成的塔基亞帽(註2),低頭看向廣場上的時鐘。
「妳也知道夏希那孩子就是這樣。」
艾莎一邊做出回應,一邊揚起嘴角展露微笑。
「她八成又忘記拿什麼東西了吧。」
「有可能。」
賈米拉輕輕點頭後,再次向艾莎借來望遠鏡,舉高到眼前的位置。
艾莎的笑容似乎具有可以緩和周遭氣氛的效果,後宮的學妹們私底下都形容那是睡蓮的笑容。
艾莎往上伸直兩隻手臂,深深吸入一口氣,讓整個肺部吸飽上午時分的空氣。
或許是多心,艾莎感覺到空氣格外清新。
有可能是因為道路被封鎖住以便遊牧民族行進,所以不見汽車在馬路上穿梭,空氣才會格外清新。畢竟不論是對城市裡的居民而言,或是根據推算人數達三萬人的沙漠遊牧民族而言,今天可是一年一度的祭典。
「妳覺得那孩子最近怎樣?」
賈米拉保持握住望眼鏡的姿勢,開口詢問夏希的狀況。
「我是覺得她穩定很多了……」
「是啊。」
艾莎抬頭仰望起天空──好刺眼啊。
「再來只要做得到準時這一點,就無可挑剔了。」
艾莎和賈米拉兩人咯咯笑個不停時,下方的廣場忽然傳來搭腔聲:
「後宮的小姐們,妳們今天不用上班啊?」
原來是擅自在辦公室旁邊開起霜淇淋店的老闆在發問。
艾莎她們也經常在這裡買霜淇淋來吃,所以已經算是熟客。有別於慕達發,霜淇淋店的老闆非常勤勞,時而會變換口味,並詢問艾莎等人的意見。前陣子終於不再只有香草口味,也開始賣起巧克力口味,成了大家熱烈討論的話題。
「你別給她們壓力啊!那樣太可憐了。」一旁的菸草店阿姨插嘴說道。
廣場被前來參觀祭典的遊客以及臨時攤販擠得水洩不通。
成熟水果的香氣,以及烤串(Kebab)(註3)的烤肉香遠遠飄到了屋頂上方來。
果皮就這麼被丟在路旁,在發出一陣熟透的氣味後,還來不及腐爛就被曬得乾巴巴的。
販賣以小麥發酵製成的克瓦斯(註4)攤販老闆面對著黃色小茶桶,一副閒來無事的模樣點起香菸。克瓦斯含有微量的酒精成分,而且抽菸行為對伊斯蘭教而言,是一種忌諱。不過,這個國家的人們根本不在意這種事情。有人來作客時,也大多會準備伏特加招待客人。說得難聽一點,就是不夠虔誠,而如果說得好聽一點,就是懂得變通。
艾莎是從一直遵守傳統生活的車臣(註5)來到這裡的難民,看在艾莎的眼中,內心當然會有所感觸。她今天依舊壓抑住真心想法,在臉上綻放如蓮花般的笑容。
一名東方人觀光客在克瓦斯攤販的前方停下腳步。
東方人背上扛著顯得笨重的行李,右手牽著造型奇特的自行車。對方有可能是剛剛從南方的木伊那克市(註6),或是從北方的阿拉爾市(註7)越過國境來到這裡。東方人一邊看著手邊的筆記本,一邊拚命地不知道在對攤販說著什麼。那本筆記本八成是速成的會話筆記。
東方人的語氣漸漸激動起來。隨著東方人的態度,克瓦斯攤販也拉高了嗓門。
「誰在坑你錢了!」
男子的吼叫聲傳來。
東方人也沒有要讓步的意思,四周瞬間陷入一片鴉雀無聲。就在這個時候──
「抱歉、抱歉!」
夏希一邊揮手,一邊小跑步地來到管理辦公室的前方。
「我做了三明治,結果出了門才發現忘了拿……發生什麼事了嗎?」

感受到出乎預料的一股危險氣氛,夏希猛地停下腳步。
夏希向賈米拉借來的銀項鍊慢了一拍發出清脆聲響。夏希心想該不會又是自己闖了什麼禍,但氣氛感覺起來似乎不是那麼回事。
接著,克瓦斯攤販和觀光客對峙著的畫面映入夏希的眼簾。
「唉~」
夏希嘆了口氣後,走近兩人的身邊。
「這位小哥。」
夏希以日語向觀光客搭腔。
「請你記住一件事。在這裡,水比汽油更加昂貴。」
「不是啊,這太奇怪了吧!」
青年很自然地以日語回答後,才露出疑惑的表情,歪著頭直直盯著夏希看。
夏希頭上戴著帶有紅色刺繡的塔基亞帽,身上裹著使用絲絨和綢緞製成的傳統服裝。看見夏希這一身打扮,青年肯定會覺得夏希是可疑人物。
「總之!」
克瓦斯攤販以當地語言拉高嗓門說道。
「你如果嫌太貴,就去找其他店家買啊!我可是憑著良心在做生意的!像是蜂蜜,我也是使用從吉爾吉斯(註8)採買來的天然蜂蜜──我們店可是代代相傳都這樣做的!」
「喂!去年之前你不是還一直在賣手錶嗎?」
周遭立刻有人開玩笑地奚落說道,掀起一陣笑聲。可能是覺得日本人觀光客很稀奇,不知不覺中,四周圍起了人牆。不知哪個人還吹起了口哨。
這下子青年變得更加煩躁了。
「就跟你說過了!」
青年把會話筆記揉成一團丟出去,用著根本沒有人聽得懂的英語大聲喊道。
「在烏茲別克,只要花五分之一的價格就買得到!」
青年說的是事實。
在烏茲別克,也就是鄰國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克瓦斯的價格便宜了好幾倍。
名為克瓦斯的飲料,其原料是黑麥、果實類、蜂蜜以及水。雖然這裡的植物工廠也生產得出穀物和水果,但麥子類主要還是仰賴從相鄰的哈薩克斯坦共和國(註9)以及烏茲別克斯坦共和國進口。以這個國家的物價本身來說,絕不算便宜。
不過,最昂貴的莫過於水。
蘇聯時代末期,「創始七人」在海水逐漸乾涸的這塊土地落地生根,他們半抱著自虐的心態,形容自己的所為是一種地球化行為(Terraforming)(註10)。
創始七人採用了被稱為「雨水集蓄(Water Harvesting)」(註11)的手法貯集少量的雨水,以及利用網狀高分子化合物捕捉水蒸氣,讓不論是多麼乾燥的土地,皆可保有約兩成的濕度。接著,再利用這些水分來進行滴水灌溉以及飼養家畜。
雖然也會從哈薩克斯坦以及烏茲別克斯坦進口水,但這兩個國家遇到夏季時,也會面臨缺水的問題。能夠分配到多少水,也要看國際關係的好壞,無法期待能夠確實得到水分供給。
相反地,這個國家擁有豐富的能源。
讓國民苦惱不已的猛烈陽光,可化為穩定的電力來源。放眼往南方看去,也可看見與烏茲別克斯坦合作開發中的油田。在取得日本的政府開發協助(ODA計畫)之下所建蓋的植物工廠裡,可透過空調取得水分,並且讓水分循環流動進而栽培植物。
「是在吵什麼東西呀?真是的……」
慕達發一邊搔著頭,一邊從管理辦公室最裡面慢吞吞地走出來。
慕達發穿著一件內衣背心就現身,頭髮也亂翹一通。
「害我想安穩地睡個午覺都不行。你們幾個!在我們家店門口吵什麼吵啊!」
明明根本不是一家店,慕達發卻好意思這麼說。
「呦!夏希妳來了啊?如何?要不要下一盤西洋棋……」
「對不起喔,我今天要跟朋友玩。」
夏希輕鬆帶過話題後,指向辦公室的屋頂上方。
慕達發轉過頭看,艾莎和賈米拉在屋頂上朝向他揮揮手。
「妳們怎麼在這裡?既然來了,好歹也跟我說一聲嘛!不是啊,我不是一直叫妳們不要爬到屋頂上面去嗎?上面有一塊鐵板就快破了妳們知不知道啊!」
「二十索姆。我發誓,沒辦法再更便宜了。」
克瓦斯攤販在一旁妥協說道。
索姆是這個國家的貨幣單位。
在檯面上,索姆是由中央銀行負責發行,但當中有個秘密,紙鈔其實是委外給哈薩克斯坦負責印製。
「五索姆!」青年張開右手,大膽殺價。
「十五。」
克瓦斯攤販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說出定價。青年在懷裡翻找會話筆記,試圖說些什麼。青年的臉色漸漸開始發青。
夏希撿起被青年丟在地上的紙張,攤開來看。
紙張上除了寫著「1」、「2」等量詞之外,還有一些「我從來沒見過像妳這麼漂亮的女生」這類毫無意義的句子,小小一張紙密密麻麻寫了一大堆字。
夏希把筆記又丟了出去後,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說:
「真的,差不多就是這個價位了。這裡的水真的很貴。旅遊指南書上沒有寫嗎?借我看一下吧!」
青年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從側背包裡拿出薄薄一本旅遊指南書。那是一本標題為『絲路與其周邊國家』的日語旅遊指南書。青年似乎是在尼泊爾的舊書店買來的,旅遊指南書上蓋有店名章,也貼著寫上六百盧比的價格貼標。
夏希拿著旅遊指南書快速翻閱一遍。
「什麼嘛,書上沒有介紹到我們這個國家。」
夏希把書還給青年時,臉上不自覺地露出失落的表情。青年一副慌張的模樣說:
「書上有專欄報導,但只有兩頁而已……話說回來,妳是何方神聖啊?」
「何方神聖?那當然是當地居民囉。」
「請等一下。」
青年用手指抵著太陽穴,不知在記憶裡尋找著什麼。
「我從來沒見過像妳……」
夏希沒有理會青年,轉過身去。
艾莎和賈米拉在管理辦公室的屋頂上方招著手,示意夏希趕緊上去。看見賈米拉伸出手來,夏希先把三明治的袋子遞給賈米拉後,才抓住賈米拉的手。賈米拉看起來身材纖細,卻是個大力士。讓賈米拉拉了一把後,夏希最後靠自己的力量輕快地跳上屋頂。
「妳們看!」
說著,夏希把昨天才買來的披巾攤開來。
「我昨天在市集買的。是ZARA的耶!」
這個國家沒有規定一定要披上披巾,或穿上穆斯林服裝來遮蓋頭髮。如果去到外資企業聚集的市中心,也會經常看到緊身裙打扮的女性。不過,如果是在後宮工作的女性,就有義務穿著傳承遊牧民族傳統的民族衣裳。
即便如此,還是可以像這樣增添小變化來享受打扮的樂趣。
艾莎裝扮時一定會在某處點綴上小鳥圖案的刺繡,賈米拉則是會全身掛滿銀飾,就像穿上了鎧甲一樣。ZARA是一家西班牙廠商推出的流行服飾品牌,在中亞各地廣受歡迎。
「哎呀……」
賈米拉叫了一聲後,艾莎輕輕頂了一下賈米拉的頭。
看見夏希納悶地歪起頭,艾莎和賈米拉兩人互相使了眼色。艾莎點點頭後,賈米拉一副難以啟口的模樣開口說:
「那是大陸製的假貨。這裡的市集裡賣的全是假貨。」
「真的嗎?」
「妳花了多少錢?」
夏希稍作思考後,故意少算一些,說出買價的七成價格。
「還不錯啊,而且那披巾確實很可愛。」艾莎打圓場說道。
「基本上──」賈米拉微微扭曲著嘴角繼續說:
「說到假貨,我們身上穿的這些服裝也像在騙人。」
關於這點,確實如賈米拉所說。
畢竟在半世紀以前,這裡還是海底。雖然夏希等人基於各種考量而被要求穿上遊牧民族風格的服裝,但這裡原本不過是少數漁民靠捕魚維生的地方罷了,哪來什麼遊牧民族有的沒的。
「就跟你說過了!」
方才的克瓦斯攤販的聲音從下方傳來。看來克瓦斯攤販似乎還在跟觀光客為了價格爭執。不負責任的愛湊熱鬧群眾,蓋過克瓦斯攤販的聲音喊著:
「不要輸給他!」
煽動雙方情緒的起鬨聲傳來,夏希輕易想像出慕達發此刻肯定擺著臭臉。
「借我看一下。」
賈米拉拿起夏希的披巾,輕輕纏在頭上。
「這條感覺比較適合我吧?」
「沒那回事!」
「別說這些了。」艾莎介入說道,並指向馬路繼續說:
「差不多快到了吧?」
駱駝遊牧民族的隊伍已經行進到肉眼看得到的距離。
遊牧民族牽著駱駝,昂首闊步走在行政機關和賭場酒店等建築物櫛比鱗次的繁華大街上,那身影顯得突兀,卻也奇妙地和景象融為一體。
再來只剩下等待總統前來演講。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負責活動流程的工作人員跑來跑去的,慌張失措地互相在聯絡。
「我去看一下狀況。」
賈米拉丟下這句話後,動作輕盈地跳下屋頂。
「要不要我順便買什麼回來?」
「紅茶!」
夏希大聲喊道,賈米拉輕輕點頭後,消失在廣場的雜沓人群之中。

隨著行進隊伍慢慢接近,廣場上的觀眾越來越多。
賈米拉在人牆之中快步鑽縫而去。因為濕度低,所以儘管人潮擁擠,卻不會感到悶熱。這點和賈米拉的故鄉有所不同。雜沓人群的腳邊,可看見把南餅排放在布塊上叫賣的青年,以及把石榴堆高得像一座山做起生意的老婆婆。
現在正是盛產石榴的季節。
石榴被視為子孫滿堂的象徵,在中亞地區深受人們的喜愛。後宮採用栗樹為建材的柱子上,也可看見多處點綴上石榴的雕刻圖樣。
賈米拉知道自己看見夏希託買紅茶時的表情後,也隨之露出微笑。她拍打臉頰,讓自己恢復正經的表情面向前方。
賈米拉眼前的廣場中央可看見阿萊克西斯.馬格里斯的等身雕像。
馬格里斯是「創始七人」當中的一人,據說他原本是從西德被綁架到蘇聯的火箭工程師。這塊曾經是死亡土地的地區之所以得以化為可居住的地方,馬格里斯的功勞可說相當大。
或許是這樣的緣故,這個國家的技術部從以前就擁有強大的權力。
「地球化」的大功臣馬格里斯也成為受人崇拜的對象,也因為這樣國民廣場上才會立起他的雕像。此刻,大功臣馬格里斯的雕像前方搭起了臨時鷹架,戴著耳麥的工作人員面帶嚴肅的表情來來去去。
「啊~賈米拉小姐。」
當中一名工作人員發現賈米拉的身影後,輕輕點頭致意。
賈米拉一問後,才得知原來是演講時要使用的音響設備出了狀況。不過,音響設備剛剛已經修理好了,所以趕得及正午的演講時間。
「為什麼會故障?」
「因為線路斷了。好像是被老鼠還是什麼咬斷的……不過,我們跟攤販要了鋁箔紙,所以剛才已經確實接回去了!」
「太好了。」
儘管腦海裡閃過一抹不安的思緒,賈米拉還是這麼回答。
對於演講本身,賈米拉並不擔心。她知道行政機關的優秀工作人員想必早在一個月前便已開始集思廣益,寫出不會讓「中亞地區的自由主義島嶼」失面子的文章內容。
就在這時,大家引頸期盼的駱駝遊牧民族隊伍總算抵達廣場。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集中到遊牧民族的身上。
儘管遊牧民族必須帶著移動式帳篷行動,也必須接受嚴酷海鹽沙漠生活的考驗,他們依舊是國民嚮往的對象。
走在最前頭的團體穿過廣場走進來。
這些團體是以家族為單位。每一組團體照著各自的設計,不論是人或駱駝都打扮得光鮮亮麗。
女子們的身上披著驅邪的服裝,服裝上依各部落的圖騰刺上色澤艷麗的刺繡。羊毛編織而成的繩索和皮帶兩端纏上了寶螺,寶螺隨著駱駝的腳步緩緩前後擺動。
舉辦祭典的這天,也是遊牧民族向城市人們炫耀其美學的機會。
行進隊伍裡一律都是雙峰駱駝。
駱駝的營養狀況看起來不差,堆滿脂肪的駝峰直挺挺地向上豎起。隨著隊伍的行進,垂掛在駱駝脖子上的鈴鐺發出「噹啷、噹啷」的清脆聲響。據說每一匹駱駝的鈴鐺聲都不一樣,而牧人可以靠聽力辦別出每一匹駱駝的鈴鐺聲。也聽說過在不見月亮的夜晚,牧人可以靠著鈴鐺聲帶領駱駝回家。
遊牧民族只會飼養駱駝為家畜。因為除了駱駝之外,別無選擇。
第一點,飼養駱駝只要每兩星期餵一次水就好。
再加上工程師馬格里斯為了預防沙漠帶來鹽害和風害,把當地人稱為「白梭梭」的藜亞科鹽生植物加以基因改良後,種植並覆蓋住這片海鹽沙漠。而只有駱駝,才啃得下這種硬邦邦的植物。
話雖如此,但如果因為過度放牧,導致責任重大的白梭梭被吃個精光,就失去意義了。當牧草不足時,就會從南方的烏茲別克斯坦向棉線加工廠進口棉磚。所謂的棉磚,是指將棉花去除棉纖維而得的牧草替代品。
──男子的歌聲隨著鈴鐺聲傳來。
男子身穿會讓人聯想到西歐小丑的服裝,在行進隊伍一旁手拿小型的都塔爾(註12)正在吟唱詩歌。賈米拉閉上眼睛,入迷地聆聽歌聲好一會兒。

我們目睹了古地中海被截斷水脈,
目睹了鐮刀和榔頭朝向搖籃揮下的那一刻。

我們目睹了鮮血和海鹽沾染井水,
目睹了哪怕如此,人群依然為了井水而你爭我奪,
目睹了生鏽的船隻殘骸及船錨,橫躺在純白大地上。

不過,感謝上天!
此刻,新的一群人出現,打造出全新的船隻!
船首換成了銜勒,銀製桅杆換成了椰棗樹製成的鞍墊,
我們目睹了至今仍然勇敢橫渡虛幻大海的駱駝民族──

吟唱詩歌的男子名為伊果.費爾茲曼。
這陣子,伊果以吟遊詩人的身分也會進出後宮。他進出後宮時,也是一身小丑服裝的打扮。
雖然艾莎說過伊果那男人不可靠,但賈米拉並不討厭他唱的歌。
「妳來觀賞祭典啊?」
唱完詩歌的伊果向聽眾行了一個禮後,向賈米拉搭腔說道。
「等一下要不要一起……」
「很遺憾地──」
賈米拉把視線移向站在屋頂上的夏希。
「我有任務在身。」
夏希的臉上綻放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朝向這方揮著手。
賈米拉感到安心的同時,胸口也不由得揪了一下。她想起夏希最初是個完全不愛笑的孩子。這樣的一個孩子現在進步到願意和大家一起出門觀賞祭典。
──不過,生活在這個國家,是不能永遠那麼天真無邪的。
為了閃躲夏希的目光,賈米拉鑽進擁擠人群裡。
唱完詩歌的伊果隨著賈米拉,也回到擁擠人群之中。
走著走著,傳來啟動麥克風電源的聲音。講臺上,出現這個國家的第二任總統佩爾韋茲.阿里的身影。因為比預期多耽誤了一些時間,害得賈米拉趕不及回去和大家一起聽演講。不過,賈米拉心想無所謂,反正接下來還會陸續有祭典活動。
風兒吹拂而來。
明明是沙漠,卻有一股海潮氣味輕飄飄地裹住賈米拉的身體,再慢慢散去。那感覺簡直就像過去存在此地的海中鬼魂隨著明月湧現,跟著漸漸再次散去。
這個國家名為「阿拉爾斯坦」,也是過去人們稱之為鹹海的地方。

說到夏希被後宮收留的時間,必須回溯到十五年前,也正好是二○○○年的那一年。
當時的夏希年僅五歲。
夏希混在同樣失去住家的人們之中,在化為一片焦土的首都馬格里斯拉德徘徊遊走。馬路上到處坑坑巴巴,露出底下的泥土。
一陣煙霧掀起,夏希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不知被什麼給嗆到了。
夏希的腦袋一片空白。每次只要她試圖思考什麼,就會覺得胸口被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不見了──」
夏希這麼脫口而出。
她在瓦礫堆底下拚命牢牢抓住的繡布不見了。察覺到這個事實的那一刻,滿溢的淚水潰堤而出。
與家人共度的回憶以及公寓房間裡的情景一一閃現腦海,最後消失不見。
夏希的父親是技術人員,在日本的政府開發協助(ODA計畫)下所設立的植物工廠裡服務。
父親連日參與針對當地負責人員的教育訓練等工作,以促使能夠在更少量的用水之下,有效率地收割作物,來取代一路來的滴水灌溉。
對於前往政情動盪的國家工作一事,母親原本抱持反對的態度,但頑固到底的父親以一句「我不在現場像什麼話」為由,堅持不肯讓步。最後是母親讓步,決定跟著父親來到這裡。
父親赴任當時,這裡的國名是阿拉爾斯坦自治共和國。
在國際上,仍被視為屬於烏茲別克斯坦的領土。
母親每次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會抱怨食物不合口味,但自從夏希出生後,母親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改變。母親開始學習烹調當地的料理,也會以當地的民間工藝品和繡布來裝飾房間。
夏希邊走邊哭,但沒有人理會她。因為在夏希的四周,淨是與她有著相同處境的人們。夏希看見有位老婆婆像在強調自己不是乞丐似的,在布塊上排放著根本不可能賣得出去的舊碗和時鐘席地而坐。也看見男子毫不在乎人們的目光,抱著小嬰兒的屍體放聲痛哭。直升機從上空飛過,掩蓋過男子的痛哭聲。
引起紛亂的導火線在於這個國家,也就是阿拉爾斯坦所發表的主權宣言。
在哈薩克斯坦、伊朗和俄羅斯的慫恿下,阿拉爾斯坦宣言獨立。起因是在領土內發現了油田。好巧不巧地,烏茲別克斯坦早已採取親歐美的政策,發表宣言將脫離由前蘇聯國家結盟而成的獨立國家國協(CIS)之集體安全制度。
於是,烏茲別克斯坦以鎮壓阿拉爾斯坦為由,光明正大地派出國軍。
歐美固然沒有公開表態,但當然是站在烏茲別克斯坦那一邊。也有聲音表示一個統治能力還是未知數的新國家,很可能成為恐怖份子的溫床。相對地,CIS為了平息紛亂,派出以哈薩克斯坦軍為中心的維持和平部隊。就這樣,中亞地區陷入戰爭一觸即發的局勢,阿拉爾斯坦在獨立的同時,也化為紛亂之地。戰爭禍害的魔掌也觸及到首都馬格里斯拉德。
不知不覺中,夏希來到了蓄水池邊。
蓄水池是利用泵浦抽起西鹹海的海水,再利用水庫擋住水流以作為緊急用水。蓄水池位於馬格里斯拉德的西側,議會廳、總統官邸以及後宮都是面向這座蓄水池而建蓋。
蓄水池的周邊綠樹密集林立,每到假日,當地居民都會來到這裡約會或野餐,氣氛熱鬧不已。
如今被火燒傷的男女紛紛跳進蓄水池裡,還看見屍體浮在水面上,鮮血和污油沾染了池水。不過,水庫這個市民賴以維生的設施沒有成為被攻擊的目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這或許是烏茲別克斯坦為了避免事後遭人批判的策略,也可能是同樣為缺水而苦的烏茲別克斯坦僅存的道德心。
夏希把臉埋進池水中,喝了一口水。
池水的鹽分濃度高,這下子夏希反而更加口渴了。
夏希抬起頭的那一刻,一名中年女子向她搭腔說:
「妳是不是沒有地方可去?」
中年女子的語調沉穩,聲音略嫌沙啞。她的右腳似乎行動不太方便,拄著拐杖站在池邊,露出豁達的眼神目送著浮在水面上的屍體。
夏希保持著沉默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女子不在意地繼續說:
「後宮的工作相當辛苦,但妳要不要試試看?」
夏希點了點頭。她甚至不知道後宮代表著什麼意思。

後宮的設計採面向蓄水池向前突出,並搭建在水上,可藉由釣橋通往官邸。
遠遠看過去,會覺得後宮的建築物長得像堡壘,也像是清真寺。以工法來說,是從水面打入樁腳後,在樁腳堆疊上曬乾的泥磚,壁面則是以阿拉伯式花紋的鑲嵌藝術做點綴,最上方可看見藍色的半圓頂狀屋頂。
後宮的外觀設計是以突厥斯坦(註13)的霍賈.艾哈邁德.亞薩維陵墓(註14)為參考。
當初是提倡「歐亞遊牧主義」的前任總統拉夫羅夫.列昂季耶夫,模仿成吉思汗的後宮所建造。根據傳言,列昂季耶夫在蘇聯擔任內閣要員的時期,因為妻子與布里茲涅夫總書記有染而心生怨念才建造了後宮,但不確定事實是真是假。
對於後宮的建築物本身,夏希和家人野餐時曾看過其存在。
比起建築物的外觀,其內部延展開來的光景才教夏希感到訝異。
在後宮裡,不分人種或年齡,甚至連信仰也不同的孩子們皆排排坐在書桌前認真學習。
直到年紀稍長一些後,夏希才明白後宮代表著什麼。在過去,這棟建築物曾經是如其字面含意的後宮,同時也是列昂季耶夫的諮詢機關「樞密院」。對於國政和憲法的相關事宜,列昂季耶夫徵求了女性們的智慧意見。
相較之下,第二任總統佩爾韋茲.阿里對於左擁右抱佳麗並不感興趣。
取而代之地,阿里認為可以更有益地活用設施,決定讓後宮變成供女性們接受高等教育的場所。阿里立刻將後宮改造成學校,並依學力分班,如果成績不盡理想就會遭到退學,但只要夠努力,就可以朝向政治、技術或文化等各自期望的課程繼續學習。阿里打算就這樣培育通過競爭的人才,讓這些人才擔任行政機關的內閣要員或是樞密院的議員來發揮長才。不過,這樣的改革似乎沒有公開到連市井小民也知情,夏希等人只要去到街上,也會被認為是阿里的愛妾,經常因此而感到困惑。
佩爾韋茲.阿里時而也會親自站上教壇授課。
阿里信奉撒馬爾罕(註15)的宏儒碩學以及烏魯伯格(註16),所以他的授課內容多元,包含考古學、哲學,甚至廣泛到宇宙物理學。
阿里親自授課的次數雖少,但深受學生的喜愛,有時甚至會有學生站著上課。
偶爾阿里也會在課堂上抱怨。舉例來說,像是抱怨議會上老是在爭論或鬥爭,但面對重要課題時,大家卻又缺乏膽量,顯得畏畏縮縮。不過,對學生們而言,阿里這樣的表現讓他們覺得像是與總統共享秘密,感覺格外特別。
很幸運地,夏希沒有慘遭退學,得以順利接受教育。
或許是繼承了父親的天份,夏希在理科上的表現優異,最終也選擇了技術課程。
然而,夏希不會主動交朋友,也不會笑臉迎人,這樣的態度加上優異的成績使得夏希惹人厭,很快地便成了被霸凌的對象。在團體裡夏希理所當然會遭到忽視,時而還會被燒毀筆記本,或是被藏起衣物。
面對如此了無新意的霸凌做法,夏希忍不住想要搖頭嘆氣,但並不覺得痛苦。
因為就算沒有遭到霸凌,國家本身的狀況也已經夠嚴酷了。不過,國家的嚴酷狀況還算不了什麼,從公寓坍塌的那一刻開始,夏希的心便一直凍結不動。
「妳為什麼一直被欺負還默不吭聲?」
比夏希年長兩歲的賈米拉.坤迪.沙德薩總是為夏希的默不吭聲感到納悶。
學生當中,有的每天從家裡來上課,有的住在一排排雙層床的二樓大房間裡。夏希和賈米拉屬於住校組,兩人同睡一張雙層床,夏希睡在上鋪、賈米拉睡在下鋪。
「事情都已經發生也沒輒,而且──」
夏希稍作思考後,繼續回答:
「反正也只能靠自己手上擁有的王牌來決勝負。」
夏希已經不記得和賈米拉有過多少次這樣的互動。
「是嗎?」
賈米拉一副無法接受的模樣,但沒有再多追問下去。等過了一段時間,當夏希已經忘記有過這樣的互動時,賈米拉又會投來相同的質疑。賈米拉總會把在市集裡買來的零食偷偷分給夏希,或許是被餵食習慣了,夏希漸漸地喜歡親近賈米拉,最後也把賈米拉看待成親姊姊一樣的存在。這個像親姊姊一樣的賈米拉是選修文化課程。有一次,賈米拉向夏希坦承她最終想成為可以守護中亞傳統文化的存在。
紛亂終於落了幕。
原因是夏希進到後宮的隔一年,發生了911恐怖攻擊事件。
烏茲別克斯坦積極地向美國提供軍事協助,阿拉爾斯坦的優先度也就自然而然地降低。在這樣的局勢之下,對於對抗恐怖份子採取消極態度的哈薩克斯坦等國所組成的維持和平部隊取得優勢,烏茲別克斯坦也被迫必須思考撤兵。
同樣位在烏茲別克斯坦領土內的卡拉卡爾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國也出現了反彈。
因為阿拉爾斯坦是以身為自治共和國的憲法為根據而發表主權宣言,故在法律上並無缺失,對持有相同憲法的卡拉卡爾帕克斯坦而言,烏茲別克斯坦針對阿拉爾斯坦的蠻橫行為,也等於是把刀鋒指向他們。
針對構成問題的油田,阿拉爾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兩國達成協議,決定仿效裏海的海底油田例子,進行合作開發。
還有一個鄰近的國家,也就是哈薩克斯坦,該國對於阿拉爾斯坦本來就抱持支持的態度。
一方面因為第二任總統佩爾韋茲.阿里積極推展民主化政策,因此國際社會也承認阿拉爾斯坦的主權,走到這一步,阿拉爾斯坦終於成為名副其實的獨立國家。不過,阿里的政策在未來將成為導致分裂成世俗派與保守派的結果,但不管怎樣,紛亂總算是畫下了句點。
不過,對夏希而言,這些國際政治問題仍是遙不可及的事情。
對夏希而言的問題,是更貼近生活的事情。
害得夏希遭受霸凌的背後人物,正是以睡蓮般的笑容受人愛戴,在學生當中屬於實質領袖的艾莎.發夏爾。
艾莎比夏希年長八歲。
不過,艾莎進後宮的時間較晚。在後宮,艾莎是大夏希兩屆的學姊。艾莎不會親自動手,嚴格說起來,應該是周遭的跟班為了討好艾莎,才會欺負夏希。艾莎會站在遠處觀看夏希被欺負的場面,但總是露出感到無趣的表情。
夏希並不在意被人欺負。不過,夏希不願意見到賈米拉因為她而處於複雜的立場。
有一次,夏希下定決心試著直接找艾莎面對面交談。夏希詢問艾莎為何要讓她受苦?
艾莎似乎沒料到夏希會直接前來搭腔,她頓時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便恢復鎮靜地輕咳一聲。
「因為我不喜歡妳。」
艾莎只給了這樣的答案。
艾莎是從位於阿拉爾斯坦的遙遠西方,也就是從俄羅斯領土內的車臣共和國來到這裡的難民。當初艾莎的父母是賭上性命危險讓她順利逃出車臣,所以艾莎毫不猶豫地選修政治課程,並且幹勁十足地想要讓自己的新故鄉不要成為第二個車臣。對於懷抱這般想法的艾莎來說,夏希凡事皆表現出被動的態度似乎讓艾莎看不順眼。
在成績方面,夏希與艾莎互相較勁的機會也不少。
因為很多學生除了後宮之外,別無去處,所以在後宮裡的成績競爭劇烈。在這樣的狀況下,只要艾莎在國際關係的筆試考到第一名,夏希就會在資訊工程也考到第一名。每次只要有像這樣的競爭,艾莎就會越發不耐煩,霸凌的狀況也跟著加劇。如果反過來思考,或許艾莎是把夏希視為真正的競爭對手也說不定。
對於艾莎,即便是好勝的賈米拉,也不敢表現得過於強勢。
這般關係的三人在不久後變成了摯友,而說到契機,那還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次也是夏希第一次考試拿到了鴨蛋。就某個角度來說,其實那次的考題本身極其簡單,只有短短三行字而已。

“你現在是阿拉爾斯坦的總統。激進派的阿拉爾斯坦.伊斯蘭運動(AIM)和遊牧團體聯合起來提出希望東部沙漠得以分割獨立的要求。你打算採取什麼樣的對策,並會在預測到什麼樣的結果下採取行動?”

望著考題,夏希一邊轉動鉛筆,一邊陷入沉思。
雖然夏希早已決定選修技術課程,但所有學生時而還是必須接受這類的考試。
夏希在無意識之下,看向在同一間教室裡接受相同考試的艾莎。
一開始,艾莎奮筆疾書。這是艾莎擅長的領域,理所當然會有這樣的表現。不過,艾莎忽然停下寫字的動作。
接下來,夏希不小心目擊到那一刻。
艾莎原本甚至顯得優雅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很明顯地,艾莎內心有所動搖,而且感到不耐煩。她動作粗魯地揮筆寫完答案後,隨即把考卷交給監考官,比任何人都更早一步離開教室。
說來奇妙,夏希覺得自己簡直像擁有了透視能力,清楚看出艾莎寫了什麼答案。在那之後,夏希寫下自己僅有短短一行字的答案,追著艾莎離開了教室。
艾莎站在蓄水池前方的陽臺上,偷偷抽著她喜愛的香菸。艾莎瞥了夏希一眼後,立刻別開視線看向眼前的水面。
在那之後,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姓名以及分數被公告出來。名單上出現艾莎和賈米拉的姓名,卻不見夏希的姓名。
比起自己,艾莎似乎更在意夏希的成績,她毫不客氣地大步走近夏希。
「妳到底寫了什麼答案?」
艾莎一開口就逼問道。
「就算是不擅長的領域,憑妳的機靈程度……」
「很簡單啊。」
夏希用著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回答:
「我寫了『認同分割獨立』,就這樣而已。」
「為什麼?」
「我們自己也是分割獨立的國家,我覺得這樣比較合情合理。勉為其難地融合在一起,只會留下禍根。關於這點,我們應該有刻骨銘心的體會才對。」
夏希這番話有一半是出自真心,另一半不是。
夏希當然知道寫出這種答案,勢必會惹得教師們不開心,也可能會害自己落得失去住處的下場。儘管如此,看見艾莎在考試時的動搖態度後,夏希像是受到了某種刺激,忍不住寫下那樣的答案。
艾莎咬著嘴唇。
「照妳這樣的說法,國家根本──」
──不可能成立。
艾莎話說到一半吞了回去。她的嘴角早已不見睡蓮般的微笑。取而代之地,艾莎露出鮮少讓人看見的掙扎表情。
「走吧!」
有人從身後拍了拍夏希的肩膀說道。夏希回頭一看,發現是賈米拉。
「我發現一家很好吃的手揉麵店。」
艾莎沒有多說什麼,便轉身離去。在那之後,夏希便不再遭受霸凌了。
隔週,艾莎邀請夏希和賈米拉一起上街欣賞戲劇。
戲劇表演聽說是這陣子街上正流行的歌劇。
歌劇的門票十分搶手,劇場前方大排長龍,但艾莎一露臉,隨即被帶往貴賓席。夏希和賈米拉互看一眼後,跟在艾莎的後頭走去。
歌劇演員是七人組的帥哥團體,團明相當俗氣,叫作「馬格里斯拉德壞男孩」。或許取這樣的團名和建國神話的「創始七人」有著呼應之處,但帥哥團體的七人搞笑成分較重。七人動不動就會高舉雙手,比出愛心的手勢大喊:
「可以嗎? 」
這似乎是他們的招牌搞笑動作。
只要他們一做出這個招牌搞笑動作,就會引起全場沸騰,但夏希完全不明白哪裡有趣。比起搞笑表演,夏希的一顆心忐忑不安。因為她看見賈米拉毫不客氣地伸長手拿起艾莎買來的高級品爆米花,以幾乎打算吃光爆米花的猛烈速度吃著爆米花。
看見賈米拉這樣的表現,艾莎也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最後終於忍不住把容器移到賈米拉伸手碰觸不到的位置。賈米拉專注地觀賞著歌劇,沒發現容器被換了位置,繼續伸手在原本放著容器的地方摸索卻撲了空,結果身體失去平衡險些從椅子上摔下來。夏希忍不住發出竊笑聲。
艾莎當然沒有漏看夏希的反應,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觀賞完歌劇後,三人前往漢堡連鎖店吃便餐。
在一些尚未徹底擺脫社會主義經濟的周邊國家,還沒有「百分之百外資」的漢堡店。據說還有一些擁有獨特癖好的人會為了品嚐到這漢堡,特地千里迢迢來到阿拉爾斯坦。夏希三人有聊不完的話題,一路來的不愉快就像不曾發生過。話題包括無聊幼稚的玩笑話,或是說教官的壞話。還有,也聊到艾莎的故鄉話題等等。很快地,夜色加深了。
在通往後宮的釣橋上走著時,艾莎忽然停下了腳步。
看來艾莎是捨不得回到後宮去。三人都有著相同的心情。然而,學生受到門禁的規定,如果違背規定,就會遭到嚴重懲罰,最慘還可能被關進獨居房裡。
門禁的時間到來。
在化為陰影的後宮為背景下,艾莎簡直要唱起歌來似的拉高嗓門說:
「我第一次玩得這麼開心!」
在那之後,三人總會找理由一起玩耍。
到最後,艾莎還是沒有親口說出自己在那場考試時寫了什麼答案,不過,夏希明明不是善解人心的個性,卻能夠想像出艾莎寫了什麼答案。
艾莎太優秀了。
因為太優秀,所以艾莎肯定在不知不覺中寫了答案。艾莎肯定照實寫出俄羅斯的鮑利斯‧葉爾欽總統如何不仁不義地對待並鎮壓她的祖國車臣。
所以,寫到一半時艾莎發現自己的舉動而茫然自失,表現出不符合其作風的態度。
如果要艾莎說出真心話,她肯定也很想寫出和夏希一模一樣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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