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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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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天化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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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得獎作品

商品簡介

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人民沒有隱私權、偏執狂肆虐,鄰居成仇、夫妻反目、國家反對個人,歷史抹煞人性──這些故事展示了人類驚心動魄的愚蠢。

「這是一本真實的書,沒有任何事件是虛構的。」 
哈金唯一一部自傳性小說集。
描寫在大連長達十二年的童年生活,期間經歷文化大革命。

哈金寫下了一個過去時代的不忍卒睹,
不寒而慄的是,當代中國種種現狀,今日讀來依然熟悉。

榮獲1996年歐康納國際短篇小說獎
顏擇雅/專文導讀
楊照、駱以軍、單德興、李有成、閻連科───好評推薦

「我必須說真話,必須對抗遺忘,必須關注那些比較不幸以及一無所有的人。我必須嘗試超越任何國家。不管它們令你悲哀、或震驚、或沮喪,這裡描述的不過是千百萬大陸上的中國人曾經經歷過的生活。」——哈金

《光天化日》中十二篇故事都發生在中國文化大革命時期。在中國長大,1989年天安門事件後移民美國的哈金,用一個倖存者的敏銳寫出了道德的淪喪,他說了一個鄉村小鎮歇馬亭的生活,那裡的男人和女人充滿了感情和執迷,但他們被榮辱、生死、背信和壓抑控制著,因而被短視所蒙蔽。街上的群眾鎮日期待著政治運動、公審,乃至於大肆舉辦婚喪喜慶,但凡是在公眾面前的批鬥或是耀武揚威都不放過機會,人人藉由打壓異己,塑立個人服從看不見的指令的虛幻形象。盲目的群眾接二連三地視其他鄉民遊街為好戲,這不僅是當局者殺雞儆猴,對於旁觀者同樣是藉由打倒他人來作為保全自己的偽裝。

好比〈葬禮風雲〉,操辦家中長輩的身後事竟與子孫仕途升遷禍福相依,而人們為了向黨表忠罔顧孝道。或是〈男子漢〉中一名丈夫到村里吆喝弟兄們到他家睡老婆,以及〈光天化日〉因為和多位男人睡覺遭當眾遊街的婦女。婦女和丈夫以外的男性睡覺便遭謾罵,然而男性卻是為所欲為,如〈復活〉中外遇的男人自閹便換來自由,重新生活……各篇看來光怪陸離、荒謬奇異的故事。卻是真實在中國發生的故事。

「哈金作品往往比華文創作更能讓中國以外讀者一窺中共統治的實相。他的寫作環境沒有文字審查,因此中國作家不方便寫的,他都可以大寫特寫。沒經歷過中共統治的華人,例如臺灣人,特別應該讀哈金小說,因為哈金作品最能呈現中共統治怎麼改變了中國社會,怎麼扭曲中國人的性格。」──顏擇雅(專文導讀,全文收錄書中)

■《光天化日──鄉村的故事》中文版二十週年紀念新版■
特別收錄作者新版序、顏擇雅專文導讀。

 

 

作者簡介

哈金

本名金雪飛,1956年出生於中國遼寧省。曾在中國人民解放軍中服役五年。在校主攻英美文學,1982年畢業於黑龍江大學英語系,1984年獲山東大學英美文學碩士。1985年,赴美留學,並於1992年獲布蘭戴斯大學(Brandeis University)博士學位。現任教於美國波士頓大學。
著有三本詩集:《沉默之間》(Between Silence)、《面對陰影》(Facing Shadows)和《殘骸》(Wreckage)。論文集《在他鄉寫作》(The Writer as Migrant)。2011年起在臺灣陸續出版中文詩集包括《錯過的時光》、《另一個空間》、《路上的家園》。
另外有四本短篇小說集:《光天化日》、《新郎》、《好兵》,和《落地》。
八部長篇小說:《池塘》、《等待》、《戰廢品》、《瘋狂》、《自由生活》、《南京安魂曲》、《背叛指南》、《折騰到底》。
短篇小說集《好兵》獲得1997年「美國筆會/海明威獎」。《新郎》一書獲得兩獎項:亞裔美國文學獎,及The Townsend Prize小說獎。長篇小說《等待》獲得了1999年美國「國家圖書獎」和2000年「美國筆會/福克納小說獎」,為第一位同時獲此兩項美國文學獎的中國作家。並入圍了普立茲文學獎。該書迄今已譯成三十多國語言出版。

譯者簡介
王瑞芸

江蘇無錫人,1982 年進入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1988 年進入美國俄亥俄州凱斯西方儲備大學學習西方藝術史,現居美國加州。迄今發表過的著述有:《巴洛克藝術》,《二十世紀美國美術》,《美國藝術史話》;及譯著《杜尚訪談錄》。在大陸、台灣和海外華文刊物上發表過散文、小說。

名人/編輯推薦

國際好評

這是一本非常引人入勝的小說集,因主題的完整統一而有力,因風格的多樣變化而豐富。──《紐約時報書評》

不論是為愛女性,這是因為愛知識,哈金筆下的人物都得做出艱難的選擇;這種艱難的抉擇不但讓那些對中國或軍隊生活有興趣的讀者感動,而且讓那些易受出色的寫作和單純的人生戲劇傷感的讀者感動。──《出版者週刊》

哈金抓住了中國生活的特質,使我們對他的人物有了深切的了解,這個最陌生國度的『與眾不同』被濃縮成了一個又一個生動的人生戲劇,在紙上呼之欲出。-《波士頓環球報》

哈金生動地喚起那些和官方的「正確」舉止背道而馳的叛逆人性……是一部少見而出色的作品。──《柯克斯評論》

自序

亮甲店是遼寧省金縣的一個小鎮。三四十年前鎮上只有幾條短街,三五家商店,但卻很熱鬧。從大連通往城子坦的鐵路打這裡經過,鎮上也通汽車。此外,鎮東邊有一大片營房,裡面多是二層磚樓,終年駐紮著一個師的總部和數百家軍官家屬。營房是為蘇聯軍隊在五○年代初建的,所有設施都挺現代的,還有一個奧運會標準的大游泳池。「歇馬亭」基本上是以亮甲店為原型的,但我寫的是小說,必須有想像的空間,所以有些地名、街名是虛構的,有些事件是從別的地方搬過來的,是為了把故事寫得豐富堅實。

六○年代初,我父親是駐在亮甲店的一個通訊營的政委。他級別較低,所以我們家不能住進師部那片大營房裡,只能住在街頭的一個小院子裡。這樣,我們兄弟們就跟街上的孩子們混在一起,打成一片,所以我對鎮上老百姓的生活比較熟悉。後來部隊換防了,我們家搬到了庄河縣。上大學後,我去過亮甲店兩次,覺得這地方真是太小了。當年的頑童們都長成大人了,可是似乎在心理上並沒有多大成長,他們還在談著打架吃酒之類的事。不管怎樣,我對那個小鎮是深有感情的。我在那裡生長了十二年,幾乎整個童年都在那度過。來美國後,常常想起那個地方,也許小鎮上的許多東西都已經消失了。在某種意義上,我寫《光天化日》是為了把一些曾經在那裡存在過的人和事物保存在紙上。不管是嚴酷的,還是溫暖的。

這是一本真實的書,沒有任何事件是虛構的。做為一個作家,我所做的不過是重新編整結合人物和細節,將其安排進「歇馬亭」和它附近的村子裡。在結構上《光天化日》深受喬依斯的《都柏林人》和安德生的《俄亥俄州溫涅斯堡》的影響: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一個地點,有些人物在不同的故事裡重複出現,每個單篇都起著支撐別的故事的作用,整個書構成一部地方誌式的道德史。但《光天化日》寫的不只是一個地方,也是一個時代。

這是我的第二本小說。九四年寫完後到處投送,但無人願意出書。幸虧喬治亞州立大學出版社於九六年接受了這本書,才使四、五年的勞動沒有白費。

九六年底,我的一位朋友比爾.霍姆斯(Bill Holms)請我去明尼蘇達州的西南大學去朗讀作品。那所大學在馬歇爾城,遠離都市,馬城連個客運機場都沒有。電話上比爾對我說:「我派一架飛機去蘇佛斯接你。」第二天,我到南達科他州的邊城蘇佛斯後,等了兩個小時也不見什麼專機。下午三、四點鐘,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伙子出現了,他們把我拉到一架契克威勇士型的小飛機旁,機裡只有兩個座位,實在太小了。更令我吃驚的是那個名叫安文的十二歲的孩子是飛行員,而那個敦實的小伙子只是他的飛行教員。沒辦法,又不能不去,我就隨他們入機上天了。一路上搖盪顛簸,晃得我心魂不安,不得不想起自己的「後事」,想起家人和一些掛在心上的事情。令我驚訝的是,當我想到剛剛寄出去的、修改過的《光天化日》的校樣時,心裡十分坦然,覺得這是一件完成了的事,怎麼想也想不出還該做什麼,想不出有那個詞或標點該改一下。的確,為這個短篇集子我真的盡了最大的努力。可以說,就這本書來講,當時是死而無憾了。

我很高興,王瑞芸的準確生動的譯筆能將這些故事呈現給台灣讀者。不管它們令你悲哀、或震驚、或沮喪,這裡所描敘的不過是千百萬大陸上的中國人曾經經歷過的生活。

目次

新版序 英文寫作的轉折 ◎哈金
初版序

光天化日
男子漢
主權
葬禮風雲
最闊的人
新來的孩子
皇帝
運選丈夫
春風又吹
復活
十年

導讀 ◎顏擇雅──彷彿走過長長的迴音廊

書摘/試閱

光天化日

中午我正吃著玉米餅子和拌海蜇,院門被撞開,光腚蹦了進來,藍短褲的褲腰上插著把大木頭手槍,「白貓,」他叫我的外號,「快,我們走,他們把老母狗子在家裡抓住了,今天下午要給她遊街呢。」
「真的?」我把已經快要吃光的碗一擱,就衝到裡屋去拿我的背心和涼鞋。「我馬上就來。」
「光腚,你是說他們今天要給穆英遊街嗎?」我聽見奶奶用嘶啞的聲音問。
「是啊,咱們街的孩子全跑她家看去了。我來叫白貓。」他頓了頓,「嗨,白貓,快點兒!」
「來啦,」我喊著,還在找涼鞋。
「好,好啊!」我奶奶用她那把大蒲扇一邊拍著蒼蠅,一邊對光腚說,「他們該照老規矩點那母狗的天燈。」
「快,快走。」光腚見我一出來就連聲催著,轉身就走。我拿起把木頭的砍刀,跟他跑出了門。
「穿上你的鞋,寶貝。」奶奶伸出她的扇子想擋住我。
「奶奶,沒時間啦,我得快去,要不錯過機會,我就沒法把所有的事都講給你聽了。」
我們衝到街上,還能聽見奶奶在身後喊著,「回來,穿上你的球鞋。」
我們在頭頂上揮著木頭武器,直往永生路的穆英家跑去,奶奶的腿瘸了,只能一直待在家中院子裡,全靠我把外面的事情講給她聽。不過,她挺知道這個穆英,就像我們鎮所有的老奶奶都知道穆英,而且都恨她。每次她們聽說又有男人進了她的家,這些女人就說:「這次他們該給這個老婊子點天燈了。」
她門說的點天燈是過去懲罰淫婦的方法。雖然她們已經在新中國生活了二十來年,老觀念還留在她們腦子裡。奶奶告訴過我很多她親眼所見的從前的殺人方式。官家處死通姦罪有兩種,男的是殺頭,犯人被捆在一根豎在台上的柱子上,台子一般搭在集市上。第一通號角吹過之後,戴著面具的劊子手就走上台來,胸前拿著一把大板斧;第二通號角之後,劊子手走到犯人跟前舉起板斧;第三通號角後,頭就落地了。如果那犯人有家屬等在台下,就會把那個頭抬起來,好和屍體埋在一起;如果沒家屬在場,野狗就會把那個頭叼走,爭著吃完上面的肉,再回來分食屍體。
跟對待男人不同,處死通姦女人的方式是點天燈。犯人被脫光了衣服倒吊起來,下面架上木頭燒起一堆火。火舌幾乎搆著她的頭頂,有兩個男人站在一邊用牛鞭擰成的鞭子抽她、她的尖叫聲全城的人都能聽到。由於那堆火只是慢慢地燒烤她的頭,這起碼要半天功夫才能讓她停止慘叫,要一天一夜的功夫才能讓她死透了。人們相信這種懲罰的方式是順應天意,因此那火堆被稱為天燈。可那已經是舊習俗了,現在沒人相信那些人會用這方式來烤穆英。
穆英家在永生路北邊的東風旅館附近,是一棟一年前建的花岡岩小房,水泥瓦的頂。一進這條街,光腚和我禁不住膽寒地四下張望,因為這是住永生路上男孩的領地。他們中間有兩個小子特別兇,幾乎殺人不眨眼,他們統治著鎮子的這一片。別條街上的男孩到永生路來,會被他們抓住了痛打一頓。當然,我們也做同樣的事。如果我們在自己領地抓著了別處的男孩,我們至少會沒收他身上的所有東西:蟈蟈籠子,彈弓,瓶蓋子,玻璃球,子彈殼等等。我們還要讓他叫我們每個人「爸爸」或「爺爺」。可今天有上百個孩子和大人都湧到永生路來了,這街上的二十來個頑童就不能守住他們陣地了。再說,他們也急著要看紅衛兵怎麼把穆英從她的黑窩裡拖出來揪鬥,就休戰了。
我們趕到的時候,穆英已經被帶了出來。一大群人圍著她家看熱鬧。院子裡有三排五顏六色的衣服晾在鐵絲上,還有個葡萄架子。有七八個孩子在那裡摘葡萄吃。兩個紅衛兵抓住穆英的胳膊,其他的二十來個紅衛兵跟在後面。他們都是從大連來的,身穿自製的軍裝。天曉得他們怎麼會知道我們鎮有個壞女人。儘管這裡的人恨著穆英,叫她的外號,但沒人真對她下手,這些紅衛兵是外地人,他們做起來就沒有顧忌了。
奇怪,穆英看上去很鎮靜,既不反抗,也不說話。那兩個紅衛兵鬆開了她的胳膊,她不出聲地跟著他們走到了西街。我們也全都跟在後面,有的孩子往前多跑幾步以便可以回過頭來看她。
穆英穿著天藍色的連衣裙,這使她和那些總穿著工作服和長褲、規規矩矩上班的女人不一樣。實際上,連我們小男孩都看得出來,她長得漂亮,可能是我們鎮這個年紀的女人裡最好看的。雖然她已經五十了,卻一根白髮都沒有。她有點兒胖,可因為長著長腿長胳膊,顯得很氣派。我們這裡大部分的女人臉色憔悴,而她卻白白亮亮的像新鮮牛奶。
光腚在人群前一竄一跳的,轉過身體,對著她喊,「不要臉,老母狗!」
她打住他,圓圓的眼睛閃著光,她左邊鼻孔旁邊的黑痣顯得更黑了。奶奶告訴過我,穆英的黑痣不是美人痣,而是淚痣。這意味著她的生活會泡在眼淚裡。
我們知道往哪兒走,到白樓去,我們的教室就在那兒,那是鎮上唯一的兩層樓建築。我們走到西街街尾的時候,一個矮男人從街角跑出來,喘著氣,手上拿著鐮刀。他就是孟粟,穆英的丈夫。在鎮子裡他夏天賣豆腐腦,冬天賣糖葫蘆。他在一大群人前停住了,像是忘了為什麼要衝過來似的。他轉頭朝身後看看,身後一個人也沒有,過了一小會兒,他小心翼翼地走近前來。
「請放了她吧,」他哀求道,「紅衛兵同志,這都是我的錯,請放了她吧。」他把鐮刀夾到腋下,把兩隻手抱在一起。
「別擋道兒!」一個高高的年輕人喝道,他肯定是個領頭的。
「請別帶走她,是我的錯。是我對她管得不嚴。請給她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我保證她不會再犯了。」
人群停下步子,圍上來。「你什麼成分?」一個方臉的年輕女人尖聲問道。
「貧農,」孟粟說,他的小眼睛裡含著淚,一對招風耳抽搐了一下。「請放了她吧,大姐。可憐可憐我們!你們如果放了她,我給你們下跪。」不等他雙膝著地,兩個年輕人拽住了他,眼淚順著他黑黑的腮幫滾下來,他花白頭髮的腦袋開始搖晃起來,鐮刀被人拿走了。
「閉嘴。」高個的領導衝他喊著並給了他一記耳光,「她是條毒蛇,我們走了百十里地到這兒來,就是為了掃除毒蛇害蟲。你如果不停止搗亂,我們讓你和她一塊兒遊街。你想跟她一塊兒嗎?」
一陣沉默。孟粟用一雙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好像他在發暈。
人群裡一個人高聲說,「你能跟她睡一張炕,怎麼就不能跟她遊一條街?」
好些大人笑了起來。「帶上他,也帶上他。」有人對那個紅衛兵說。孟粟真害怕了,無聲地哭起來。
他老婆盯著他,一句話都不說。她牙咬了起來,一絲淺笑掠過她的嘴角。孟粟在她的凝視下幾乎畏縮起來。兩個紅衛兵放開了他的胳膊,他站到邊上去,眼巴巴地看著他老婆和人群往學校的方向去了。
我們鎮的人對孟粟有不同想法。有人說他天生是個王八,不在乎老婆跟別的男人睡覺,只要她能給家裡掙錢。有人相信他是個好脾氣的男人,為了孩子的緣故肯跟老婆過下去;可這麼說的人忘了,他們的三個孩子早已長大成人,都在很遠的大城市工作。有人認為他沒離開老婆是因為沒辦法──沒有女人肯嫁這麼個矮子。我奶奶不知為什麼好像挺瞧得起孟粟。她告訴我,穆英有一回被一幫俄國兵在北橋下強姦後,扔在河堤上。她丈夫夜裡偷偷去把她背了回來,照料了她一個冬天,使她完全恢復過來。「老婊子配不上這個好心腸的男人,」奶奶總這麼說。「她沒良心,光知道賣肉。」
我們進了學校操場,那裡已經聚了兩百多人。「嗨,白貓,光腚,」大蝦揮著他的爪子招呼我們。我們街上的很多男孩都在那邊,我們就過去了。
紅衛兵把穆英帶到樓前。在樓的入口處有兩隻蹲著的石獅子,石獅子之間已經放上了兩張桌子。其中一張桌上有一頂紙做的高帽子,帽子的一側寫著幾個濃墨大字:「打倒老母狗!」
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舉起他一把瘦骨頭的手,開始發言。「鄉親們,今天我們集合在這裡批鬥穆英,這個鎮上的妖魔鬼怪。」
「打倒資產階級妖精!」一個苗條的女紅衛兵高呼,我們都舉起拳頭跟著喊。
「打倒老婊子穆英。」一個中年男人舞著雙手高叫。他是我們公社一名活躍的革命分子。我們又跟著大聲喊起來。
那個近視眼接著說,「首先,穆英必須坦白自己的罪行。我們先看她的認罪態度,然後根據她的罪行和認罪態度來決定鬥爭方式。好不好,鄉親們?」
「好。」人群裡有人同意說。
「穆英,」他轉向她,「你要一件件從實招來,現在就看你自己了。」
她被迫站在一條長凳上,我們都站在台階底下,得仰了頭去看她的臉。
審訊開始了,那個高個子領導沉著臉問,「你為什麼要勾引男人,用你的資產階級毒素去麻痺他們的革命意志?」
「我從來沒有招他們上我家來,我招了嗎?」她鎮靜地說。她丈夫站在人群前,也在聽,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好像丟了魂一樣。
「那他們怎麼去你家,不去別人家?」
「他們想跟我睡覺。」她說。
「不要臉!」幾個女人在人群裡噓她。
「真是個婊子!」
「抓她的臉!」
「撕她的臭嘴!」
「姐妹們,」她大聲說,「不錯,跟他們睡覺是不對。可你們都知道要男人的時候是個什麼滋味,是吧?你們有時候也會從骨頭裡覺得著吧?」她看了看站在人群前幾個面色憔黃的中年婦女,露出了些輕蔑,閉了閉眼睛。「噢,你想要個真男人來摟著,讓他摸你的全身。和這種男人在一起,女人就變成開了的花,變成了真女人……」
「嘗嘗這個,狐狸精!」一個壯實的小夥子掄起大錘似的拳頭朝她的脅下打過去,這兇猛的一擊叫她立刻沒了聲。她兩手護住兩脅,大口地直喘氣。
「不對呀,穆英,」光腚的母親在人群前伸手點著她說,「你有自己的男人,他又不缺胳膊少腿的。你再去跟別的男人胡來就是你不好了,還要拿他們的錢就更不對了。」
「我有自己的男人?」穆英盯著她的丈夫,冷笑起來,她直了直身體說,「我男人沒能耐,他在床上不行。我還沒覺得什麼他就回去了。」
所有的大人都哄笑起來。「什麼意思?笑什麼?」大蝦問光腚。
「你這都不懂,」光腚不耐煩地說,「男人女人那點事你一點都不開竅。這是說,她想他靠近的時候,他倒不來了,不知好歹。」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
不等我們爭執,一個大墨汁瓶子砸在穆英頭上,把她砸得跌下了長凳。她趴在水泥台階上咒罵哭叫起來。「噢,操你祖宗的,誰砸了我讓他斷子絕孫!」她用左手揉著腦袋。「哦,老天爺,瞧他們就這麼糟踐他們的姑奶奶!」
「活該!」
「騷黃鼠狼。」
「刀架在脖子上她都不住嘴。」
「豬生下來就是吃泔腳的。」
當他們讓她再站上凳子時,她換了個人──肩膀上染上了墨汁,一注紅色從她左邊的太陽穴流了下來,太陽烤灼著她,她身上所有那些黑的部分好像要燒起來似的。她還在哼著,眼晴轉向她丈夫幾分鐘前站的地方,可他已經不在那兒了。
「打倒老母狗子!」一個農民在人群裡喊。我們全都跟了他一齊大喊。她有點兒發抖了。
那高個領導對著我們說,「為了打擊她的反革命氣焰,我們先把她的頭髮剪了。」他手一揮,招呼身後的幾個紅衛兵。四個小夥子過來了,把她揪下來,那個方臉的女人舉起一把大剪刀,插進了她一頭的燙髮中。
「別,別,請別這樣。救命,救命啊!你們讓我做什麼都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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