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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麗。花火原創小說66折起
我想告訴你十年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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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訴你十年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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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告訴你十年份的『 』。

定  價:NT$ 280 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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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即使忘了你,還是想見你!
抵擋不住的淚腺失守大潰堤!一口氣哭出十年份的想念!
那一個我們都曾經錯過的、彷彿有十年份的千言萬語想說的人……
還有可能再見嗎?

★《青澀的傷痛與脆弱》超人氣插畫家 ふすい 親自操刀封面!
★B's-LOG文庫 X KAKUYAMU 戀愛小說獎得獎作品!
★日本輕文學界最重量級新作!感情中最柔軟的絢爛!
★預約十年份的眼淚!日本亞馬遜網友★★★★★熱淚推薦!
「這本書讓我想用盡全力記住重要的一切--以及牢牢抓緊我所擁有的事情!」
★讀者熱淚盈眶好評:
「不敢相信這是作者初試啼聲的作品,實在太指日可待了!」
「被自己深愛的人給忘記,實在太揪心了……」
「太喜歡最後結局的大翻轉了!」
「如果李大仁是位日本人,那就是男主角了吧!」
「一個溫柔到使你心碎,卻同時撫平你傷痛的故事!」

故事寫在我們熱烈的青春之後、相愛的餘燼之前--
奔走於彼此記憶的長廊,雖然看不見盡頭,但也停不下腳步,
因為這就是,我愛妳的程度……

「深信從過去走來的路徑就是答案,我們選擇一起完成這幅殘缺的拼圖--」
我的認知,與她失去的記憶,不斷如潮水翻轉。
我們都在尋找的真相,即將大白……

●故事大綱●
「請問你……到底是誰……?」
下著磅礡大雨的那一天,我的女朋友──美鶴喪失了記憶。
而且失去的記憶,總共有三年。
那不是普通的三年,是從我們相遇、培養感情、磨合關係……一直到今天為止的所有重要時光。
我究竟該如何面對不認識我的美鶴?我們之間的關係還能夠重來嗎?
即使內心感到混亂,我仍決定要好好支持陪伴她。
但是在這時候,
我卻得知了,美鶴在認識我之前,
就有某個人一直存在她的心中──

作者簡介

天野中
以《我想告訴你十年份的『 』。》一書成為B's-LOG文庫 x KAKUTOMU戀愛小說大獎鼓勵獎得主。另著有《我開始在便利商店上夜班。》(《コンビニで夜勤バイトをはじめまして。》;暫譯)。

 

書摘/試閱

序章

拜託,求求祢。
請求祢,不要讓今天成為我人生中最糟的一天──
我對至今從沒信仰過的神明拚命懇求。
方才下起的雷陣雨奪走了我隔著鏡片的視野。散發紅光的警笛聲響毫不等待我的腳步,無情遠去。
一把一把的雨傘在眼前的公車站牌排成一列。
只要冷靜想想就知道搭公車絕對會比較快。但是從頭頂到腳跟都被混亂情緒支配的我無法選擇讓自己停下腳步、悠悠哉哉等待公車到來。
快點。快個一秒鐘也好。
腦袋中不斷發出警告,然而穿著皮鞋比我想像中還要難跑步,休閒長褲老是在妨礙想要彎曲的關節。
因為平常總是坐在桌前工作,我的體力已經不如從前。明明在這樣重要的 時刻,身體卻無法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動。除了無情的命運之外,這點也讓我感到痛恨。
就在我如此白費力氣,變得氣喘如牛的時候,拚命追逐的紅色光芒漸漸消失在傾盆大雨之中,看不見了。
啊啊。
啊啊、啊啊。
不行。拜託別走。
揮甩著淋濕的包包,濺開好幾處積水的我,在毫不留情的大雨中不斷呼喚著那個女生的名字。

和我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劍城美鶴居住在埼玉縣靠近東京的地區。平常在一棟從車站搭公車十分鐘內就能到達的五金百貨裡一家寵物店工作。是個喜愛動物與多肉植物、個性有點怕羞、比我小兩歲的女孩。
至於我,則是在東京都內工作的工程師,興趣是帶狗散步與到處尋找美食的二十六歲男子。
社會上通常男女交往到了安定期就會開始考慮結婚的事情,而我也不例外。最近,對於從一開始就一直順利交往的這位女朋友,我開始在思考要何時提出求婚。
當我詢問公司的前輩是否在求婚之前先同居一段時間會比較好的時候,前輩雖然說著「你總算啊」地對我捉弄了幾句,不過還是強烈建議我最好先同居一段時間。據說在同一個屋頂下苦難共享可以加深兩人的感情,而且也能當成結婚生活的預先練習。前輩這段好壞皆包含在內的經驗談讓我更加湧起了同居的想法。
就在今年春天,我鼓起勇氣向美鶴提出了同居的商量。結果她似乎也在考慮差不多該進一步發展的樣子,很開心地立刻就答應我了。
我們兩人接著便造訪了幾家不動產公司,最後在距離美鶴的工作地點徒步二十分鐘左右的地方找到了一間屋齡還很新,相當理想的公寓。
那是一間室內寬敞且採光佳,又能養寵物的兩房一廳角間房。從陽臺可以清楚看到幾公里遠處的河岸風景,是我們平常的散步路徑。
緩緩流動的河水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景象非常美麗,讓人看著看著心情也會平靜下來。我和美鶴都非常中意那個陽臺風景,而毫不猶豫就決定了這間公寓。
雖然周圍的人總會給我忠告說搬新家很辛苦,容易在各種事情上出現意見不合。然而我們卻沒有遇到那樣的狀況,同居的準備工作甚至順利愉快到讓我們都覺得驚訝的程度。
而就在上個月上旬,我與愛犬離開了自己住慣的老家。比因為一些理由必須晚點才搬家的美鶴早一步住進新家,內心無比期待著與美鶴的共同生活。

到了七月上旬的星期五晚上。
難得能夠準時下班的我,邀請明天同樣放假的美鶴到自己家來,約好要共進晚餐。
在車站前的超市買好美鶴喜歡吃的咖哩材料後,我為了迎接五金百貨打烊的同時就能下班的美鶴而坐在百貨美食廣場外的一張長椅上,等待不久後應該就能聽到的小跑步聲音。
就在此時,我感覺頭頂上似乎有什麼東西亮了一下。
於是我不經意仰望天空,發現原本是深藍色的天空漸漸被沉重的烏雲遮掩。雲中不時微微發光,緊接著傳來讓人不舒服的聲響。隔了幾秒之後又再次發光。
天色感覺隨時都會下雨。這麼說來,天氣預報好像有說過今晚有雷雨的可能。
這下可不好了。我趕緊進入開始播放打烊前音樂的店內,快快抓起兩把擺在店門口的塑膠雨傘,並翻找著自己的包包走向結帳櫃檯。
即將打烊的店內相當冷清,包含我在內只剩下幾名客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店裡到處可以感受到騷動,或者說是帶有些許焦急的感覺。是我的錯覺嗎?
正當我腦中不明所以地浮現問號的時候,教人不安的警笛聲接近而來,誘導我的視線。白底紅線的一臺大車子穿過店門前,轉入停車場。
「請問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收下找零的同時詢問眼前這位應該是打工的年輕店員,然而他似乎也還沒掌握狀況的樣子,只有冷淡回了我一聲「誰曉得」。
不久後,滴滴答答的小雨一口氣變成大顆雨滴,敲打乾渴的地面。屋外的景象變得像是有人在天上打翻了一缸水。
啊啊,下下來了。而且下得好大啊……搞不好美鶴被困在出入口難以行動了。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這次又看到好幾名神色倉皇的男性員工,也不撐傘就一個個衝向屋外的磅礡大雨之中。
「現在搬上救護車了──」
「頭部出血,沒有意識──」
「犯人似乎被警衛抓到了,可是這女孩──」
愣在原處的我耳中聽到的,是一句又一句恐怖的話語。
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我雖然是局外人但也不禁感到好奇,於是用視線追著一位又一位匆匆忙忙的員工們。結果就在這時……
「呃……是誰呀?」
「聽說是寵物店的年輕女生──」
「什麼!騙人的吧?」
從背後傳來的對話讓我當場全身僵住。
寵物店。年輕女生。救護車。頭部…………出血。
沒有意識──
幾秒前穿過耳邊的詞彙與現在聽到的詞彙在我腦中擅自接連在一起。
緊接著一股教人作嘔的壞預感湧上心頭,讓我丟下了才剛買來的雨傘,被誘導似地衝向店外。
同時拿出手機,壓到耳邊。
無機質的待接鈴聲一聲又一聲地延續,連帶使我心中的不安一層又一層地提高。與此同時,停在停車場深處的救護車快速發車,穿過我的身邊。
前方有一群撐著雨傘的人,以及身穿螢光色雨衣的人,圍成厚厚的人牆。
待接鈴聲依然繼續在耳邊響著。
…………難道說……
有如蠟燭忽然熄滅般的不祥預感竄過我的背脊,讓我握著手機的手掌都是汗水。
不,不可能的。
絕對不是──
肯定是不同人──
焦急與不安在我心中揉成一團,促使我鑽進騷動之中,奮力撥開眼前的人群,最後────我看到了。
用大紅色的三角錐與黑黃相間的警示柱圍起來的「案發現場」──
宛如打翻的油漆般灑在柏油路面上的紅色液體。
一支我熟悉的天藍色手機沉沒在水灘中,徹底損毀。
貼有可愛貓狗貼紙的名牌掉落在地面上。
唾液卡在喉嚨深處嚥不下去。
沉重的超市塑膠袋從我手指中滑落,剛買來的食材散落進範圍依然不停擴張的積水之中。
「嗚哇,好誇張……這會不會太嚇人了呀?」
「聽說是女生想要抓住竊盜犯。」
「結果被想要逃走的犯人摔了出去。」
「好像很用力撞到頭的樣子──」

掉落在地上的名牌,有用我看慣的圓滾滾文字寫著『劍城』兩字──

人群圍觀喧嘩的聲音,以及有如沙塵暴般的豪雨聲,一切都在這個瞬間化為寂靜。
在我至今的記憶中,再沒有比這次更加恐怖的經歷了。
1.

淋成落湯雞的我總算趕到距離五金百貨最近的綜合醫院,而救護車已經抵達好一段時間了。
我的頭髮被強風吹得一蹋糊塗,領帶也凌亂不堪,包包、襯衫、休閒褲與鞋子到處都在滴水。但是我沒有餘力去顧慮那些糟糕的模樣,把起霧的全框眼鏡粗魯地扯下來後,便氣喘吁吁地撲向醫院櫃檯,連續喊了好幾次美鶴的名字。
請告訴我她的病房在哪裡──拜託……!
我明明嘴巴上應該是這樣說的,可是聲音卻嘶啞得不成話語。
在櫃檯後方整理資料、身穿深藍色針織毛衣的護理師們雖然對態度嚇人的我紛紛露出彷彿見到可疑人士般的眼神,不過最後還是有一名護理師察覺我拼命想傳達的意思,趕緊幫我查詢外科醫療大樓的病房號碼並告訴了我。
連聲謝謝都沒能好好表達的我緊接著又像顆子彈般衝了出去,在院內光滑的地板上滑了好幾次,撞了好幾下牆壁,奮力奔向病房。
疲憊與恐懼讓心臟幾乎要超出負荷,眼前的景象變得閃爍。
怎麼辦?
通過好幾間病房門前的同時,我的腦中不斷反覆同樣一句話。
要是她已經──
要是她有了什麼萬一──
剛才見到的慘狀又閃過我腦海。
美鶴滿面的笑容浮現心頭,頓時讓我眼眶發熱,鼻子深處一陣刺痛。

「美鶴──!」
我破門而入似地打開了病房的房門。
在寂靜的病房內,我把視線望向布簾圍繞的白色病床。
「……!」
一時之間,我說不出話來。
美鶴她──穿著水藍色的病人服,頭上包有一圈一圈的繃帶,全身靠在病床上。
而且意識清楚。大概是因為我忽然衝進房內而被嚇到的關係,她睜大眼睛看向我。
「美鶴……」
還活著……啊啊……她還活著。
緊張的情緒頓時放鬆,壓抑在眼角的熱一口氣湧了出來。
當看到地上那攤大量的紅色液體時,其實我本來以為已經沒救了。
然而她現在睜著眼睛,還好好地在我面前。這點讓我的心得到無比的救贖,甚至想要對世上的一切都表示感謝。
「美鶴…………太好了……」
體力已經消耗到極限的我在全身癱倒之前跪到美鶴面前,連整理呼吸的餘力都沒有就趴到床邊。
「我聽到店裡的人說了……說妳是想要抓住竊盜犯。」
光是這樣,我就大致可以猜想到發生什麼事情了。
美鶴的個性正經,有強人一倍的正義感。
也因此,她對於所謂不正當的事情帶有潔癖,怎麼也無法原諒恣意破壞規則的人。
可能她當時有想過要尋求支援,但也許狀況迫使她必須一個人出面處裡吧。從她受傷的樣子不難想像,她肯定是勉強自己亂來卻遭到對方反擊了。
以行為來講或許是很正確,然而就結果來說實在危險無比。
如果她當時很冷靜,應該就不會變成這樣了。如果她真的很冷靜。
但她恐怕是感到焦急了吧,焦急到連自己都無法控制。越是遇到這種時候,她就越會選擇亂來的方法,然後嚴重失敗。想要努力解決卻適得其反。她就是偶爾會這樣。我已經看過好幾次所以很清楚。
「妳就是正義感太強,有時候莽莽撞撞的。我從以前就好擔心妳會不會有一天被捲入危險的事情……沒想到竟然會變成這樣。」
她的手臂與頸部也有教人感到心痛的治療痕跡,看得我胸口一疼,彷彿心臟都要被當場捏碎。
我握起美鶴白皙纖細的手臂,結果她又感到驚訝似地看向我。或許是對自己的行動感到愧疚,害怕被我責備吧。
為了讓始終不講話的她能夠安心,於是我張開雙臂包住眼前嬌細的身體,緩緩抱到胸前。
「……我擔心死啦。」
我明明有先深呼吸一口,但講出口的話語還是難掩顫抖。
「還好妳沒死,妳還活著真是太好了。真的……真的是太好了……」
我溫柔地拍著她美麗的秀髮覆蓋的背部。
「呃──」
這時她總算微微張開嘴巴。貼近彼此的體溫,將她的手也繞到我的背部──我本來以為會如此的。
可是不管等了多久,她都沒有把身體靠向我,反而變得越來越僵硬。
「──呃……那個、請、請你不要這樣……請放開我。」
她用聽起來像是好不容易才說出口的聲音如此拒絕了我。
也許是我忽然緊緊擁抱讓她覺得痛吧。於是我趕緊鬆開手臂後……

「請問你……到底是誰……?」

她緊接著說出的這句話,讓一股奇怪的感覺竄過我全身。
她剛才、說了什麼──
我緩緩把身體移開,就在仔細觀察美鶴的表情之前,我的內心「啊啊……原來如此」地輕輕笑了一下。
「不,美鶴……妳別在這種時候開我玩笑啊。」
也許是我驚慌的模樣實在太有趣的關係吧。我完全沒想到她會選擇在這種時候把氣氛帶往那種方向,不過既然她還有精神開玩笑也讓我安心多了。雖然這玩笑讓我有點受到打擊就是了。
但不管怎麼說,至少她看起來意識很清楚,真是太好了。於是我總算放鬆了緊繃的雙肩,可是……
「不……我並沒有在開玩笑。請你現在立刻放開我。好痛……你這個人到底在做什麼……!」
在我眼前的她,表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在胡鬧。
「你是不是走錯病房……還是認錯人了?」
美鶴臉上不但沒有笑容,甚至表情僵硬,眼神中帶有警戒與困惑,接著又說出這樣讓人搞不懂意思的話。
簡直像是對初次見面的人說話一樣。
…………太奇怪了。
「美鶴,妳是怎麼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
「妳──妳在說什麼啊?」
「不、不要碰我,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放開她的身體改為握手,卻依然遭到她強烈拒絕,把手甩開。
積在我額頭的汗珠混雜雨水一起滴落,思考迴路頓時停止。
不是因為被她否定的關係。而是我發現她全身散發出對我的不信任感,彷彿面對什麼來路不明的人物般恐懼的眼神──已經超出開玩笑或演技之類的範圍了。
這是什麼情形?到底發生什麼事?不……她究竟是出了什麼狀況?
就在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猶豫要如何開口的時候,明明從剛才就一直在場,我卻因為過度激動而遲遲沒有注意到的美鶴的家人們把我拉開,趕到了牆邊。
「你這人突然跑進來是想做什麼?」
身穿西裝、被淋得溼答答的劍城爸爸用嚴肅的表情如此質問我。
「你是誰?跟我家女兒是什麼關係?」
體態有些福相的劍城媽媽則是垂著眉梢這麼說道,而頭髮明亮捲曲、身穿流行服飾的姊姊也用懷疑的眼神看向我。
「啊……不好意思,我──呃,這是我的名片。」
我趕緊把亂糟糟的瀏海撥整齊,從淋濕的包包中拿出名片,盡可能有禮貌地鞠躬敬禮。
「很抱歉遲遲沒有向各位招呼。初次見面,敝人名叫龜井戶大介,目前正在與美鶴小姐交往中。」
「……才──才沒有!我才沒交往……一定是哪裡搞錯了!」
對於我的發言,美鶴當場用刺人心臟的話語表示否定。
「…………我女兒是這麼說的喔?」
「不、不可能的!我確實正在和令千金交往中──!」
「我們從來沒有聽女兒說過她有和誰在交往呀。」
「那是、因為……」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
與美鶴交往的三年中,除了一部分對象之外,美鶴對她周圍的人都堅持不願公開我的存在,不願承認自己有男朋友。甚至對自己的家人也一樣。
與家族之間的感情,尤其是對於和父親之間的關係總是抱有不滿與煩惱的美鶴很擔心她與我交往的事情會遭到否定,而一直很猶豫到底該何時把我介紹給家人認識。
然而就在我提出同居的想法時,她終於下定了決心,說過近日內會邀請我到她家與家人見面。
我應該現在把這件事說出來嗎?不,我總覺得應該先釐清的不是這點。
「不是的。我不是什麼可疑人士,我是美鶴小姐的──」
「該不會是跟蹤狂吧……」
美鶴的姊姊瞇起眼睛,說出這樣一句教人毛骨悚然的發言。
被他這麼一說,我額頭上的汗水越流越多。
「跟蹤狂?」
「就是那個呀,該怎麼說,妄想自己真的在跟對方交往什麼的。最近好像有很多這樣的案例喔。美鶴,妳真的不認識這個男人嗎?」
被眾人注視的美鶴抱起棉被,點了好幾下頭。
「真的?那有見過嗎?」
「沒有……一次都沒有……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人。」
騙人……等等,這怎麼可能──
「是這樣嗎?你老實招來。」
「呃、那個。」
「你在跟蹤我家女兒嗎?」
「不是的……!」
「可是我妹妹說她不認識你呀。如果不是跟蹤狂那又是什麼!」
美鶴的姊姊用高跟鞋踱了一下地板表示威嚇後,我本來以為她是要把名片塞回來給我,沒想到居然是一把抓住我的胸襟,讓我差點把僅剩不多的冷靜都拋掉了。
我承受不住來自四方的輕蔑眼神,迫不得已下把頭轉向美鶴,然而她卻堅持不願和我對上視線。
「請各位冷靜下來。不是那樣的,我是……!」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響亮的拍手聲,彷彿把現場淤塞的空氣瞬間拍散了。
「好了好了,請各位到此為止。」
所有人一齊把視線望向聲音來源。在那裡是一名從剛才什麼話都沒說,身穿白衣站在白色牆邊使存在感很稀薄的──男性醫師。
「很抱歉打擾各位,不過這裡是醫院,是病房,是在患者面前。如果要繼續請到外面去好嗎?」
在場所有人就像面對指揮家的演奏樂團般頓時變得肅靜。面露微笑的醫生接著緩緩走近美鶴,坐到病床旁邊的一張圓椅子上,向她說道:
「劍城小姐,妳才剛清醒過來或許很難受,不過可以讓我們稍微繼續剛才的問題嗎?」
美鶴依然一臉困惑,「……喔」地簡短回應。
「那麼我就繼續問了。劍城小姐,妳是在寵物店工作對嗎?」
「是的。」
「那麼請問妳現在的工作做了幾年呢?」
「……還不到一年。」
美鶴雖然有點小聲但還是很清楚地如此回答。
「……呃,美鶴?」
「妳在說什麼呀?」
美鶴的母親與姊姊也做出和我同樣的反應,美鶴的父親也露出跟那兩人一樣的表情注視美鶴。
「劍城小姐,請問妳幾歲?」
「二十一。」
「今年是幾年?」
美鶴毫不猶豫地回答出來後,現場又再度騷動一下,醫生也閉上了嘴巴。整間病房接著變得一片寂靜。
「好,就到這邊吧。各位家屬,可以麻煩跟我到外面稍微談一下嗎?啊,還有你也是。如果不趕時間,我希望可以跟你個別談話。至於劍城小姐,我最後會再慢慢跟妳說。請妳稍等一下。」
在醫生溫和的催促下,美鶴的家人們直到最後都沒有放下對我的疑心,被帶進了問診室。
而我也依舊抱著曖昧不明的心情,遵從醫生的指示走出病房,在已經熄燈的走廊等候。
在我離開病房之前,即使轉回頭望向一個人孤零零地被留在明亮的病房中,表情顯得很不安的美鶴,她終究還是沒有和我對上一次視線。

「抱歉讓你等了那麼久。呃……你叫龜田先生是吧?」
後來過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當雷聲與豪雨都完全停息下來的時候。
我看著美鶴的家人們各個帶著複雜的表情走回病房之後,醫生接著便招招手把我叫進問診室。
在充滿藥物氣味的問診室中,我與醫生面對面坐到椅子上,把眼鏡重新戴好,並再度從包包中拿出名片報上自己的名字。
「哦哦,對對對,是龜井戶大介先生。你全身淋成這樣沒問題嗎?要小心別感冒喔。」
綻放光澤的禿頭讓人印象深刻的這位年約五十多歲的醫生雖然長得一副只要戴上墨鏡就像個黑道的樣子,然而一反他嚇人的長相,態度倒是非常親切,是個當我在等待的時候會給我一條毛巾擦拭的好醫生。
雖然對方笑著臉收下名片,但我認為這樣或許還不夠。於是我在對方詢問之前就主動拿出夾在車票夾裡與美鶴的合照、手機裡的照片等等,盡可能提出我和美鶴關係親近的證據,並表現出冷靜的態度。
「謝謝你。其實在你進到病房的時候我就猜想應該是這樣,而現在能正式確認真是太好了。我是在劍城小姐康復之前負責輔助她的醫生,敝姓羽毛(Hake)。啊,不是禿子(Hage)喔,是羽毛(Hake)。雖然頭皮是這個樣子,但名字裡沒有濁音。啊哈哈,不過患者們給我取的暱稱是『禿頭醫生』,所以其實要怎麼叫都可以啦。總之,請多指教囉。」
也許是他個人的拿手笑話吧,醫生開朗地笑著,並有點強硬地與我握手。
他可能是為了緩和緊繃的氣氛,然而我的表情卻怎麼也無法放鬆。醫生明白我的心情後也緩緩收起笑容,變成嚴肅認真的表情。
「也對。比起我的頭皮,現在重要的是劍城小姐的事情啊。」
我點點頭作為回應。
「我想你應該也聽說了,劍城小姐在事件當時是被企圖逃跑的竊盜犯摔擲出去,結果用力撞到了頭部。要是撞到的地方再稍微偏一點就很危險,而且出血也很多,還好當時能夠及早發現及早送醫。幸運的是骨頭看起來沒有異狀,雖然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不過生命上並沒有危險。在很多方面來講都值得慶幸……不過這是指身體上。」
醫生講到這邊語氣一轉,接著說道:
「遺憾的是,在這裡發生了一點問題。」
他用食指輕輕敲一敲自己的頭部,預先告訴了我一句「這件事講起來會有點衝擊性」,但我還是抱著恐懼點點頭回應。
「龜井戶先生──請問你有聽過『逆行性失憶症』嗎?」
我因為沒聽過這個詞而皺起眉頭後,醫生又改口說明:
「就是社會上一般稱為『記憶障礙』或『記憶喪失』的症狀。」
「記憶喪失……」
就在我復誦詞彙,驚覺某件事情的同時,醫生直接了當地對我說出了現在發生的現實:

「劍城小姐現在處於遺忘了近三年來記憶的狀態──」

這一天。
我避開了與美鶴永別的命運。
然而或許是作為代價。
連繫我與美鶴的所有回憶,都從她心中消失了──
2.

「你到底是怎麼了?最近失誤連連啊。發生什麼事了嗎?」
上午工作時間結束的鐘聲響起後,比我大五屆的前輩猿渡先生坐在辦公椅上用腳蹬了一下地板,連人帶椅滑到我的辦公桌旁。
「剛才的障礙也沒多嚴重吧。為什麼你會花那麼多時間?對客戶的確認工作也超時,而且還去觸怒到鮫島組長。我從途中看得都好難受啊。」
猿渡先生確認我們的直屬上司鮫島組長離開座位去洗手間後,一邊注意廁所門的動靜一邊用能量飲料的瓶子戳我側腹。
我們的工作稱為『系統工程師』,負責監視網路狀況。主要的工作流程是當網路發生問題時處理障礙、調查原因並且向客戶報告結果。
這工作是三、四個人組成一個小組,分工負責從障礙發生到修復的步驟。然後不論在什麼職場都一樣,當小組中有一個人犯錯,想當然周圍也都會受到影響。只要一個人動作太慢就會拖延調查速度,使障礙的原因遲遲找不出來,連帶拖延到對客戶的對應,而且要是客戶等得不耐煩時又沒辦法好好說明,簡直可以說是糟到了極點。
當然,只要是人誰都有可能犯錯。但是如果四人小組一個禮拜五天工作中發生四次錯誤,而且都是同一個人在明明沒什麼困難的案件上失誤連連,那麼小組的組長會大發雷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不用說,現在講的那個人就是我了。
「……對不起,拖累大家了。」
「沒關係啦,別在意。誰都會有狀況不好的時候啊。總之我們去餐廳吧。今天我請客,看你是要叫大碗的還是怎樣都別客氣。」
「謝謝你,遠渡先生。」
我這份工作已經做了幾年,應該已經算熟練才對的。但老實講,我最近的工作表現連我自己都覺得非常糟。像剛才的障礙也是,只要冷靜應對,就算是新人肯定也可以輕鬆處理。明明是當著小組晚輩的面前,這表現實在丟臉。
「哎呀,龜井戶先生,請你別太在意啦。像我不久前可是每天都在拖累大家呢!沒什麼關係啦。」
一年前加入小組的牛尾一副不會在意似地從我面前的電腦後方探出頭如此說道後,猿渡先生接著「你是每次都在拖累大家啦」地狠毒回應。
牛尾苦笑地說了一句「說得也是啦」後,拿出一個不鏽鋼製的便當盒。裡面裝的想必是她太太親手製作的豐盛便當吧。
看到那便當的猿渡先生用錢包敲敲自己的肩膀,對牛尾露出調侃的表情。
「愛妻便當啊,我總有一天也想吃吃看哩。」
「啊哈哈,很羨慕吧。這裡面裝了滿滿的愛,超好吃的。今天是炸雞塊便當喔。」
「啊~我肚子餓扁啦~那炸雞給我一塊。」
「哇!才不要呢!請不要過來!」
猿渡先生又跨坐在辦公椅上滑向牛尾,用學生時代般的態度捉弄他。
「才二十歲出頭就結婚生了兩個孩子,你人生到底是活得多急啦?悠悠哉哉活到像我這樣大叔的年紀也可以的說。」
「請不要因為自己沒異性緣就嫉妒別人呀。前輩如果要嫉妒不是還有另一個人可以嫉妒嗎!」
牛尾死守著自己的便當盒並試圖把對方的視線誘導到我身上,然而猿渡先生卻依然沒有改變捉弄對象。
「龜仔沒關係啦。人家那麼正經,又跟女朋友交往得那麼清純。比起嫉妒更讓人想為他加油打氣啊。哪像你態度吊兒郎當的,看了就莫名火大。」
「這算什麼理由啦──!」
「就是看你平常有沒有積陰德啦!」
「嗚哇,居然講這種話!反正龜井戶先生不久後也會結婚的啦!既沒出軌也沒吵架過,安安定定交往了三年,同居生活也近在眼前,以人生遊戲來說就是已經走到結婚前一格啦!」
牛尾說著,「對吧?」地把話題拋向我,結果我頓時讓手中的能量飲料掉到地板上。
現場緊接著陷入一片沉默。我雖然勉強露出笑臉回應,但那兩人似乎從我僵硬的態度中察覺什麼事情而面面相覷。
「啊……請問我是不是踩到地雷了?」
「呃、你最近沒精神的理由該不會是……」
反正就算否認也肯定會被打破砂鍋問到底,於是我只好放棄隱瞞,點點頭。
「請問是吵架了嗎?」
「怎麼可能只是吵架而已就失魂落魄到這種程度啦。難道……是對方出軌了?」
「咦~可是從以前聽起來,那位女朋友絕對不是會出軌的類型啊。」
那兩人紛紛把頭探過來,從兩側包夾我。
「還是說反過來?是你闖了什麼禍嗎?」
「怎麼可能?龜井戶先生才不是那種人啊。」
「還是更直接,你被甩了?」
雖不中亦不遠矣的回答在我眼前來去著。
「呃……請問我可以問個奇怪的問題嗎?」
雖然到最後一刻我都很猶豫該不該講出來,但獨自一個人承受這份感情也差不多要到極限了,於是我婉轉地吐露出自己的心聲。
「這個……只是假設狀況。」
兩人「嗯嗯」地點點頭催促我說下去。
「假設、如果,自己的太太或女朋友……有一天忽然喪失記憶,把兩人之間從相遇到現在的所有事情都忘光了,請問該怎麼做?」
猿渡先生與牛尾聽到我這麼說,當場互看一眼後,瞇起眼睛皺起了眉頭。
我想也是。忽然聽到這樣脫離常軌的發言,會露出那種表情也是難免的。
「喪失記憶……嗎?」
「……呃~抱歉……那是什麼意思?」
這反應也很理所當然。一點也不奇怪。像我也是一樣。
我自己當時也是這樣──

「記憶喪失……怎麼會……」
我雖然有聽過這個詞,但怎麼也無法接受。
為了再次確認,我望向羽毛醫生。但遺憾的是醫生表情嚴肅,已經準備繼續說下去了。
「失去記憶」這種事情首先就讓人覺得很沒現實感了。然而美鶴的反應的確很像是忽然被陌生人擁抱的感覺。
我和美鶴至今一同度過了三年的時光,彼此累積了相當程度的信賴。
再怎麼想我們都不可能會見到面認不出對方,而且就算因為在家人與醫院醫生面前被男朋友擁抱感到害羞,我也不認為美鶴會演那麼複雜精巧的一場假戲。
要不是因為喪失記憶,現在的狀況根本就想不通。
「請問所謂的記憶,是那麼輕易就會喪失的東西嗎……?」
面對如此不知所措的我,醫生似乎為了讓我冷靜下來而慎選話語進行說明:
「這是極為少見的案例,不過人的大腦本身就充滿未知,不論發生什麼事情其實都不奇怪。當頭部受到過於強烈的衝擊,或是當人遭遇超出自己接受範圍的事件時,有時候大腦就會將那件事本身以及導致那件事發生的過程都遺忘掉。遺忘的範圍因人而異,可能只有事件發生的瞬間,可能是幾個小時乃至幾天、幾個禮拜,或者幾年甚至從出生以來所有的記憶。現在講的這個是很極端的例子啦,不過……像幼年時期遭受過強烈的心理壓力或恐懼,導致長大後對當時的記憶模模糊糊想不太起來之類的案例,應該就經常聽說了吧。」
我聽到這邊,忍不住把手放到自己太陽穴附近。
因為我自己從前也有過一次類似的經驗。
「可是,三年也未免……請問這應該只是暫時性的現象,很快就會恢復了吧……?」
「嗯,如果是那樣當然最好。但這究竟是暫時性還是長期性,都要看劍城小姐本人的狀況了。」
「意思是說可能明天就會恢復,或者可能一個禮拜後就會恢復了嗎?」
「是有那樣的可能性。」
「那麼一輩子都不會恢復的可能性也……」
在我表情徹底絕望之前,醫生又安慰似地補充說明:
「不過記憶這種東西就算會被忘記,也不會完全消失的。有時候會因為一點點契機就忽然全部想起來,或是一點一滴慢慢回想起來。」
雖然這狀況也因人而異就是了。醫生為了讓我安心而如此說道。
接著好一段時間我都說不出話來,只能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在狹小的問診室中,唯有時鐘的秒針持續主張存在。
美鶴遺忘了過去三年的記憶。
而我們從相遇、交往到今天也將近是三年。
換言之──對於現在的她來說,我根本不是什麼情人,而是素未謀面、完全不認識的陌生人。
即使腦袋可以理解,但我的心卻怎麼也無法接受。這也是當然的。
我們禮拜二晚上才在車站前的餐廳一起用過餐。
禮拜三美鶴還到我家來,兩人開開心心地玩了線上對戰遊戲。
禮拜四我們偶然在同個時間下班,就一起到附近的速食店聊天。結果因為遲遲捨不得分開而錯過了最後一班公車,於是我一如往常地護送感到不好意思的她回到家。
那時我提議說「明天我們再一起煮咖哩吃吧」之後,美鶴也用柔和的笑臉回應我:「好,那麼明天見。回去路上小心喔!」,然後直到我轉進住宅區的轉角前,她都一直站在自己家玄關門前對我揮手。
明明見面次數頻繁到沒見面的日子還比較少的程度,但看著她的笑容就會讓我很自然地期待下次快點再見面。像這樣對明天抱有希望的我還真是個幸運的傢伙啊,我不禁對自己如此感到傻眼的同時又感到開心。另外也再次確認到自己是真的打從心底深深喜歡著她,又一次對自己傻眼了。
我以為這樣充實的日子會一直延續下去,卻沒想到──禮拜五晚上再度和美鶴見到面的時候,她居然會忘記了我。
即使是自己親眼看到的狀況,但我依然無法接受。
與其說是感到難受,更應該說是我的身體還沒有適應這個事實。身體內側一波又一波的的動搖讓我都感到暈眩起來了。
彷彿錯過最後一班電車而回不了家。
彷彿被孤零零地丟棄在一座無人的孤島上。
不知何去何從的心情讓人只能呆呆愣在原地。
「…………今後該怎麼辦?」
我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之後,醫生也像是早在等我這句話似地靜靜開口:
「現在對劍城小姐來說最需要的,是好好靜養,好好吃飯。反過來說最不需要的,是責備自己想不起來的心情,以及擔心自己被周圍的人拋下而焦急的情緒。這些對身體是最不好的。」
這段話剛才醫生似乎也有對美鶴的家人們說過,而最後他也有對美鶴本人說明的樣子。
「像人在感冒的時候沒辦法一次吃太多東西對吧?現在的劍城小姐就跟那狀況一樣,必須慢慢地、慢慢地接受現況,一點一點地適應日常生活。就好像花多一點時間慢慢吃下一碗稀飯。要是勉強自己去回想可能會引起消化不良,在不自覺間累積心理壓力,進而影響到身體的狀況。劍城小姐的復健內容,就是要慢慢、慢慢地去習慣現在的生活。讓她親自去聽、去看、去接觸,應該就能慢慢回想起來。所以這邊就要拜託你了。」
醫生說著,拍拍我始終垂下的肩膀。
「要是把這件事告訴劍城小姐,她想必會對自己身處的狀況感到非常驚訝。然後好一陣子肯定會過得非常辛苦。畢竟自己腦袋中的記憶和現實世界有非常大的落差,所以會感到辛苦也是難免的。光是這點就足以造成她精神上的負擔了,而且在她周圍想必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夠配合她吧。明明錯是錯在引起這次事件的犯人,但或許也會有人責怪遺忘了記憶的劍城小姐。」
據醫生說,對於發生記憶障礙的人而言最難受的事情,就是無法得到周圍人的理解。
其實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如果自己因為不知道某件事而受人責備、遭人否定,無論是誰都會感到受傷的。即使心裡明白本來應該如此,但遺憾的是不論基於任何理由而傷害別人的人肯定會存在於這世上。
「所以說罹患記憶障礙的患者必須要有人在一旁扶持,讓患者可以接受現在的自己,讓心靈得以喘一口氣。而我希望龜井戶先生可以擔任這樣的角色。」
不要否定她,要有耐心地在身旁看護,讓她不要責備失去記憶的自己。
「在一旁扶持的人想必也會跟患者本人一樣遇到很多辛苦的事情。這並不是任何人都能夠辦到的事情。」
「可是……美鶴她……」
當美鶴說出「──你是誰」這句話時充滿困惑的表情又浮現我腦海,讓我握在大腿上的拳頭不禁顫抖起來。
「別擔心,我也會協助你。等一下我會去跟劍城小姐還有她的家屬們進行說明,然後就同時也說明一下關於你的事情吧。」
「可以嗎?」
「嗯,要不然你在他們面前就依然是個可疑人物啦。劍城小姐一開始應該會感到混亂,不過只要慢慢說明,她一定會相信的。因此你不需要擔心會失去自己的立場。」
到這時,我才總算吐出了一口氣。
緊繃的心中終於萌生了小小的安心──但很快又枯萎了下去。
只要照這狀況發展下去,剛才那場騷動中大家對我的誤解肯定可以在醫生的協助下獲得解決。
美鶴的父母可以明白自己女兒並不是被奇怪的男人纏上而感到放心,而對我來說不需要被美鶴與她的家人們繼續懷疑下去當然也是最好的。
可是對美鶴本人來說呢?
如果把現況告訴內心比我還要混亂的美鶴,讓她知道了「我是她情人」這樣的事實。然後呢……
就算美鶴剛開始無法相信我是跟她交往了三年的對象,不過後來漸漸接受這個事實之後,她搞不好會覺得自己做錯事而感到沮喪失落。
若只是感到沮喪失落還算好的,但要是她對於自己遺忘了這件事的罪惡感不斷累積,會不會漸漸變得滿心愧歉?
她會不會過度責備自己,覺得無論如何都要把記憶回想起來而變得拼命?
美鶴的個性是──討厭不正當的事情,總是嚴格紀律自己,正經八百到有點小麻煩的程度。正因為我一直以來都看著她,所以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到她之後被自己的記憶與自責的心情折磨而痛苦的模樣。
或許冷靜接受現狀,陪伴在一旁扶持內心困惑的女朋友是身為情人的工作──但是照現在這樣去面對內心充滿不安的美鶴真的好嗎?
把「我是妳遺忘的情人喔」這樣的事實放到她眼前,真的是正確的行為嗎?
各種糾葛在我腦中不斷來來去去。
……如果今天立場對調,她在這種時候會怎麼做……?
如果是美鶴,肯定會比自己更優先考慮遇到困境的人,即使自己辛苦也會忍耐下去。
即使狀況困難,也肯定會勇敢面對。
既然這樣……我──
心臟的聲音變得與時鐘同步,喉嚨深處不斷感到刺痛。
花了好長一段時間後,為了把內心還不堅定的決心堅定下來,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什麼?」
聽到我的發言後,醫生就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似地如此回問。
但我的回答不會因此改變,只是把同樣一句話再說出來而已:
「我這次就不和她見面了。不好意思,關於剛才的事情,可以麻煩醫生幫我隨便含糊過去嗎?」
「龜井戶先生,你在說什麼啊?不能這樣,必須好好說明關於你的事情才行。」
羽毛醫生理解了我的心情而為我感到擔心。我們明明是初次見面,我卻不禁對他抱有比過去遇過的任何醫生更良好的感覺。可以感受得出他不是機械性地在跟我對話,而是帶著感情與我交談。
可以讓如此親切的醫生擔任美鶴的主治醫生,真的是太好了。
「醫生……美鶴擁有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勇氣,尤其當自己認為某個行為可以幫助到別人的時候,她就會像今天這樣,做出大家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我很喜歡那樣的她,真的,喜歡到連自己都覺得誇張的地步。正因為這樣……我不希望讓她覺得自己做了錯事,不希望讓她哭泣。」
我把淋濕的包包拿起來,語氣平淡地將自己對美鶴懷抱的純粹好感,以及要是等一下就這樣回病房去說明,我擔心會發生我所不樂見的狀況等等都告訴了醫生。
「也就是說,你今後要隱瞞自己是劍城小姐的男朋友,與她接觸嗎?」
羽毛醫生明白了我心中的想法後雖然沒有露出否定的表情,不過他把手臂交抱到胸前,試探我心中是否還有猶豫。
「畢竟我是醫生,比起患者的家屬或情人,我更應該無時無刻為患者著想才行。我會希望給患者的負擔是越少越好。但你真的可以接受嗎?光是自己重要的對象失去記憶就讓人相當難受了,居然還為了不要讓她受苦而不告訴對方自己是誰……即使是局外人的我聽起來都覺得很殘酷啊。」
「如果能夠多少減輕她的負擔,我就希望能夠選擇這麼做。」
雖然我努力不讓心情寫到臉上,但恐怕還是被醫生察覺了吧。
即便如此,我依然讓自己保持著對美鶴的覺悟直到了最後。

下班後我搭上地下鐵,在周圍硬梆梆的背部與皮製手提包的包夾下搖了一個小時。當抵達離自己家最近的車站時,天空就和上次一樣下著豪雨。
到這時我才回想起來,今天早上自己隨意聽過的氣象預報中確實有講過「雖然梅雨季即將結束,但現在天氣還不算太穩定,今天從黃昏開始也依然有下豪大雨的可能……」之類的事情。
很不幸地,我現在錢包裡剛好沒有零錢,於是我放棄到便利商店買傘,決定下公車之後淋雨回家了。
十層樓的漂亮公寓裡位於七樓的角間房,就是我和美鶴為了同居而租的房子。
寬敞的廚房與客廳,才剛重新裝潢過的浴室與廁所,兩間分別有四坪與三坪大的西洋式房間。所有房間都有完善的收納空間,也附有陽臺,採光良好。當初不動產業者介紹這房間時的賣點就是「可以和您家的小狗狗一起舒服睡午覺喔」,但連日來的壞天氣讓人根本無法享受日光浴。
我用濕透的手將鑰匙插入鑰匙孔,打開家門。
在帶有濕氣的昏暗玄關可以看到兩個彈珠大小的黃色光點。
我從鞋子中把腳抽出來踏進房裡後,等待著我的那傢伙便輕輕用鼻子叫了一聲,纏到我腳邊來。
「我回來啦,萊斯。」
我「啪」一聲把燈光點亮,便看到了眼前這隻已經看慣的毛茸茸動物。
萊斯──我的愛犬。
牠是與我一起住在這間一個人居住太寬敞的房子中唯一的家人。
體型以中型犬來說發育得有的過剩。是一隻愛撒嬌又調皮的五歲公狗。
雖然經常被人詢問「這是哪種狗?」但很遺憾的是,牠並不是什麼帶有血統證明書的高貴小狗,而是米克斯犬(我以前說「雜種狗」的時候被美鶴罵過「請叫牠米克斯!」)。體毛幾乎全黑,配上嘴巴周圍與腳掌附近的白色,形成雙色調,耳尖下垂讓人覺得或許帶有邊境牧羊犬之類的血統;然而牠的臉部並不像西洋犬那樣凜然有神,而是日本犬特有的狸貓臉,尾巴則是彎曲起來的甜甜圈型。
牠是我小時候撿來的初代愛犬所生的小孩,而那隻初代愛犬不知為何從小狗時代就非常喜歡吃麵包而被取名為「麵包」,然後生下來的兒子就與之配對取名為「萊斯(Rice)」了。雖然個性容易得意忘形,不過很好相處。
我蹲下來與開心迎接我回來的萊斯對上視線後,牠便豪邁地全身撞過來並舔起我的臉頰。
疲憊不堪的身體頓時有種新鮮空氣注入內側般的感覺。
我自然地露出笑臉,搔搔牠蓬鬆柔軟的頭部。
與萊斯玩了一下後,我脫掉淋濕的衣服丟進洗衣機,然後就直接去沖澡了。
疲勞隨著雨水與汗水一起被沖走,讓人感到神清氣爽後,我把買來放在冰箱的涼拌捲心菜以及從超市買來已經吃慣的熟食包端到圓形餐桌上,與加熱過的冷凍白飯一起送進嘴巴。
孤零零一個人的餐桌。每吃一口食物就能清楚聽到自己咀嚼的聲音。
對面的位子雖然已經好一段時間都沒人坐過,但我還是無法感到習慣。
我不經意地抬起頭,便看到萊斯趴在餐廳與玄關之間的位置,用牠毛茸茸的尾巴以固定的節奏拍打木頭地板,雙眼注視著今天已經不會再打開的家門。
牠知道下雨天不會出門散步。
可是卻依然背對著我,尾巴「啪──啪──」地緩緩跳動。
牠的眼神中想必帶有期待與確信吧。
啊啊,又這樣啦。我如此想著,並吹吹口哨叫了萊斯一聲。
「她今天也不會來啦。」
萊斯立刻把頭轉回來,把耳朵微微往後動,露出『為什麼?』的表情。
狗是很聰明的動物。對於我們人類的話語即使沒有理解到很詳細的地步,也能確實感受出我們想要傳達的心情。
「美鶴她現在過得很辛苦啊。」
萊斯接著「咕……」地發出含糊的低鳴聲,感覺像在抗議說:『你在說什麼?那是什麼意思?』
不過牠大概還是從我的表情中明白美鶴今天也不會來的樣子,沒多久後便無精打采地回到餐廳,鑽到餐桌底下把臉靠在我腳上。
呼──從牠鼻子吐出來氣息聽起來就像失望的聲音。
我伸手摸摸萊斯的頭告訴牠我也是一樣的心情後,牠暖暖的舌頭便滑過我的手指。
從那之後過了兩個禮拜──
自從那天以來,我們一次都沒有見過面。

美鶴因為記憶障礙而失去的記憶是三年。
不是三小時,不是三天也不是三個禮拜,是三年。
而且那不是普通的三年,是讓我們身為情侶彼此相連的重要「過去」。
這三年的記憶從最開始的部分就完全遺漏,使美鶴從那天起變得無法把我認識為情人了。
羽毛醫生雖然說他要最為患者著想才行,但還是察覺我的心境,告訴我可以向美鶴表明自己是什麼人,並陪伴在她身邊沒有關係。
然而當我想到將來有一天可能會看到美鶴被罪惡感束縛而難過的表情,我就怎麼也不希望在那時候向她表明自己的身分。
她只是做了正確的事情,沒有任何理由責備失去記憶的自己。
因此我決定今後不是身為她的情人,而是一如她現在的認知,以陌生人的身分與她接觸,默默守護她。
要把失去的關係重建起來肯定不是容易的事情。即便如此,我還是……

當時在我離去之前,羽毛醫生又稍微跟我講了一些話,關於我今後要怎麼行動,要怎麼面對美鶴。而醫生給我的建議是:
「所謂印象深刻的事物如果能夠再度體驗,就有回想起來的可能。」
漂亮的風景,去過的場所,聽過的話語。不論形式如何,據說記憶有時候會因為小小的契機影響而重新浮現腦海。
醫生有如送我一枚護身符般,直到最後都態度堅定地為我建言。
「美鶴小姐與龜井戶先生啊……兩位很登對喔。」
在最後,他還用這樣沒什麼緊張感的話送我離開。
「鶴與龜不就是會帶來好兆頭的組合嗎?所以我也為兩位深深祈禱,希望你們總有一天會遇到幸福來訪。」

我握著手機,在薄薄的棉被中縮著身體睡覺。
萊斯在腳邊靜靜睡著。明明當美鶴來我家過夜的時候牠總會鑽進美鶴的被子裡,佔據在我們兩人中間,但最近連這樣教人小生氣的一幕都看不到了。
美鶴說「反正我遲早也會搬過來住嘛」而不知不覺間展開在陽臺的數十種仙人掌盆栽以及伽藍菜、蓮花掌、銀波錦等等看在我眼裡根本分不清楚什麼是什麼的多肉植物盆栽們都因為缺少美鶴照顧而顯得孤寂。
美鶴以前打瞌睡被我偷拍到睡臉的兩人坐沙發。
因為美鶴基於「桌子沒有稜角心情上也會比較圓滑」這樣獨特的個人見解而買來的圓形餐桌。美鶴喜歡的天藍色遮光窗簾。
美鶴說因為很可愛而買的萊斯用餐盤,以及兩人用的雙色拖鞋與馬克杯。
廚房架子上放了各式品牌的各種清潔劑,是因為只要見到『新發售』的文字就會想試試看的美鶴總是在家裡的東西還沒用完之前就忍不住補貨的關係。
每次當我在想「庫存只要買一份就夠了啊」的時候,總會發現冰箱裡放了我喜歡喝的能量飲料,讓我覺得「算了,也罷」。到這邊為止都是一整套約定俗成的步驟。
房子裡到處都是與美鶴一起度過的日子,只要映入眼簾腦中就會擅自重播過去的回憶。
今天她也有好好吃飯嗎?
她頭上的傷看起來好痛啊。現在有比較好了嗎?
希望她不要為了記憶的事情過度煩惱。
……啊啊。
…………好想跟她見面…………
在眼皮遮掩出的黑暗之中,我為了消掉模模糊糊浮現腦海的真心話而在床上翻了一下身體。
我現在必須等待。
為了與她重新相逢,我必須等待『最初的時候』。
就這樣,我把快要爆發出來的不安沉入心中深處,進入了夢鄉。
隔天早上,在鬧鐘響之前手機就先響起。

是羽毛醫生打來的電話,告知我美鶴已經退院,從後天開始就會回到工作崗位了。
3.

美鶴回歸職場的這一天。
我有如一名修行僧般默默執行工作,一到下班時間便離開公司,直接來到了五金百貨的寵物店。
明明是我已經來習慣的店家,這次卻有種彷彿排隊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才總算得以入店的莫名緊張感。
我在百貨出入口附近先深呼吸,然後一直線走向位於深處的寵物店。
穿過寢具販賣處之後就能看到寵物食品的陳列架,接著是擺放熱帶魚、烏龜與金魚用水槽的水族區,再通過倉鼠或鸚鵡等等的小動物區,便能聽到小狗充滿精神的叫聲了。
四層七列的玻璃門展示櫃,每一格養一隻附血統書的小狗或小貓。寵物美容服務的櫃檯。簽署購入契約用的桌子。採用暖色調而讓人感到心情放鬆的壁紙上畫有的可愛小狗小貓圖案。打過蠟而充滿清潔感的白色地板。這就是美鶴工作的寵物店。
我為了不要太過顯眼而靠到陳列架旁邊,移動視線尋找應該會在店裡的她。
現在時間晚上七點二十分。因為是平日快要打烊的時間,賣場中沒什麼客人。在這個時間帶,店員們通常會在店後方的員工區照顧狗貓、清潔店內或是享受遲來的休息時間等等。
我假裝自己是下班路上順道來為愛犬買零嘴的客人,沿寵物店的外圍繞了一圈。
不用多久,我便看到了那抬頭挺胸的身影。
長長的頭髮綁成一束,握著拖把清潔地面。大概是事件留下的傷口還沒痊癒的關係,頭部依然包著薄薄幾圈的繃帶。
她緩緩轉過來的側臉看起來隱約帶有疲憊,而且偶爾會停下腳步,彷彿看到什麼稀奇的東西般環顧店內後輕輕嘆氣。
我記得美鶴在這間寵物店工作了三年又幾個月。
如果她現在失去了三年份的記憶,就只剩下剛進來幾個月還是個新人時的記憶了。因此現在的她並不知道一年前店內進行過大幅改裝,或許是對陌生的職場環境感到困惑吧。
我因為經常會來這間寵物店的關係(假裝來買東西但實際上是為了來見美鶴的事情應該沒有被人發現才對),所以跟這裡的店員以及副店長阿姨都認識,偶爾也會聊聊天。
而那起事件之後,我有一次假裝來買狗飼料並若無其事地詢問了一下,知道店裡的大家都非常擔心美鶴的狀況。
美鶴當初似乎也有表明希望回到職場的意思,然而畢竟情況特殊,據說店長一開始是預定要勸美鶴簽屬合意終止勞動契約的樣子。
我從以前就有聽過,這家寵物店名叫熊谷的店長好像是一位個性乖僻的中年男性,平常就會對女性店員或個性較柔弱的店員們過剩地挖苦諷刺,擺出身為上司非常不應該有的陰險態度。美鶴變成現在的狀態後他非但沒有表示關心,甚至大概是想趁這機會把美鶴趕走吧。
然而那天美鶴試圖捉捕的犯人是前幾天也在附近的酒行、超市、家電量販店大量竊盜高額商品並逃走的累犯,包含這間寵物店的商品在內,當時這棟五金百貨估計可能損失的金額據說高達幾十萬元。而就結果來說為逮捕犯人提供了重大貢獻的美鶴不但受到警察與五金百貨的稱讚,甚至好像還有收到感謝狀的樣子。
再加上大家紛紛為美鶴求情,認為把挺身阻止了店家受害的美鶴逼到退職也未免太過殘酷,而獲知詳情的寵物店總公司也認同讓美鶴退院後回歸職場,終於讓美鶴退職的危機獲得了解決。
可以說是職場的同僚們以及公司都站在美鶴這邊,而拯救了對工作著落感到不安的她吧。
我當初聽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也深深感到安心。畢竟如果不只是記憶,連自己最喜歡的工作都失去了,她肯定會感到更加難過。
……好,話題有點偏離了。從這裡回歸主題。
周圍看不到其他顧客或店員。若要行動就要趁現在。
於是我裝出平靜的態度走向展示櫃,在第一層最邊邊的一格中跳來跳去的巴哥犬正面蹲下身子。
我記得以前第一次嘗試與美鶴接觸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巴哥犬很可愛是吧。這種狗個性很親近人類,相當受歡迎喔~請問您家裡也有養狗嗎?」
就在我隨意伸著食指吸引小狗注意的時候,意外地很快就聽到腳步聲從背後靠近。接著被對方搭話的我忍不住把原本應該仔細準備好的冷靜態度都當場丟掉,反射性地把頭轉了過去。
兩手握著拖把,用親切的笑容探頭看向我的──正是美鶴。
因為很久沒有如此近距離跟她見面的緣故,我的緊張指數頓時爆錶,差點忘記接下來應該說的話。
「哦哦,呃……是,有養。我有養狗。」
我的回答僵硬到讓人難過的地步。
不對,不能這樣。這樣是不行的。要保持平常心。平常心。
就在我拼命在心中如此告誡自己的時候,看著我的美鶴忽然抖了一下肩膀,然後表情漸漸變得緊張起來。
「你是──」
上次在醫院忽然抱住我的那個怪人──她大概是這麼想的吧。
她假裝若無其事地往後退下一步,將別在檸檬色圍裙上的名牌趕快拿下來收進口袋中。
原本應該在笑的眼眸中開始流露出警戒的神色,彷彿在確認記憶似地瞇起眼皮。
「是上次……在醫院……」
在她繼續說下去之前,我故意用比較誇張的動作扶了一下眼鏡,一臉感到奇怪地歪頭。
「醫院……?」
「咦?」
見到我這樣冷靜的態度,她頓時變得像石頭一樣僵硬。
接著用懷疑的表情注視我的臉。
「呃,請問我們有見過面吧……上次?」
「是這樣嗎……?」
我努力擠出自己原本就不精湛的演技。
「你在跟我裝傻嗎?」
「什麼叫裝傻呢?呃……」
「……怎麼可能、這……」
美鶴雙唇緊閉,用手摸著自己的後頭部。
原本目不轉睛地觀察我反應的視線沒多久後便開始不安定地到處亂飄,然後趕緊對我彎腰低下頭。
「對不起。那個、我認錯人了……非常抱歉。」
聽到她這句話,我默默在心中鬆了一口氣。
曾經有幾次別人說過我戴眼鏡時跟沒戴眼鏡時給人的印象完全不一樣。看來那是真的呢。
上次我是在拿掉眼鏡的狀態下與美鶴見面,原本用髮蠟抓起來的髮型也亂糟糟地垂下來,再加上全身被淋成落湯雞。即使是同一個人,今天的我和上次的我看起來應該會差很多吧。
為了以陌生人的身分重新與美鶴認識,我必須想辦法把當時自己給美鶴心中留下的差勁印象抹消掉才行。
當聽到羽毛醫生提出「那就乾脆讓對方以為自己認錯人就好了」的建議時,我原本還膽小地認為事情怎麼可能那麼容易。不過看來這三個禮拜的時間中,那場令人不愉快的記憶在美鶴腦中已經變得模糊,讓我意外順利地從她的警戒對象名單中被排除了。
「真是不好意思,說出了那麼失禮的發言。」
面對一臉愧疚地不斷對我道歉的美鶴,我趕緊接著說道:
「不、不會不會,沒有關係的。認錯人這種事情常有的,常有常有……!」
雖然說是為了接近她,但其實應該道歉的是正在對她說謊的我才對啊。
我不禁在內心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
「……很可愛是不是?」
「咦?」
「請問您喜歡巴哥犬嗎?」
對於重新振作起精神,恢復笑容繼續接客的美鶴,我不禁感謝。
「我覺得這張充滿個性的臉很可愛。不久前我在電視劇上看到巴哥犬,就覺得很不錯啊。」
「哦哦,像這種臉蛋皺皺的短鼻犬,也就是人家常說『又醜又可愛』的類型,一旦迷上那種魅力就會很難脫身呢。如果您不介意,要不要抱抱看?」
「可以嗎?」
「當然。讓客人抱抱對小狗來說也是一種親近人的訓練喔。」
「那我就抱抱看吧。」
美鶴拿起掛在腰上的消毒噴霧罐,為我的雙手噴了一下。
接著她打開巴哥犬的籠子後,不斷搖著屁股的可愛小狗就經過她的手傳到我手中。
撲通撲通撲通。快速的心跳節奏透過肌膚傳到我手上,溫暖的小舌頭輕輕舔了一下我的下巴。
「這孩子是母的嗎?……哦,好可愛啊。」
我嘴上雖然這麼說,不過抱狗的動作倒是提心吊膽。雖然我自己有養狗,但是抱小狗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動的小狗要是沒抱好感覺就會從手中掉下去,太小的身體又讓人不知道可以承受多少的力道。
「您可以把手放到牠屁股下面,並扶著牠的腹部,就可以比較安定了……像這樣。」
美鶴看不下去而伸出手來。她的指尖輕輕觸碰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手之後,就像是施了什麼魔法一樣,小狗的身體穩穩地收在我懷中了。
和我們初次見面的那天完全一樣的互動。
「哦哦,不愧是寵物店的店員小姐,這樣就好抱多了。」
我笑了一下後,美鶴也露出可愛的微笑回應。
「妳頭上的傷,還好嗎……?」
「咦……哦哦。」
美鶴用手摸了一下包在她頭部的繃帶,面露苦笑。
「這只是遇到了一點事情。因為我做事冒冒失失的……不過實際上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麼嚴重喔。」
「是這樣啊。祝妳可以早日康復。」
「謝謝您。」
美鶴恭敬有禮地對我鞠躬。
就在這時,我莫名覺得她離我好遠。
即使被遺忘,我們這三年培養出來的羈絆也絕不會那麼容易被打擊。
雖然我並沒有真的懷抱如此天真的期待,但這下讓我親身體驗到所謂的記憶障礙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棘手。
美鶴真的回到三年前的狀態了。
我們兩人一起散步過的路。為棲息在神社的野貓們一隻一隻取名字的事情。在散步途中找到的一家小咖啡廳喝過的漂浮汽水的味道。
身為料理初學者的我勉強做出一盤糟糕的炒飯時,她額頭流著汗水也依然吃下去並稱讚說很好吃的事情。
出遠門到的植物園一起挑選的仙人掌盆栽。我向她商量要不要同居時,她害臊回答我的那一天。
有如一隻忠犬般痴痴等待美鶴回來的萊斯,她現在也不認識了。
在我們稱作櫻花隧道的一整排淡粉紅色路樹下,兩個人一起走在飛舞花瓣之中的景象。
毫不厭膩地觀賞紅色與黑色在透明的水槽中優雅舞蹈,以及小販現場製作如寶石般閃耀的麥芽糖工藝的那年夏天廟會。
到染成一片紅色與黃色的山脈圍繞的小溪釣魚時,不小心滑倒讓兩人都全身溼透的回憶。以及美鶴伸手抓到羽毛般輕輕飄落的雪花後開心轉回頭看向我的回憶。全部──

「那就明天見囉。」
「好的,明天見。」

「話說那時候啊……」
「是呀,沒錯。」

只要一方說話,另一方就會理所當然地回應。我們之間,已經不再是那樣的關係了。
自從那天之後,我明明已經說服過自己好幾次,好幾次的說。
但此刻我才深深體會到,自己失去的東西究竟有多大。
…………不。
這種事情我應該早就做好覺悟了。不能老是那麼悲觀。
於是我放鬆揚起僵硬的嘴角,輕輕把小狗歸還到美鶴手中。
「謝謝妳。我差不多該走了。請問我下次可以再過來嗎?因為我很喜歡狗。」
「當然,恭候您再度光臨。」
「祝妳的傷可以快點復原喔。」
就在我對小心翼翼抱著小狗的她笑了一下,並準備離去時……
「那個……」
她忽然又把我叫住。
「什麼事……?」
「呃……請問、以前……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面?」
美鶴如此說著,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對於那樣的她,我瞇起眼睛,又再度揚起嘴角。
「我想應該沒有吧。今天……肯定是我們初次見面才對。」

走出五金百貨後,我暫時先回到了美食廣場外的長椅上。
雖然有很多複雜的部份,不過至少我很高興能跟美鶴講到話。
她頭上的傷似乎也好了一些,讓我感到安心。
能夠看到他的笑臉真是太好了。
這樣想想,胸口的痛楚便稍微緩和下來。
就在這時──我忽然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
於是我轉回頭,看到一位和美鶴一樣穿著檸檬色圍裙的女孩子站在那裡。
「啊……對不起喔,我不是美鶴學姊。」
對方明亮的髮色加上嬌小的身材,外觀上要說像個中學生也不為過。
我記得她是──
「呃,你是……龜井戶先生、對吧?我叫貓村,以前應該有在店裡講過幾次話吧?」
對了。她是跟美鶴從同一間專科學校畢業的學妹。因為我有聽美鶴說過她們平常感情不錯,所以其實我在貓村小姐本人所想的時期更早之前就已經知道她這個人了。
一對大大的貓眼睛,笑的時候隱約可以看到的小虎牙,是個臉蛋像小貓一樣的童顏女子。
我們雖然彼此見過面,但我是第一次在寵物店以外的地方被她搭話。為什麼貓村小姐會選在這種時機找我講話呢?
在我如此詢問之前,貓村小姐就先對我提出了問題:
「呃,其實我有一點事情想要問問你,請問你現在有時間嗎?」
「咦?哦、嗯。」
「那麼恕我唐突了。龜井戶先生,請問你是不是和美鶴學姊在交往呢?」
貓村小姐見到我的反應,頓時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開心得讓聲音都高了一階。
「果然!兩位在交往對吧……!」
我因為這出乎預料的直球詢問忍不住眨眨眼睛後,貓村小姐也模仿我快速眨了眨眼皮。
「呃呃……」
「沒錯吧?」
對方進一步的追問讓我沒辦法撒謊,只好點了點頭。
「果然!畢竟龜井戶先生經常來我們店裡嘛。多的時候甚至一個禮拜會來三、四次買狗狗的飼料,絕對很奇怪呀!所以我一~直在想可能是為了什麼其他的理由!然後仔細觀察之後發現你的視線老是追著美鶴學姊,然後美鶴學姊也感覺好像莫名在意你的樣子。我就猜想這兩個人搞不好有什麼關係呢!」
貓村小姐「啪」一聲合起雙手,興奮得眼神閃閃發亮。
好厲害的觀察力……對她來說我應該頂多只是許多客人之一而已,沒想到居然會被她看穿到這地步,讓我一點都沒有辯解的餘地。
或者反而應該說是我的行動有那麼明顯嗎?這樣回想起來總覺得好丟臉啊。
「這樣呀~說得也是!畢竟兩位很登對嘛,理解理解!」
她因為推理結果正確而一個人表現得非常開心,但沒多久後又像洩氣的皮球般露出黯淡的表情。
「對不起……重點不是這個。我想問你的不是這件事……」
貓村小姐尷尬地如此說道後,心情靜不下來似地用腳尖敲起地面。
「關於美鶴學姊……的記憶。」
我當場在內心「啊啊……」地明白了她想講的事情。
「請問龜井戶先生也知道吧?」
「嗯,我在醫院聽過了。」
「對……就是這樣。我們知道的時候也感到很驚訝……那個,請問你沒有向學姊說明自己的事情嗎……?」
我回答之後,貓村小姐頓時感到難以置信似地愣了一下。
「為什麼!學姊和龜井戶先生明明是男女朋友,沒有必要隱瞞吧!」
「因為我認為要是說出真相,美鶴搞不好會變得比現在更焦急。」
焦急的心情可能阻礙記憶恢復,對她的身心也可能造成影響。我剛才看到美鶴那樣疲憊的模樣,就再一次認為現在並不是告訴她這件事的好時機。
「所以我打算看情況稍微穩定一點之後再告訴她。而在那之前……我會以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客人的身分與她接觸。」
「請問這樣沒關係嗎?就算是為了學姊,但這樣龜井戶先生應該會很難受吧?」
「現在絕對是美鶴過得比較難受,我沒有關係的。倒是貓村小姐,如果美鶴在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可以請妳幫幫她的忙嗎?拜託妳了。」
我說著向貓村小姐鞠躬後,她露出一臉複雜的表情「嗯……嗯……」了好一段時間。
「我知道了。既然這樣,請讓我也參一腳吧……!」
「什麼?」
「我都已經把頭探進來問了這麼多,最後卻只是丟下一句『請你加油喔』就拍拍屁股走人的話,也未免太差勁了吧。如果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事情,我一定會提供協助!我希望能幫忙兩位恢復關係!可以嗎?」
面對如此突然的提議,我不禁當場愣住。
「這……不好意思啦。」
「才不會,遇到困難的時候多一個人好過少一個人!當龜井戶先生不在的時候,我會負起責任看好學姊,萬一發生什麼事就馬上通知你!」
「這樣確實很讓人感激啦,可是……」
貓村小姐不理會我猶豫的態度,一臉得意地如此宣告後,從口袋掏出一本筆記本,拿筆在上面寫了些東西。接著撕下來遞到我面前的那張紙上,寫有她的聯絡方式。
「這個,如果你不介意就請拿去。我也可以明白學姊現在過得很辛苦,因此我也希望能助她一臂之力。再說……」
「再說?」
「學姊居然交到了這麼溫柔的男朋友,如此重大的事情我卻都沒聽她說過呀!而且還整整瞞了我三年!等到美鶴學姊回想起來的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唸她一句太見外了,然後盡情跟她聊戀愛的話題!」
貓村小姐一副幹勁十足地挺起胸膛。搞不好她的動機有八成都是為了這個理由。
對於她這樣有一點點強硬的提議,我不禁感謝。然而這畢竟是我和美鶴之間的問題,所以我一時想說要當場婉拒,心領她的好意就好。但是剛才結束與美鶴的初次接觸之後,我也有感受到光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解決問題實在非常困難,如果有人願意提供協助確實會比較好。再加上是同個職場的同僚也比較能知道美鶴的狀況,而且同為女性應該也比較好講話吧。
我猶豫許久後,決定老實接受她的好意了。
「謝謝妳,貓村小姐。這真的幫上我很大的忙。」
「請不用客氣,有事就儘管拜託我吧。」
意想不到的協力者登場,讓我心中微微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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