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終有一天,今日遭受的痛苦都會消失,
而後世的人們將會看到我永恆的微笑。
朱和之以小說之筆重現臺籍音樂家江文也的傳奇人生,
美術大師、臺灣近代藝術史研究者謝里法專文導讀。
─涂豐恩、陳芳明、陳耀昌、楊澤、廖輝英、謝里法 雋永推薦─
他是在東京蒼茫大雪中為音樂賭上未來的Koh Bun-Ya,也是驚歎北京故城昔日風儀的Chiang Wen Ye。單純喜歡音樂的臺灣少年阿彬,第一次輕觸黑白琴鍵的時候,未曾想過自己的人生將隨著胸中的音符騰起,與暴落……
懷著音樂夢想,一心想在日本樂壇闖出一片天的阿彬,因著臺灣人的身分屢屢受到主流忽視與打壓,卻因此激發他更努力奮發躍上國際舞臺,終於獲得一九三六年奧運藝術競技獎項的肯定。
然而,即便取得前所未有的國際殊榮,阿彬仍舊無法得到日本樂壇的認可。彼時中國和日本之間湧動不止的戰爭風雲,創作氛圍日漸緊繃蒼白,加上得不到知音的苦悶,在在驅使著他前往北京找尋自我的精神根源與新的靈感。
首次目睹處於大規模沉睡中的北京,阿彬立即在中國古老無垠的時空感獲得無限啟發。並在北京的時光,又先後邂逅了白光、吳蕊真兩位紅粉知己,然而遠在東京的妻子乃ぶ仍舊情深意摯等候著他。夢想萌芽的東京,還有令他得以馳騁靈感的北京,自此成為他生命中無法割捨、不斷來回依往的兩端……
這是音樂少年阿彬的故事,也是傳奇臺籍音樂家江文也的故事。一個醉心追求藝術卓越卻因時代而破碎的靈魂,用自己的聲音窮盡一生,追索精神歸屬的原鄉。
本書特色
涂豐恩、陳芳明、陳耀昌、楊澤、廖輝英、謝里法 雋永推薦。
美術大師、臺灣近代藝術史研究者謝里法專文導讀。
作者以小說之筆重現臺籍音樂家江文也的傳奇人生,從音樂史的視野補捉歷史長河中臺灣人的幽渺足跡。
作者簡介
本名朱致賢,一九七五年生於臺北。著有長篇歷史小說《逐鹿之海──一六六一臺灣之戰》、《樂土》、《鄭森》,歷史隨筆《滄海月明──找尋臺灣歷史幽光》,小說《冥河忘川有限公司》、《夢之眼》,音樂人物傳記《指揮大師亨利‧梅哲》,編著有《杜撰的城堡──附中野史》。
曾獲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歷史小說首獎,為該獎創設六屆以來第一位首獎得主。並曾獲臺灣歷史小說獎、金鼎獎文學圖書類優良出版品推薦,入圍第六屆聯合報文學大獎,兩度入圍臺北國際書展大獎。
名人/編輯推薦
推薦序 紙上鋼琴家
謝里法
接到印刻出版社寄來《風神的玩笑》,是朱和之先生以江文也作模特兒所寫的小說,令人意外終於有人以這音樂家寫成小說。所謂論文已不再感興趣的我,最期待的就是小說,真想拿到手就開始讀下去。
可是近年我的眼力已無法作長時間的閱讀,只要是兩頁以上的文字都由內人依凡代讀後把大意告訴我,她對江文也的好奇心,書一拿到手就開始讀了。
在我腦裡也沒閒著,隨著出現當年出校門在中學任教時,住我隔壁宿舍的江老師,好幾回來提及他叔叔江文也。這名字在我聽來像哪裡聽過,是中學時代鄭校長的講話中提到臺灣人在日本永遠只拿第二名,寧願讓第一名從缺也不給臺灣人得第一的日本作風,舉的就是江文也的例子!還有在大學時,我偷聽對岸的對臺廣播時正好是江文也在吹口琴,不止一次聽隔壁江老師說起江文也沒有音樂方面學歷,所以在履歷上永遠只填在柏林得到的獎,就勝過其他人任何學校證明。江老師小時曾跟父親到北平探望江文也,一起上萬里長城,那天看到的夕陽令他終生難忘,是我最初所認知的江文也。
後來在巴黎遇見早年到過北平的楊英風,形容江文也時只說他的嘴異於常人,張開來可放進自己的一個拳頭,這種人生來就是會唱歌的,其實楊英風的嘴也不小,可惜做別的去了。
紐約設有臺北新聞處,我偶而會去那裡翻閱刊物或看展覽,與管理員熟了之後,也會送我紀念品。我曾經得到一套六張唱片的禮物,是許常惠編的《臺灣鄉土交響曲》,幾年之後我聽到更多江文也的音樂,才知道這是江文也的作曲,他的作品其實早在臺灣廣為流行了,只是我們沒有去注意。
一九七○年代我撰述臺灣美術史期間訪問了幾乎所有能找到的他們那一代畫家,又發現幾乎全都知道江文也,更有人道出他作過什麼曲子,和哪位影星有過交往,可見雖然遠離臺灣這麼多年的他並沒有被遺忘。
後來我發表文章,收到讀者來信,南部教堂的修女,相約合唱江文也寫的聖詩錄音由報社轉來給我,附了一封信,說:「多年來每天唱的聖詩,作者原來是所敬仰的大師江文也……」臺灣人對他不但有印象,且一直唱著他的歌。
那年紐約臺灣人柔道團到中國表演,我託他們利用行程在北京時去拜訪江文也。這是相隔多年後第一次江文也與臺灣來的友人相見,此時江文也已於不久前中風臥病形同植物人,江夫人後來託學生柯大楷寫了三張紙的江文也生平和幾本樂譜印本寄來美國給我,拿到樂譜之後就找人彈奏講解。此時聯合副刊正在邀稿,就寫一篇文章寄過去,卻一直沒有刊出,有一天來了兩位音樂
界人士,我看自己的文章登不出來,就將柯大楷寫的資料給他們。果然不到兩《聯合報》主編來電,說《中時》副刊登了他們文章,我的明天就要見報,刊出後反應非常熱烈,由報社轉來幾封讀者來信,自從寫文章還是第一次有如此熱烈迴響。
又將江夫人的樂譜寄給報社,轉寄給前來索取的讀者,於是江文也的樂譜也進入了臺灣。這一年裡就聽說多處在舉辦江文也作品的音樂會,臺北縣文化中心也演奏他的交響曲,我正好回臺,被安排坐在前排,設若作者本人在場看到今天的場面,未知又作何感想!
這期間我託人帶臺灣民謠錄音帶和抗生素去北京,他當時最需要的是同鄉的關懷,當寄去我的《日據時代臺灣美術運動史》,江夫人在信中告訴我其中一頁有關郭柏川與學生們合拍照片是江文也拍的,她本人也在照片裡,感到自己與臺灣又增一層關係。信中提到洪炎秋、張我軍等當年在北平的臺灣友人,並說江文也對音樂雖不是科班出身,卻樂於表現,與友人相聚時,只要有鋼琴就上去隨興彈奏,內行人一看雖知道他不是學院訓練的,反而沒有拘束,更能展現個人創意,獲更多掌聲。
我所知道的江文也都是他七十歲之前的事,比我現在還年輕多了,而我仍以上一代人來看他的人生。依凡終於把這本小說讀完,開始向我講述書中情節,由於多年來我收集的資料,還包括江夫人給我的書信,足以與她所說的牴觸而有爭議,然而她更堅持小說提供的才有說服力,的確當閱讀過程中她已被小說的書寫說服,不願再去相信別人說的,甚至我手中的照片。所謂「小說越讀越真,歷史越看越假」,小說的感染力愈令人覺得可信,最後寧願放棄自己的「成見」去接納她對小說所轉述的。明明知道小說的虛構,只因為更讓江文也的人生精采,不管是大失敗還是大成功,都是藝術家奮鬥過程必須遭遇的,特別是內心的煎熬,只有小說的筆才能賦予,最感動人的就在這裡。
當年美國華人報上刊出我寫的「江文也」時,也收到許多反面的迴響,認為臺灣人以日本的二等國民在日本土地上想出人頭地本來不易,勉強有了一點成就,便想轉戰中國這博大精深的古國,招致頭破血流之後果,正如臺灣一句話「目睭沙無金」,最後還要由臺灣人去撫慰其傷疼,對江文也這種藝術家為何不先問他到底為臺灣做了什麼。此類的話聽來刻薄,一點也不像忠厚老實的臺灣人應該說的,這種攻擊的話當年我都一一予以回應,現在想來,還不如寫一篇小說,在故事中塑造幾個不同人物的性格,將那些苦難讓他們去分擔,音樂也能借小說家的筆加重分量形塑臺灣人民族特有性格,讀者對虛構的自然更易於接受。
我曾經想過,江文也晚年臥病時心裡思念的究竟是日本還是臺灣,在文章裡我始終不忍寫出來,那時我就想過借虛構的筆法寫成小說,讓《阿里山的歌聲》與早年的《白鷺的幻想》、《臺灣舞曲》、《鄉土節令詩》等把對臺灣強烈的思情,寄情在「歌聲」裡。
「小說」中當他受到批鬥,家中的鋼琴被強制搬走,他想到創作中的樂曲尚未完成,就用白紙畫成格子當琴鍵貼在桌面,雙手又繼續彈下去,如果是電影,這就成最後一段的結尾,更能因感動輕易減少人們對他的批評和指責。
後記
這部小說的創作過程,伴隨一段稍微曲折的日子。最戲劇性的瞬間發生在初稿即將完成的那個月,我意外撞斷右手第五掌骨,很奇怪地並不痛,只是手掌坍塌變形,渾身直冒冷汗,精神很受衝擊。等到稍微定下心,第一個浮出念頭是工作不能因此有所耽擱。
花兩天住院開完刀,右手裝上石膏無法打字,於是我拿一支附有橡皮擦頭的鉛筆,用橡皮筋綁在石膏上當作「義肢」敲擊鍵盤,畢竟將作品如期完成。
寫作本身也遭遇到意料之外的困難。江文也的生平事蹟最初吸引我之處在於,一個充滿天賦與遠大理想的敏銳心靈,受惠於帝國現代教養而得以攀上文明階梯的高峰,卻始終消除不了殖民地出身的烙印,更必須在荊棘密布的體制中設法安頓自己。透過小說,我希望設身處地去理解,他是如何踏出每一步,而他的人生是否可能有不同的歷程與結局?
然而出於對筆下人物的代入與同情,不知不覺開始為他那些受到非議的政治與情感選擇加以開脫,或至少委婉地做出解釋。然而如此越寫越感失真,連自己都無法說服,乃至於寸步難行。
最後還是江文也的音樂領著我走向該去的地方。無論他曾做出什麼樣的決定、留下何種身影,又被時過境遷的後世賦與或正或反或者差堪同情的評價,他的音樂都始終纖細地袒露出真實的內心。銳不可當的少年英氣,奮勇突圍的前衛姿態,受到古老文明啟發的廣大悠遠,都是從靈魂深處裡歌唱。
我反覆聆聽他的作品,深深浸潤其中。小說殺青那天,一邊聽著舞劇《香妃》,忽然被一段極其優美而揪心的旋律攫住,這是〈香妃的鄉愁之舞〉,即便已然聽過無數次,仍在瞬間觸動於無邊無際卻又沒有絲毫可堪憑藉的愁懷,既熱切又清寂,永遠漂浮著但無法飛翔,而依舊不曾有一刻停止思慕與追尋。
故事終於在這音樂中安靜著陸,不再有話。遠處似乎還縈繞著一點餘韻,幾乎杳不可聞,但只要靜下心就能聽見。
感謝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對這部作品(原題名《斷章》)的肯定,以及評審老師們的鼓勵;感謝印刻出版社總編輯初安民先生和副總編輯江一鯉小姐溫暖地給予我多方面的支持與協助;感謝黃耀進先生在我赴東京考察期間的熱誠接待,以及對日文翻譯的指導;感謝兩位匿名審查人對音樂專業內容的詳盡審訂,大幅提升了相關敘述的正確性。
特別感謝陪伴我的家人,捨此,我無法完成任何作品。
目次
推薦序 紙上鋼琴家 謝里法
【第一部】
序曲 波希米亞人
第一章 臺灣人的光榮
第二章 城內之夜
第三章 現代音樂
第四章 齊爾品先生
第五章 故鄉在遠方
第六章 大雪中的臺灣舞曲
【第二部】
第七章 北京正陽門
第八章 奧林匹克風波
第九章 國民精神總動員
第十章 東洋平和之道
第十一章 朝聖的歌聲
【第三部】
第十二章 北京點點
第十三章 孔廟大晟樂章
第十四章 卿雲轟轟兮
第十五章 我有一個破碎的魂靈
第十六章 永恆的微笑
FINALE 阿里山的歌聲
後記
書摘/試閱
序曲 波希米亞人
「咚─咚─咚─」
耳邊忽然傳來連聲砲響,彷彿焦雷落在近處。阿彬心中震駭,慌忙東張西望,不曉得砲聲是從哪裡來的。他在碼頭邊,一腳踩著陸地,另一腳踏著船舷,卻不知自己是要上船還是下船。只聽得砲聲越來越近,他不由得彎下腰躲避。這時船開始離岸,他兩腳越分越開,若不趕緊上岸或跳上船去,勢必跌入水中。
阿彬身體倏然往下一墜,嚇了一跳驚醒過來,發覺自己安然躺在一襲蚊帳裡面,帳外的陳設隔著紗網顯得朦朦朧朧。「我在哪裡?」阿彬腦中一片空白,茫然不知身在何處,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誰。耳際持續鐙鐙作響,他醒悟到自己在夢中把落地鐘報時的聲音聽成砲聲了,只聽得「鐙─鐙─」最後兩響敲完,悠長的金屬泛音瀰漫在房間的每個角落,過了良久才緩緩消散。
這裡是大稻埕老家?還是兒時住過的廈門?或者度過中學時代的長野上田?不,這是東京大森洗足池的家裡。那座落地鐘是前一陣子剛買來的中古品,雖然自己入不敷出,但一聽到它悅耳的音響就不顧一切買了下來。
鐘聲已經徹底消失,但夢裡的砲聲依然鮮明。十三歲時,離開廈門到日本來的那天早上,也一樣在睡夢中把鐘聲聽成了大砲呢。那時母親才剛過世就要跟哥哥一起到日本內地讀書,心裡又緊張又興奮。一轉眼已經十一年過去,父親也在去年走了,哥哥則回到廈門繼承家業,只剩自己留在這裡。
阿彬一骨碌坐了起來,彷彿要確認自己的存在似的說道:「今天是我的大日子,我,阿彬,就要登上歌唱界的檜舞臺,展開音樂生涯的第一步!」
「大歌唱家,該起床嘍!」廚房裡傳來愉快的呼喚,那是正在準備早餐的妻子乃ぶ(Nobu)。
「來了!」阿彬猛然掀開蚊帳,三步併作兩步跑到廚房裡,扭開水龍頭洗臉,粗魯地將水拍在臉上,弄得水花四濺。
「唉呀!水都潑進味噌湯裡了!」乃ぶ驚呼,「你怎麼不去洗手間,故意來胡鬧,跟小孩子一樣。」
「我就是小孩呀!」阿彬故意撞了過去。
乃ぶ像是哄孩子的母親般耐心說:「好,好。快上桌吃飯,劇團早上不是有彩排?還不快點準備出門!」
「從今天開始,阿彬我就是知名歌唱家了!」阿彬端起味噌湯,一腳踩在椅子上,用圓亮的男中音唱了起來:「諸位,讓我們依照傳統,先乾了這杯,然後上街取樂!」
「蕭納德先生,晚上記得帶麵包回來。」乃ぶ湊趣地說。
「為窮困而懷抱理想的藝術家們帶回美味的紅酒和麵包,就是我蕭納德的看家本領。」阿彬得意地將味噌湯一飲而盡。
「蕭納德是音樂家,最擅長的應該是演奏音樂而不是賺錢吧。」
「演奏音樂、舌粲蓮花,將愛與美送進別人的耳朵,換來麵包送進自己的嘴巴,哈哈!」
阿彬匆匆用過早餐之後,穿上一套最體面的白西裝,戴上最愛的巴拿馬帽出門。走出幾步卻又折了回來,從衣櫃抽出另外一條領巾換上,仔細拉得漂漂亮亮的。「這樣傍晚我們一起走路回家的時候,我才配得上妳啦。」阿彬驕傲地對乃ぶ展示造型。
「你又來了。」乃ぶ甜蜜地一笑,「再不快去就要遲到了,讓藤原老師等候太失禮,可別像平常一樣故意繞著洗足池走遠路去搭電車喔。」
「洗足池的景色這麼美麗,跟我可愛的妻子一樣。我就是為了欣賞美景才住在這裡的呀。」阿彬滿不在乎地踏著悠閒的步子出門,口中哼著歌劇調子,不忘回頭喊道:「妳也不要太晚來喔,等演出結束,我們再去松本樓喝水果潘趣酒!」
不遠處,初夏的洗足池畔濃蔭蔥蘢,水面倒映著一片綠光。
第一章 臺灣人的光榮
大幕升起,舞臺上布置成巴黎的一間閣樓,窗外是一片靄靄白雪覆蓋的萬千屋頂。管弦樂團乍然奏起一陣急切的導奏,普契尼歌劇《波希米亞人》就此開演。
江文也站在側幕後面等待出場。他想像過很多次這個瞬間,舞臺上彷彿另外一個時空,燈光耀眼,音樂持續不斷飄盪著,等待他一躍而上。他從側幕的縫隙間看見一部分觀眾席,盛裝危坐的觀眾們正專注地看著臺上的演出,沒有發現他窺視的目光。他心想,此刻自己隱身在幕後默默觀察眾人,再過一會兒就變成所有人都看著自己,這讓他覺得非常有趣。
這是本劇在日本的歷史性首演,由藤原歌劇團製作,選在剛落成不久的東京日比谷公會堂演出。主演者是有「我們的男高音」美稱的藤原義江。全場兩千名觀眾可謂冠蓋雲集,坐滿政府官員、財界有力者和文化人士。而這也是江文也首次站上的大舞臺。
《波希米亞人》描述一群窮困而充滿理想的藝術家們的故事,開場時,主角魯道夫等三人飢寒交迫,沒有柴薪可以生火,魯道夫把自己的戲劇手稿一幕幕撕開投入火爐,燒來取暖。然而手稿很快燒完,火光逐漸熄滅,三人也絕望起來。
這時房門忽然戲劇性地打開,江文也扮演的音樂家蕭納德出場了,他以勝利者的姿態一躍而上,將一把硬幣拋在地板上,高聲唱道:「法蘭西銀行宣布你們破產!」同時領著僕役送上食物、紅酒、雪茄和一捆木材。
觀眾席後段歡聲雷動,還有人用臺語高喊江文也的名字,遠遠超過一名配角應得的待遇,引起前排觀眾回頭側目。江文也事前聽說有一群臺灣同鄉要來捧場,只是不曾預料聲勢如此驚人。他站在舞臺中央,沐浴著明亮的聚光燈,頓時覺得自己周身毫無依靠,完全暴露在人們的目光之中。一種動物性的防備本能驟然升起,令他感到些許不安,但歌唱就是他的鎧甲和武器,於是他昂然唱道:「讓我告訴你們,這些錢的由來是一段有趣的故事。無論是一位英國人、一位紳士、老爺先生還是大人閣下,他都需要一位音樂家!」
蕭納德為室友們帶來食物和希望,並且開朗地吆喝大家在這聖誕夜上街取樂。魯道夫三人一陣驚呼,直說命運之神眷顧,讓他們絕處逢生。《波希米亞人》一劇敘述詩人魯道夫和裁縫咪咪從邂逅、相戀,以至咪咪因肺病香消玉殞的愛情悲劇。觀眾們的情緒隨著劇情起伏,時而哄堂大笑,時而凝神諦聽。
演到第三幕時,肺疾纏身的咪咪和魯道夫彼此出於為對方著想而決定分手,一番生離死別讓觀眾同感悲戚,臺灣人聚集的座位區卻隱隱有些按捺不住,甚至有人低聲道:「江文也怎麼這麼久都沒出場?」
好容易進入第四幕,咪咪死前來到閣樓見魯道夫最後一面,室友們趕緊出門買藥請醫生。兩人獨處時傾吐心聲,最後一次互訴愛意。當咪咪回憶兩人初見的情景,忽然劇烈咳嗽仰倒在床上,引起魯道夫驚呼。
這時蕭納德推門而入,問道:「怎麼了?」當觀眾們正在為男女主角多舛的命運而揪心,不少臺灣人卻竟然歡聲低呼:「江文也又出場了!」不免使其他觀眾皺眉。
最後咪咪在眾人環繞下魂歸離恨天,魯道夫撫床痛哭,大幕落下,觀眾熱烈拍手。演員們再次出場謝幕,輪到江文也時,臺灣觀眾興奮地瘋狂喝采,不斷高呼:「江文也!江文也!」把其他演員的風頭都搶光了。
演出結束後,劇團上下沉浸在成功的興奮之中,團長藤原義江以下演員陸續到大廳接受新聞紙採訪和觀眾致意。江文也匆匆換下戲服就往外走,他一推門而出,一群臺灣鄉親們立刻迎面將他團團圍住,致以英雄式的歡迎,爭相道賀、握手,擠得水洩不通。
當頭的是中部仕紳楊肇嘉,他用宏亮的聲音喊著江文也的本名說:「阿彬,恭喜你!」一邊伸出雙掌用力一握,「今日你真正讓咱們臺灣人出頭。讓日本人看看,他們做得到的事情,咱們也同樣做得到,而且做得比他們更好!」眾人轟然叫好:「對!你是咱們臺灣人的光榮!」
「多謝大家!」江文也大方接受眾人稱讚,「感謝大家來看我唱歌,我實在太歡喜了!」
一旁的《臺灣新民報》東京支局長吳三連豎起拇指稱讚:「不簡單,從來沒有殖民地出身的人能夠在正式演出的歌劇擔任獨唱角色,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是咱臺灣的光榮!藤原歌劇團是日本第一的劇團,很多日本人都想參加,你是怎麼進去的?」
「去年藤原老師在收音機聽到我唱《唐懷瑟》裡的沃夫朗,感覺我的聲音很好,就邀請我入團。」江文也說。
「藤原義江有眼光!」吳三連拍拍江文也的肩膀,「你今日唱得真好,我感覺你的聲音比藤原還圓潤。」
「沒有啦,藤原老師去義大利學過聲樂,他的技巧好多了。」
楊肇嘉笑道:「你不必那麼客氣,在咱們聽起來,你絕對不會輸給他。」
「我畢竟只是自學,論技巧確實是藤原老師高明。」江文也倒不是謙遜,而是純粹從音樂論音樂。事實上他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意氣風發地說:「我的優點是感情放得真摯,完全投入角色裡面,可以創造很好的氣氛。我自認為把蕭納德的樂觀和進取徹底表現出來,為觀眾帶來希望。就這一點來講,我不會輸給任何人。」
「說得好!」眾人大聲附和。吳三連說:「你才二十四歲,前途光明,未來一定要抱著成為卡羅素和夏里亞賓的目標,在藝術這條路堅持下去,為臺灣吞吐出萬丈氣焰!」
「謝謝。」江文也一邊和大家講話,思緒仍然沉浸在舞臺上,不斷回想演出時的種種細節,忽然懊惱地說:「不過我今天有一項做得不好─音量還是不夠,在跟其他歌手輪唱的段落就會被壓下去。我得再加強發聲的方法才行。」
「不會不會,咱們都聽得真清楚!」楊肇嘉環顧眾人,爽朗問道:「大家說對不對?」
「對啦,對啦!」眾人起鬨大笑,還有人開玩笑:「反正歌劇唱什麼本來也聽不懂。」
「我是說認真的……」江文也還想再討論演唱上的得失,眾人卻只是一個勁不住稱讚,他根
本無法繼續談下去。
人群後方一大群穿著學生服的青年探頭張望良久,其中一人忍不住喊道:「江先生,咱們大學生雖然買不起門票,今日也一定要來見證臺灣人出頭!」
「多謝!」江文也朝著外圍用力揮手,「你們太有心了。」
那大學生激動地說:「你在藝術上的活躍,讓日本人也不得不點頭,為我們煩悶窒息的現實人生打開了一扇窗戶,帶來光明和希望。」
眾人聞言發出一片理解而欣慰的笑聲,楊肇嘉認得那名學生,讚道:「不愧是明治大學文藝科的秀才,講得真好。」
「可惜咱們今日無緣聽到江先生演唱。」那學生渴望地說,「咱們同窗都聽過你的唱片,非常感動,希望有機會能夠直接聽到你的歌聲!」
「對,請江先生為咱們演唱!」大學生們群起附和。
江文也爽快地說:「那有什麼問題,我這就為大家唱一段……」
「稍等一下!這個所在鬧哄哄的,不適合演唱,糟蹋了阿彬的歌聲。」楊肇嘉趕緊舉手制止。他畢竟老於世故,眼見大廳裡其他歌唱家都不曾受到這麼熱烈的歡迎,江文也要是真的唱起來不免太過張揚,會得罪人的。而且他看到大家情緒如此高昂,心念一動,朗聲說道:「難得大家這麼熱心,像這樣盛大聚集的場面也很久沒看到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咱們來把講了兩年的『臺灣同鄉會』成立起來,方便彼此聯絡。就請阿彬在成立大會上為大家演唱。」
「好!」眾人歡呼道,「成立臺灣同鄉會,請阿彬演唱!」
吳三連點頭道:「在日本留學、工作的臺灣人已經有兩千四百多人,大部分都在東京,確實是到了組織同鄉會的時機。」
「人家說,國民的榮辱不在國力強弱,而在文化程度高低。」楊肇嘉道,「咱們臺灣人在文化上已經有很好的發展,現在正好用文化來做串連,事實上也非得這麼做不可!」
吳三連感慨道:「過去十多年咱們在政治運動上非常活躍,但是最近都已經被迫中止,不免令人失望。不過看到今日大家的熱情,表示咱們臺灣人向望團結的心並沒有改變。」
「現在臺灣人來日本讀文學、藝術的人一直增加,在精神和思想上前進,可見時代轉變,用文化決勝負的時代真正到了。」楊肇嘉大聲道。他一向熱心公眾之事,聲音又宏亮,即便面對日本官員也不稍退縮,有「臺灣獅子」之稱,說起話來抑揚頓挫指天畫地,很能激起聽眾情緒。「咱們要將目光看向世界,做世界的一部分,這都要靠文化的發展。今日咱們在這,也是因為阿彬的努力,是文化把咱們聚在一起。我們要用文化來串連,用文化作為繼續奮鬥的力量!」
「對!對!」眾人叫好。
「太好了!咱們趕快來成立同鄉會,平常時多安排一些文化活動。」吳三連對江文也笑道:「以後要常常請你來唱歌喔。」
江文也看著一雙雙熱切望向自己的眼神,心中大為感動:「我六歲去廈門,十三歲就到日本來,跟臺灣各界都很少來往。講實在的,我沒有想到今天會有這麼多鄉親來捧場,更沒想到因為我的一場演出,能夠促成同鄉會成立。」他頓了一頓,綻顏笑道,「我只是一個愛音樂的人,不能為大家出什麼力,不過只要大家想聽我唱歌,我隨時都樂意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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