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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息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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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令人戰慄不已的內心獨白,讓「獵物」一步步踏入陷阱,媲美《安眠書店》與《控制》!

梅琳扮演成正常人的保護色,是五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破壞這個完美平衡的人,下場只會有一個:永遠地安息吧。

★由Netflix、《洗鈔事務所》製作公司Anonymous Conten聯手改編電影!
★售出中、捷、德、韓、義、俄、波等逾十國版權!
★德國出版社百萬元競標授權!
★外媒紛紛讚譽「本書媲美《安眠書店》與《控制》」!
★《好管家雜誌》選為年度最佳書籍!

├ 內容簡介 ┤
第一次離開家人、獨自進入宛如迷你社會的大學生活時,梅琳的父親只告誡她兩個字:
演戲。
從小就與他人格格不入的梅琳,將這兩個字奉為圭臬並徹底執行。完美陽光女孩露碧、戲劇系女孩潔瑪、足球隊員約翰與其唯唯諾諾的表弟麥斯,最後加上富家子弟卡利,是她從大一起交到的「好朋友」,也是她掩藏真實自我的保護色。
大四畢業前夕,看似人人稱羨的小團體,實則已分崩離析──露碧擔任教授的爸爸常和學生上床,與約翰的交往問題也越來越多;約翰的父親鋃鐺入獄,受到打擊的他常欺負表弟麥斯,輕浮的個性更讓他到處拈花惹草;潔瑪心儀約翰,即將克制不住自己的心……
為了避免團體徹底崩解,看透這一切的梅琳在心中做出了預告:破壞平衡的人,就安息吧。
至此,梅琳的「行動」揭開了序幕──

《安息公寓》為坎布里雅‧布羅克曼一鳴驚人的出道作,國外出版社以數百萬元爭相競標版權。本書以六個大學生為主體,表面看似平靜,其實互有心結;敘事者卻是個企圖融入常態社會的殺人魔。以「心事」為主軸,其內心獨白將她的偽裝一步步揭露,宛如漢尼拔、《夢魘殺魔》德斯特的翻版,令人不寒而慄。

作者簡介

坎布里雅‧布羅克曼Cambria Brockman
坎布里雅‧布羅克曼小時候依序住過休士頓、倫敦和蘇格蘭,後來就讀新罕布夏州的胡德尼斯高中,之後進入緬因州劉易斯頓市的貝茨學院,修得英國語文學系學位。她開了「坎布里雅葛蕾絲」這間獲獎的婚紗肖像攝影公司,該公司的Instagram帳號擁有龐大粉絲。布羅克曼跟丈夫、兒子和一隻狗住在波士頓。


甘鎮隴
畢業於加拿大西門菲莎大學心理系,現居臺中,從事翻譯多年,工作內容涵蓋各種領域。小說譯作包括:《骸骨季節》、《黑城》、《玻璃王座》、《魔獸》、《星際大戰》、《闇黑之心》、《星河方舟》、《完美世界》系列;《末日預言》、《精靈高中》、《黑暗之門》、《天使殺手》等。

名人/編輯推薦

├ 媒體好評 ┤
「隨著旁白的描述在『大四之日』和『大一』這兩個時間點之間來回切換,劇情也愈加緊張,尤其因為梅琳孩提時代的事件,加上敘事體著眼於一個處於孤立環境的小團體……這是布羅克曼的第一部小說,一定會吸引喜歡《控制》這類作品的讀者。」──《書單》雜誌★★★★★評論
「一部探討『忠誠』與『人類慾望』的懸疑作品。你如果想找本讓人愛不釋手的書,這部小說一定會不會讓你失望。」──書評網《書頁》★★★★★評論
「布羅克曼完美描繪了年輕人常有的不安心態,以及在名為『大學』這種熔爐中棘手的人際關係。作者刻意安排的節奏巧妙襯托出錯綜複雜的架構,各線劇情匯集時讓讀者越來越覺得腦皮發麻……派翠西亞‧海史密斯和唐娜‧塔特的粉絲可別錯過這部作品。」──《出版人週刊》
「布羅克曼刻意不按時間順序來描述各情節,因而成功將各角色描繪得讓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迫使讀者在尾聲時才明白完整的來龍去脈……布羅克曼筆下的梅琳讓我們看見人性在面對邪惡時多麼不堪一擊。她是個充滿神秘感的角色,我們也透過微妙暗示、評論和往事而發現她提供的旁白並不值得信賴。這是一部讓人打從心底感到毛骨悚然的驚悚小說,劇情發展得極其巧妙,讓你措手不及。」──《柯克斯書評》★★★★★評論
「扣人心弦……布羅克曼描述人與人之間的權力鬥爭,看得讀者心驚膽戰,尤其當這些鬥爭模糊了『保護慾』和『占有慾』之間的界線。」──《時代雜誌》
「布羅克曼這部在新英格蘭大學上演、關於秘密和謀殺的戲碼,一定會讓人聯想到唐娜‧塔特的《祕史》。本書充滿戲劇和謎團,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都讓人愛不釋手。」──《新聞週刊》
「布羅克曼這部作品就像小火燉煮,充滿強大吸引力,而且聚焦於狡猾的主角身上。梅琳在描述自己人生的各個階段時,都表達出強烈的控制欲和不安,這兩種情緒形成了威力十足的組合。」──《書架情報網》
「布羅克曼利用這本懸疑小說來描述大學生涯的孤立性,尤其在霍桑大學這種位於鄉下的小型學院。她也生動描述了許多(搞不好是所有)大學生在進入新環境時,為了重新塑造自己的身分而願意演到什麼程度。大學裡幾乎每個人在真誠、聰明又開朗的外表下都隱藏了一些秘密,而有些特別黑暗。」──《報書人書評網》

書摘/試閱

二○一一年一月二十九日,大四之日

這就是我們這幾個人的落幕之刻。
我腦子裡有個聲音低語。
跳。
我淺淺吸氣,胸口為之挺起。暴風雪在上空逐漸成形,空氣冰涼刺骨。我們下方的平靜黑水彷彿在輕聲呼喚我們的名字,這陣聲響只想滲進我們的毛細孔。我們的喘息沉重又規律,吐出的灼熱鼻息凝結成霧。我們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周圍觀眾的吟誦聲愈加響亮。我們六人牽起彼此的手,並肩靠向彼此,動作笨拙,早已喝醉,而且身子半裸。我胳臂上的白色汗毛倒豎伸向雲朵。潔瑪和卡利吐氣吸氣,忐忑不安。
跳。
我閉上眼睛,感覺露碧用纖纖細手緊抓我的手。在我另一邊的麥斯以安撫姿態捏捏我的手。
體型高大、個性沉穩的約翰開始倒數,從容得像我們沒打算要跳進冰湖。他的自信鞏固了我們的氣勢,沒人打退堂鼓。
「四,三……」
我保持冷靜,腦子裡突然響起爸爸的話語。我閉著雙眼,外界聲響因而降低,我能在腦海中看見他俯身在我耳邊呢喃。當年就是他開車送我來大學,離別時對他的獨生女道別,告誡她幾句,必須確保她剛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在正途上。我依稀看見媽媽在他身後,她嘴角下垂,難過地瞪著陸續湧進校園的大一新生。我知道她會特別注意滿臉雀斑的棕髮男生,會想在人群中尋找我哥的臉孔,然後她會回頭看我、勉強擠出笑容。爸爸靠向我,一手抓住我的胳臂,引起我的注意。他的手勁很大,但我不介意。他說出兩個字,接著後退,凝視我的臉。我知道他想看我有沒有把話聽進去,所以我點點頭,配合他的提示,當個聽話的孩子。爸媽走向停車場,準備開車去機場,回去潮濕悶熱的老家,回去那間空蕩蕩的屋子,而他留下的兩個字一直在我腦海中迴響,這個詞彙綁定了我接下來這幾年的一舉一動,決定了我的心跳節奏。
感覺某人拉扯我的手,我嚇得睜眼。
「二……」
跳。
約翰的嗓門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有力。「一!」我們縱身一躍。
有那麼一秒,我們懸於半空,我真希望我們能停在這裡。我的朋友們尖叫出聲,拱起身體。我聽見他們的尖叫聲傳達的興奮情緒。我們等了這麼久,在緬因州的荒郊野地待了四年,現在終於等到這一天,終於輪到我們跳水。每年冬天這時候,所有大一、大二和大三生都會來這裡觀看大四生進行這項儀式。
我們三年前第一次目睹跳水儀式,我們當時緊緊依偎成一團,分享一支裝有廉價伏特加的金屬酒壺。酒雖然刺痛喉嚨,但也帶來我們急需的暖意。輪到你跳水的時候,就代表你在霍桑大學的日子即將結束,詩情畫意的文科教育即將完結。冰面上的坑洞象徵一場成人禮,終點的開始。我們根本沒辦法向家人、外人或其他大學的學生解釋為何要這麼做。這場儀式屬於我們,我們非常看重它的詭異本質。
我們被如雷掌聲和歡呼聲包圍,其他同學也在旁觀,我知道他們在觀察我們的表情,看到我們在面對冰湖時臉上同時出現恐懼和喜悅。我清楚知道我們應該享受大學這項傳統。赤裸腳跟接觸冰面的黑色坑洞時,我忍不住尖叫。
冰水如匕首般切割我的皮肉,我下沉時震驚得動彈不得。我在濁水中閉上眼睛,聽不清楚周圍聲響。
我感覺到水流攪動,知道朋友們踢水浮出水面,爬上冰層急著取暖。我喜歡水中寂靜,安寧祥和,我屬於這裡。
我聽見露碧呼喚我的名字,她的聲音聽來很遠。我隔著濁水看到水面上的動靜,露碧的臉孔模糊一片,她雙臂抱胸,兩條腿彼此緊靠,顯然努力維持體溫。
「梅琳。」她的嗓音因湖水阻礙而扭曲模糊。我逼自己協調擺動四肢,往上游去,衝出水面大口吸氣時才恢復呼吸。我游到粗糙的冰層邊緣,一手攀住冰面。今年冬季天寒地凍,但幾乎沒下雪。
凍得牙齒打顫的露碧把我拉上岸。麥斯跪在她身後,一手穩穩地放在她背上,另一手伸向我,抓住我濕漉漉的手,拉我爬過銳利冰緣。我看到約翰、潔瑪和卡利蹣跚走向冰面邊緣,去拿毛巾和熱巧克力。
空中瀰漫酒味、大麻味,還有慶祝這項傳統的興奮氣氛。我聽見觀眾為我們完成跳水而發出的笑聲和歡呼。我的心臟為了維持體溫而全速運作,腳趾甲發紫,髮辮堅硬如冰。我掃視岸邊蘆葦,尋找丟在那裡的鞋襪和衣物。大夥有說有笑,牙齒震顫,嘴脣發青。露碧擁抱我,我們皮膚上的雞皮疙瘩互觸。我朝她和其他夥伴綻放笑臉,一同撤退,把冰面坑洞留在身後。露碧對我說些什麼,但我沒專心聽,只是用大毛巾裹住身子,帶領大夥走向篝火。我還是盡量假裝有在聽。我冷得沒辦法說話,但還是像平時一樣對她微笑。
某件事即將發生,而我們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我們明早會跟平時一樣坐在食堂裡吃早餐,到時候才意識到我們之中少了一人。
警察會跑來學校。救護車的警示燈會掃過覆雪林地。我們會看著一具屍體被醫護人員用擔架移走,警察會叫我們後退。
他們會問我們問題,問我們整晚做些什麼。我們的記憶會很模糊,我們這些典型大學生一定整晚灌酒。警察明天會瞪著我們,判斷是否該相信我們的說詞。
他們確實該盤查我們。
我們對這一天都會有各自的祕密,這個小團體將在畢業前就解散,像少了一塊的拼圖般瓦解。
露碧討論天氣有多冷、跳水有多刺激,但我只聽見爸爸留下的那兩個字不斷敲擊我的腦海。
演戲。
 
第一章 大一

我剛來到霍桑的那幾星期就像擺在書架上的書本──按順序整齊排列,分門別類。不知道其他人對那段日子的印象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我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成了零碎的回憶片段。我們這幾人變得特別親密的原因雖然不只一個,但追根究底還是因為我們在剛入學時真的很緊張。
爸媽幫我把行李搬去簡陋宿舍、跟我一起去食堂,之後就離開了,我變成孤單一人。我在這裡誰也不認識,住的宿舍還是單人房。這讓我聯想到第一天上幼稚園:媽媽送我去學校,離去時她的氣味依然殘留在半空中。她用的香水跟我的童年可謂密不可分,我的每一道回憶都和那股芳香彼此交織。我平靜地坐在幼稚園的公用桌旁,其他孩子驚慌失措、又哭又鬧。大學其實也差不多,只是沒那麼誇張;學生不再是小鬼,懂得隱藏恐懼,但在內心深處還是忐忑不安,我能在他們的眼裡看到同樣的不知所措。他們擔心有沒有辦法交到朋友,在接下來的四年人生裡能不能找到一個接納他們的圈子。
我掃視這間夏天才剛蓋好的嶄新食堂,玻璃牆把溫暖光線折射進我的眼裡。外牆上貼著宣傳社團和體育活動的海報。我想起爸媽,他們應該正沿著九十五號州際公路開往波士頓機場,跨越緬因和新罕布夏的州界。爸爸開車時,媽媽八成在凝視窗外,看著從旁掠過的路樹,好奇那些樹什麼時候會開始變色。

我在霍桑認識的第一個人是約翰。打從第一天起,大家都以為我是露碧的閨蜜兼跟班。我沒對此提出反駁,況且大家喜歡的本來就是露碧而不是我──她向來吸引人,總是面帶微笑,栗色頭髮綁成Q彈馬尾,每個人都想靠近這麼完美的人物。人們以為是她從女生圈子裡選我當朋友,其實是我選了她。
食堂裡擠滿新生,其中幾人推擠過我身旁、走向空位。我靜靜站在原地觀察。學生們彼此自我介紹,討論各自的夏天。我現在還不用選個地方坐下,新生訓練十分鐘後才開始,我可以先去外面的小攤販買杯咖啡。我轉身離去,欣然接受外頭的開放空間和新鮮空氣。
「冰咖啡。」我對攤位後面的咖啡師開口,她看起來比我大幾歲,也許這是她在校園打工的工作,她可能是大三生。「麻煩做成黑咖啡。」
「我也一樣。」某人的嗓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回頭查看,不得不抬頭望向說話者的臉孔,難得覺得自己很矮。
一雙清澈藍眼往下瞪著我,這雙藍眼的主人綻放迷人又古怪的一抹微笑,五官英俊,帽子底下竄出濃密金髮。我回頭看著咖啡師──總覺得自己回頭回得太快。她也瞪著他,直到他清清喉嚨,她這才遞來兩杯咖啡。
「我請客。」他說。我還來不及抗議,他已經遞出四塊錢。
「噢,呃,」我咕噥:「謝了。你沒必要請我。」
「別客氣。」他說:「親近朋友很重要,但是盯著敵人更重要,不是嗎?」
我納悶地看著他。他歪嘴一笑。
「這個貼紙,」他指向我的背包。「妳支持德州人隊?」他指向自己的鴨舌帽。「我是紐約巨人隊的球迷。」
我低頭看自己的背包。德州人隊去年冬季連贏兩場球賽後,爸爸就擅自把這張貼紙貼在我的背包上。他們連贏兩場算很了不起,因為他們平時都在輸球,而且都輸很大。爸爸當時興奮得跟小孩子一樣。我已經很久沒見到他那麼開心的模樣,所以我沒拿掉貼紙,就怕他會失望得臉垮下來。
「原來如此。衝啊德州人。」我說:「不過,我不認為我們算得上威脅。」
「嘿,這很難說,搞不好他們能在選秀的時候弄到人才。」他朝我眨個眼。
他講話用青少年那種慵懶又可愛的放鬆口吻。我微微一笑,希望自己看起來像懂得感激又討喜的人,但在心裡其實很不爽。我討厭欠人情債,尤其欠這種人,我知道他會給我取綽號,每次看到我就會高舉手掌或伸來一拳,讓我搞不懂他到底想跟我擊掌還是擊拳。我很樂意自掏腰包買咖啡。
他幫我拉開食堂的門扉,我走進之後只想跟他拉開距離,省得再跟他抬槓。
「約翰。」聽見門外小徑傳來這個聲音,巨人隊球迷約翰放開門把,讓門板擋在我跟他之間,他轉身跟某個男生輕鬆握手,一拍對方的背。他們看起來都像運動員,動作優雅靈巧,儘管都有點痞味。從他們小腿上的曬痕看來,我猜是踢足球。
我排隊領取新生手冊時,隔著玻璃牆看著這兩個男生,好奇他們是初識還是舊識?也許是老鄉?觀察人們如何互動、如何判斷言行舉止是很有意思的事。第一印象至關重要。我觀察他們的肢體語言,看他們刻意表現得輕鬆愉快。我也試著放鬆肩膀,但這個部位就是永久緊繃。
我和約翰四目交會,他嘴角上揚,露出我後來天天見到的那種帶有暗示意味的微笑。他對我眨個眼,我立刻轉過頭,假裝沒看見。我不喜歡引人注目,但我遺傳了媽媽陶瓷般的白皙肌膚和晶綠眼眸。我的五官對稱且線條柔和,加上我不管怎麼吃都胖不起來。德州陽光把我的頭髮燙成金色,就算我拚命讓自己顯得不起眼。
我雖然轉過頭,但還是能感覺他在盯著我看。其他學生進出食堂時,他的笑聲從玻璃門之間隆隆飄進。
他散發一種親切感──他微笑的方式,他做些小事討好我,還有他肌膚和頭髮的顏色。我嚥口水,驅逐某一道回憶。

「你們在這星期認識的朋友會成為畢生摯友。」
我聽著那個女孩在前面演講,但我只想離開這裡。我向來坐不住,也已經對整場新生訓練感到不耐煩。我搞不懂他們為什麼不能叫我們看看霍桑的簡介資料就好。我渴望的是上課、時程表和例行公事。真希望他們不會叫我們搞什麼分組活動。
我左邊的女孩摳著手上的角質層。我看著她用食指把拇指上的死皮往後剝。剝,刮,摳。她重複這個步驟,直到死皮掉落在地。
「總之,別喝得爛醉,好嗎,各位?」演講的女孩說:「我們建議喝到微醺就好。」
幾個新生發笑。學校是不是以為叫高年級生來跟我們宣傳毒品和酒精的危害比較有說服力?這麼做似乎有用。
我抬頭仰望玻璃牆外,瞟向薄雲夏空下的松樹頂端,認出禮拜堂尖塔和磚砌校舍的斜頂。緬因州的艾德頓鎮就是適合這種小型文理學院的美麗地點,周圍盡是楓樹、松樹和橡樹。我在高三那年跟爸爸來這裡看學校時,導遊描述這座工業小鎮:路上到處都是伐木卡車,載著木材送去加工成木漿或是取暖用的顆粒燃料,有時候做成木地板。爸爸對伐木業的興趣高過對霍桑大學的興趣,堅持要在鎮上四處轉轉,為每一座老舊的磚廠和早已荒廢的水車拍照。
那天遊覽時,我聽見另一個來觀摩的學生說鎮上居民很討厭來自上層社會的學生。幾年前,鎮上有間酒館爆發暴力鬥毆,有個學生被人拿刀刺傷。他們沒及時送他去醫院,結果他在人行道上失血而死。
摳皮女孩輕推我的胳臂,瞪著前面一個男生。我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只見他一頭黑髮,拿著手機玩俄羅斯方塊,黝黑膚色在一大群白人之中顯得與眾不同。他穿著帽T和昂貴的深色牛仔褲,穩穩站立,牛仔褲管底下是嶄新的高筒鞋。
某人在我耳邊低語:「他是個王子。」
我轉頭看著女孩,她一臉藏不住的興奮,眼睛發亮,睫毛上一大團黑色睫毛膏。我從眼角打量她整個人。跟我相反,她的五官色澤較深,古銅膚色宛如天生,眼睛深邃,胳臂汗毛是深色。我猜她可能是留學生,也許來自印度或斯里蘭卡。她塗了藍色指甲油,光滑黑髮剪得很有層次感。最令我驚訝的是,她骨架雖小但胸部超大。
她靠向我。「我有在臉書上追蹤他。他有十幾輛藍寶堅尼。他來自阿拉伯聯合大公國,好像來自杜拜,還是阿布達比……應該是阿布達比,沒錯,因為他爸是那裡的財政部長。我其實還Google過他的背景──別說我變態。」她的腔調充滿抑揚頓挫。英國人。
我從不覺得有錢人有什麼了不起。我自己的家庭屬於中上階級,家裡從不缺錢,但也從沒買過奢侈品。我自己也想有朝一日賺大錢,但我從沒羨慕過富家子弟,那種階級的生活似乎總是很複雜。
「我們應該跟他交朋友。」她一臉賊笑。
她的坦率令我驚訝。她用了「我們」這個代名詞,彷彿我跟她已經是朋友。我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我跟她唯一共同點是都坐在食堂盡頭的座位上。她長嘆一聲,靠向椅背,用腳上的夾腳拖鞋纏住金屬桌腳。我看著她從包包裡掏出一條口香糖遞給我。
「說起來,妳叫什麼名字?」她輕聲問道。
「梅琳。」我說:「妳呢?」
「潔瑪。」她微笑,輕輕一捏我的胳臂。「其實,我和我的室友要舉辦一場派對,算是迎新。就在今晚,妳應該來參加。」
「當然。」我答覆,接著問:「所以,妳來自英國?」我在心裡拍拍自己的背,獎勵自己願意繼續跟她閒聊。
「我媽在七○年代待過那裡。她是美國人,我爸是巴基斯坦裔。麻煩死了,他們兩個成天爭著對我展示他們各自的文化有多棒。總之,他們都說我該接受正式的美式教育,好讓我圓滑點,天知道這什麼意思,我覺得我已經夠圓了。」她拍拍柔軟的肚皮,翻個白眼。「我是不介意啦,反正這裡的男生比較帥,個人衛生也比較好。」
她暫停說話,思考片刻。「雖然我個人覺得個人衛生不重要。」
潔瑪從包包裡掏出震動的手機,一包菸連帶掉出,落在她的拖鞋旁邊。
「我男朋友。」她朝我眨個眼。
幾分鐘後,她用簡訊把手機號碼發給我,我們就這樣成了朋友。

我端在右手上的紙盤往前傾,龍蝦汁液滴在修剪整齊的草地上。我把塑膠叉和小刀緊緊握在肚皮前。某人撞到我的肩膀,盤子上的龍蝦往前滑動,爪子伸向天空。一名頭髮滑順的女孩大喊一聲「抱歉!」,從旁走過,嗓音愉悅真誠。我看著她加入領取自助餐的隊伍。
我站在人群邊緣,學生們分組而坐,彼此介紹,建立友誼。我注意到一段距離外一棵大樹下的蔭涼草地,那片草皮一定比較涼爽,也不會有人來問我問題、調查我的身世。但我想起跟爸爸的約定,因此逼自己走回人群。我低頭瞪著盤子上的龍蝦,牠的一雙黑眼活似彈珠。
我原以為大學就跟高中差不多,但沒想到這裡沒出現常見的小團體類型。這裡沒有校隊選手,沒有女團,沒有哥德龐克,沒有阿宅。每個人都穿法蘭絨襯衫和卡其褲。媽媽建議我穿牛仔褲和素色T恤,我注意到她對這種場合的判斷通常正確。女孩各個休閒打扮,頭髮綁成馬尾或披肩長辮,彷彿每個人都急於融入這個圈子而刻意選了同一套制服。我走過這些複製人之間,彷彿穿梭於學院風的服裝目錄,每個小團體都是從目錄裡撕下來的一頁。
我評估環境,似乎沒有任何一個地點適合我。我拖著沉重步伐走過時,幾個人對我投來同情微笑,但沒人願意讓位,就怕位子會被我奪走,也可能只是單純害怕我。這裡每個人的個性就像鍋子和鍋蓋之間的關係,大家都希望能在今天找到適合的朋友。我回頭瞥向那棵樹,也許我在演戲這件事上可以再拖延一會兒,反正爸爸不會知道。
「嘿呀!」我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以為對方不是在叫我,所以我繼續往前走。
「嘿!瑪──琳?」英國腔。
我回頭查看,只見潔瑪朝我揮手、拍拍她身旁的草地。我遲疑片刻。如果我去她身邊坐下,就表示找到屬於自己的圈子。我瞟向她的夥伴──兩男一女,其中一個男生背對我,但我認出他的寬肩和金髮。那個女生則是耀眼奪目,一頭秀髮盤於頭頂,姿態優雅又放鬆。她轉眼看著我站在原地打量這個小團體,她露出笑容,跟潔瑪一起揮手要我過去。
我盤腿坐在潔瑪和另一個女孩之間時,潔瑪開口:「妳看起來好像迷路的孩子。」我注意到她的臼齒卡著一粒玉米,在白牙襯托下顯得格外金黃。我朝其他人微笑,他們都瞪著我這個入侵者。
「這位是梅琳。」潔瑪介紹。
我轉身面向金髮男──稍早在咖啡攤碰到的男生。他給我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立刻伸手跟我握手,手勁很大。
「約翰。」他自我介紹,再朝他身旁的男生點頭。「我表弟麥斯。」
「嘿。」我刻意露齒而笑。
麥斯回應我的目光幾秒,但保持沉默,目光茫然又嚴肅。他體型瘦削,比約翰矮,黑髮整齊分邊,八成在洗澡後梳了頭。他也是運動員體格,但沒約翰那麼壯。我們同樣是坐著,但我比他還高,雖然我本來就比一般的女生更高。這對表兄弟唯一的相似處是都有一雙亮藍眼眸。
潔瑪朝還在對我微笑的女性友人做個手勢。「可愛的新朋友梅琳,來見見我同樣可愛的室友露碧。」夾在中間的潔瑪微笑道,顯然喜歡這樣介紹我們彼此認識,彷彿我們都需要她作媒。
露碧的抿脣微笑轉變成咧嘴笑容,露出整齊白牙,嘴脣飽滿。她看起來好年輕,我如果在路上看到她八成會以為她是高中生。我依稀想起我們四個月前就是高中生,當時面臨畢業,卡在嬰兒轉大人的尷尬期。
「嗨。」露碧一臉燦笑,清澈棕眼毫無戒心。
我回以笑容,不確定該如何回應她這種喜悅。在近距離下,露碧的鼻樑和臉頰上的雀斑如糖粉般四散,五官大小恰到好處,堪稱黃金比例。她天生完美,每一邊臉蛋都跟另一邊一樣漂亮。
「想必潔瑪在新生訓練的時候就是坐在妳旁邊?」露碧的嗓音比潔瑪柔和。我很慶幸她代替我主導這場談話的方向。
「嗯,我們盯了王子一會兒。」我回答。
「老天,潔瑪。」露碧呻吟,接著俯身靠向我。「妳有沒有叫她離他遠點?我發誓,她真的是小小跟蹤狂。」
「閉嘴啦!我才不是跟蹤狂。」潔瑪反駁,拿出手機發簡訊給某人,說話時頭也沒抬。「不過,如果我們跟他成了朋友,妳們到時候就會感謝我。」
露碧靠向潔瑪的肩膀窺視。「妳發訊息給誰?連恩嗎?讓我看看。」
潔瑪微笑,遮住手機螢幕不讓露碧偷窺。「嗯……他很想我。真可憐。」
「連恩是誰?」我問。
「她的男~朋~友。」露碧答覆。
潔瑪微笑,把手機放在身上的感應卡鏈條旁。「我跟他說我們應該在各奔東西前先分手,但他堅持要我們嘗試遠距離交往。」
我立刻思索該如何回應。「說起來,妳們今晚有個派對?」
「是啊,」露碧叉起馬鈴薯沙拉。「妳真的應該來。『霍桑學院,不收家長』,不是嗎?」
「霍桑大學,不收家長」這句座右銘在我們班的臉書頁面上放了一整個夏天。我想像某個興奮過度的同學在收到入學通知書時想出這句口號。我低頭看著紙盤上的龍蝦,一想到要參加派對就讓我頭痛。我拿叉子戳戳龍蝦。
約翰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沒吃過龍蝦?」
每個人都看著我,等我做出答覆。
「呃,確實沒有。」我回答:「第一次。」
「很好吃喔。」露碧把一塊白肉浸在奶油裡。
「妳老家在哪?就連這邊這位英國女王也知道怎麼吃龍蝦。」約翰朝潔瑪點個頭。
潔瑪皺眉,彷彿為自己精通美食而有點害臊。她縮起小腹,坐得更直,可惜這只是讓她的胸部更顯突出。
「休士頓,」我說:「我媽對甲殼類海鮮過敏,所以我們不吃龍蝦。」
「啊。」約翰挪向我,身上散發體香膏和肥皂的味道。我瞥向他身後,麥斯邊吃東西邊看我們,雖然還是沒跟我說話。
約翰從我的盤子上拿起龍蝦,兩根觸角在他手上搖晃時,我忍不住皺眉。
「從尾巴開始。」他一派輕鬆地把龍蝦拿在雙手裡。
他開始從龍蝦的尾巴拔出白肉,甲殼喀啦一聲。他握住甲殼,用力壓在紙盤上,蝦肉的汁液濺到露碧和潔瑪身上。一小片濕潤肉塊飛到我的手腕上。潔瑪反感得尖叫,捶打約翰的粗壯胳臂。他沒理她,只是用拇指鬆開甲殼裡的肉。露碧的反應較為保守,只是靜靜地拿餐巾紙擦掉球鞋上的蝦汁。
「然後處理爪子。」他把小型銀叉刺進弧形爪子裡,接著從後口袋掏出金屬鉗,夾住蝦爪,更多汁液濺到早已濕透的紙盤上。
約翰抬頭看我,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歡迎來到緬因州。」
我看著他,再瞟向上下顛倒、茫然無助的龍蝦黑眼。我看得出約翰希望我感謝他幫忙,所以我對他微笑。
「好極了,謝謝。」我說。
他指向龍蝦身軀開始滲出的一種綠色膏狀物。「這也可以吃,味道很好。」
「別吃,」露碧說:「那是──」
「屎,」潔瑪打岔:「真的是屎。他在唬妳。」
約翰坐回原地,草葉又被他壓扁。他咧嘴而笑,用雙掌撐地,身子往後仰。「那部分最美味。不是屎,是肝臟。」
「好噁。」潔瑪把一隻蝦爪丟向他的胸膛。爪子反彈落地,掉在約翰的鮭魚色卡其褲旁邊。他對她露齒而笑,她臉頰漲紅。有男朋友的女生好像不該跟其他男生調情,但我對這檔子事懂個屁?我從沒談過戀愛。潔瑪從包包裡拿出香菸點燃,懶得離席。菸味滲進我的鼻腔,我逼自己別咳嗽。我只希望露碧不抽菸。
「你們怎麼認識的?」我搞不懂他們為什麼好像都很熟。
「噢,」潔瑪迫不及待地答覆:「我們其實才剛認識,就在今天。」她瞥向約翰。「當然啦,他早就認識麥斯,因為他們倆是表兄弟,至於露碧是在賽季前就跟他們一起來了,他們都踢足球。而我是露碧的室友。我的說明好像聽起來特別複雜。」
「而且我跟妳今年夏天在臉書上聊過。」露碧指出。
「對喔,一點也沒錯。所以,我們算是早就認識。」潔瑪把一塊玉米送進嘴裡。
我低頭看著龍蝦屍體,胃口盡失。其他人開始討論大一課程,我沒認真聽,而是拿起一塊口感宛如橡膠的冰涼蝦肉,沾沾塑膠杯裡的奶油。我想著周圍的龍蝦遺骸,牠們幾天前還在海底開心過日子,哪猜得到自己會突然成為頂尖大學草地上的殘羹剩飯。說真的,這所大學不算頂尖中的頂尖。我們算是迷你常春藤的學生,進不了普林斯頓、哈佛或麻省理工學院那些常春藤盟校。哈佛的龍蝦會不會比較好吃?
我看著露碧如女友般親暱地把一邊膝蓋靠在約翰的膝上,這個親密一刻被我這個目擊者介入。其他人談到某個話題而哈哈大笑,但我沒聽他們聊什麼,而是注意到約翰的目光從露碧的膝蓋移到我身上。我知道他在觀察我,想找個辦法讓我喜歡他。他大概納悶我為什麼不像另外兩個女生那樣想討好他。趁露碧還沒注意到我跟他四目交會,我移開視線,只希望這場聚會早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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