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P
0
0
【23號簡體館日】限時三天領券享優惠!!
獨家情商(全2冊)(簡體書)
滿額折

獨家情商(全2冊)(簡體書)

人民幣定價:65 元
定  價:NT$ 390 元
優惠價:87339
領券後再享88折
海外經銷商無庫存,到貨日平均30天至45天
可得紅利積點:10 點
相關商品
商品簡介
作者簡介
名人/編輯推薦
目次
書摘/試閱

商品簡介

1、晉江文學城超人氣作者 弱水千流全新力作 網絡原名《春光乍泄》,4萬+收藏,10億+積分
2、強大腹黑超級偏執狂霸道總裁vs歡脫可愛的“一米六大佬”心理師
3、唯一能制得住白珊珊、令白珊珊發自內心深處覺得怕的人,有且僅有一個——商遲。
4、愛是全人類共同的信仰,驅逐黑暗,並帶來光明,救贖一切,也賜予新生。
5、我的公主,你是我三十九度的風,
執迷不悟到不願醒來的夢。為你沉醉不醒,我甘之如飴。

 

高中時代,白珊珊逗比歡脫身手不凡,商遲傲慢冷漠有嚴重潔癖。
兩個性格迥異的優等生在高中畢業後,一個成了心理師,一個成了國際財團CEO。
本文主要講述兩人於十年後久別重逢的故事。

多年前,她和商遲的緣分斷了,變成了兩條平行線。
多年後,她和他終於修成正果。
她曾經不相信“愛”,如今,她卻衷心祝福世上每一個人都能得到愛,得到屬於自己的救贖。
我們來人間一趟,其實都在等一束光。
她等到了。

作者簡介

弱水千流

晉江文學城新生代超人氣作家,四川省網絡作協會員,生於天府之國成都。文字歡脫清新,文風甜寵治癒,廣受讀者追捧。
已出版作品《田入心扉》《心癮》《我知寒山意》《悠悠喃風起》等。

名人/編輯推薦

青春真的是世上最美妙的事,連少年額頭上那顆小小的青春痘,看上去都無比可愛。白珊珊找回了他的商遲,幸好走過半生,商遲依舊是她認識的如風少年。
——肖莎岱

商遲要的,從始至終就只有白珊珊一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的白珊珊。除她之外的其餘女人,在商遲看來沒有任何分別,他甚至連長相都記不住,更不會多看一眼。
——啾咪啾咪呀

目次

第一章:一別經年
第二章:野火燎原
第三章:夢回舊景
第四章:夏花沼澤
第五章:光陰流離
第六章:微光傾城
第七章:念念不忘
第八章:蜜糖似癮
第九章:寵溺入骨
番外一:愛是信仰
番外二:婚禮

書摘/試閱

第一章:一別經年
七月初,氣溫居高不下,空氣燥熱得教人喘不過氣來。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行人汗流浹背,一個個跟全聚德那刷了油快出鍋的烤鴨似的。
白珊珊窩在水吧的沙發上調整了一下坐姿,一手托腮,一手托一杯冰可樂,聚精會神地盯著玻璃窗外發呆。
一隻烤鴨走過去,兩隻烤鴨走過來。
穿高跟鞋的烤鴨,穿連衣裙的烤鴨,穿西服、提公文包的烤鴨……嗯?等等,這細胳膊細腿兒的清瘦身形,這跟“直男”不挨邊的小翹臀,這只公文包烤鴨貌似有幾分面熟?
白珊珊眯了眯自己的近視眼,放下可樂,在桌子上胡亂地扒拉著想找眼鏡。
“不用戴眼鏡了。”說話的女孩兒叫顧小雪,是白珊珊三個月前新招的兼職服務生,年紀很小,剛念大一。顧小雪兩手一攤,聳肩:“就是那個方經理。”
話音落地,水吧的大門被推開,“公文包烤鴨”面含笑意地走進門內:“白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又來討您嫌了。”
顧小雪一個白眼翻天上,嘀咕:“知道自己討人嫌還天天來,找罵嗎?”
方經理沒有說話。
“我家小雪喜歡開玩笑,方先生別跟她一般見識。”年輕姑娘輕輕地彎了彎嘴角,眉目清朗,一雙眼珠跟玻璃珠似的晶亮。她的嗓音軟軟的,她輕柔地問:“您想喝點什麼?”
方經理笑得客氣:“什麼都行。”
“哦。”白珊珊的笑容比他更客氣,她轉頭看顧小雪,柔和地說,“聽說方經理胃不好,給他一杯白開水。”
方經理確定以及肯定,當這位溫柔可愛、天真無邪的小姑娘說出“白開水”三個字的時候,重音在那個“開”字上。
今天的氣溫三十四攝氏度,喝開水。
方經理塗了整整兩層防曬霜的白淨臉皮抽了抽。
沒過幾分鐘,一杯熱騰騰的白開水擺在了方經理的面前。方經理本就熱得嗓子冒煙兒,看著那杯開水,他更熱了,卻只能硬著頭皮笑了下:“謝謝。”
“不客氣。”白珊珊端起自己的冰可樂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笑眯眯地道,“今天天氣挺熱的。方經理平時工作這麼辛苦,過來吹吹空調、歇歇腳,我特別歡迎。”
“白小姐真是幽默。”方經理笑了下,打開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遞過去,“這是我們法務部最新擬的合同,只要白小姐同意將您南城的老宅賣給我們,您會得到一筆高出市場價一倍的補償金和位於B市三環內的三套精裝住宅。”
白珊珊詫異地眨了眨眼睛:“賠這麼多?”
方經理微微一笑:“白小姐有所不知,我們明朗並不是南城項目的唯一開發商,我們背後還有更大的投資集團……”
“哇。”白珊珊對方助理口中的背後大佬不感興趣,她把合同翻到寫著金額的那一頁,小數點前面的一長串零幾乎讓她震驚,忍不住感歎,“這賠償還挺不錯的。”
方經理見她這反應,稍稍松了口氣。
“南城旅遊城”是明朗集團今年的重點開發項目之一,合作方來頭極大,是大名鼎鼎的跨國企業商氏。
商氏財團,百年名企,家族歷史極其複雜且悠久。十九世紀末,在連華爾街都處於童年時期的時代裡,商氏便已在紐約開疆拓土,步入鼎盛。其後,商氏更是在數次席捲全球的金融風暴中穩如泰山,屹立不倒。在美國,商氏與軍火世家封家齊名,並稱“華裔兩大氏族”。
二十世紀末,商氏將發展重心逐漸轉回祖國故土。回國後,商氏財團兇猛霸道,發展勢如雷霆,短短半年時間幾乎讓整個B市商界重新洗牌。這可見其整個家族的鐵血手腕和巨大影響力。
明朗對這個項目重視至極,對方經理千叮萬囑,讓他一定要處理好開發區的拆遷賠償工作,掃清一切障礙。
白珊珊爺爺的老宅剛好位於旅遊城項目的開發圈內。老宅是舊式建築,占地廣,文人居所,古色古香。明朗投資部看中老宅的商業價值,想將宅子買下改造成高檔會所,派方經理和老宅主人談賠償。
一方執意買,一方不肯賣,雙方就這麼耗上了。拉鋸戰打了一個月,別說簽合同,這小姑娘就連一丁點兒要跟他們合作的意向都沒有。
方經理原以為今天是一個好日子,他總算是瞅見了一絲曙光。
然而,事情轉折得太快,就像龍捲風。
“不過很可惜,”白珊珊抬起頭,向他投去“大哥,我也很想幫你,但確實沒辦法”的同情眼神,很真誠地說,“錢我不缺,至於房子,我也多得很呢。”
方經理不知該如何回應。
“所以,老宅我不會賣,合同我也不會簽,這件事就此打住。”小姑娘的笑容溫柔,語氣仍舊軟軟的,乾淨晶瑩的大眼睛看向男人,眨巴兩下,“方經理,您看您是先去忙您的呢,還是我再給你倒一杯開水?”
方經理被她最後一句話噎了兩秒鐘,才說:“那我先走了,不打擾白小姐做生意。”
話說完,方經理頂著“一頭黑線”默默地收好合同,默默地起身,默默地推門離開了水吧。
白珊珊抱著她的小杯冰可樂刺溜刺溜地喝了兩口,然後抬起手沖那道背影禮貌地揮了揮:“慢走啊,不送。”
數秒鐘後,顧小雪過來收拾那個沒動過的開水杯,憋著笑道:“你看見方經理剛才的表情沒有?跟吃了蒼蠅似的,差點兒沒笑死我。珊珊姐,你真是太厲害了!”
白珊珊給了她一個“低調低調,瞎說什麼大實話”的目光,然後起身輕輕地跳了跳,轉脖子,轉手腕,活動筋骨。
一個小店員探頭去瞧方經理的背影,皺了皺眉,憂心忡忡地說:“珊珊姐,我聽說這些開發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先跟你客客氣氣地談,見你不就範,後面指不定耍什麼陰險手段。你可得小心點兒,別被欺負了。”
白珊珊扭頭,細白的手指蹺起來,指指自己,黑白分明的清朗大眼看向小店員,非常認真地問:“我看起來真的很好欺負嗎?”
小店員還沒答話,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葫蘆娃,葫蘆娃,一根藤上七朵花!”
顧小雪沒說話。
一眾店員也沒說話。
整個水吧瞬間安靜了。
“稍等。”白珊珊從兜裡掏出自個兒的手機一瞧,來電顯示是幾個大字——兔兔寶貝。
她接起來:“兔兔?”
電話那頭被她這一嗓子喊得沉默了兩秒,然後一道標準的華麗“禦姐”音傳出來,冷冰冰地道:“白珊珊,接客。”
說話能不能帶點情緒,你是沒有感情的殺手嗎?
白珊珊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今天要出診。”她看一眼時間,才晚上七點鐘,打了個哈欠說,“但是面診時間是晚上九點,這還早呀。”
“我只是打電話提醒你。”“禦姐”說,“跟我聯繫的是這個來訪者的助理,他說來訪者在沒見到心理師之前不願意透露自己的任何信息。所以,今晚的面診你不用做什麼準備,跟對方聊就行了。那個助理再三強調,他們的老闆不喜歡等人,所以你別遲到。”
“禦姐”本人叫塗嵐,是KC心理諮詢中心的創始人,也是白珊珊的老闆兼好友。
白珊珊點頭:“OK.”

夜幕降臨,路燈和車燈交織出一片光影,成了白晝與黑夜的分界線,預示著另一個世界的降臨。
七月的天即使到了晚上,溫度也沒降下多少。白珊珊走出水吧,邊抬手扇風邊攔了一輛出租車,一開車門,撲面的冷氣總算驅走了滿身悶熱。她滿足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給司機報上地址。
然後,她就開始玩手機遊戲。
英勇打團,壯烈犧牲,再復活,再犧牲。就這麼來來回回了好幾個回合之後,敵方終於推上高地,踩著白珊珊遊戲人物的屍體推翻了他們的小水晶。
遊戲結束,她有點困了,索性抱著包窩在後座閉目養神。
白珊珊雖然看起來和“心理師”這個高尚、神聖、充滿神秘氣息的職業八竿子打不著邊,但她確實是畢業於名校心理學專業的一位心理師,真金白銀,如假包換。
塗嵐剛認識她的時候,曾經調侃她:“我見過富二代學藝術的,也見過富二代搞金融的,你是唯一想當心理師的,有想法。”
對於好友給自己安的“富二代”頭銜,白珊珊不反駁也不否認,採取“隨便吧,我都行”的態度。
自從白珊珊的生父在她十三歲那年意外去世,母親余莉帶著她離開南城改嫁進入B市白家,之後,她的生活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白家雖不是延續數代的名門望族,但糖酒生意做得不錯,在B市也算豪門。跟著余莉來到白家的白珊珊,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白家千金”。
那是十幾年前的一個普通午後,十四歲的白珊珊第一次踏入B市白家的大門。
繼父白岩山把她領到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面前,指著她對男孩說:“這是珊珊,以後她就是你的妹妹。”
男孩看著這個皮膚雪白、眉目清朗,紮著兩個烏黑小辮子的妹妹,滿眼鄙夷,緊接著從鼻子裡哼出了一個音,譏諷道:“聽說你以前的爸也姓白,那你豈不是連姓都不用改了?”
十四歲的白珊珊聽完繼兄的這句話後,點了點頭,認真地說:“對呀。我以前的獎狀證書,包括各種遊戲的名字都是‘白珊珊’,不改名不改姓,可真給我省了不少事呢。”
繼兄不知該如何接話。
“小姐,到了。”司機的聲音將白珊珊飛遠的思緒給拽了回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睜開一看,出租車已經靠邊停下,路邊豎著一塊路牌,上面寫著:“貝勒坊”。
每個城市都有這樣一片街區,白天安靜如死城,一到晚上就整個活了過來,像一個以紅燈為妝、綠酒作裳的妖怪,張牙舞爪地舒展身姿,負責為上流社會的人提供紙醉金迷的天價消遣場地。
白珊珊給錢下車,根據對方指定的地址來到了一個高檔會所前,撥通一個電話。
幾分鐘後,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走了出來。這人年紀三十歲左右,身姿筆挺,膚白俊秀,從頭髮絲兒到腳指頭都寫著——我,精英!
帥哥很養眼,白珊珊忍不住多看了這位小哥哥幾眼。她覺得同樣的裝束相似的職務,白天那位方經理跟這位精英小哥一比,簡直就是理髮店的“托尼”。
“白小姐。”精英小哥哥開口,很有禮貌地微笑。
“你好。”白珊珊笑得也很專業,“我是KC心理諮詢中心的心理師白珊珊,很高興見到你。”
“我姓江,你叫我江助理就好。先生今天下午才從波士頓回國,一下飛機就到這裡談事情,剛結束。白小姐來得正是時候,請跟我來。”江助理說完便轉身進了大門。
會所雅致,裝潢頗有幾分民國時期的風貌,整體風格和這座現代化都市格格不入。一層二層大廳裡只有少數客人,他們一身名牌,談吐優雅。三層不對外迎客,高級VIP私人獨享,全是包間。
白珊珊跟在江助理身後往前走,一路眼觀鼻、鼻觀心,十分安靜。不多時,兩人穿過走廊,停在了三層最裡側的一個包間門口。
江助理抬手敲了敲門,哐哐,隨後恭恭敬敬地道:“先生,心理師來了。”
白珊珊抬起眼,只見包間門緊閉。這是不是也太緊閉了?連一絲光都透不出來,裡面的人會不會把自己給憋死啊……她無聊地想著。
就在這時,包間裡傳出了一個有些模糊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教人察覺的疲憊和沙啞:“嗯。”
白珊珊被這聲音弄得一怔。
這個聲音,聽起來有幾分耳熟。
錯覺吧。她甩甩頭,覺得自己大概是冰可樂喝多了不太清醒。
然後,江助理就伸手很好心地替白珊珊開了門,並沖她露出了一個笑容,說:“白小姐,請進。”
不知道為什麼,白珊珊從這人的眼神裡看出了一種悲壯感。
她望瞭望天花板,推開門進去了。
吧嗒一聲,包間門在身後關上。包間裡光線昏暗,沒有開大燈,只有雕花牆面的壁燈投落幾絲光,和走廊裡的明亮形成了鮮明對比。
獸耳香爐裡燃著龍涎香,空氣裡彌漫著一絲煙草味。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珊珊覺得屋子裡的氣壓好像比外面低許多。她被這濃濃的“鬼屋風格”給震到了。沉默片刻,她隨之挪動幾步,伸出雙手,在一面牆上東摸摸、西摸摸,踮起腳來摸摸,試圖尋找大燈開關。
就在她踮起腳跳來跳去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打破死寂。
噌的一聲,輕而脆,像打開金屬打火機的聲音。
白珊珊被嚇得差點兒坐在地上。她條件反射般轉過頭,這才看見數米外有一張真皮沙發。沙發位於門後,是視線的死角,她進來的時候沒注意到。
沙發上坐了一個人。
在一片昏暗的光影中,她能看見男人輪廓高大的身形,筆挺而精細的純黑色西裝。他兩條惹眼的大長腿隨意地交疊著。他坐姿慵懶,卻氣質優雅,活脫脫一個從歐洲中世紀壁畫上走下來的貴族。
白珊珊愣了下,視線下移,對方搭在膝蓋上的右手映入她的視野。五指修長,骨節分明,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根煙。冷白的膚色,暗紅的火星,形成一種強烈到令她心跳漏掉一拍的色彩差。
男人似乎在閉目養神,他的五官全都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短短幾秒,白珊珊已經知道他是誰。
對面不出聲,她也不說話。
包間內就這麼陷入了一片死寂。
好在成年人的世界虛與委蛇,“故人相見”四字也可以輕描淡寫地帶過。數秒鐘後,白珊珊定下心神,尷尬而不失禮貌地乾笑了下,平穩地道:“您好,先生,我是您預約的心理師白珊珊,未請教尊姓大名?”
沙發上的人安靜了幾秒鐘,開口時語氣冷漠:“商遲。”

男人的嗓音辨識度很高,低沉又冷冷的,教人聽不出喜怒,分辨不出情緒。
熟悉的冷漠語調,熟悉的好聽聲線,和白珊珊記憶中的幾乎沒區別。
生活,果然處處充滿了驚嚇和“猿糞”。
須臾,無數畫面走馬燈一般在白珊珊的腦海裡閃現過去。她站在原地,一時不知道怎麼往下接話。過了五秒種,她腦子裡那些紛亂的思緒才終於被捋順,化成了四個金光閃閃的動態加粗字體:流年不利。
看著不遠處那個面容不清的身影,白珊珊抿唇,陷入了沉思,開始嚴肅反省自己出門之前為什麼不翻皇曆。
“故人相逢”這種戲,誰來告訴她該怎麼演?
白珊珊欲哭無淚,尷尬到想揮揮衣袖留下“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幹什麼?其實我走錯了房間,打擾了,打擾了”就準備原路返回時,對面那人又冷淡地拋過來一句話:“你左邊牆上。”
“嗯?”
“開關。”
合著我剛才蹦來蹦去找燈開的樣子,您老人家都看到了?這會兒才告訴我開關在哪兒,之前在幹嗎?看情景喜劇啊?
白珊珊一臉鬱悶,沉默片刻,轉身走向左邊牆,抬手在牆面上摸索。她摸到一個凸起,摁下去。
吧嗒一聲,大燈亮起,橙色的燈光霎時驅走一室黑暗。
光芒照四方,妖魔鬼怪無所遁形。白珊珊心裡的不安減去幾分,她定定神,調整好嘴角微笑的弧度,深呼吸,轉過身,準備甩甩劉海跟沙發上那位爺自然地來上一句“嘿,好久不見”。
然而,白珊珊的目光轉回去的刹那,那句打招呼的話被生生卡在了喉嚨。她微微一怔。
男人閉著眼,靠著黑色沙發的靠背。他的脖頸略微後仰,露出一截修長的頸項和性感凸起的喉結。臉部輪廓的線條刀削一般,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倨傲又利落;眉骨飽滿,鼻樑高挺,唇薄而潤。和周身那股沉穩冷硬的強大氣場不同,他的五官非常乾淨,少年感十足。
一瞬間,白珊珊甚至有種夢回年少、歲月靜好的錯覺。
不過,這種錯覺很快就消失了。
對方忽然睜開了眼睛。白珊珊一愣,打量他的目光還沒來得及往回收便和那道視線正好撞到了一起。
漆黑的瞳仁,略微狹長的眼形,目光深邃冰冷,沒有溫度。他渾身上下都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漠與薄情。這副尊容,著實和“靜好”二字八竿子打不著邊。
嘖。白珊珊暗自歎氣,惋惜這副顛倒眾生的“盛世美顏”,怎麼就長在了一個心理陰暗的“冰山”身上。老天真是有眼疾。
四目交接的時間只有短短兩秒鐘,白珊珊隨之便移開眼看向了別處,順便挪挪腿,調整了一下已經有點僵的站姿。
商遲察覺到年輕姑娘的動作,他冷漠的視線略微下移,掃過她細嫩的脖頸、纖細的鎖骨、藕粉色的T恤,然後落在那條泡泡裙上。
那條泡泡裙是純黑色、魚尾款式,裙擺及膝。裙擺往下延伸是兩條纖細勻稱的腿,長且直,皮膚顏色雪一樣,白花花的,被包間的光線鍍上了一層薄金。
黑裙,白腿,色彩對比強烈。
商遲搭在膝蓋上的食指輕輕地彈了下。他垂眸,往桌上的煙灰缸裡彈了下煙灰,道:“白小姐不用拘謹,請坐。”
白珊珊微微抿唇。
這人從頭到尾對她冷淡而客氣,沒有絲毫異樣,這不由得令還在絞盡腦汁思考,怎麼把故人重逢這齣戲演得真實自然的白珊珊有些納悶兒——什麼情況?這位爺不記得她了?
這麼一想,白珊珊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感歎當年大名鼎鼎的天才校草,記憶力也不過如此。
不過,這樣再好不過。
白珊珊瞬間感覺輕鬆多了,她扭過腦袋一看,旁邊正好有一把貴妃椅。她彎腰坐了下來,勾勾唇,語氣輕鬆平常,道:“商先生,那咱們就進入正題吧。請問您找心理師是想尋求哪方面的幫助?”
姑娘在說話,小巧粉嫩的唇瓣開開合合,嗓音輕軟,淺笑時有梨渦,整個人軟得像只出生不久的小奶貓。
商遲直勾勾地盯著那張又粉又軟的唇。半晌,他眯了下眼,略傾身,把煙頭掐滅在煙灰缸裡。他淡淡地說:“睡不好。”
失眠?心理性失眠還是生理性失眠?
白珊珊正要繼續說什麼,不料對面的商遲先開口了。
“白小姐,能幫我倒一杯茶嗎?”他說得慢條斯理,他的黑眸盯著她。他西裝筆挺,長腿交疊,儼然一位貴族紳士。
白珊珊本來想說“你自己沒手嗎”,但轉念一琢磨:算了,誰讓顧客是上帝,花錢的是大爺呢?於是,她沉默片刻,環顧四周,瞅見一個雕花銅茶壺就擺在不遠處的一張矮茶几上。
她拿起桌上的青花瓷杯走了過去,彎腰倒茶。
這個動作使姑娘的裙擺收得更緊了,臀形被勾勒出來,形成一個飽滿漂亮的小蜜桃。
倒茶的過程中,白珊珊感覺有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那視線似乎放肆遊移,充滿了某種侵略性。
她心一慌,微微地皺眉,定定神,飛快地倒好茶放在商遲面前。
“謝謝。”商遲微微地點了點頭,語氣漠然,面無表情,整個人看著清貴又冰冷。
白珊珊看了他一眼,覺得剛才那種像被人從頭到腳扒光了的入侵感可能是錯覺。
她坐回貴妃椅上,從包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記錄本和筆,說:“商先生,您說您睡不好,我暫且理解為您有輕度心理性失眠。這樣吧,我們先進行簡單的溝通,我會把您描述的症狀記錄下來,回去之後再為您制訂治療方案。”
白珊珊這番話的真實含義其實是:來來來,聊幾句趕緊完事兒。回去之後我就把這個單子轉交給其他人,這位大爺誰愛伺候誰伺候,我們再也不見。
這時,雅間門忽然被人敲響。隨後,江助理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道:“先生。”
商遲:“進來。”
半秒後,江助理推門入內,恭敬地道:“先生,亞峰集團的陳總來了,說是有急事要見您。”他邊說邊看了眼一邊的白珊珊,遲疑道,“您看您是先……”
“原來商先生還有客人呀,那您先忙,您先忙。”白珊珊瞬間接話,一副善解人意的姿態,邊快速收拾東西邊說,“我們下次再約時間面診,歡迎隨時聯繫。再見。”
說完,白珊珊就轉身朝大門方向筆直地走去,路過江助理時還用力拍了拍他的肩,鄭重叮囑道:“好好照顧你家先生,讓他睡覺的時候不許踢被子,蓋好屁股,不然會做噩夢。”
江助理沉默了。
說完,白珊珊無視助理先生隱約抽搐的嘴角,彎彎唇,清朗的大眼睛眨巴兩下,拉開了雅間門。
“白小姐。”背後冷不丁響起三個字。
白珊珊動作頓住,回頭微笑:“嗯?”
“下次見我,”商遲的視線落在女人小巧雪白的臉上,他緩慢地調整坐姿,冷淡地說,“不要穿黑色。”
這回,輪到白珊珊沉默了。當白珊珊頂著三個問號離開那間高檔會所時,她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看來這位老同學是真的有病,而且還病得不輕。
下次見你?想起商遲剛才的話,白珊珊覺得有點兒好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登錄手機遊戲。
哪兒來的下次?

雅間內。
江助理往白珊珊離去的方向打望了一眼,皺眉遲疑地道:“先生,這個心理師有些冒冒失失的,要不要我聯繫KC換一個?”
商遲垂眸,面無表情地點了一根煙:“不用。”
“是。”江助理應聲,退出門外。
整個雅間重新陷入安靜。
指間的香煙在空氣裡安靜地燃燒。商遲面無表情地看向窗外夜色,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剛才那個“冒失小心理師”的樣子:五官精緻;身段纖細;皮膚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在光下幾乎透明;渾身都透著一股俏皮靈動的少女氣息,漂亮得不可方物。
商遲隨手松了松領帶,閉上眼睛。
他最喜歡黑白色,而白珊珊雪白的皮膚裹在黑色魚尾裙裡,那個女人,再配上那樣對比強烈的色彩,會讓他興奮得疼痛。

白珊珊出了會所一瞧,貝勒坊裡所有的夜店酒吧都已經開始營業了。在一片五顏六色的燈光中,露天停車場裡停了無數輛豪車。街上全是打扮時髦的年輕男女,嬉笑打鬧。遠望過去,這場景跟百鬼夜行似的。
白珊珊人美腿長,又是可愛的長相,在一群濃妝豔抹的美女的襯托下很惹眼。因此,她站在路邊等車的時候,一陣口哨聲從街對面傳了過來。
白珊珊抬眼,只見對面一家酒吧門口站著幾個年輕社會哥。他們一個個站沒站相、蹲沒蹲相,叼著煙,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看著朝自己吹口哨的那幾個人,白珊珊默默地砍了幾個遊戲裡的野怪,望天感歎:自己果然是老了,換成十幾歲時的她,早已經捋起袖子沖過去“大殺四方”。
果然,歲月是把殺豬刀,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順帶也磨平了她的棱角,讓她在修身養性的“佛系”道路上一去不復返。
不過,“佛”一點好像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這種“佛性”讓她今晚重遇商遲的時候,免去了一場腥風血雨。
白珊珊坐上出租車,看著車窗外斑斕的霓虹燈思緒亂飛。她的大腦在短短幾個小時內接收了太多信息,有點亂又有點累。她鼓著腮幫吹了一口氣,往後靠在椅背上,閉眼打盹兒。
十年了,時間真是過得太快了。
 
B市的東郊是出了名的富人區,接白珊珊的司機不知是天生話多還是因為難得接到富人區的單子而過於興奮,大半路都在嘰嘰喳喳地跟白珊珊閒聊。他一會兒問她是不是剛大學畢業,一會兒又問她家裡是做什麼生意,最後甚至還跟她聊上了電子商務對實體經濟的衝擊問題。
白珊珊都以為這位大哥姓唐名僧了。
剛開始,她還禮貌地和司機聊天,最後她實在招架不住這人的熱情,只好以跟老闆談工作為由中斷了對話。
十幾分鐘後,車停在一棟別墅大門前。白珊珊火速地下車,在司機師傅扯著嗓門喊出的“姑娘給個好評哦”的聲音中頭也不回地逃回了家。
世界終於清靜了。她掏了掏飽受摧殘的耳朵,舉起手機默默地給剛才的司機點了個五星好評。
她評完一抬頭,一個盤發的中年婦人剛好走過來。婦人姓周,大家都叫她周嬸,是白家的用人,性格溫和,人老實,話也不多。在白珊珊年幼時,周嬸對她頗為照顧,是白珊珊為數不多的較為親近的白家人之一。
“周嬸。”白珊珊沖婦人揮揮手。
“小姐回來了。”周嬸笑,探首往她身後張望一番,“這麼晚怎麼也不讓老陳去接你,打車回來的嗎?”
“嗯。”
周嬸擔心她的安全:“小姐還是少坐網約車吧。”
“嗯嗯,我以後會注意的,先進去啦。”白珊珊把一顆草莓味棒棒糖放進嘴裡,笑眯眯地沖周嬸揮揮手,轉身離開。
白家住花園式獨棟別墅,家裡有用人有司機有廚師,完美符合圍觀群眾對豪門大戶人家的想像。
將近晚上十一點,白宅一樓的大廳仍舊亮著光,燈火通明。
餘莉皺著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須臾,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從外面傳來。她回過頭,只見白珊珊背著包吃著棒棒糖進來了。
餘莉皺起眉:“這都幾點了?怎麼這麼晚才回家?”
聞言,白珊珊倏地停住了腳步。
自從帶著白珊珊嫁進白家的那天起,餘莉的全部心思就撲在了坐穩豪門闊太太的位置、拴牢白岩山的心上。為順利融入上流社會,她學英語,學禮儀,學社交,在短短一周內記住了全球各類奢侈品牌,甚至還冒著高齡生產的危險給白岩山生了一個兒子。
這些年,餘莉忙著“混圈”,忙著討好丈夫,忙著照顧自己的寶貝小兒子,幾乎沒怎麼管過白珊珊。這個女兒仿佛可有可無,也無關緊要。
因此,聽見余莉驟然冒出來的這句話,白珊珊眨巴了一下自己清朗的大眼睛,著實有那麼一點吃驚。她不由得打量起坐在沙發上的那位穿月牙色旗袍的貴婦。
餘莉被她的眼神看得有點不自在,眉頭皺得更緊:“我在跟你說話,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
婦人的實際年齡已經將近五十,但五官豔麗,保養極佳,看上去和她三十幾歲時沒什麼差別。她氣質高雅,落落大方,不用說話,豪門闊太的尊貴氣度就從舉手投足之間流淌出來。
白珊珊不禁在心裡給餘莉點了個贊。看來,餘莉這些年的修煉沒白費。
“今天晚上有一個病人,剛接完診。”她咬著棒棒糖坐下來,語氣柔和而乖巧,“媽媽在等我嗎?”
不知為何,余莉覺得白珊珊的這聲“媽媽”,叫出了一絲諷刺和不屑。她抿唇,盯著女兒。對方一臉開心地吃著棒棒糖,眸子亮而清,乖巧溫順,沒有一絲異常。
對視半晌,餘莉面無表情地移開目光。她正要開口,白岩山的聲音先一步從樓梯方向傳來,笑著道:“是這樣的,珊珊。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和你媽媽都很操心你的個人問題。趙家的公子年紀和你差不多,才從加拿大回來,你們下周見個面吧。”
“趙公子?”白珊珊回想了一下,“上個月來參加爸爸的生日會,喝多了抱著馬桶吐暈過去的那個禿頭?”
聞言,白岩山的臉色有點不好。
餘莉聽了後,她的臉黑了一半。她沉聲道:“白珊珊!”
“哦。”白珊珊一副反應過來的表情,頓了下,非常認真地糾正,“不好意思,剛才我說錯了。不是禿頭,是地中海。”
白岩山的臉色似乎更不好了,餘莉的另外一半臉也黑了。
“不管怎麼說,我先謝謝爸爸媽媽。”一根棒棒糖吃完,白珊珊隨手把棍子扔進垃圾桶,站起身說,“如果你們是單純想給我介紹男朋友,那這份好意我心領了。我覺得趙公子跟我不太合適,見面是不用了,倒是可以加個微信當朋友。如果是有其他原因……”
比如有什麼共同利益需要維護鞏固的。白珊珊低下頭,皺著眉思考起來。
餘莉:“如果有其他原因呢?”
白珊珊很認真地回答:“微信都不用加了。”
白岩山和餘莉同時沉默了。
“好了,時候不早了,我要睡覺了,爸爸媽媽也早點休息吧。”白珊珊笑了下,轉身上樓。
然後,她依稀聽見背後傳來交談聲。
餘莉歎了一口氣:“這孩子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她以前很乖,又懂事又貼心,從來不會頂撞我。”頓了下,“自從來了B市,不知道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樣子……”
白岩山伸手把妻子攬進懷裡:“她親生父親的事對她打擊應該挺大的,性格發生一些變化也正常。”
再往後的對話就聽不清了。
走廊上的燈光昏昏暗暗。白珊珊回到房間,開燈關上門,然後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發呆。
她忽然覺得好笑,這種感覺怎麼形容呢?
她好比一隻被丟棄在荒郊野外的小家貓。最初的時候,它會害怕無助,會喵喵叫,會期盼主人忽然想起它把它帶回家。但是隨著年月的推移,它明白了一切都是徒勞,明白了要活命只能靠自己。為了在野獸群中生存,它學會了把自己毛茸茸、軟綿綿的小耳朵和小尾巴藏起來,進化出了利爪和尖牙。
當初丟棄它的那個人,在多年後的某一天忽然想起了它,找到它後居然無比失望地來了一句“我喜歡你以前的樣子”。
今天晚上,她遇到的神經病真多。
發了一會兒呆後,白珊珊給自己今晚的種種經歷做了個總結。正要去洗澡時,叮一聲,她的手機響了。
那是塗嵐發的一條新微信:今晚面診的情況怎麼樣?
對了,回來鬧這麼一出,她差點兒把那位大爺給忘到九霄雲外了。白珊珊甩甩腦袋,沉思兩秒後給塗嵐回道:不怎麼樣。這個單我不接,你安排給其他人吧。
塗嵐:原因。
白珊珊是小超人:他病情太複雜,我學藝不精。
塗嵐:說人話。
白珊珊是小超人:……
塗嵐:睡過?
白珊珊是小超人:……
塗嵐:?
白珊珊是小超人:你要這麼理解,好像也行……
屏幕那端的塗嵐頓悟:OK。
好像有哪裡不對。算了,不重要。
了了這麼一樁大事,白珊珊躺在床上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有一種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撲通落地的感覺。人一放鬆就會犯困,她閉上眼,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今天在會所遇見的某位大爺。
十年了。
十年光陰在他身上流淌,留下的唯一痕跡,只是氣質從“清貴如玉”沉澱為“高傲冷硬”。
這和她當年想像的言情小說劇情如出一轍。記憶中的那個天才少年,在歲月洗禮中長成了叱吒商場、鐵血冷漠的商界大佬。
不知怎麼的,白珊珊忽然有點想不起商遲的臉。她睜開眼睛盯著天花板,片刻之後,起身下床在書桌的第四個抽屜裡翻找起來。
這個抽屜雜而亂,堆放著她中學時代的很多小玩意兒——《高中語文必背篇目》《化學方程式大全》之類的小冊子和各科筆記等。
拿到某本書時,一個東西掉出來落在了地上,她彎腰拾起。
那是一張年代久遠的照片,最下方的一行小字是“B市第一中學高20××級(一)班畢業照”。當年拍攝完這張畢業照後,為了能讓畢業照保存得更長久更完好,班主任統一給大家過了塑。
白珊珊安靜地打量著照片裡的各色人物。
第一排是老師:戴厚眼鏡的校長,穿高跟鞋的齙牙教導主任,頭髮永遠梳偏分、嚴肅皺眉吆喝著“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的班主任,圓滾滾、胖乎乎像顆土豆的語文老師……
白珊珊是典型的南方女孩兒,身高在班上的女生堆裡平平無奇。因此,她被淹沒在第二排。
事實上,穿著那身藍白相間,號稱“再高的顏值也能讓你低進塵埃裡”的充滿魔力的一中校服,班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淹沒在了人堆中。
只有最後一排有個男生,非常耀眼,耀眼到即使是時隔多年後看到這張畢業照,白珊珊在人群中還是第一眼就看見了他。
十八歲那年的陽光實在是好,好到灑在男生臉上,他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落的陰影都格外柔和。他個子很高,皮膚很白,五官英俊到教人挑不出一丁點兒瑕疵。他看著鏡頭,臉上毫無表情。他的眸子像覆了一層薄霜,讓人覺得寒進骨子裡。
白珊珊歪了歪腦袋,仔細地盯著照片上的少年看,感歎那位當年的天才校草、現在的商界大佬,實在厲害。畢竟這世道,能十年如一日把“冷漠”和“衣冠禽獸”倆詞兒貫徹得這麼徹底的人,天下間應該找不出第二個。
她在心裡感歎了一分鐘,然後便把照片放回原位,從櫃子裡翻出睡裙便去洗澡了。
一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白珊珊接收並需要消化的信息堆積如山。在大腦嚴重超負荷運轉後,她疲憊的大腦終於宣告“宕機”(死機)。洗完澡,她剛挨上枕頭就自動進入休眠狀態。
然而,不知是人年紀大了就喜歡回憶,還是拜今晚她遇到的某位霸道總裁大佬所賜,白珊珊的這個休眠狀態,休得並不是很徹底。
她的大腦在忙著休息的同時,還給主人編織出了一場極其完整的夢。不僅地點、人物、事件等清清楚楚,連時間線都給白珊珊安排得明明白白,就跟真的發生過一樣。

高三那年。
“太陽當空照,花兒呵呵笑……”在廣播音樂聲以及各班班主任充滿愛意的教鞭揮舞下,一中的莘莘學子邁著“歡快輕鬆”、“朝氣蓬勃”的步伐,來到了操場上,準備參加每週一固定的升旗儀式。
早上第一節是語文課,“土豆哥”王朝陽端著他的紫砂茶壺在講臺上唾沫橫飛,講了整整四十分鐘的《荀子•勸學》,跟唱搖籃曲似的。白珊珊本來就困,讓這搖籃曲一哄更困了,她的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點了會兒。最終,她被瞌睡蟲大軍擊潰,進入了夢鄉。
睡了大半節課,直到站在操場上,她整個人都還迷迷糊糊的。
升旗臺上,校長看著底下一幫蔫得跟霜打茄子似的“重點中學好苗子”,皺起了眉,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語重心長地道:“孩子們,這才剛開學,新學期要有新氣象,要用最好的精神面貌迎接學習啊。”
旁邊的教導主任聽完,立刻鼓掌:“校長說得太對了,同學們,掌聲!”
底下的學生們勉強打起了精神,鼓掌。白珊珊一臉茫然,抱著從眾的心態拍了兩下。
校長嘴角揚起一個滿意的弧度,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最近我讀到了一篇很好的文章,在這裡分享給各位同學,希望大家能夠有所領悟,認真學習,勇敢追夢……”
教導主任更用力地鼓掌:“說得好!”
校長:我好像還沒開始說吧,主任?
於是,升旗儀式就進入了校長的個人朗誦與教導主任的拍馬屁環節。白珊珊起初還認真聽了會兒,無奈她對校長的塑料普通話提不起興趣。幾分鐘之後,她揉揉眼睛,腦袋靠在前面女生的肩上繼續打盹兒。
就在這時候,一道“天外來音”不知從哪兒幽幽地飄過來,聽著還挺和藹:“這麼睡不舒服吧,要不要我給你搬個椅子?”
“不用,謝謝。”白珊珊閉著眼禮貌地回答。
周圍鴉雀無聲,空氣瞬間凝固。
一秒後,她意識到什麼,脖子一頓、身子一僵,整個人如機器人似的把身子慢慢地站直了。她故作淡定地瞧著前面同學的後腦勺,一動不動,十分安靜。
空氣繼續凝固……
緊接著,班主任的聲音再次響起來,底氣十足,聲如洪鐘:“昨晚上偷雞去了,還是摸狗去了?升旗儀式結束後到我辦公室來!”
“好的……”
數分鐘後,高三年級班主任辦公室內。
章平安是高三(一)班的班主任兼數學老師,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他一生勤勤懇懇,在教師崗位上發光發熱,始終以“為祖國的建設和發展運輸新鮮血液”為目標。他教過的學生中格外優秀的有之,叛逆不良的也有之。總之,他的教學經驗極其豐富。
然而,“我教了幾十年書,見過上課睡覺的,見過上自習睡覺的,見過考試睡覺的,第一次見到在操場上站著都能睡的!”章平安抬手啪的一下拍在桌子上,大聲訓斥道,“白珊珊,你火烈鳥成的精?”
一旁三班的班主任聽了之後,頓住了。
白珊珊聽完章平安的話後想了想,遲疑了下,最終還是忍不住內心的求知欲,好奇並且認真地問:“火烈鳥長什麼樣啊?”
章平安沉默了。
一旁的三班班主任也沉默了。
你是個教育工作者,要耐心,要善良,不要暴躁。章平安在心裡給自己做了會兒心理建設,終於把嘔血的衝動給摁下去了,儘量以一副很溫和的表情看著眼前的女生。
小姑娘十七八歲的年紀,黑頭發,長馬尾,校服穿得規規矩矩,整個人乾淨又漂亮,重點是看起來很老實。
章平安說:“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嗎?”
小姑娘認真地點頭。
章平安見她態度誠懇,心裡總算是舒坦了點兒,語氣也沒那麼嚴肅了,端起他的蓋碗茶喝了一口:“既然認識到錯誤了,就回去寫份三百字的檢查,明天交給我。”他頓了下,忽然又隨口一問,“覺得自己錯哪兒了?”
白珊珊:“不該學火烈鳥站著睡覺。”
章平安聽了後,被一口茶嗆到了。
一旁當了半天背景牆的三班班主任,發出了他在現場的第一個聲音:“喀……”
整個辦公室安靜了兩秒鐘,章平安閉上眼捏了捏眉心,擺擺手說:“檢查多加五百字,明天交給我。出去吧。”
白珊珊:老師,我說錯什麼了嗎?真實,這殘酷的真實。
難怪都說“男人心,海底針”,你永遠猜不透一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尤其是那種脾氣暴躁、疑似進入更年期的胖大叔。白珊珊內心吐槽,乖乖地跟章平安說了聲“再見”,才轉身低著腦袋離開辦公室。
誰知,她剛踏出辦公室的大門,一雙白色的板鞋就映入她的視野。
她認不出鞋子的牌子,只看到一雙乾淨得一點兒灰塵都沒有的大板鞋,男生的板鞋。
大概是這雙板鞋太乾淨了,白珊珊一愣,她的目光無意識地順著鞋往上瞧。隨之,她便瞅見一雙裹在黑色長褲裡的大長腿,腿形很好看,筆直且修長。
她忍不住在心裡吹了聲口哨,暗歎:這腿真好看,還是一個沒穿校服的!
這位擁有一雙好腿的人的年紀和她差不多大。他穿著很簡單的T恤長褲,微靠在辦公室門口的牆壁上,個子高高的,露在袖口外的兩隻手臂瘦削而乾淨。他氣質清貴,面無表情。清晨的陽光輕吻他的側顏,下頷線顯示出幾分倨傲,鼻樑高挺而直,英俊逼人。
對方本來漫不經心地直視前方,像察覺到什麼,微微側目,往邊上冷淡地看了一眼。
少女正仰著脖子看他,溫潤的五官,像只小乖貓。那雙清朗的眸子對上他的視線,竟絲毫不躲閃。
長髮烏黑,皮膚雪白,漂亮得幾乎刺眼。
他盯著她,片刻,眉峰不露痕跡地一挑。
對視只有短短兩秒鐘,白珊珊沒有察覺到絲毫異樣。她只看見男生很快收回了視線,眼神臉色冷漠如初,沒有絲毫波瀾。
哪兒來的“冰山”大帥哥,以前怎麼沒見過?這是白珊珊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他剛才不會一直站在辦公室門口吧?那她挨駡的全過程豈不是……
兄弟,一聲不吭聽牆腳是會挨打的,知道不?這是白珊珊隨後冒出的第二個念頭。
就在她的內心唰唰唰地滾過各種彈幕的時候,這位少年忽然動了動身,朝她走了過來,並且在她面前站定。
什麼劇情?白珊珊感覺莫名其妙。
空氣安靜,雙方僵持了大約有一秒鐘。
然後,她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了一道嗓音,很好聽,但是低沉冷淡,沒有溫度:“讓開。”

半夜兩點的時候,白珊珊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臥室裡黑漆漆的,她躺在床上揉了揉眼睛,覺得又渴又困。在“繼續睡”和“起床找水喝”這兩個選項之間糾結了幾秒後,她默默地從床上爬起來,拿起空水杯走出房門。
夜深人靜,整棟屋子只開著幾盞走廊燈,光線昏暗。
白珊珊倒了一杯白開水咕嚕喝下,舔舔唇,然後上樓回房間。
經過二樓某處時,她背後冷不丁響起一聲冷笑。然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傳來:“都快奔三了,還當自己是小姑娘?”
白珊珊步子一停,手裡的杯子差點兒嚇得飛出去。請問這位大哥,你大半夜不睡覺,是想嚇死誰?她嘴角一抽。
“聽我爸說,你拒絕了他給你安排的相親?”白繼洲還是那一副冷嘲熱諷的口吻,“那個趙公子我認識,雖然長得不怎麼樣,酒量也不怎麼樣,但人還不錯,頭腦也靈活。我爸幫你牽這條紅線雖然不排除他有生意方面的私心,但也絕對不會坑你。”
白珊珊喝了一口水,咕咚咽下,晃了晃杯子繼續往自己的臥室走。
“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挑,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今年不是十七是二十七?”
白珊珊沉默片刻,回頭。
男人背靠走廊牆壁,寬肩窄腰,黑暗裡看不清楚五官。但白珊珊完全可以想像出這位繼兄此時的表情——挑著一雙風流多情的桃花眼,滿臉譏諷。
白珊珊忽然想起周嬸說過的話:“繼洲少爺的生母是個溫柔得像水一樣的美人。他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心地和他母親一樣軟。”
白珊珊覺得腦袋有點疼。
“白繼洲,”她出聲,很認真地問,“請問,你這是關心我嗎?”
對面的大少爺冷哼:“你活在夢中?”
“所以你還有別的事嗎?”她打了個哈欠拍拍嘴,困得慌,“沒別的事我要回去睡覺了。”
白繼洲靜默幾秒鐘,沒好氣地冷聲道:“聽說明朗想買你南城那套老宅,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明朗背後的大老闆是商氏。”
話音落地,白珊珊微微怔了怔,然後低眸,面無表情地問:“哦。哪個商氏?”
白繼洲聽完就笑了,吊兒郎當地道:“跨國財團,百年望族,在美國和軍火世家封氏齊名。你高中還和商家現任CEO(首席執行官)同桌了整整一年。白珊珊,你說是哪個商氏?”
白繼洲是白岩山與前妻的兒子,比白珊珊大兩歲,和白珊珊這個半路冒出來的“便宜千金”不同,他是白家名副其實的大少爺。他自幼生長在富貴之家,混跡于B市名流圈,畢業于常青藤名校,智力出眾,人中龍鳳。
在白珊珊來到白家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白繼洲對她的態度都很惡劣。他厭惡這個被他爸爸硬塞過來的“妹妹”。
更準確的說法是,他厭惡白岩山再娶的那個女人。而跟著那個女人一同介入他生活的白珊珊,理所當然地成了他討厭的對象。
一個傍了大款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壞後媽,一個看起來乖巧可愛但肯定虛偽噁心的壞繼妹。這是初見余莉和白珊珊時,白繼洲對這對母女下的定義。
余莉在嫁進白家後,忙著融入上流社會,又是上課又是混圈,跟白繼洲的接觸並不多。因此,除了拒絕稱呼余莉為媽外,白繼洲並沒有其他手段來宣洩自己對壞後媽的不滿。
久而久之,他把所有的不滿都集中在了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繼妹身上。
下雨天故意弄壞白珊珊的傘,往白珊珊的燕窩粥裡放兩勺鹽巴,把白珊珊頭天晚上做好的作業藏起來之類的,這都是白繼洲的常規操作。他一點兒不覺得自己的這些行為很幼稚,也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的這些行為不符合他高智商名門大少爺的“人設”。
相反,能在生活小事上處處給壞繼妹添堵,白繼洲心裡挺舒坦,他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白珊珊在白家待的第六個月。
那天是週六。已經是高二的白繼洲在被窩裡睡懶覺,而白珊珊她們學校為了提高升學率,要求初三全體學生週六到校補課。因此,白珊珊起了個大早,背起她的小書包沖到樓下快速地吃早餐。
她吃完檢查書包,毫不意外地發現她的化學練習冊不見蹤影。
白珊珊靜默兩秒鐘後,她抬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某間房門緊閉的臥室,然後邁步上樓。
那天,白繼洲是被一陣鑼聲給敲醒的。哐哐,哐哐,哐哐哐哐——跟練過似的,敲得還挺有節奏感。
白繼洲閉眼艱難地挺了幾秒鐘後,受不了了,頂著“雞窩頭”,一掀被子猛坐起來暴怒道:“哪兒來的鑼!”
站在床邊的小姑娘穿著校服,紮著馬尾,皮膚雪白,大眼清朗,整個人軟軟的,認真地回答:“我向周嬸借的,她之前參加廣場舞比賽的道具。”
白繼洲臉上一陣抽搐。
須臾,他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咬咬牙,把內心那股殺人的衝動摁了下去,冷聲說:“花園那條小路直走左轉,第一排花左數第三個花盆底下壓著你的練習冊。不謝。”
白珊珊:我要謝謝你嗎?
白珊珊把鑼隨手往邊上一丟,把玩敲鑼的槌子,平靜地說:“白繼洲,我們談談。”
白繼洲當時的表情完全可以用“錯愕”來形容。自打進入這個白家大門,這個繼妹始終都是一副溫順無害的小白兔樣。她平時很懂禮貌,嘴很甜,隨時都笑眯眯的,眼神裡偶爾還會流露出一絲在陌生環境裡的膽怯。她也一直乖乖地喊他“哥哥”,從未直呼其名。
白繼洲面無表情地看著白珊珊,內心的想法是:好啊,你這個“小心機”,終於忍不住要露出真面目了!來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讓我見識見識你有多惡毒!
這個“惡毒”繼妹平靜地看著他,然後漠然地道:“我知道你討厭我,對你來說,我和我媽是突然打亂你正常生活的入侵者,所以你防備警惕甚至處處為難,我可以理解。但我要說的是,重組家庭中要承受壓力的絕對不是哪一方,我和我媽對你來說是入侵者,你和你爸對我來說也是,所以同樣的,我也很討厭你。”
白繼洲沉默了。
“我本來想,忍一忍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誰家沒個欠揍的‘熊孩子’,我包容一點,和你當好表面兄妹就行。”穿校服、紮馬尾的繼妹捏了捏眉心,用十四歲的臉歎了一口四十歲的氣,繼續道,“但是白繼洲,你實在太幼稚了。”
比她還大幾歲的白繼洲繼續沉默。
“這次和之前的事都算了。”下一秒,小繼妹把敲鑼的槌子隨手掂了掂,然後指向他,挑挑眉毛,“你要是不識好歹再惹我一次,我就捶爆你的頭,讓你哭著找你爸爸。不信,你就試試。”
直到現在,白繼洲回想這件事的時候都覺得納悶兒——當年,他雖然年紀也不大,但怎麼說也是個十六歲的人,怎麼會被一個十四歲的小丫頭片子給鎮住?太丟人了。
不過在那之後,白繼洲忽然就覺得這個“惡毒”繼妹好像沒那麼討厭了。之後,隨著年紀的增長和長年累月的相處,他甚至逐漸習慣了白珊珊的存在。
這個看起來如小白兔溫順乖巧,骨子裡卻比“鋼鐵俠”還硬的妹妹。

客廳裡有幾秒鐘的安靜。
白珊珊端著水杯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什麼動作。她的臉龐處在一片昏暗的光線中,白繼洲看不清她的表情。
白繼洲揚起眉毛:“你那個帥得人神共憤的天才同桌,商家歷任掌權人裡最年輕的CEO,心狠手辣,冷酷無情。他跺跺腳,整個B市都得震三震。這號大人物不應該在你的少女時代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嗎?你不記得了?記性不好可是早衰的跡象。”
白珊珊:“廢話多是身體出問題的跡象。”
白繼洲覺得自己再和白珊珊多說幾句話,就會被這個死丫頭氣得吐血身亡。於是他做了一個深呼吸,說:“我接手爸的生意也有些年頭了,雖然咱們白家和商氏不是一個階層,打交道不多,但姓商的是什麼做派我可聽說過。但凡商氏瞧上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那邊之後肯定還會找你,自己機靈點兒吧。”隨後,他就轉身回房間了。
白珊珊的房間就在白繼洲隔壁的隔壁,她往前走了幾步,也進了臥室,關上房門。
片刻,她拿起手機敲了幾個字,點了發送鍵。
白珊珊是小超人:謝謝哥哥。
幾秒後,白繼洲的回復來了:呵呵。
白珊珊是小超人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白繼洲:商氏不好招惹,不管是你還是白家,跟商氏硬碰硬都撈不著好處。我建議你去找找你那位老同學,同窗一場,怎麼都會給幾分薄面。
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幾行字,白珊珊回復:你難道不知道全人類的生存法則嗎?
白繼洲:什麼?
白珊珊是小超人:珍愛生命,遠離商遲。

第二天,白珊珊剛進KC心理諮詢中心的大門就被塗嵐給叫進了過去。然後,一個壞消息從天而降。
“我和江助理溝通過了,他們老闆的意思是拒絕換人。”一身職業套裝的塗嵐坐在辦公桌後方,黑髮紅唇,美豔幹練。她看著白珊珊,微微皺眉,有些為難地繼續說:“你也知道商氏集團的影響力,如果我們執意更換心理師,得罪了那位大老闆,這對KC將來的發展是極其不利的。”
“拒絕換人?”白珊珊整個人都不好了,“為什麼?”
塗嵐回答得很淡定:“江助理給的說法是,他們的老闆覺得你專業水平過硬,醫術高超。”
白珊珊愣住了。面診當天,她和商遲總共相處的時間不是沒超過二十分鐘嗎?並且,全程沒涉及任何心理學專業領域的問題,請問,那位大爺是怎麼看出她專業水平過硬、醫術高超的?
她的腦子被門夾了,記錯了?就在白珊珊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失憶症的時候,塗嵐接著說:“雖然這個理由扯得過分了點,但是為了公司的信譽和口碑,這個單子還是繼續由你負責吧。”
你第一句話是幾個意思?還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最終,白珊珊以“你讓我考慮考慮”結束了對話。她哭喪著臉回到自己的位置,哭喪著臉發了幾分鐘呆,然後哭喪著臉拿出手機打開微信,給備註名為“顧千與”的人發過去一句話: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遇到商遲了。
顧千與是白珊珊高中時代的“狐朋狗友”團成員之一,性格耿直,大學讀的播音專業。她現在在某文化傳媒公司從事影視劇配音工作,偶爾在網上搞搞直播,勉強算半個娛樂圈的人。
只過了十秒鐘,回復消息就來了。
顧千與:這劇情……
白珊珊是小超人:他現在是我的病人。
顧千與:人生處處不相逢,你和“冰山”校草這樣都能遇上?!難道這是冥冥之中的緣分?
可不是嗎?這狗屎一樣的緣分。
白珊珊在心裡歎了一歎,敲字:他好像不記得我了。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說我怎麼辦呀?
顧千與:什麼怎麼辦?他現在是你的病人,你該看病看病,該收錢收錢啊。不就是高中時代有一點關係嗎,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人不風流枉少年”,聽過嗎?
白珊珊是小超人:……
顧千與:只有心裡有鬼的人才做不到坦蕩,你有嗎?
白珊珊:我有你個大西瓜。
顧千與:那不就結了。人家既然都不記得你了,你也就裝不認識他,多簡單。
白珊珊拿著手機面無表情地思考了一會兒,眯眯眼,頓悟了。顧千與雖然平時說話不著調,但這一句倒是有道理——人生如戲,全靠演技,誰還不是一個“戲精”?
這麼一想,她釋然多了,淡定地給塗嵐發了一條微信:下次的面診時間和地址,來吧。
片刻,塗嵐回過來:明晚八點整,商府。
她愣住了,上門服務?

晚上七點多,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上門服務的白珊珊拎著她的小皮包準時出現在B市雲新區。
雲新區,在B市本地人口中還有個別名兒,叫“鑽石區”。這區域,天價地皮,城市中心,建築風格明顯區別於其他城區。白珊珊打車過來的時候望了一圈兒,馬路上跑的幾乎是頂級豪車。她剛開始還挺有興致地欣賞著這場移動豪車展,但等到了商家莊園附近時,她發現之前那些豪車連開胃菜都算不上。
此刻,她目之所及是大片綠地,幾個歐美面孔的園丁在修剪樹木和花草。這片綠地占地面積極廣,城市和自然近乎完美地交融。
她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但畢竟是超級豪宅,每次來都會有不一樣的感覺。
白珊珊打量著這片莊園式別墅,覺得白家那座雕樑畫棟的大屋和這兒一比,著實是叫花子的爛窩棚。
坦白地說,她實在好奇商家是怎麼做到在寸土寸金的B市市中心拿下這麼大一片空地,修起這麼一座壯觀的莊園的。
正琢磨著,白珊珊忽然覺得嘴巴有點幹,於是把一顆棒棒糖放進嘴裡。她邊吃邊抬手,準備摁響門鈴。
就在這時,汽車的引擎聲從身後傳來。
白珊珊回頭,只見一輛純黑色的汽車從林蔭道的那端平穩駛來。在經過她身邊時,車子停了下來。
副駕駛座一旁的車窗落下來,露出裡面一張年輕俊秀的臉,笑著道:“白小姐?”
白珊珊有點茫然地盯著這張臉看了兩秒,認出對方後拿下棒棒糖禮貌地微笑:“江助理好。”
“你是來給先生做治療的吧?真是巧。”江助理說,“上車吧,一起進去。”
白珊珊心想:嘿,正好,這麼大的院子,懶得走,搭個便車樂悠悠。她當即欣然同意,隨後便把棒棒糖重新往嘴裡一塞,開心地拉開了黑色轎車的後座車門。
誰知門一開,白珊珊當場愣住了。
後座還坐了一個人。對方一身純黑色的西裝,冷硬筆挺,側顏如畫。他的目光落在手上的一份英文版《紐約時報》上。
白珊珊感覺有點窒息:江兄,認真的嗎,你家老闆也在車上你怎麼也不說一聲?跟我多大仇啊?
白珊珊年輕的時候,是逃過課、見過大風大浪的少女,現在,她也是翹過班、見過大風大浪的老阿姨。因此在驚嚇之後,她就把自個兒的“震驚臉”給收了回去,嘴角一勾,朝商遲露出一個充滿了陽光與愛的微笑。
其實這件事也怪不了江助理。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大佬的私人助理都在車上了,他老人家還會遠嗎?
自我調節了一會兒,白珊珊對江助理的怨念就減少了一些,溫柔地說:“商先生,您好。”
這聲線太軟了,輕柔的嗓音配上軟綿綿的調子,清甜婉轉,吸引力驚人,就連駕駛座上的司機和一旁的江助理都忍不住回頭瞟了一眼白珊珊。
商遲翻閱報紙的動作頓了下,抬眸看向她。
白珊珊的臉很小,巴掌大的小臉上長了美而不豔的五官,使得整個人看上去柔美溫婉,純潔無害,沒有絲毫的殺傷力和攻擊性,怎麼看都乖乖的。此時,她臉上笑盈盈的,嘴角上揚,一雙烏黑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嘴裡還咬著一根棒棒糖。
她就像只連爪子都是粉色的乖巧小家貓。
短短半秒,商遲的眼中就浮起一絲興趣。他勾勾唇,慢條斯理地道:“你好,白小姐。”
白珊珊忽然怔了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麼,有瞬間出神。
白珊珊腦子裡依稀響起兩道聲音——
你好,白小姐。
你好,白同學。
聲線一樣的乾淨,語氣一樣的漫不經心,還帶點玩味,這兩道聲音穿過十年光陰重疊在一起。
不一會兒,她很快甩甩腦袋回過神來,吸氣呼氣,做了一個深呼吸,又默念了幾句佛經之後彎下腰鑽進了黑色豪車的後座,坐在了商遲旁邊的座位上。
然後,她就不再說話,眼觀鼻、鼻觀心,拿出手機,咬著棒棒糖一臉淡定地刷微博。
其實,排除大部人的叛逆期都處在中學時代不提,白珊珊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集“心如止水”等諸多“佛系”美德於一身的新時代好青年。在她看來,人生就像打電話,不是你先掛就是我先掛,凡事都不能太較真、太走心,不然很容易折壽。
她時常告誡自己: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置身何種境遇,都要冷靜、要淡定,要心如止水、要泰然處之。
但此時此刻,坐在這輛充滿了資本主義氣息的豪車裡,白珊珊覺得自個兒的心態快端不住了。
這如十萬大軍壓境般的氣場,實在是太讓人吃不消。難道是離得太近?有可能。
正思索著,白珊珊往旁邊瞟了一眼,換了只手拿棒棒糖,清清嗓子,捋捋頭髮。她悄悄地把屁股往遠離商遲的車門方向挪,再挪,挪挪挪。
忽地,邊上響起一道冷淡的嗓音:“和我待在一起,白小姐似乎很不自在?”
白珊珊整個人一頓,沉默片刻,然後乾巴巴地笑了兩聲,說:“沒有啊,我自在,特別自在。商先生這麼平易近人溫和善良又好相處的人,我哪兒會不自在?”
周邊突然安靜下來,司機阿陳和江助理對視了一眼,然後在彼此出現複雜表情時收回了各自的視線,正襟危坐,十分安靜。
後座上,商遲面無表情地合上了手裡的《紐約時報》:“是嗎?”
白珊珊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當然啦!”
商遲側過頭,直勾勾地盯著那張小巧的臉蛋,淡淡地說:“坐過來。”
白珊珊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商遲那張素來冷漠的臉終於有了一絲表情。他微微一挑眉,說:“白小姐離我太遠了。”
白珊珊微笑著,看著身旁的大佬很認真地反問:“我們離得很遠嗎?”
就在她說完這句話的下一秒,黑色轎車已經停穩在別墅大門口。副駕駛座的江助理和司機阿陳跟約好了似的,齊刷刷地回過頭看向後座。
然後,他們就看見——
他們西裝筆挺的老闆優雅地交疊著雙腿坐在右側座位上。邊上,不對,邊上的邊上是來給先生瞧病的心理師。那小姑娘整個人幾乎貼在了車門上,本就細胳膊細腿兒、身段纖弱,這麼一貼一擠,看著更嬌小了。她硬是憑一己之力在密閉車廂裡跟他們老闆隔出了一段銀河系的距離。
看著這幅場景,阿陳感歎得格外認真:“真的好遠。”
“是啊。”江助理也點頭,隨之看向白珊珊,笑得挺隨和,“原來,白小姐這麼自在啊。”
白珊珊抽了抽嘴角,內心吐槽:這倆二傻子是飄了,還是真覺得她白珊珊提不動刀了?主僕同心,跟我杠上了?不拆我台不甘心,是吧?
好在“拆臺二人組”並沒有拆臺到底的意思。幾秒鐘後,江助理下車繞到後座商遲的那一側彎下腰,恭恭敬敬地拉開了車門。
商遲下了車。
陰冷的壓迫感消失,白珊珊無意識地做了一個深呼吸,覺得整個車廂裡的空氣似乎都清新了幾分。
她定定神,重新調整好面部表情之後才推開車門下了車。誰知,剛一下車就“悲劇”了。這邊下來正好是一條石子兒路,白珊珊今天穿的是高跟鞋,鞋跟高五釐米,不高但是細。她一下車,高跟鞋的細跟就陷進縫隙裡。
白珊珊腳下一崴,低呼一聲,整個人頓時往左側栽倒下去。
看看,她之前說過什麼來著?果然是流年不利。你以為跟她有關係的高中同桌變成了她的病人,並且還極有可能要強買她爺爺的老宅,這就是她倒黴的極致嗎?
不,命運還能讓她在商遲面前摔個狗啃泥。
白珊珊悲憤地閉上了眼睛,做好了心理準備去熱情擁抱腳下這片萬惡的土地。
然而,她想像中的“撲街”劇情並沒有上演。
就在白珊珊擁抱大地的前一秒,她胳膊一緊,被一隻手給牢牢握住。那只手骨節分明,修長乾淨,卻極有力量,瞬間終止了她的跌勢。
她搖搖晃晃,身體在慣性的作用下往那股力道的方向踉蹌半步,這才勉強站穩了。
她有點茫然又有點驚訝地抬起頭。
商遲的臉就在她的上方。他微垂眼簾,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她。
白珊珊覺得,這種情景下她居然還能注意到他又濃又長的睫毛,也是服了自己。
“謝謝。”她乾巴巴地道。
商遲盯著白珊珊,沒有出聲。她很聽話,今天果然沒有再穿黑色的衣服,而是換了一件藕粉色的無袖連衣裙,露出了雪白纖長的脖子,細細的胳膊,兩條修長筆直的腿。在路燈的籠罩下,她整個人軟軟的,白嫩得幾乎透明。
與此同時,一股類似水果糖混著牛奶的香氣竄進鼻子裡。商遲的視線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唇瓣小巧飽滿,淺粉色,大概是吃過糖的緣故,上面泛著一層亮晶晶的光澤。他眼眸一深,食指無意識地彈了下。
白珊珊試著動了動,把胳膊往回抽。
商遲察覺到五指間那軟綿綿的力道,瞬間鬆開手收回了視線。他沒再看她,轉身邁開長腿,大步走向別墅。
白珊珊揉了揉被捏得有點紅的胳膊,低頭吹了吹,跟上去。快進別墅大門的時候,她遠遠地瞧見一個穿西服的青年朝他們走來,步伐看著有些匆忙。
青年金髮碧眼,高鼻樑,典型的歐洲人長相。白珊珊挑挑眉,一邊暗歎“果然好看的人只和好看的人一起玩”,一邊懷抱著一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純潔心態欣賞這位外國小哥哥。
只見外國小哥哥快步走到商遲身旁,皺著眉用英語說了句什麼,眉宇間透著緊張和恭敬。
小哥哥語速飛快,白珊珊豎起耳朵依稀識別出幾個“北歐分部”“竊取”詞兒。反應過來是人家公司內部的事後,她便把豎起的耳朵乖乖地垂了下來。
她東張西望,百無聊賴,參觀豪宅。
商宅的整體裝修風格非常乾淨,單調、冷硬,處處都充斥著一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氣息,和他的主人如出一轍。
不遠處,商遲站在樓梯口面無表情地聽著。其間,女傭給他遞過去一塊手巾,被商遲一擺手給拒絕了。
江助理看了一眼被老闆拒絕的女傭手裡的手巾,又回頭看了一眼剛才用胳膊直接與他家老闆的右手來了一次零距離接觸的白珊珊。想到他家老闆有嚴重的潔癖,他眸中的一絲詫異一閃即逝。
須臾,北歐分部的博格彙報完了,道:“先生,您看這件事應該怎麼處理?”
商遲靜了兩秒,說:“通知全球各分部,五分鐘後召開視頻會議。”
“是。”博格點頭,忙去了。
一旁的江助理面上流露出一絲難色,朝白珊珊道:“白小姐,先生現在有一些急事需要處理,很抱歉,你可能需要稍候片刻。”
白珊珊笑了笑:“沒關係,你們先忙。”
“謝謝你的理解。”話音剛落,江助理就瞧見他家大老闆轉身上了樓梯,他當即快步跟上。誰知才走出兩步,商遲像忽然想起什麼,頓住,回過頭。
商宅一樓的客廳內,他的小心理師乖乖地坐在黑色沙發上,女傭吉娜送過去了一杯果茶。她看著果茶彎了彎唇,笑眯眯地跟吉娜道謝,嗓音甜而軟:“好香的檸檬柚子茶,謝謝你。”
商遲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嘴角那抹笑。
江助理心生不解,問:“怎麼了,先生?”
片刻,商遲收回目光往書房走,冷淡地道:“她喜甜食,檸檬是她最討厭的水果。讓廚房準備熱牛奶和草莓慕斯。”
江助理頓了下,恭恭敬敬地應道:“是。”
片刻,一杯熱騰騰的鮮牛奶和一塊草莓味的慕斯蛋糕端到了白珊珊面前。
白珊珊愣了下,有點詫異商家這位女傭怎麼會這麼瞭解自己的口味。她一邊雙手接過一邊笑眯眯地說:“謝謝你。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我喝這杯果茶就好。”
白珊珊長了一張天生的好人臉,五官精緻、輪廓柔美,嘴角一勾,笑起來連眉眼都彎成了小月牙,會讓人想親近她。吉娜年紀不大,兩年前才結束專業培訓,被引薦進入商家。平日,商家的氣氛冷漠壓抑,隨時都得謹言慎行,乍一瞧見白珊珊這麼親切的人,吉娜自然心生好感。
吉娜也跟著笑了下,說:“小姐不用客氣的,您是先生的貴客,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女傭雖然說的國語,但發音並不標準,聽著頗有幾分東南亞地區的腔調。白珊珊心裡想著,又觀察了一下她健康黝黑的膚色,好奇地道:“小姐姐,你不是中國人嗎?”
女傭答道:“我叫吉娜,是菲律賓人,來中國才兩年。”
“這樣啊。”白珊珊拿叉子紮了一小塊兒慕斯放進嘴裡嚼,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盯著吉娜,忽然很認真也很好奇地說,“你家老闆這麼難伺候,在這兒幹活一定很辛苦吧?”
聞言,吉娜低眸思考了幾秒鐘,回答:“其實也還好。先生前些年很忙,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美國和歐洲,在中國待的時間很少。不過,就算先生在家也沒什麼。先生人挺好的,就是有嚴重潔癖,不許其他人碰他的個人物品;不許其他人和他有肢體接觸;不許管家之外的其他人進他的臥室,連整理房間都不行;睡覺要求絕對安靜,連電流聲都不能有;討厭所有甜食;喜歡黑白色;喜歡黑暗的環境……”
女傭掰著指頭認真地列舉,白珊珊聽得眼冒金星、腦子暈乎乎的,內心悔不當初:看看,傻了吧!讓你閑著沒事兒瞎問!
不過,既然是自己開啟的話題,她也只能聽完。白珊珊默然,眼觀鼻、鼻觀心,邊吃草莓慕斯,邊聽吉娜念經似的說著她家先生的各種禁忌和各種特殊癖好。
兩分鐘後,吉娜才為這一話題打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笑嘻嘻地說:“除了這些之外,先生並沒有其他挑剔的東西,也不難伺候。”
白珊珊:這位國際友人,你認真的嗎?就你說的這些還不挑剔、還不難伺候,你真的不是“黑粉”嗎?
白珊珊乾巴巴地笑了兩聲:“是啊,商先生確實是個挺好、挺不挑剔、挺不難伺候的人。”
之後,白珊珊又跟吉娜東拉西扯地聊了幾句。就在她吃完一塊草莓慕斯、熱牛奶喝得也只剩一口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從花園傳了過來,由遠及近。
白珊珊扭頭一瞧,只見一個衣著樸素的中年婦人從外面進來了。婦人五十幾歲的年紀,容貌明顯區別于亞洲人。她茶褐色且微微泛白的頭髮盤在腦後,五官深邃立體,看上去沉穩溫和,目光卻非常銳利。
白珊珊微微怔了一下。這張面孔並不算陌生,短短幾秒中,一個名字在她腦海中浮現出來。
“格羅麗。”婦人的身影一出現,吉娜臉上燦爛的笑容瞬間就淡了下去。然後,吉娜又轉過頭看向白珊珊,小聲地朝她道:“這是格羅麗,是這裡的管家,她是看著先生長大的。”
話音剛落,格羅麗已經走到她們跟前。
白珊珊面色已經恢復如常,她把握著分寸朝婦人露出了一個既溫和友善又不乏初次相見的微笑,並沒有說話。
格羅麗在看見白珊珊之後也明顯愣了下,眼底閃過一絲詫異,但這種驚訝的情緒也在極快的時間裡消失得無影無蹤。下一秒,她看了一眼邊上有些無措的吉娜,面無表情地說:“莊園的綠植需要修剪,大家都在忙,你倒清閒,在這兒和客人閒聊。”
“對不起,格羅麗。”吉娜抱歉道。
聽著兩人的對話,白珊珊生怕自己拉著吉娜閒聊會害這個可愛的女傭挨駡。
好在管家並沒有要責駡女傭的意思,她只是擺手說了句“去幫忙吧”。
虛驚一場,吉娜和白珊珊都悄悄地呼出一口氣。吉娜朝白珊珊笑了笑,動動嘴唇說了句“再見”之後就轉身離開了。
偌大的客廳只剩下白珊珊和格羅麗兩個人。
格羅麗微微垂眸,平淡地道:“小姐,先生的視頻會議已經開完,您可以上樓了。”說完,她伸手一比,“請跟我來。”
白珊珊微笑:“有勞管家了。”隨後,格羅麗就帶著白珊珊上了樓。
白珊珊跟在格羅麗身後,盯著對方圓圓的後腦勺,忽然覺得這幾天發生的事實在是神奇而充滿了戲劇性。她高中時代曾和某商姓大佬同桌整整一年,並且和那位大佬同桌家的管家阿姨也接觸過幾回。
時過境遷,大佬長大了,成了真正的霸道總裁以及超級大佬;管家阿姨老了,從中年逐漸步入老年。巧合的是,大佬和他的管家阿姨都不記得她這個小同桌了。
果然,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齊齊,連失憶都如此統一。白珊珊腦子裡思緒亂飛。
“先生就在裡面等你。”突然,格羅麗冷淡的聲音響起,將她飛遠的思緒給拽回來。
白珊珊回神抬頭一瞧,只見面前是一扇緊閉的房門。這情景和上回在會所時看見的一樣,裡面的人生怕憋不死自己似的,黑漆漆一片,連一絲兒光都沒透出來。
格羅麗說:“這是先生的臥室,沒有他的允許我們不能進去,我就帶你到這裡了。小姐,請進。”說完,她握住門把手一轉,替白珊珊開了門。
沒有允許不能進去?也是,臥室這麼私密的空間不許人進也是正常的。
商遲那個心理陰暗的人本來就有重度潔癖。白珊珊非常理解地想著。
嗯?臥室?為什麼要進他的臥室給他看病啊?!
正常人是無法理解神經病的思維,所以白珊珊也懶得去想“為什麼商遲要讓她進臥室面診”這個十分複雜的問題。
她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只開著一盞檯燈,擋光簾也拉得嚴嚴實實。白珊珊進門之後站了會兒,等眼睛基本適應昏暗的光線之後才邁步往裡面走。
這間臥室很大,劃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擺著沙發、床和櫃子之類的室內家居用品,是休息區域;另一部分則擺著一張巨大的辦公桌、電腦、投影儀,陳列各類文件的書櫃等辦公設備,應該是工作區域。
裡面都是黑白色調,看上去冷冰冰的,毫無人情味。
白珊珊第一眼沒看見這間臥室的主人,她狐疑地皺了皺眉,扭著腦袋東看看西看看,才在黑色辦公桌那兒看見了他。
商遲坐在椅子上。他高大挺拔的身軀微微後仰靠著椅背。他的兩條大長腿非常隨意慵懶地交疊著。
屋子裡很安靜,安靜到空氣中只有他均勻而淺淺的呼吸聲。
他在睡覺?
白珊珊在原地站了幾秒鐘,才朝商遲走過去,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站定。
檯燈在床邊,光芒遙遠而微弱。男人隱匿在黑暗裡的五官看上去冷漠而立體,像大師刻刀下的雕像,有種格外冷硬又朦朧的美感。
白珊珊在這一刻不由得再次感歎“冰山”校草的美貌:他即使是坐在椅子上打個盹兒,都能有一種沉鬱又幽遠的意境。商遲的這張臉,真的是太好看了。
不過帥不能當錢花,她可是按小時計費的。
白珊珊出聲:“商……”後面的“先生”兩個字卻在看見桌上的某份文件時戛然而止——《南城旅遊城項目開發方案》。
“明朗背後的大老闆是商氏。”
白珊珊想起了白繼洲的話。
她微微皺眉,悄悄地看了眼好像睡得很熟的商遲。遲疑須臾,她還是把偷翻這份文件的衝動給摁下了。
她的視線又重新落在商遲的臉上:他閉著眼,少了冷漠目光的威懾,使他看上去比平時溫和許多;眉骨高挺,眼窩很深,睫毛像兩把靜止不動的小扇子,濃黑柔軟;左側的睫毛尾部粘了一點白色……
嗯?粘了一點白色?好像是某種細軟的絨毛,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白珊珊眨了眨眼睛,觀察著商遲睫毛上的白色,無意識地湊近了點。忽然,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試圖把那縷小絨毛拂下來。
就在她的手抬起來的瞬間,商遲忽然醒了。她一愣,還保持著抬手要摸他臉的動作,清朗的眼睛對上一雙冷黑的眸。
四周突然更安靜了。
一秒過去,兩秒過去……
第三秒的時候,白珊珊終於反應過來,沖商遲訕訕地笑了下,準備把手往回收。可白珊珊沒想到,對方忽然伸出一隻手鉗住了她的手腕。對方修長的五指收攏,一用力,將她一把拽了回去。
這一拽,讓白珊珊重心不穩,膝蓋一彎,直接跪倒在了商遲腳下的地毯上。她慌了神,試圖借力抽身。慌亂之中,她的手臂撐在了他的大腿上,她整個人趴在他膝蓋上,跟搭著爪子找主人撒嬌的小奶貓似的。
白珊珊愣住了。
商遲的另一隻手放在了她細軟的脖子上,她的心忽地一慌,似曾相識的戰慄感席捲全身。她感到對方修長冰冷的手指沿著她的脖頸慢條斯理地往上滑,最後捏住了她的下巴。
商遲俯身貼近她。他平日裡冷靜無波的眼眸,此時一片晦暗。不知是剛睡醒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他的嗓音聽起來低沉,沙啞得可怕。
他說:“白珊珊,誰給你的膽子又來招惹我?”
男人呼出的氣息夾雜一絲清冽的煙草味,噴在白珊珊的嘴唇上。她的心跳不禁漏掉幾拍。看著商遲的臉和他冷黑眸子裡映出的自己,她不知怎麼就想起了那年高三。
彼時,她尚年少。
人生中最美好的十七歲。那個傳說中喜歡一個人,就連兩人的作業本放在一起都會傻乎乎、開心好久的年紀。

一中是B市響噹噹的重點中學。按照校長老吳同志在歷年家長大會上吹牛不打草稿的說法,全B市,論師資、論生源、論升學率、論校園綠化、論食堂大師傅的手藝,他們一中認第二,就沒哪個學校敢認第一。
當然,老吳同志作為一中校長兼職業一中“吹”,在家長面前誇大其詞是很正常的。不過平心而論,白珊珊覺得她的母校雖不至於像老吳吹得那麼誇張,但也的的確確是一所全國知名的好學校,在全國重點中學排行榜裡進入前三,問題不大。
在這樣的背景下,自然每年都會有慕名而來、轉入一中的學生。
白珊珊高三那年,她們班就轉來了兩個學生。
“轉學生一號”叫王志強,是九月一號跟著大部隊一起入學的。這位“一號哥”相貌平平,樸實無華,因此他並沒有引起班上同學的太多注意。開學那天,章平安只是讓“一號哥”跟大家做了個自我介紹就把他安排在白珊珊的斜後桌位置。
王志強體形圓潤,個子不高,加上擁有一頭自然鬈短毛,看起來跟一個剛出鍋的花卷兒似的。因此,白珊珊以及她方圓三米內的“狐朋狗友”都親切地稱呼這位新來的為“王花卷”。
有了“一號哥”王花卷的鋪墊,白珊珊等人對即將到來的“轉學生二號”也就不抱任何期待了。白珊珊甚至提前給那位“二號哥”在王花卷的基礎上起好了綽號,叫某籠包。
那天是九月最後一周的星期一,很尋常的一個工作日。全國人民該上班的上班,該上學的上學,連天氣都是B市秋季中最尋常的豔陽高照天。
前一天是周日,白珊珊和顧千與一起在某大型網遊裡砍怪、殺敵、長經驗。白珊珊帶領師門同胞與前來挑戰的其他門派決鬥,還抽空參加了一下遊戲裡小師妹的婚禮,在婚禮上助興表演一番後把兩位新人送入“洞房”。等她下線一看時間,已經淩晨兩點了。
因此,週一這天早上,她遲到了。
一中在校風校紀方面管理得非常嚴格,每週一和週五,學生會紀律部的人就會在教導主任的帶領下到校門口值勤,專逮遲到的學生。
“站住!”齙牙教導主任一把揪起一個男生的領子把人拖回來,冷哼道,“哪個年級,哪個班的?就你這體形還想趁我不注意偷偷溜進去,你當我沒看見啊?”
目測起碼一百八十斤的男生羞愧地低下了胖胖的腦袋,支吾:“高三(四)班。”
教導主任怒喝:“回去寫三千字檢查交給我!”
“站住,你呢!”
“還有你!”
嘖,一看就是些菜鳥。
數米遠外,白珊珊咬著剛買的草莓慕斯蛋糕同情地歎了口氣,向校門口數位“光榮陣亡的先驅”行了充滿敬畏之情的注目禮。
然後,她把背上的書包往上聳了聳,向右轉,打算掉轉方嚮往旁邊的一條小巷子走。
突然,一陣汽車引擎聲從白珊珊身後傳來,由遠及近。
她愣了一下,扭過腦袋一瞧,只見一輛純黑色的轎車平平穩穩地停在了路邊。那車相當地乾淨,整個黑色的車身從車頭到車尾看不到丁點兒灰塵,就連輪胎都透出一種上流社會的貴族氣息。
一中家裡有錢的學生很多,平時開家長會,整個露天停車場就跟車展似的。因此,這輛纖塵不染的豪車並沒有吸引白珊珊太多的注意力。她又咬了一口草莓慕斯,收回目光打算繼續自己的“絕地逃生大作戰之校園小後門翻牆探險之旅”。
可她剛要走時,黑色轎車的後座車門開了,下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那人有一張明顯區別于亞洲人的歐洲面孔,深色衣褲,舉止穩重。他先下車,緊接著彎下腰,抬手略微遮在車門頂部,用一口非常純正的美式英語道:“少爺,到了。”
白珊珊的視線還沒來得及往回收,隨後她便瞅見了一隻白色的鞋。
男士板鞋,純白色,乾乾淨淨。
單就一雙鞋而言,它太乾淨了,乾淨得幾乎不太正常——有點兒病態,也有點兒另類。甚至,它連鞋底都不沾絲毫灰塵。
就在白珊珊思考他們學校到底是哪一號“少爺哥”這麼尊貴的時候,那雙板鞋的主人下了車。她又咬了一口草莓慕斯,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跟著那雙筆直大長腿往上。終於,她看見了那位“少爺哥”的臉。
白珊珊眼眸忽地一跳。
“少爺哥”身上穿著他們一中的校服。他長腿筆直,寬肩窄腰,黑色短髮修剪得乾淨又利落。清晨的陽光分明柔和,但那人氣質清貴,俊美的側臉線條即使在陽光中也絲毫不被柔化。他渾身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氣場。
中年人姿態恭敬,低眉垂目地用英語說著什麼。
“少爺哥”眉宇間透著一絲並不明顯的疲態,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沒有說話,整個人冷漠陰鬱。
“預祝您在這所學校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有任何需求,請隨時跟我或格羅麗聯繫,再見。”中年人說完,隨後便上車離去。
白珊珊也不知道在這種“時間就是生命”的緊急關頭是誰給她的勇氣,讓她居然能咬著草莓慕斯、津津有味地圍觀起這出“豪門大佬上學記”。
反正從頭到尾,她都沒把目光從這位豪門大佬身上挪開過。
其實,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位“少爺哥”的氣場和長相,吸引春心萌動的無知少女多看幾眼很正常。但白珊珊並不無知,作為一個見過大風大浪的少女,她圍觀“少爺哥”並不是因為他那張“盛世美顏”和渾身冷清又禁欲的氣質,而是因為認出他了。
他就是那天在章平安辦公室門口,偷聽她和班主任關於探討火烈鳥的、那個有一雙好腿的人。
想到這兒,白珊珊挑了挑眉毛,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更加仔仔細細地打量起幾米遠外的“少爺哥”。
嗯,這大高個兒,這大長腿,這翹臀,這臉這身材,就是他。一眼萬年,過目不忘,她這記憶力真好。白珊珊非常認真地在心裡給自己點了個贊。
突然,“看夠了嗎?”她的耳畔冷不丁冒出一句話。聲音冷淡低沉,聽不出什麼情緒。
白珊珊驀地一愣,整個街道仿佛瞬間安靜了。
商遲微微側目,冷漠又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小姑娘穿著校服,背著一個淺色的碎花書包,手裡拿著一塊咬了好幾個缺口的小草莓蛋糕,剛咬的那口還沒來得及咽下,腮幫鼓鼓的,嘴角粘著蛋糕屑。她有點詫異又有點慌亂地望著他,一雙原本清朗的大眼睛此刻滿是窘迫。
和豪門大佬這種大人物對視,一不留神就會落於下風,嘴裡咬著一坨蛋糕也太沒有氣勢了。於是,白珊珊咕咚一聲把蛋糕吞了,緊接著又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少女粉色的舌掃過唇瓣,卷起蛋糕屑縮進嘴裡,粉嫩的唇頓時變得亮晶晶的。
商遲盯著她的唇和轉瞬即逝的小舌頭,想起對方是誰了。他的眸子裡升起一絲若有似無的興趣,他的食指無意識地一彈,但他面上仍舊沒有任何表情。下一秒,他收回視線往校門方向走。
“喂。”背後突然響起一道聲音,語氣隨意,但那聲線卻軟軟的。
商遲微頓,卻沒回頭。
“俗話說得好,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少女換上一種老氣橫秋的語氣,慢悠悠地說,“同是一中‘遲到狗’,相聚就是緣。兄弟,看你這樣子是第一次遲到吧?教導主任堵在門口,你過去就完了。這樣吧,你跟我來,我帶你走條活路。”
聽她像煞有介事地扯完,商遲靜了幾秒,然後面無表情地回頭。
少女豎起一隻又細又白的指頭往自己身後一指,淡淡地道出四個字:“我們翻牆。”
白珊珊最終並沒能把“少爺哥”拐去翻牆。聽她一本正經地說完“翻牆”兩個字之後,“少爺哥”冷漠的臉依舊沒有表情。他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著她。
那雙瞳孔漆黑、眼角微挑的狹長眼睛在那張臉上顯得格外沉鬱。
就在白珊珊被看得渾身發毛、差點兒站不住的時候,對方才收回視線轉身往校門方向走,沒再看她。
這位“少爺哥”是要幹嗎?帶領她一起被教導主任摁在地上摩擦嗎?
白珊珊愣了一會兒,準備再說點什麼搶救一下這位無知少年時,商遲已經站在校門口和教導主任面對面了。
她隔著一段距離,不知前方戰況。
白珊珊抱著“死道友不死貧僧”的精神拔腿跑向小後門的時候,一個紀律部的學生忽然看見了數米開外鬼鬼祟祟的她。
“那位同學,你在那兒幹什麼?”
白珊珊被嚇得手一抖,還剩一半的草莓慕斯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白珊珊心疼地看了一眼。
數秒鐘後,白珊珊抱著一顆因為痛失草莓慕斯而飽受摧殘的心站到了校門口,眼觀鼻、鼻觀心,準備接受教導主任來自靈魂的拷問和洗禮。
萬萬沒想到的是,教導主任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發出雷霆咆哮。教導主任似乎認識那位“少爺哥”,打量了他一圈之後,皺了下眉,但還是清了清嗓子問:“同學,你叫什麼名字?”
身旁的人冷淡地應了句:“商遲。”
商遲。
白珊珊無意識地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教導主任聽見商遲的名字後表情明顯一變,略思索,一轉頭,又看見了站在旁邊的白珊珊,語氣不太好地又問:“你呢?”
白珊珊這會兒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沒答話。緊接著,她便聽見耳旁響起低沉的男聲:“白珊珊。”
話音落地,白珊珊愣住了,轉頭睜大了眼睛瞪著身邊那人。
對了,他之前在辦公室外面聽到了章平安靈魂拷問她的全過程,可能是在那時候無意聽見了“白珊珊”這三個字。
除此之外,白珊珊實在想不到其他理由能解釋這位豪門大佬是如何知道她的名字的。
商遲的神色毫無異樣。須臾,他開口,不帶情緒地說:“還有七分鐘上課。”
白珊珊還沒反應過來。
教導主任:“哦,那你們快進去吧。”
白珊珊震驚教導主任的態度。
這個早上,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向鐵面無私的齙牙教導主任破天荒地沒有為難商遲和白珊珊。就這樣,在紀律部眾人莫名其妙而充滿某種神秘敬畏感的眼神中,白珊珊雲裡霧裡地跟著商遲進了學校。
從校門口到高三教學樓,商遲目不斜視,冷漠無言。白珊珊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十分安靜。
原來“少爺哥”也是高三的。哪個班的?頂著這麼張臉在學校沒道理不火啊?沒道理她會不知道啊?莫非,他是哪個班新來的轉學生?
這麼思索著,白珊珊清了清嗓子,望著前面那高高的冷漠少年試探地開口:“這位同學,冒昧問一下,你是高三哪個班的?”
話音剛落,她兜裡的手機忽然振動起來。白珊珊掏出手機一瞧,顧千與打的。她趕緊接起來。
“放。”白珊珊腳下生風,越走越快。
“章平安馬上要發飆了,你到哪兒了啊?”電話裡顧千與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問完之後也不等白珊珊答話,忽然話鋒一轉,興致勃勃地道,“聽說今天那個某籠包就要來上課了。不過這會兒人還沒到,你會不會跟那只籠包一起進教室啊?”
白珊珊壓根兒沒聽明白,皺眉道:“什麼籠包?”
“轉學生一號王花卷,轉學生二號某籠包啊,這名兒不是珊姐你給起的嗎?章平安說新同學今天就正式入學,讓我們……先不跟你說了,章平安走過來了,拜拜!”嘟嘟嘟,電話掛斷。
白珊珊一臉茫然地摁滅手機,一抬頭,她發現自己和那位渾身都散發著“你惹不起我”氣場的“少爺哥”竟然在同一間教室門前的走廊同時停步,站定。
這麼巧?兄弟,你跟我開玩笑吧?
白珊珊的嘴角抽了抽,難以置信地仰著脖子瞧著對方英俊淡漠的側顏。
邊上的“少爺哥”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又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那個寫著“高三(一)班”四個大字的班牌沒出聲。隨後,他便邁開長腿徑直走進教室。
白珊珊看著“少爺哥”漂亮的後腦勺,原地呆住。
“轉學生二號”——商……商籠包?
白珊珊不太確定自己是頂著一副什麼樣的表情目送商遲進教室的。她覺得應該是同情、驚訝,還有一絲崇敬。這位“轉學生二號哥”第一天上學就敢遲到,關鍵是他居然把遲到的步伐走得這麼沉穩、從容,這境界著實讓她這等“遲到專業戶”都可望而不可即。
反正,商遲就那樣進去了。
白珊珊站在走廊上望著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一邊在腦中快速地編造今日的遲到理由,一邊感歎豪門大佬那感人的身段兒。
豪門大佬那肩,那腰,那翹臀,那相當醒目的大長腿。
他的身高應該在一米八五以上,至於以上多少,就不是她能判斷的了。畢竟對於白珊珊這種一米六的人來說,世上一切生物只分為兩種:要仰脖子瞧的,和不仰脖子瞧的。海拔在一米八以上的物種都是那樣的神秘莫測,充滿了大自然的未知奧秘。
白珊珊頭回發現,他們素有“B市第一醜”之稱的一中校服好像挺好看的。
“這就是我們班的新同學。”就在她專注於欣賞豪門大佬的時候,章平安聲如洪鐘的嗓門從教室裡傳了出來,語氣聽著還挺溫和……
溫和?白珊珊整個人一呆,下意識地貓著腰往教室門口挪了幾步,屏息凝神,踮起腳尖,從近門的窗戶下沿露出一雙眼睛往裡張望。
講臺上是班主任章平安,商遲就站在距離教室門口不遠的地方。商遲穿著校服,黑色短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在某種陌生氣壓的入侵和震懾下,整個一班教室安安靜靜,連人喘氣兒的聲音都聽不見。
白珊珊忍不住嘖了聲。
“少爺哥”這副冷漠禁欲又侵略感十足的氣場,和她等平民以及這間小破教室實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相較于一幫孩子,章平安的反應就正常多了。今年開學之前,校長曾專程把他叫到跟前談了談關於他們班這個“轉學生二號”的事。校長告訴章平安,這位新同學的出身非常顯赫,家庭背景複雜,是由管家撫養長大的。他之前一直在紐約上學,剛回國不久,之前的相關資料顯示這是個智力非常出眾的好苗子,要章平安好好培養。
章平安年輕時是一個小縣城裡的數學老師,一直老實教書勤勤懇懇,聽不懂校長話裡的弦外之音。他甚至還自動過濾掉了那幾句“出身非常顯赫,家庭背景複雜”的話。在章平安看來,這孩子一直孤零零地待在國外,怪可憐的,入學的第一堂課,當然要讓他感受到同胞的友善和新班集體的溫暖。
章平安露出了一個非常和藹的笑容:“商遲同學,第一天上學心情一定激動又緊張吧?沒關係,同學們都很好相處。來,跟大家打個招呼。”
安靜持續了大約兩秒鐘,然後,趴在窗戶邊上的白珊珊就聽見那位“心情激動又緊張”的新同學說:“大家好。”
極度平靜又冷漠的聲音。
白珊珊沉默了。
眾人也沉默了。
章平安沉浸在自我編織的“喜迎新同學,同胞一家親”劇情中,絲毫沒有察覺到現場的詭異氣氛。緊接著,他又把音量拔高幾分,手一抬笑眯眯地道:“讓我們用掌聲歡迎商遲同學!”
眾人沉默片刻,最終,大家帶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鼓了鼓掌。
啪啪啪,稀稀拉拉的一陣掌聲。
“非常好。”章平安滿意地點點頭,略停頓,目光在教室四處一掃,最終鎖定倒數第二排的空位。他伸手往那個方向指了下,說:“你坐那兒吧。”
商遲抬眸看了眼,那地方有兩個位置是空的,一個靠窗,一個靠過道。他面無表情地走過去,挑了靠過道的那個,彎腰落座。
白珊珊全程踮著腳趴在窗戶上看,章平安指位置的時候她腳酸,便把腳放下去扭了扭腳脖子。於是,等她重新冒出腦袋再暗中觀察時,她就看見那位“少爺哥”不知何時已經入座了。
一個後排的靠過道的座位,她旁邊的那個空位。
就在這時,啪嗒一聲,一個類似白色粉筆的不明飛行物砸在了她的臉貼著的窗戶上。緊接著,響起的還有一道熟悉的“河東獅吼”:“還不進來,還要我親自請你?”
白珊珊調整了一下自己由於一時難以接受“天上掉下個新同桌”的局面而略微扭曲的面部表情,背著書包默默地走進教室。
她剛站定,便感覺一道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那視線來自教室後方,極具壓迫感,充斥著一種類似猛獸獵食似的侵略性。
這種被人狩獵的感覺令白珊珊相當不自在,她下意識地抬起頭,她的視線剛好和商遲的撞在一起。
少年還是那副倨傲又冷漠的模樣,和她的視線對上之後也沒有任何反應。他直勾勾地盯著她,漆黑的眸子裡似有一絲興趣。
不自在的感覺消失了。
少年雖看著她,但整個人還是一副清貴的模樣,沒有那種強烈到讓她心尖發顫的入侵感。
白珊珊移開目光,確定剛才那種奇怪的感覺是錯覺。下一秒,她反應過來自己還要等著受訓,便垂下頭,擺出一副標準的“做錯事的小學生”姿態,立正。
章平安做了一個深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氣,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為什麼遲到?編吧。”
白珊珊頓了頓,確定剛才從章老頭嘴裡擠出來的字兒是“編”不是“說”,一絲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兩秒後,她格外愧疚地睜眼說瞎話:“老師,我昨天複習功課太投入忘了時間,一不留神就到了淩晨兩點鐘。所以起晚了。”
章平安冷哼道:“你還不如說是新同學第一天上學找不到路,你給他指路耽擱了,所以遲到。”
白珊珊思考了一下,抬頭認真地問:“那我現在改口還來得及嗎?”
向來自詡“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什麼學生沒教過”的章平安差點兒被氣出高血壓。
白珊珊的一幫“狐朋狗友”,有幾個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笑什麼笑!”章平安皺著眉,抄起教鞭哐哐哐地敲黑板,閉眼深呼吸。在默背了幾句“人民教師誓詞”之後,他重新睜開眼睛,轉頭看向白珊珊,微笑。
白珊珊一臉茫然,也沖章老頭回了個微笑。
章平安心平氣和地道:“知道遲到了要怎麼辦嗎?”
白珊珊:“寫檢查。”
章平安搖頭,指了下自己腳下的講臺,說:“站這兒來。”
白珊珊照做。
“到講臺上代表我們班給新同學表演一個迎新節目,表示對他的歡迎。”章平安微笑著說,然後還非常貼心地站到了一邊,給她騰出位置。他心想:我教書幾十年,你是不是以為我就會罰學生寫檢查?嘿,我偏不!一小丫頭片子,我章平安還治不了你了,是吧?
台下眾學子震驚了。
白珊珊愣住了。
老師,您逗我呢?
白珊珊的臉皮一陣抽搐,她看看講臺,又看看章平安,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
章平安一副沒的商量的語氣:“快點,表演完還要上課。別耽誤時間。”
不就是在全班面前給新同學表演個節目嘛,會少塊肉嗎?這有什麼,她白珊珊什麼陣仗沒見過?才不怕。
白珊珊給自己做了會兒心理建設,然後沐浴著全班同學的注目禮,非常淡定地走上了講臺。半秒後,她抬眼看向教室的倒數第二排,勾唇,微笑。
商遲盯著她,微微挑了下眉。
少女小巧雪白的臉蛋上掛著笑,嗓音也軟軟的甜甜的,用非常真誠的語氣說:“商遲同學,歡迎你加入我們高三(一)班這個大家庭,接下來,就讓我用一首積極向上、充滿正能量的歌曲來表達我們對你的熱烈歡迎。”
商遲不語,面無表情。
教室裡再次陷入安靜。
一秒鐘過去,兩秒鐘過去……五秒鐘後,一陣歌聲輕輕地響起:“快樂池塘栽種了夢想就變成海洋,鼓的眼睛、大嘴巴,同樣唱得響亮!借我一雙小翅膀,就能飛向太陽……”
隔著一個教室的距離,商遲直勾勾地盯著白珊珊。
少女低著眸,又細又白的食指無意識地敲著講桌打節奏,腦袋也跟著一點一點的,每句歌詞都唱得非常敷衍。窗外清晨的陽光灑進教室,她的皮膚在光下幾乎透明,連臉上細軟的小絨毛都清晰可見。
“快樂的池塘裡面有只小青蛙,呱呱呱……”
商遲搭在膝蓋上的食指無意識地彈了下。他感到自己的血液和骨頭裡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像要衝破某種桎梏。
“它是一隻小跳蛙,越過藍色大西洋……”
商遲竟然覺得興奮。
“自信成長有你相伴,啦啦啦……”
聽著少女的歌聲,商遲微微皺眉,閉上了眼睛。
這種興奮的感覺太久違了,在他十四歲時在意大利解決了克萊斯那幫蠢貨之後,已多年不曾有過。
商遲一直是一個非常冷靜且寡欲的人。
在這之前,他以為世界上能令他興奮的事物只有殺戮和掠奪。現在,多了一個能讓他興奮的。
歌聲終止,商遲睜開了眼睛。
紮馬尾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自己跟前,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須臾,她像等得不耐煩了,便彎起唇朝他露出一個很假的笑容,說:“商同學你好,我叫白珊珊,是你的同桌。我的位置在裡面,能麻煩你讓我一下嗎?謝謝。”
商遲不語,直勾勾地盯著白珊珊。
白珊珊被他看得渾身戰慄,正要說什麼,便看見商遲彎了彎唇,竟破天荒地笑了。
他平靜優雅地說:“你好,白同學。”

捏在下巴上的手指加重了力道,瞬間將白珊珊的回憶中斷。
三魂七魄歸位,她回過神來,這才驚覺自己還保持著伏在商遲腳邊、兩手撐在他大腿上的姿勢。他捏著她的下頷,微微低眸盯著她,迫使她仰著脖子與他對視。
四目相對,白珊珊能清晰地看見男人眸中的自己。
這個距離太近了,近得兩人的呼吸似乎有刹那交融,近得危險,近得讓她不安。
屋子裡漆黑而安靜。白珊珊幾乎能聽見自己混亂的心跳聲,撲通,撲通。昏暗的環境使視覺遲鈍,卻令身體的其他感官變得尤其敏銳。
商遲一言不發地俯視著腳邊的她。她明顯感覺到他修長冰冷並且十分有力的食指在若有似無地摩挲著她下巴上的小片皮膚。
這就像收藏家把玩一件心愛的珍藏,像藝術家撫摸精心繪出的名畫,像主人愛撫自己最寶貝的小寵物。說不出的親昵,卻也令人毛骨悚然。
白珊珊的睫毛顫了顫。腦中警鐘嘀嘀長鳴,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默念佛經。儘管如此,她的內心已經巨量浪滔天了。各種想法在心中一閃而過,不過她看上去還是很淡定。
她硬著頭皮,平靜地直視那雙黑眸。
就在白珊珊飛快地默背完“觀自在菩薩”的時候,商遲忽然有了動作。
他低頭將她的下巴抬得更高,貼近過來,與她嘴唇的距離縮短到只有兩指。
這個舉動太過突然,讓白珊珊慌了神。她漠然的表情頓時被瓦解,整個身子嗖一下往後仰,躲開。
商遲把白珊珊驚慌失措的小反應收入眼底,微微眯眼,直勾勾地盯著她兩頰泛起的嬌豔紅暈。
片刻,他淡淡地說:“白小姐好像很怕我。”
白珊珊看著那張英俊冷厲的面容,暗自做了一個深呼吸,說:“商先生,我今天來這裡的目的是治療您的失眠症。”換句話說,她並沒有義務也沒有閒情逸致聊其他的。
白珊珊這人最大的優點是不念舊。她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人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要向前看”這個道理。因此,此時的她並不關心商遲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作為一名專業心理師,她唯一關心的只有這位病人的病情和今晚上門出診的費用。
聞言,商遲微微挑眉,盯著那張柔美嬌豔的小臉不語。
白珊珊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打濕,但她人看上去非常平靜。她垂著眸,也不再說話。
偌大的臥室再次陷入了安靜。
仿佛只過了短暫的幾秒鐘,又仿佛過了漫長的數年,白珊珊感覺捏住自己下巴手指的力道微微松了。商遲放開了她。
白珊珊重新找回身體的控制權,緊著的心驟然一松。她暗暗吐出一口氣,撐住一旁的黑色辦公桌,打算借力站起身。
這時,一隻手進入白珊珊的視野,示意扶她。白珊珊首先看到的是五根修長漂亮的手指,骨節分明,根根有力,每個指甲都修剪得整齊而乾淨。手掌很大。冷白色的手腕從袖口延伸出來,雕刻暗紋的袖扣點綴在純黑色的西裝袖口上,在暗光下泛著一層很淡的金屬光澤。
“真正的貴族,優雅是融入骨子裡的,體現在舉手投足之間。”她腦子裡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不知在哪本言情小說裡看到過的臺詞。然後,她搓搓胳膊,被自己給噁心到了。
“謝謝,我可以起來。”白珊珊非常禮貌地說,無視商遲伸出的左手,緊接著便拽著桌角站起了身。她剛彎腰想撲撲裙子上的灰,又突然頓住了。
這位大佬有嚴重潔癖,他的臥室用腳指頭想也知道必定纖塵不染。白珊珊瞄了一眼那塊被大佬踩在腳下的地毯,覺得這玩意兒沒準兒比她家裡的床還乾淨。
商遲其人,怪癖比天上的星星還多,幹出什麼不正常的事都很正常。根據這個思路類推,這位爺剛才把她莫名其妙地拽過去、捏她下巴的怪異舉動和說的那句怪異臺詞,好像也挺正常。
一代風雲傳奇的豪門大佬,大人物嘛,思想行為怎麼可能和普普通通的人一樣?你能指望一個不正常的人做出什麼正常事?
白珊珊就這樣,秉著“人活一世,給誰添堵都不能給自己添堵”的偉大信念給自個兒做著心理調節。只過了短短幾秒,她剛才崩掉的心態便重新恢復成最初那種穩定的狀態。
隨後,她嘴角彎起一抹職業微笑:“商先生,我們KC心理諮詢中心是國內最權威的心理諮詢機構之一,擁有無數國內外知名的一流心理師,首先非常感謝您對我們的信任。”她邊說邊從包裡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筆記本和一塊懷錶,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語氣柔婉,道,“在開始今天的治療之前,我能先向您提出兩個請求嗎?”
商遲盯著她彎成月牙狀的眼睛:“洗耳恭聽。”
“第一,尋求心理方面的幫助,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一定要相信你的心理師,這樣才能達到最佳治療效果。”白珊珊站在一名專業心理師的角度,說,“我希望能和您建立起彼此信任的朋友關係。”
商遲安靜幾秒,垂眸,微微點頭:“繼續。”
白珊珊自動理解成第一條意見達成一致。
通過。
“第二,”她翻動著手裡的筆記本,頓了下,側目看向坐在椅子上西裝筆挺的高大男人,“類似今天晚上的事,我不希望再發生第二次。”
話音落地,整個屋子又靜了下來,空氣裡只有落地鐘嘀嗒嘀嗒節拍規律的聲音。
商遲沒有答話。
半晌,白珊珊抿了抿唇:“商先生,請問我剛才的話您聽清楚了嗎?”
“嗯。”聽不出絲毫情緒的一個字。
商遲表情一貫冷漠而平靜。他拿起辦公桌上的一支黑色金屬鋼筆,把玩著它,慢條斯理地說:“類似今天晚上的事,白小姐指什麼?”
白珊珊沒料到這位大佬會明知故問,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整個都愣住了。
“握你的手,摸你下巴上的皮膚,看你乖乖地伏在我懷裡?”一片昏暗的光線中,她看見商遲漫不經心地彎了彎唇,轉動鋼筆的動作倏地頓住。他微微抬眼,緊緊地盯著幾步遠外的她:“還是你幾秒鐘前以為的那樣,親吻你?”
在溝通失敗後,白珊珊選擇放棄與商遲進行正常人類之間的語言溝通,而是拿起本子和筆,直接例行公事般詢問起了他在睡眠方面的相關情況。
心理諮詢重在心理師與來訪者之間的溝通,但商遲少言,因此整個過程幾乎是白珊珊在說話,他只是靠在椅背上平靜地看著她,偶爾應幾聲“嗯”。
白珊珊獲得的有用信息寥寥無幾,考慮到天色已晚,只好把情況記錄在案便打道回府。
值得慶倖的是,那位豪門大佬沒再對她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面診結束,白珊珊走出臥室時看見門口站著商府的管家格羅麗。
這位沉穩的中年婦人仍是那副淡漠模樣,語氣恭敬卻絲毫不顯低微,淡淡地道:“辛苦了,白小姐。”
“這是我應該做的,不用客氣。”白珊珊朝婦人微微一笑。
“先生之後還有幾個視頻會議,抽不開身。為了確保你的安全,江旭江助理會負責把你送回家。”格羅麗邊說邊轉身往樓梯方向走。
白珊珊追上去:“不用麻煩江助理了,我自己可以……”
她的話沒說完便被格羅麗打斷,格羅麗頭也不回地道:“在商家,對於先生交代的事,任何人都只能絕對信任,絕對服從。先生的決定,我們無權質疑和改變,如果白小姐有什麼異議,可以向先生當面提出。”
再見吧,這片充滿銅臭味的土地。

夜色濃如墨,黑色豪車在馬路上飛馳。
一晚上面對這麼一個心理陰暗的豪門大佬,腦細胞消耗了千千萬萬,白珊珊身心俱疲,一上車就靠在汽車後座的椅背上玩起了手機遊戲。砍怪,殺敵,砍砍砍,殺殺殺,她發洩似的抽出五十米的大刀血洗峽谷。
她剛贏下一局,耳畔隨之響起一道溫和的男聲:“白宅在東郊,從商府過去需要穿城,確實不太方便。今天晚上辛苦白小姐跑這一趟,不過以後你就不用跑了。”
“正常工作而已,我有什麼辛苦的。倒是麻煩江助理你專門送我,你才辛苦。”白珊珊擺擺手隨口應道。正準備新開一局遊戲時,她忽然意識到一絲不對勁。她手指一頓,扭頭,抬眼看向副駕駛座的精英小哥。
“以後就不用跑了”是什麼意思?
大佬終於良心發現,要換心理師了?
這麼想著,白珊珊眼裡噌噌地冒出兩團希望的小火苗。她開心地壓低嗓子神秘兮兮地問:“莫非商先生決定……”
“先生決定讓白小姐在治療他失眠症期間直接住進商府。”精英助理小哥轉過頭來,也開心地壓低嗓子,神秘兮兮地說,“這樣一來,你每次出診就方便多了。出行專車接送,大廚24小時服務,還有法國一流糕點師做的草莓慕斯,想想,是不是還有點小激動?”
想不到吧?驚喜不驚喜,意外不意外?我們商氏人性化吧,我家大老闆夠體貼吧?
白珊珊:請問大哥,你這副欣欣然的表情是怎麼回事?誰要住到你們大佬家去吃草莓慕斯啊?!

第二章:野火燎原
白珊珊知道,商氏那位大佬從小就是一個偏執獨斷的神經病。白珊珊也知道,商家上上下下,從那位大佬的少年時代開始便對他畢恭畢敬、絕對服從、絕對信任。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連這位帥氣的助理小哥都如此不正常。
白珊珊被江助理送回白家大門後,目送那輛天價豪車離去時腦子裡的唯一念頭是:一家子主僕都是神經病,想想還真是有點兒可憐。
一夜多夢沒睡安穩,白珊珊覺得自己剛碰到枕頭鬧鐘就響了。她又累又困,又小又細的胳膊在床上一通亂抓,抓到手機後給塗嵐發了條微信便拉高被子蒙住腦袋,準備回夢中與對面的遊戲人物大戰三百回合。
然而,她回籠覺沒睡五分鐘,一陣擾人清夢的敲門聲便響起來。哐哐哐。
白珊珊皺眉,閉著眼咕噥道:“我給公司領導請過假了,不吃早餐。”
敲門的人非但沒停,還數著節拍以一種磅礴氣勢越敲越快,越敲越大聲——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白珊珊頂著亂蓬蓬的雞窩頭和滿腦門的黑線從床上默默地爬了起來。她跳下床連鞋都懶得穿,腳踩在地板上吧嗒吧嗒地走向臥室大門,拉開。她強忍困意擠出一個禮貌又乖巧的笑,說:“周嬸,我已經給公司請過……”
等看清門外的人時,白珊珊一愣,頓了下,把後半截話咽回了肚子。她收起笑意,懶洋洋地往門框上一靠,面無表情地說:“有事兒?”
白繼洲已經非常熟悉白珊珊這種翻臉比翻書還快的操作。自打這位繼妹十四歲那年,拎著槌子跟他半談判半威脅地攤牌之後,她就懶得在他面前裝純潔無辜的小白兔了。
因此,白繼洲絲毫不驚訝,只是道:“今晚七點有個晚宴,我爸讓我帶你去買身晚宴穿的禮服。”
白珊珊正在打哈欠,聞言,嘴張到一半兒卡住:“什麼晚宴?”
“星豪酒店試營業,他們準備舉辦一個開業晚宴,邀請了B市大半個名流圈兒和好些當紅明星去捧人氣。”白繼洲說,“我爸和你媽今晚都不在國內,要咱倆代表白家去赴宴。”
“參加一個晚宴還要白大少爺專程帶我去買禮服要我盛裝出席?嘖,讓我猜猜看。”白珊珊還困著,本就軟軟的聲線融入鼻音,聽起來柔得有些輕飄,“這個星豪酒店是趙家的產業,你爸是想借晚宴的名頭讓我和那位趙公子相親?”
白繼洲挑眉:“有點兒聰明。”
“不去。”白珊珊這會兒只想回她的被窩繼續睡覺,哪有閒工夫搭理什麼趙公子,伸手鉤住房門準備關上。
白繼洲揚手擋住門。
白珊珊歪了歪腦袋皺眉瞧他,沒說話。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逃避不是辦法,你性子剛不好惹,但我爸和趙家二老也不是省油的燈。你白珊珊這麼聰明,肯定知道與其這麼一直耗著躲著,還不如一次性從根源上斷了他們的念頭。”白繼洲很隨意的語氣,說完兩手一抬,聳聳肩,“本少爺言盡于此,晚宴要不要去,隨你便。”
整個走廊安靜了幾秒鐘。
白珊珊之前是沒睡醒腦子沒轉過來,這會兒聽白繼洲這麼一說,她一琢磨,兩眼頓時噌的放光。緊接著,她抬手重重拍了拍白繼洲的肩,由衷感歎:“行啊洲哥,你這思路不錯,非常清晰。”
白繼洲嫌棄地睨了一眼這姑娘,揮手把她的胳膊給拂開,轉身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聽說趙公子中意清純美人,最看不慣濃妝豔抹的妖豔類型。自個兒好好準備吧。”
白珊珊笑了,踮起一雙白嫩的光腳丫沖繼兄的背影吹了聲口哨、打了個響指,啪一聲:“明白。”

午後,一場雨來去匆匆。下午四時,天空放晴。陽光穿過雲層灑向大地,將整座歐洲中世紀風格的莊園別墅勾勒得宛如名師筆下的油畫。
商府書房,淺金色的光線從落地窗外灑進來。
商遲仰著頭靠在辦公桌後方的椅子上,閉目養神。他手裡捏著一支鋼筆,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金屬筆帽間或敲打實木桌面,發出有規律的聲響。
辦公桌前的正前方站著一個中年白人,身著鐵灰色西裝,整個人儒雅溫和。白人微垂著眸,姿態恭謹地彙報著商氏財團南美洲分部近半年的投資項目及盈利情況。最後,他將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過去:“這是最終形成的報告,請您過目。”
商遲眼也不睜地把玩鋼筆,漫不經心地開口,純正流利的美式英語:“布蘭特叔父,你跟我多少年了?”
布蘭特像沒料到他會有此一問,怔了下,垂頭恭恭敬敬地答:“從全力扶持您成為商氏第一繼承人開始,已十四年了,先生。”
“那麼布蘭特叔父,我很好奇,”商遲緩慢地睜開眼睛,他的視線沒落在桌上的那份文件上,而是落在面前白人的身上,語氣很平靜,“你將商氏的機密文件賣給西班牙人的理由。”
話音落地,布蘭特原本從容的面色倏地大變。他慌了神,猛地抬頭望向商遲。布蘭特好歹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商家人,短暫的驚慌之後他咽了口唾沫,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定定神,說:“這種荒謬的話是誰告訴先生的?請他和我當面對質!我對先生忠心耿耿,絕對不可能做出背叛您和商家的事!”
這時,一旁的格羅麗側目看了立鐘一眼,面無表情地提醒:“先生,兩個小時後您的飛機前往中東,十分鐘後就該出發了。”
商遲交疊著雙腿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片刻,他輕輕地抬了下手。
格羅麗低眉垂目,恭敬應聲:“是。”
布蘭特見狀意識到什麼,臉色微變。須臾,兩個穿黑色西服的彪形大漢從門外大步走了進來。
布蘭特這下徹底慌了神,情急之下伸手往西裝外套的裡側探去。然而,他的手還沒碰到刀把便被那兩個大漢一腳踹翻撂倒在地。
“先生!”人在絕境之中力氣奇大,布蘭特雙眼赤紅,青筋暴起,竟一把掙脫開兩個壯漢朝辦公桌後那道西裝筆挺的背影撲過去。忽然被什麼絆了下,他重重地跌倒在地,牙齒磕破嘴唇,流了滿口的血。他抬手掙扎著,拽住男人纖塵不染的褲腳:“先生,我是一時糊塗,求您看在我這些年為您效犬馬之勞的分上饒我這一次!求您了!”
商遲垂眸,看了一眼白人手指蹭在他褲腳上的血污,不悅地皺眉。
兩個壯漢很快過來把布蘭特摁倒在地。
看著中年人狼狽地掙扎,商遲覺得這場景有趣,修長食指優雅地點了下桌面。
一旁的格羅麗則全程冷眼旁觀。
“商遲,你別忘了你現在擁有的一切是怎麼來的!一個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妓女生的人,沒有我,你早就死了!”布蘭特面容猙獰而扭曲,咬牙道,“你恩將仇報對我下手,你一定會下地獄!你會下地獄!”
白人被拖了出去。
就在這時,江助理從屋外走了進來。他面上一貫溫和含笑,仿佛沒看見剛才一幕似的,徑直走到辦公桌前遞過去一份鎦金函件,恭敬地道:“先生,英彙集團名下的星豪酒店今晚將舉行開業晚宴,英匯董事長趙國良親自來送了一份邀請函。”
格羅麗淡淡地說:“先生之後半個月都不在國內,勞煩江助理讓秘書處婉拒。”
江助理頓了下,又接著說道:“先生,關於這個晚宴,我從側面瞭解到了一件事,有關白珊珊小姐。”
商遲沒說話。
格羅麗目光微動,面色仍舊平靜。
江助理道:“聽說白氏和英匯有意聯姻,今天的晚宴既是星豪酒店的開業大典,也是白珊珊小姐和趙家公子的相親宴。”
這番話說完,偌大的書房陷入了片刻寂靜。
商遲面無表情地垂眸,安靜數秒鐘後,沒有語氣地說:“取消中東行程。”
格羅麗和江助理對視一眼,兩人都是意料之中的表情。
江助理恭恭敬敬地道:“是。那麼先生今晚的安排是?”
商遲說:“赴宴。”
“是。”江助理微微勾唇,拿著邀請函走出了書房。
靜候在一旁的格羅麗看了一眼商遲被弄髒的褲腳,道:“先生,請稍等,我去為您取新的衣物。”說著,她便也要轉身出去。
突然,她背後冷不丁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語氣中透出一種詭異的柔和:“格羅麗,我的公主長大了。”
格羅麗的動作停住,她眼底閃過一絲驚異,沒有出聲。
商遲隨意擺了下手,示意她可以離去。
格羅麗便走出書房,啪嗒一聲,雙手從外面關上了門。
一室安靜。
片刻,商遲拉開辦公桌下方的第二個抽屜,拿出了一個相框。四四方方的相框中間嵌著一張照片,年代久遠,但保存得極其完好:一個紮馬尾的小姑娘,校服外套綁在腰上,手裡拿著一個羽毛球拍,正在起跳接球。
他修長冰冷的手指緩緩地撫過照片上少女的臉。
商遲嘴角很輕地勾了下:“還逃嗎?”

B市晚間霧重,萬物仿佛都隱匿在一片若有似無的輕紗背後。盛夏天,燥熱的暑氣隨著太陽落山而略微消減。在公園裡打著蒲扇納涼的大媽大爺們的抱怨聲裡,空氣裡頭終於透出了那麼一絲絲的涼意。
“啊——啾!”
城市喧囂,華燈初上。
一輛豪車在馬路上飛馳。不曉得是晚間突然降溫還是車速太快,或是其他神秘的玄學原因,反正就是有一陣風從副駕駛座半落的車窗外莫名其妙地吹進來,正在玩遊戲的白珊珊凍得鼻子一癢,打了一個噴嚏。
誰在說她壞話?
白珊珊隨手揉了揉鼻頭,琢磨了一下也沒想出來,便繼續抱著自個兒的小手機和對面“打架”。她全神貫注地用指頭在手機屏幕上亂戳,嗖嗖嗖,唰唰唰,遊戲中的人物天女散花兒似的滿天亂丟技能。
“奶媽爸爸,快點給我加口血……”
“哎呀,對面打野來了,邊退邊打……”
“大哥,讓你邊退邊打不是讓你丟下我跑路,好吧!”
“好的,我死了。I’m fine, thank you(我很好,謝謝你)!”
偌大的車廂裡時不時響起網癮少女和隊友語音的聲音,吵得一旁正在打盹兒的白繼洲眉頭打結,不耐煩地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鑒於白繼洲今天早上的金玉良言,白珊珊深受啟發,一改之前堅決拒絕與趙家那位“地中海”公子相親的態度。她不僅答應了參加晚上星豪酒店的開業晚宴,還十分精心地從頭髮絲兒到腳指頭地把自己給倒騰了一番。
白繼洲說趙家公子喜歡清純美人,最討厭妖豔類型。於是,白珊珊在自個兒的衣帽間裡精挑細選,耗時整整十五分鐘,相中了一條純黑色修身魚尾長款禮服,冰絲材質的。然後,她一揮自己的細胳膊,給自己噴上了濃烈的香水。最後,她還非常細緻地給自己抹了一個“烈焰紅唇”。
出門前,白珊珊看著鏡子裡那個長鬈髮、黑禮服的紅唇小姐姐,露出了一個非常滿意的微笑,揮揮手道:“妖豔,你好。”
白繼洲在白珊珊身上打量了一圈兒。其實,撇開白珊珊當年揮著槌子揚言要捶爆他等一系列行為不提,平心而論,他這妹妹長得確實挺漂亮的。
細細彎彎的眉,清朗得跟玻璃珠似的眼睛;五官精緻,柔婉靈動。她的皮膚本就白,一穿黑色衣物就顯得更白了,沒有丁點兒瑕疵。再配上精心描畫的妝容,眼波流轉,一顰一笑,跟一個剛下凡的小仙女兒似的。
“喂喂,‘貂蟬’兄弟能聽到我說話嗎?”白珊珊忽然心平氣和地發語音。
“能聽到,是吧?那你聽好了,”她微笑著說,“我打心眼兒裡覺著吧,我在中路的水晶底下拴根兒狗都比你守得好,菜——鳥!”
聞言,白繼洲抽了抽嘴角,覺得自己剛才冒出那種念頭的腦子怕是在睡夢中被驢踢過。
一局遊戲結束。白珊珊收起手機,撥了下自己那頭又黑又濃密的長鬈髮,擰開一瓶礦泉水,邊喝邊非常隨意地問:“知不知道趙家這個晚宴都邀請了哪些人?”
白繼洲今天開了一下午的會疲憊得很,打開一瓶風油精在鼻子底下熏了熏,刺鼻的滋味兒,分分鐘提神醒腦。他一個激靈,也非常隨意地一答:“別的不清楚,我只知道商氏的邀請函是趙梓豪他爹親自上門送的。”
話音落地,白珊珊被嘴裡的礦泉水猝不及防地嗆住了,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白繼洲皺眉,扯了張紙巾一臉嫌棄地給她丟過去:“別弄髒我的新車。”
白珊珊接過紙巾默默地擦了擦嘴,沒有說話。
白繼洲瞧著她,片刻,換上一副揶揄打趣的口吻,八卦地道:“怎麼,心裡是不是還有點兒期待?”
白珊珊挑了眉毛看向他,就像在看一個傻麅子。她現在開始懷疑,這傻麅子高智商、財富新貴的“人設”,是白岩山花重金讓媒體給他炒的;常青藤名校經濟學管理學的雙學位證書,是在B市的假證勝地洞子橋花了幾百塊買的。
傻麅子絲毫沒察覺到她眼神裡的鄙夷,依舊一副格外正兒八經的表情,好奇地道:“說真的,當初你和商遲的‘超顏值世紀同桌’故事也被傳成了一段佳話,一個校花,一個校草,就沒發生點兒什麼啊?”
白珊珊沒有答話,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看向車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束快速地往後倒退。片刻,她的語氣和神色都淡淡的,說:“強吻,算嗎?”
白繼洲沒忍住,驚訝地道:“合著當年那些謠言不是空穴來風,你居然真跟商家那位大佬有過一段?”
白珊珊有點不耐煩地把腦袋往椅背一靠,閉上了眼睛。
寬敞的車廂裡有幾秒鐘的安靜。
白繼洲見她癱在座位上,一副懶得和自己閒扯的模樣,一時也意興闌珊,拖長了調子給今日的“尬聊”打了個總結,道:“不過你也別緊張,那份邀請函雖然是趙家老爺子親自送去的,但商遲什麼人物,憑趙家還沒那麼大的臉面請得動。商氏那邊已經拒絕了。”
白珊珊聽了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哦。”
白繼洲盯著自家繼妹那張看起來很平靜的雪白臉蛋,一改之前的吊兒郎當樣,頓了下,說:“你既然叫我一聲哥哥,有些話我就不得不說。不管你和商遲以前怎麼樣,從今往後,你和他有且只能有一種關係,那就是‘老同學’。這個男人,你白珊珊絕對招不得,也惹不起。”
白繼洲在畢業回國之後,他只在一些國際商貿大會上遠遠地見過商遲幾次。對於這位商氏帝國的絕對掌權者,白繼洲知道的並不比商氏企宣部寫的少:出生於拉斯維加斯,十四歲到十七歲時在紐約生活,十八歲回到國內,後進入英國帝國理工學院學習。現任商氏CEO,才華出眾,手腕鐵血,系全球知名的年輕企業家。
數十字,隻字未提商遲十四歲之前的經歷和他的雙親。
白繼洲混跡于名流圈,倒是聽過一些關於這位天才CEO的各種傳言。在眾多傳言中,有一個版本最駭人聽聞,最離奇,流傳度最高:商遲並不是商家的嫡出子孫,他出生於拉斯維加斯紅燈區,認祖歸宗後為爭奪第一順位繼承權,他在商家掀起了一場長達三年的腥風血雨,冷血無情至極。
當然了,傳言的可信度不高,白繼洲最初聽聞時沒怎麼往心裡去。直到他親眼見識到三年前那樁轟動全球的“弗拉斯收購案”——商氏只用了短短三天,便令意大利的一個百年貴族家族向銀行提出了破產申請。其速度之快,手段之狠,力量之龐大,令全球商界不寒而慄。
白繼洲從那之後就開始相信那些傳言了。
畢竟,他年紀輕輕就能執掌如此龐大的一個灰色帝國,絕非善類。
白珊珊聞言,忽然笑了。
她睜開眼又恢復成那副純潔善良的模樣:輕輕地彎著唇,一臉說不出的柔婉討喜。
“謝謝哥哥提醒。”
其實,她覺得白繼洲完全沒必要多此一舉地說這些。
作為一個和史詩級大佬朝夕相處過整整一年的人,她太清楚商遲冷漠陰鬱的皮囊之下有多殘忍狠戾。

當年高三。
天上掉下一個豪門大佬做新同桌,白珊珊覺得她的生活也沒有本質上的改變。只是以同桌為中心點的方圓三米之內,總是十分安靜,長時間被某種壓迫感十足的低冷氣壓籠罩;班上同學在經過他座位附近時不僅不聊天不打鬧,連腳步都會無意識放輕;課間時,不時會有一些紅著臉蛋的無知少女悄悄地跑到教室門口往她座位方向張望……
她照舊是聽聽課、吃吃飯、打打瞌睡、聊聊消息,偶爾抽空和一些吃飽了閑得沒事幹、跑來找碴的社會哥社會姐“交流”一番。
白珊珊在一中也是一個響噹噹的人物。而她響噹噹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那張漂亮臉蛋或是年級前十的好成績,而是這位校花級別的優等生雖然一副天真無辜的模樣,但骨子裡並不像她外表看起來那麼純良柔婉。
由於白珊珊自身的知名度,再加上商遲那張過分英俊的臉和他那種冷漠禁欲的大佬氣息,一中上下很快就都傳開了:新轉來的“冰山”校草和他們學校的知名女大佬成了同桌。
週五,白珊珊剛到學校就被一個牛高馬大的男生一把拽住了胳膊:“大哥,今天要交數學練習冊,你寫完了沒?”男生叫徐昊,是她的“狐朋狗友”團成員之一,四肢發達,頭腦簡單,打架、打籃球是個好手,就是成績非常不行。
“別著急。”白珊珊安撫地拍了拍小老弟的肩,從包裡摸出練習冊遞了過去,道,“抄完直接幫我交了,大哥寵你。”
徐昊抱拳一推:“多謝大哥!”然後高興地抄作業去了。
白珊珊把剩下的作業交到第一排放好,然後就面無表情地咬著棒棒糖往自個兒的座位走。到了座位旁,她的同桌已經坐在了位置上,正低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什麼,整個人冷漠沉鬱,和周圍充滿生氣的晨間教室格格不入。
她好奇,探出腦袋悄悄地瞄了一眼商遲手裡——A4紙大小的一摞文件,全英文,從頭到尾沒一個漢字。
她愣住了。
靜等半秒,商遲依舊看著文件,目不斜視,像沒看見她。
白珊珊沉默了一會兒,只好調整面部表情,擠出了一個標準的微笑臉,說:“商同學早上好呀,麻煩你讓我一下,謝謝。”
少女的嗓音清甜又軟軟的,羽毛一般撩撥著商遲的感官。商遲看都沒看她,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只是平靜地說了兩個字:“擦手。”
小姑娘職業假笑的小臉上透露出一絲迷茫。
片刻,商遲的視線終於從文件上移開,落在她垂在身側、從校服袖子裡伸出來的纖細雪白的小手上。他審度數秒,又掃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濕巾紙,冷冷地、沒有語氣地重複:“擦手。”
白珊珊:她剛才幹什麼了,讓她擦手?
白珊珊一臉茫然,只好在腦子裡回憶。幾秒鐘後,她隱約意識到什麼:這只手剛才好像被徐昊碰過,並且還隨手拍了拍那二傻子的肩。
所以,他要她擦手才能回座位?
這是什麼情況?
“不是,商同學,請問你為什麼要我擦手?”白珊珊好奇又匪夷所思地看著商遲。
商遲安靜了一會兒,開口時的語氣冷漠而平靜:“我不喜歡其他人碰我的東西。”
白珊珊愣住了:什麼?
須臾,白珊珊看見少年濃密的睫毛微動,黑色的眼睛緩慢抬起。他直勾勾地盯著她,淡淡地說:“我的同桌,也是我的東西。”
商遲有非常嚴重的潔癖,從小到大,想要的東西,他不擇手段地掠奪,被人碰過的東西,他毫不留情地摧毀。
商遲不知道何為友誼、何為兄弟、何為人情世故。他只知道,白珊珊只能是他的。
或許是豪門大佬的氣場太過強大,或許是他平靜地說出“我的同桌,也是我的東西”這言論太過震撼人心,又或許是白珊珊大清早沒睡夠,腦子不太清醒,總之,她最終鬼使神差地把手給擦了。然後,她拖開板凳,彎腰落座。
直到章平安拿著他的小三角板走進教室,白珊珊才在章老頭獅子吼一般的“音波神功”中勉強回過神,然後腦子裡就冒出了一個念頭:
她那位“冰山臉”同桌八成兒是個真神經病,還是敬而遠之為好。
她正走著神,前方忽然有一不明飛行物被扔了過來,不偏不倚,剛好落在白珊珊的課桌正中央——是一枚小紙團。
白珊珊抬眼看了一眼,只見顧千與正扭著脖子瞧她,手指往下一戳,示意她看紙條。
她展開紙團,上面寫著:劉子惹了中景職高的于老耿,那邊放了話說今天來堵人。
中景職高在B市是出了名的校風差學校。于老耿叫于耿,打架鬥毆還“溜冰”,結交的全是社會上的人。他不是什麼好人。
白珊珊面無表情地看著紙條上的一行小字,連筆都懶得拿了,抬頭不耐煩地給顧千與遞了個“知道了”的眼神。
晚上九點半,鈴聲在校園內響起。晚自習結束,一幫高三學生跟脫韁野馬似的從教室裡沖了出去。
不到十五分鐘,整棟高三教學樓的人就走得差不多了。
“別緊張,劉子。”顧千與拍了拍劉輝征的肩膀,“珊珊不會讓中景的人動你一根頭髮的。有我們在,放輕鬆點兒。”
劉子聞言還是有些緊張,咽了口唾沫,遲疑道:“你不認識于老耿。那茬兒不是普通的職高小混混,他有個幹爸爸叫邱爺,是道上混的,聽說和雲新區的公安局副局長都有聯繫……”
話沒說完,劉子背後響起哢一聲蓋筆帽的聲音。
劉子聞聲回過頭,只見他們一米六的大佬剛剛寫完化學老師罰抄的方程式,伸了個懶腰,扭扭脖子、扭扭手腕,把一顆棒棒糖往嘴裡一塞。大佬鼓了鼓圓滾滾的腮幫,對他們說:“我寫完啦,走吧。”
顧千與湊過去,壓低嗓子道:“珊珊,于老耿那群人估計已經到了。你叫的人呢?”
白珊珊很認真地吃著棒棒糖:“沒叫。”
劉子愣住了。
顧千與也愣住了。
劉子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找回自個兒的發聲功能,看著他家大佬,結巴了下:“就……就我們四個?”
“昊子有事先走了,就我們三個。”一米六的大佬把碎花小書包往背上掂了掂,很有時間觀念地道,“約的時間快到了,估計于老耿已經到了。別讓人家等太久。”
劉子和顧千與沒說話。
於是,氣吞山河的三人組就這樣來到了一中的後校門門口。
天已經黑透了,夜色濃如墨,幾盞路燈的光線將整條街染成了一種暗暗的金橙色。白珊珊咬著棒棒糖眨了下自個兒的眼睛,看見街對面的一個房屋中介店鋪門口有一群人。那夥人平均年齡在二十歲左右,一個個叼著煙、聊著天,站沒站相、蹲沒蹲相,乍一瞧,跟百鬼夜行似的,壯觀得很。
領頭的光頭男咬著一根煙,一隻腳踩在花壇上,他就是于老耿。
顧千與有點緊張,湊到白珊珊跟前,道:“珊珊,現在怎麼辦?”
白珊珊沒說話,只是順手從兜裡掏出幾張人民幣遞了過去。
顧千與接過來,一臉茫然地看她,不知道一米六的大佬想表達什麼意思。
“餓死了。”白珊珊指了下不遠處的一家麻辣燙館子,“去點好菜等我,順便幫我要一瓶冰可樂,我爭取十分鐘搞定過來。”
顧千與和劉子頓時目瞪口呆。
沒等他們回過神,一米六的大佬已經咬著棒棒糖過街了。
人行道上剛好是紅燈,白珊珊站在斑馬線上,突然就想起了今天上午商遲說的那句非常符合他神經病氣息的臺詞。
沒人注意到那輛停在路邊良久的黑色豪車。
車廂內,商遲面無表情地盯著窗外某處,黑色的眼睛冰冷,平靜,並且專注。
管家吉魯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夜色中的斑馬線上站著一道穿校服背書包的嬌小身影。小姑娘嘴裡咬著一顆棒棒糖,腮幫子鼓鼓的,一雙大眼睛亮晶晶的,像只可愛的小金魚。
吉魯目光一轉,又看見了聚集在街對面的那群不良少年。
“只是一群聚眾鬥毆的小孩子。”吉魯語調平淡,恭恭敬敬地道,“少爺,是否需要幫助那位小姐?”
商遲盯著窗外的少女看了幾秒鐘,沒有語氣地說:“你先回去。”然後便下了車。
黑色豪車絕塵而去。
冷漠的少年安安靜靜地站在路燈投出光影中。片刻,他微微抬手,解開了校服內白色襯衣的三顆扣子。一道車燈打過去,照亮他胸口處一片冷白色的皮膚,緊實的皮膚上赫然有一道猙獰駭人的槍傷。

晚上七點整,白大少爺顯眼的豪車踩著點兒停在了星豪大廈門前,身著制服的侍者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拉開車門。白珊珊施施然下車,自然熟練地挽過白繼洲伸過來的胳膊,兄妹二人徑直走向宴會廳。
趙氏晚宴,意料之中的名流會集,衣香鬢影麇至。
燈火輝煌的宴會廳內四處都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在跳舞,有的在閒聊。西裝革履的男士們手持酒杯談著公事,穿禮服的富太太們則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她們一會兒說誰生不出兒子急得到處求偏方,一會兒又說誰的老公在外面保養女明星。不遠處還有樂師在演奏鋼琴和小提琴,悠揚的音樂聲飄散在空氣裡。
白珊珊隨手從侍者那兒拿起一塊兒草莓慕斯,吧唧咬了一口,嚼了嚼。
她打小就對這樣的場合提不起勁,每回跟著余莉白岩山出席宴會,她不是專注於吃,就是隨便找個沒人注意的角落抱著手機玩遊戲。在白珊珊看來,在遊戲中和峽谷裡的野怪對砍,比跟那些吹牛的中年大媽在一起有意思得多。
她正要拿出手機玩遊戲時,白繼洲刻意壓低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準備一下。”
白珊珊有些莫名其妙。
白繼洲往某個方向指了指,說:“趙公子過來找你了。”
白珊珊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然後嘴角一抽。果然,不遠處有一道穿著白西裝的身影朝她走來。對方身高一米七三左右,微圓身材,加上頂上鋥亮的那一塊“絕頂領域”,乍一瞧,跟一顆剛出鍋的糖油餜子似的,整個人透出一種油膩感。
白繼洲低聲說:“知道怎麼做吧?”
白珊珊伸手捏住眉心摁了摁,沉默片刻,然後朝白繼洲比畫了一個“OK”的手勢。白繼洲見狀,伸手拍了下她的肩膀便轉身去找他那群酒肉朋友了。
幾秒鐘後,“糖油趙餜子”咕嚕咕嚕地滾到了白珊珊身邊,站定。
“白小姐,好久不見。”趙公子胖胖的臉上滿是笑。他之前在白岩山的生日會上見過白珊珊,雖只短短一面也沒說上話,但是他對這個膚白貌美又嬌柔可愛的小美人印象非常好。
白珊珊也笑。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慕斯蛋糕,邊嚼邊含糊不清地說:“你好呀,趙公子。”
看著小美人嘴角邊上那些白花花的奶油,趙公子臉上的笑肉眼可見地頓了下。他轉身非常紳士地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白小姐,嘴角有點奶油。”
“哦,謝謝。”白珊珊把紙巾接過來,包住鼻子狠狠地擤了擤鼻涕。
刺耳的一聲噗響起。
趙公子愣住了。
白珊珊隨手把擤過的紙巾揉成團丟到地上,一轉頭看到手邊的餐桌上正好擺著一份熱騰騰的烤雞。她眨眨眼,兩手並用,唰地撕下一隻雞腿咬了一口,然後在“糖油餜子”難以置信的恐慌眼神中,懶洋洋地往餐桌上一靠,邊嚼雞腿邊問:“趙公子找我有事嗎?”
趙公子已經控制不住自己抽筋的臉了,受到的傷害太大,他覺得自己需要緩緩,只能調整表情擠出一個笑容,說:“白小姐,我要去接個電話,請問我能先失陪幾分鐘嗎?”
白珊珊笑容甜美:“您請自便。”
趙公子逃也似的走了。
白珊珊挑眉,滿意地看著“糖油餜子”落荒而逃的圓潤身影。她收起笑,把缺了個口的烤雞腿扔在邊上的垃圾桶裡,抽出濕巾仔仔細細地擦嘴擦手,臉上面無表情。
今晚的任務已經完成,白珊珊抬眼在宴會廳裡掃了一圈兒,琢磨著是現在就走還是多吃幾塊草莓慕斯再走。
就在她面無表情、腦子裡草莓慕斯亂飛的時候,整個宴會廳忽然靜了下來。
白珊珊剛開始毫無察覺,直到連空氣裡的音樂聲都消失了她才意識到什麼。打眼一瞧,她發現整個大廳裡的人都看著門口方向。於是,她也跟著轉頭看過去。
那是一個身形高大而挺拔的男人,西裝筆挺,氣質高傲。他的五官英俊而冷漠,不言不語靜靜地站在那兒,整個人看起來乾淨優雅,不怒自威,像一棵生長在中世紀的黑色喬木。
幾個同樣穿西裝的亞裔男子恭恭敬敬地跟在男人身旁。
白珊珊的眼眸忽地一跳。
“商總?”
趙氏董事長趙國良帶著趙梓豪快步迎了出來,滿面驚喜地道:“您能接受邀請,大駕光臨,實在是讓寒舍蓬蓽生輝啊。”說著,他便伸出雙手想和對方握手。
然而,趙家老爺子的手連商遲的衣角都沒挨到便被江助理抬手攔下。
趙國良一滯,這才想起商遲從不與人肢體接觸的規矩,有些尷尬地把手垂下來,抬手比著讓開一條路:“來來來,商總裡邊請!”
“趙董不必客氣。”商遲冷淡地說,邁開長腿徑直走進宴會廳,餘光都沒看趙國良一眼。
趙梓豪見宴會廳內氣氛微妙,皺起眉朝鋼琴師和小提琴師使了個眼色,樂師們這才重新演奏起來。
數秒鐘的震驚之後,富豪們也紛紛回過神來。他們一面詫異商家這位大佬竟會赴趙國良的宴,一面思忖著待會兒要怎麼去跟大佬敬酒才能既不顯得唐突又不顯得刻意。眾人心思各異,都盤算著要借此良機順利攀上商氏這棵萬年不老松。
與其他人絞盡腦汁地想著怎麼去跟商家大佬搭上話不同,白珊珊選擇了視而不見。
她從桌上又拿了一塊草莓慕斯,坐到小角落的一張小沙發上邊吃邊玩遊戲。
突然,一雙纖塵不染的黑色皮鞋進入她的視野。
白珊珊戳屏幕的纖細手指停頓了半秒鐘,然後繼續。她雖然沒抬眼皮子,卻能明顯地感覺到周圍再次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安靜。
商遲微微垂眸,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女孩兒。
姑娘慵懶地窩在沙發上,黑色晚禮服將曼妙的身體線條勾勒得纖毫畢現。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見她纖長的脖頸、優美的鎖骨和胸前若隱若現的雪白肌膚。她低著頭,小巧的唇無意識地嘟著,濃密柔軟的睫毛下垂,像一隻清純可愛又嫵媚勾人的小狐狸。
商遲的眼神漸漸變深。
片刻,他修長冰冷的指尖輕輕地挑起了白珊珊的下巴。
“小狐狸”明顯被他的舉動嚇到了,抬起眸,一雙清朗的大眼裡寫滿慌亂,詫異又不解地仰望著他。
他淡淡地說:“聽說你在相親。”
白珊珊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商遲俯下身,又薄又潤的唇貼近那只因害羞而變紅的可愛的小耳朵,嗓音低而沉,宛如情人間的呢喃細語:“我似乎很早之前就提醒過你,珊珊,不乖的公主要受罰。”
男人的嗓音低沉溫柔,像夜色裡的山泉流經澗石,潺潺輕響在白珊珊的耳畔。分明是輕緩的語調,白珊珊卻聽得不寒而慄。她心尖一顫,整個嬌小的身子無意識地往後退,想躲開商遲親昵的觸碰。
她剛動,原本捏住她小巧下巴的手指往下一滑,優雅地勾勒她修長柔美的脖頸線條。接著,對方大掌一收,箍住了她軟軟的後頸。
姑娘眼眸一跳,明顯慌了神。她紅嫩嫩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
商遲將她小臉上的慌亂收入眼中,勾了勾嘴角,微微用力將她毛茸茸的腦袋摁向自己。
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縮。白珊珊微微瞪眼,連呼吸都滯了一下,聞到了他嘴裡若有似無的清冽煙草味。她只覺自己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重壓之下血液翻湧,心臟加速狂跳。
撲通,撲通。
他已經是一個成熟的人了,這是要幹什麼?這裡是趙家的晚宴,賓客如雲,他怎麼能做出如此放肆的舉動?不怕別人說閒話嗎?瘋了嗎?
不對,商遲是何許人物,跺跺腳,整個太平洋彼岸都要震三震,天底下有什麼事是他不敢的,又有誰敢說他閒話?
白珊珊盯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黑眸,睫毛扇了扇,短短幾秒大腦內閃過了無數念頭。她畢竟也是一個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儘管內心的小鹿慌得亂奔,但她把面部表情還是管理得很好。
於是,她就這樣頂著一副面無表情的臉,平靜地直視著幾釐米外商遲冷漠的臉。
對方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冷黑的眸子裡充滿看獵物似的興奮感,人卻不語。
悅耳舒緩的音樂聲飄散在空氣中,整個宴會廳氣氛微妙。
眾人跳舞的跳舞,喝酒的喝酒,晚宴一片和諧又自然的表像。趙家雖不能與商氏相提並論,但好歹也是一個顯赫豪門,晚宴邀請的客人自然全是B市的上流社會人士。名流圈最重要的生存法則有兩條:一是“察言觀色”,二是“偽裝”。因此,眾人雖然對那位突然空降晚宴的商家大佬充滿好奇,但他們表面上依然是一副淡定的姿態。
撇開商家的雄厚財力、百年家史和龐大複雜的背景不提,僅“商遲”二字,便象徵著絕對的實力。
關於這個男人的傳說實在太多了,大洋彼岸黑色世界裡那些爾虞我詐的血腥故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其實沒幾個人能分得清。眾人唯一確定的是,商氏自從將發展重心從紐約移回國內後,便以雷霆之勢徹底洗牌B市商界,不與任何企業聯盟,不與任何家族交際,獨斷專行,霸道強硬。商氏以一種絕對不容質疑的姿態強勢入侵,短短幾個月便穩坐了B市商界頭把交椅。
以商氏的地位和這個家族一貫的冷血做派,眾人可以確定,任何一個冠以“商”姓的商家人,哪怕是一個花園裡修剪花草的園丁,都不會把趙氏的董事長趙國良放在眼裡。
因此,大家想知道商大少紆尊降貴赴晚宴的原因。
眾人心下好奇又不敢表露出來,紛紛用餘光偷瞄,便瞧見了這麼一幕:商總進門後面容冷漠,目不斜視,沒有和晚宴上的人說話,甚至沒有看他們一眼,筆直地走向了宴會廳的東南角位置。
那角落毫不起眼,擺著一張單人沙發,沙發上窩著一隻小貓似的年輕姑娘。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將姑娘完全擋住,眾人只能看見商遲優雅俯身的背影和姑娘純黑色冰絲魚尾裙的裙擺一角。至於兩人在幹什麼在說什麼,隔得太遠,眾人不得而知。
但是,眾人抓心撓肺的好奇心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在數秒鐘的安靜後,商遲終於有了下一步動作——他微微動身,往後退了半步,然後便在姑娘詫異的目光中捏住了她又細又白的手。
男人膚色冷白,五指修長乾淨且有力。不似尋常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子弟那樣細皮嫩肉,他的手掌寬大,掌心虎口和指腹都有一層薄而硬的繭。
粗糙冰涼,觸上滑膩溫暖,反差強烈得令人心顫。
白珊珊的心跳漏掉一拍,她下意識地把手往回抽,試圖掙脫他的掌控。
然而,商遲五指收攏,便將姑娘又軟又白的小手輕而易舉地固定住。他盯著她的眼睛,目光專注,充滿興趣。片刻,他勾了勾嘴角,低頭輕輕地吻住了那只雪白小手的手背,像一個虔誠親吻主教的信徒。
白珊珊渾身一僵,手背皮膚在他嘴唇下不受控制地跳動了一下。她清晰地聽見圍觀群眾中傳來了幾聲代表驚訝的倒吸涼氣的聲音。
“或許,我有這個榮幸。”商遲好看的薄唇彎著,盯著她,帶著看准了獵物只待最後致命一擊的平靜和優雅,低聲說,“能否邀請我的公主跳一支舞?”
雖是疑問句式,白珊珊卻感到了一種不容拒絕的態度。
這又是什麼情況?請問,誰要和他跳舞?
白珊珊面上的鎮定開始龜裂。她抽了抽嘴角,吸氣,吐氣,努力維持著嘴角的職業假笑。她搖搖頭:“抱歉,商先生,我不會跳舞。”
“你不用會,”商遲淡淡地說,“跟著我就好。”
白珊珊笑容滿面地看著他,輕輕地說:“不好意思,我剛才說錯了,重新糾正一下。商先生,我不會跟您跳舞。”
“我的公主可以任性,可以胡作非為,也可以無法無天。”商遲笑著,大掌一收,姿態霸道強硬,絲毫不容背逆。他的語氣倨傲且冷靜:“但是,白珊珊你記住,你唯一不能做的一件事就是拒絕我。”
白珊珊:這股濃濃的霸道總裁風是認真的嗎?
白珊珊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此情此景,她有種自己無意間進入了言情小說世界的錯覺。
根據一般的言情文,霸道總裁男主角總會因為各種理由看上“小白花”女主角,“小白花”女主角則寧死不屈,百般反抗,含著淚倔強地說“不,我不會屈服的”,霸道總裁男主角再強取豪奪,領帶一扯,來上一句“女人,休想反抗我”的不知羞恥的臺詞。
短短零點幾秒的時間,白珊珊臉上面無表情,卻在腦裡想像出了一系列小說裡的劇情。
但生活畢竟不是言情小說,白珊珊已經過了幻想的年紀。早在十幾歲時,她便對“現實”二字有了極其透徹的領悟。她清楚地知道,白珊珊和商遲都不是彼此人生的男女主角。
他們的命運在高三那年有過交集,成就了一段“青春年少”。僅此而已。
換成十七歲的白珊珊,這會兒八成已經發飆,但現在的她畢竟不是十七歲。十年時間過去,她的心性已經平和得這種事就跟沒事似的。

空氣裡飄散著鋼琴和小提琴合奏的樂聲,一曲剛畢,一曲又起。一位身著歐洲宮廷演出服的女歌唱演員款款地走上了台,在伴奏聲中向在場貴賓面含微笑地行了個禮。
這次的曲子選自《卡門》,中文譯名叫《愛情像一隻自由鳥》,哈巴奈拉舞曲。旋律熱情充滿了吉普賽風情,極具挑逗氣息。
商遲牢牢地握著白珊珊的手,緊緊地盯著她。
在最初被商遲親吻手背的震驚之後,白珊珊已恢復一貫的平靜。她仰著脖子淡淡地看著商遲。
燈火輝煌的晚宴大廳內,男人純黑色的西裝纖塵不染。他優雅地俯身,面容半邊在光裡,半邊在暗處。因為五官深邃,他臉上有深淺不一的陰影。
平心而論,斯人如畫。
小角落處的兩人半晌沒有動靜,一幫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十分好奇,心思各異,伸長了脖子打望。
沐浴著眾人的注目禮,白珊珊的腦袋瓜飛快地轉著。
按照通常的言情小說劇情,男主角大多會被“小白花”女主角吸引,而且,女主角接二連三地拒絕,反而顯得她心虛。所以,她現在應該什麼心態?
參加一個晚宴,突然被帥得“人神共憤”的超級大佬邀請跳舞,好幸運好開心,好激動好手足無措——白珊珊把自己想像成一個正常的二十七歲還沒對象的大齡女青年。
幾秒鐘後,她找到狀態了,笑盈盈地道:“既然商先生這麼堅持,那我們就跳一支舞吧。”
旁邊幾個商尺的助理聞言,相視一眼,滿臉都寫著“果然如此”。
他們正琢磨著,又聽見對方更低更輕地說:“不過,得按照心理師工作時間計費。今天是週末,要加錢,請商先生支付我三倍工資。”
助理小分隊愣住了。
商遲微微地勾了勾嘴角,沒說話,帶著白珊珊走進了舞池。
大佬入場,舞池裡的群眾雖然表面上沒什麼反應,但他們的心思明顯已經不在跳舞上了,一個個的紛紛用余光瞄向白珊珊和商遲,一邊瞄一邊轉著圈圈越挪越遠。沒過幾分鐘,以大佬二人組為中心點的方圓兩米之內,就沒一個人影了。
樂師們專心演奏,演員繼續唱歌,整個宴會廳沉浸在一種極其微妙的氣氛中。
兩人面對面地站定。
商遲垂眸看著白珊珊,五指收攏,將掌心裡又細又白的手捏得更緊。與此同時,他抬起左手放在她的腰上,環住一鉤,姑娘往前踉蹌半步,瞬間便到了他懷裡。
距離驟然縮短,清冽的煙草味和男性氣息兜頭蓋臉地罩上來。
白珊珊的心顫了顫。她暗暗調整呼吸,一副沒事的樣子看著自己高跟鞋的鞋尖發呆,舞步有一搭沒一搭地挪著。
就當作兼職吧,畢竟三倍工資,跟什麼過不去也不能跟錢過不去。
白珊珊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竭力忽視男人環住她腰身的手臂、捏住她手的五指,以及他帶著薄繭的指腹隔著禮服若有似無地掃過她腰窩的觸感和噴在她耳垂上的冰涼氣息。
“白小姐很緊張。”她的耳畔冷不丁響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白珊珊滯了下,搖頭道:“沒有。”
商遲挑眉,拇指指腹輕輕地撫過懷裡姑娘的手心,觸感柔軟細嫩,十分滑膩。然後,他的唇貼近她小巧可愛的耳朵。他淡淡地說:“你掌心出了很多汗。”
白珊珊微微抿了抿唇,側頭看他一眼:“只是因為有點熱。”
聞言,商遲靜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或許是兩人的距離太近,也或許是頭頂的燈光太明亮,商遲臉上冷硬的輪廓線條被柔化了幾分。濃密的睫毛垂著,加上唇角的淡淡笑意,使得他看起來沒有平日那麼冷漠淩厲。他安安靜靜地盯著她,黑色眼睛裡是深意、興味,還有一絲寵溺。
這就像主人在打量頑皮任性、離家出走的小奶貓。
白珊珊的眼眸跳了下,被這個想法弄得不寒而慄。下一刻,她便飛快地移開目光看向了別處,心跳漏跳一拍。
這時,音樂一轉進入了高潮部分,歌唱演員聲情並茂地用法語演唱著。
白珊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還沒回過神來,忽覺腰上一緊,一股大力推向她的腰背。她愣了愣,被迫後仰下腰,差點兒嚇得喊出聲來。
商遲修長的手臂橫在她腰後,將她穩穩地接住,再往回一鉤。
白珊珊身子前傾,直接一頭撲進他懷裡。腦袋撞在對方硬邦邦的胸膛上,她頓時眼冒金星。
她還沒來得及揉額頭,緊接著又是一個下腰,回旋,轉圈。
她終於忍無可忍,瞪大眼睛看向頭頂上方那張英俊冷漠的臉,脫口而出:“商同學,請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一嗓子吼完,周圍有片刻安靜。
商遲垂著頭直勾勾地盯著她,不說話,也不再有任何動作。
白珊珊仰著脖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麼,自己都愣了下。
片刻,商遲彎腰緩慢地貼近白珊珊的右耳處。他閉上眼,有意無意地輕嗅著她身上的清甜體香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的氣味。
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我在幫你,白同學。”
白珊珊覺得莫名其妙:“你說什麼?”
“今天之後,不會再有任何人騷擾你。”商遲淡淡地說。
白珊珊:同樣是人類,交流起來怎麼就這麼困難?江助理呢,麻煩過來翻譯一下你們家老闆在說什麼,可以嗎?
就在白珊珊扭過腦袋在人群中尋覓精英小哥的身影時,她的下巴忽然一緊,被人輕輕地捏住扳轉回去。她抬起頭,視線瞬間對上了商遲深不見底的黑眸。
與此同時,他另一隻手穿過她腦後烏黑如瀑的髮絲。
在場的眾人都是一愣。傳聞中商氏是從血腥與殺戮中走出來的貴族,商家這位最年輕的CEO心狠手辣,沒有半點惻隱之心。但此時的商遲分明溫柔得像一縷輕風。
白珊珊怔住,動了動唇正要說什麼,便看見挺拔的男人低下了頭。
事發突然,向來自詡淡定的白珊珊心態又崩了,她頓時瞪大了眼睛,滿臉錯愕。一個冰涼的吻,如蝴蝶之翼輕柔地落在了她的唇角。商遲低聲道:“你今晚很漂亮。”
白珊珊愣住了。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
就在整個宴會廳的空氣凝固的時候,剛剛上完洗手間的江助理施施然地回來了。他瞧了一眼眾人,又瞧了一眼震驚的各位同事,有點好奇地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助理小A說話的聲音都要變調了:“商總剛才吻了那個小姐。”
江助理聞言,側頭看了看不遠處的他家商總和商總懷裡的小心理師,很淡定地點點頭:“哦。”
助理小B見他半點不驚訝的樣子,皺起眉,隱約嗅出了一絲不對勁,低聲道:“江助理,你知道那位女士是誰嗎?”
江助理深沉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回答:“未來的夫人。”
聞言,助理小分隊集體愣住了。
就在幾人閒聊的時候,一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來。助理們當即收斂容色,恢復成一貫冷靜嚴肅的樣子。助理小A接起電話,用法語和對面說著什麼。
江助理臉色淡下去,安安靜靜地聽著。
片刻,于助理將聽筒從耳畔移開,看向江助理說:“是巴黎療養院那邊打來的,說是有很重要的事,需要跟先生直接通話。”
聽見“巴黎療養院”五個字,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不約而同地變了。
幾秒鐘後,江助理點頭道:“給我吧。”說完便接過手機朝舞池內走去。

宴會廳二樓。
一個端著紅酒杯、穿寶藍色西裝的富二代津津有味地朝樓下觀望。忽然,他一挑眉毛,說:“老白,沒想到你那便宜妹妹還挺有本事,居然能拿下商家那位爺。”
白繼洲抿了一口雞尾酒,懶洋洋地靠著欄杆,看著樓下沒吱聲。
“有意思。”蔣一偉打了個酒嗝,打趣道,“趙家老頭辦這個晚宴,本意是想把趙梓豪和你妹妹湊一對兒。沒想到驚動了商家大佬,人家還直接宣誓主權了……不過說真的,你那妹妹長得還真不賴,那小臉蛋,那腰那臀那美腿……”
白繼洲聞言皺眉,臉色有些不好。
蔣一偉只顧著打量身著冰絲魚尾裙的美人,絲毫沒察覺到白繼洲的眼神。忽然又想起什麼,他湊近白繼洲幾分,壓低了嗓子說:“哎,你跟我說句實話,你那妹妹能搭上商遲,是不是你牽的線啊?”
白繼洲側目,瞥了一眼蔣一偉,眯了下眼睛:“你說什麼?”
蔣一偉已經有點兒喝高了,想也不想便道:“自打商氏從紐約遷回國內,全B市哪個名門望族不想跟商家攀點兒關係。再說了,誰不知道白珊珊本來就不是你親妹妹,理解理解。”
白繼洲皮笑肉不笑:“你覺得我會為了傍上商氏,把白珊珊送上商遲的床?”
蔣一偉乾笑:“哎呀,我也不是這意思……”話音未落,他便被人一拳打翻在地上。
蔣一偉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驚呆了,捂著流著鼻血的鼻子難以置信地看著白繼洲。蔣一偉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怒道:“你打我幹什麼?”
“聽好了,白珊珊是我的妹妹。下次嘴裡再這麼不乾不淨,可不是挨一拳頭這麼輕鬆。”白繼洲語氣極冷,說完隨手把雞尾酒往邊上的餐桌上一撂,便轉身下了樓。
一樓大廳的宴會仍然在繼續,歌舞昇平,觥籌交錯。
白繼洲在人群裡轉了一圈兒,沒見到白珊珊,皺了下眉,邁步往洗手間方向走去。還沒到洗手間,他老遠就聽見洗手台傳來嘩啦啦的水流聲。
他轉過拐角,一道纖細柔美的背影映入視野。
白珊珊背對著他,低著腦袋,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白繼洲自動想像出自家妹妹一副回憶起青春往事,黯然神傷、躲在洗手間偷偷地抹眼淚的可憐模樣。他微微皺眉,抬手哐哐敲了兩下門,清了清嗓子試探著開口:“那個,喀……你沒事兒吧?”
然而話音剛落,裡面卻傳出:“搞什麼,對面打野的突然跳出來嚇我一跳!輔助能不能去河道?”
裡面的人抱著手機的兩隻胳膊微微抬高,肩膀仍在不停抽動。她對著耳機怒吼道:“再沒視野,信不信我立刻把對面送走?啊?”
白繼洲:我居然會覺得這個沒心沒肺的死丫頭會為了誰黯然神傷?
過了兩秒鐘,白繼洲才把內心那股把白珊珊一拳揮出去的念頭給摁下去。他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地道:“我要準備回家了,你是跟我一起走,還是待會兒自己走?”
白珊珊摘下耳機回頭看了白繼洲一眼,不耐煩地揮手:“等等,最後一局遊戲了,馬上就結束。”
於是,白繼洲就這樣站在洗手間附近的走廊裡,等著自家妹妹“浴血奮戰、英勇打團”。
數分鐘後,遊戲結束,勝利。
白珊珊收起耳機很開心地呼出一口氣,扭扭脖子,活動活動筋骨,然後隨口道:“走吧。”
白繼洲靠著牆沒動,忽然挑挑眉毛,狀似頗不經意地問:“商家大老闆呢?”
白珊珊聳肩:“不知道。”
在大佬親吻了她的嘴角之後,江助理拿著手機神色凝重地走到了他們面前,跟大佬說了些什麼。大佬聽完眼神逐漸變冷,淡淡地對她說了句“等我回來”之後便到宴會廳外面接電話去了。
她當然不會乖乖地聽他的話留在原地等他回來。大佬說的話,做的事,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維去衡量。
白繼洲看著妹妹平靜的臉,說:“有沒有興趣聊一聊?”
白珊珊:“聊什麼?”
“你的高三。”白繼洲說。白珊珊上高三那會兒他正在美國念書,因此這個妹妹青蔥歲月裡的許多事,他都只是略有耳聞。
但從今晚發生的種種來看,可以確定的一點是,這個妹妹和商遲在高中時代的關係,絕對不像她說的那麼簡單。
白珊珊面無表情地看著白繼洲。
“我的高三?”她低著眸,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似的垂著,忽然笑了下。
白繼洲點頭:“對。”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白珊珊非常認真地概括完,然後無視白繼洲抽搐的嘴角,把隨身帶著的棒棒糖往嘴裡一塞,笑眯眯地走了。
白繼洲的白眼都快翻天上了:成天說人家商大佬是神經病,你白珊珊也不是什麼正常人,好吧。

出了宴會廳,燥熱的暑氣頓時撲面而來。
白珊珊抬手扇了扇風,站在大門口。沒等幾分鐘,她就瞧見司機開著白繼洲那輛顯眼的豪車過來了。她拉開車門,上車。
這一晚上先是應付了趙家的“糖油餜子”,後又跟半路突然殺出來的商家大佬共舞一曲,還被對方莫名其妙地親了手背和嘴角,白珊珊覺得現在有點累。
她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腦子裡卻鬼使神差地不斷回放商遲在舞曲中突然落下一吻的畫面。
那一吻,像蝴蝶描畫出風的軌跡,又像蜻蜓的尾巴劃過波瀾不興的湖面,分明輕而柔,但就是能讓人感覺到那股強烈的佔有欲。只是回憶一下,便教人心悸。
須臾,白珊珊睜開眼睛,從包裡掏出手機打開微信,找到顧千與發給她發消息:今天我和商遲跳了一支舞。後面跟了個微笑表情。
只過了幾秒,鐘顧千與就回復了:?
緊接著,一個語音電話打過來。
白珊珊摁了接聽鍵,顧千與平日裡播音腔般的聲音此時一驚一乍地響起來:“快快快,詳細說一說!”
白珊珊驚了幾秒,道:“他叫我白同學,所以我確定,他並沒有得失憶症。”
顧千與驚訝萬分:“不對啊,你之前不是說他不記得你了嗎?”
白珊珊想了一下,道:“應該是裝的吧。”
顧千與拍拍手,嘖嘖感歎:“校草大佬果然十年如一日地心機深沉……沒得失憶症?還一起跳了一支舞?按照正常的言情小說劇情發展下去,再往下你倆就該重修舊好了吧?”
白珊珊抽了抽嘴角,被好友的邏輯震撼到了:“重修舊好是什麼?大姐,我們就是同班同學最多再加個同桌關係,那時候年少無知,也能算‘好’過嗎?”
顧千與的嗓音涼涼的:“是嗎?想當年劉子惹了中景職高,于老耿帶著十幾個混混跑咱們學校來堵人,商大佬隻身一人英雄救美,這大恩大德可不是一般同學同桌能幹得出來的……”說著忽然又頓了下,她像想起什麼,壓低了嗓子道,“前些天我還聽當年中景的朋友聊過。聽說于老耿自從十年前被商遲打進醫院送了半條命之後,一直體弱多病,跟個小雞崽似的,這把年紀了都沒交到女朋友。嘖嘖,也怪可憐的。”
一聽顧千與提這事,白珊珊眼眸閃了下,不知想到了什麼,整個人似乎出神了。
那頭說得正歡,這頭,車門讓人從外頭一拉,白繼洲也上來了。
白珊珊忽然覺得疲乏,跟顧千與東拉西扯了幾句便掛斷語音。
白繼洲瞅一眼她手機:“喲,跟我千與妹妹聊天呢?”
白珊珊閉眼打盹兒,跟沒聽見似的。
白繼洲知道自家妹妹什麼德行,也不生氣,轉而二郎腿一蹺往椅背上一靠,說:“你之前說,你和商遲高中時代有過‘強吻事件’,那今晚這出‘強吻’又怎麼解釋?雖然親的嘴角,但總不可能還是因為‘年少無知’吧?”
白珊珊靜了幾秒,掀開眼簾瞧著邊上一副吊兒郎當模樣的俊朗男人:“白繼洲。”
“嗯。”
“你放心,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她把嘴裡的棒棒糖從左邊腮幫換到右邊腮幫,笑了笑,“我已經是奔三的人了,早就過了成天做白日夢的年紀。商遲現在只是我的病人,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我沒有擔心你。”白繼洲揚起眉毛,“你平時這麼聰明,怎麼忽然犯糊塗了?”
白珊珊皺眉,面露不解。
“你還沒懂今晚商遲的意圖嗎?晚宴上的事不出三個小時就會傳遍整個B市。你說,你媽和我爸會不會喜出望外?他們原本只是想和趙家結門親,結果陰錯陽差搭上了商氏。”白繼洲淡淡地說,“他們沒準兒會趕著給你打上蝴蝶結送去商府。”
白珊珊一愣。
“就算我爸和你媽不動這個心思,現在全B市都知道商家大佬對你有意思,哪家還敢打你的主意。商遲堵死了你的所有後路。”白繼洲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我的妹妹,擺在你跟前的現在只剩兩個選擇,要麼孤獨終老……”
白珊珊聽了沒太大的反應:“孤獨終老就孤獨終老吧,我無所謂。”
白繼洲接著說:“要麼嫁進商家。”
“喀……”白珊珊被自個兒的口水給嗆住了。
這是什麼神奇劇本?劇情一展開就沒完沒了嗎?
她瞪眼,拳頭一握,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白繼洲單手托腮撐在座椅扶手上,睨著她,冷冷地說道,“你是沒看見商家大佬看你的眼神,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了似的。嘖嘖,就那架勢,說他明天就到咱們白家提親我都信。”
白珊珊徹底沒話說了。
白繼洲拍拍她弱不禁風的小肩膀:“自求多福吧。”

一個晚宴,草莓慕斯沒吃到幾塊,受到的打擊倒是不少。白珊珊身心俱疲,回到家連澡都沒洗就爬上床睡了。
然後,她就做了一個夢。夢裡的她是一隻胖胖的粉紅色的小火烈鳥,正耷拉著毛茸茸的腦袋站著打瞌睡。忽然平地一聲驚雷,一隻威風凜凜和商遲長得一模一樣的大野狼從天而降。嚇得她圓滾滾的身子一歪,啪嗒一聲跌倒在地。
然後,她撲騰著爪子站起來,躲到一棵小樹苗背後,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看著大野狼,頭頂的三撮毛翹得高高的。
大野狼爪子一揮,變出了一座草莓慕斯堆成的小山丘,冷漠地道:“吃吧。”
她眨了眨眼睛,很開心地跳進草莓慕斯山丘裡大吃特吃。
然後,她就聽見大野狼淡淡地說:“你吃了我的草莓慕斯,我要吃了你。”
白珊珊驚得停下了嘴。接著,白珊珊就在夢裡,被那只會變很多草莓慕斯的、長得和商遲一模一樣的大野狼咆哮著追了一晚上。
第二天起來,白珊珊看著鏡子裡自己的“熊貓眼”沉默了,覺得商遲在夢裡都不放過自己,實在是太壞了。她打個哈欠收拾收拾,出門上班。
今兒倒有七月份難得的一個好天氣,淩晨下了一場雨,悶熱了半個夏天的城市被沖刷一新,空氣裡總算是多了一絲涼爽的氣息。白珊珊鬱悶了幾天的心情也跟著好了些,背著包邊喝豆漿邊走進KC心理諮詢所在的甲A寫字樓。
她覺得生活還是充滿了正能量的,所謂人生處處有驚喜,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那一定會為你開一扇窗。雖然,她近來流年不利、倒黴的事多了些,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就在走進公司五分鐘之後,白珊珊難得積極一次的心態就嘩啦啦地被現實軋得粉碎。
“你說什麼?”一道女聲從最裡側的辦公室裡飄出來,因難以置信而幾乎跑調,“你再說一遍?”
辦公桌前的塗嵐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一支白色鋼筆,重複了一遍,道:“商先生想聘請你當他的私人心理醫生,住進商府,以便應對一些突發情況。聘金方面,對方開出的是市場價的五倍,他們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白珊珊勾了勾嘴角,微笑著說,“我拒絕。”
她能夠接受繼續替大佬看病已經是最高敬意了,住進去?請問,商家那群人一個個的都活在夢中嗎?
塗嵐點頭:“我也跟江助理說了,要不要接受聘請,我們無權干預,只能替他們向你轉達他們的意願。所以要不要接受,決定權完全在你。”
“那你直接幫我拒絕吧。”白珊珊說。
“先別著急。”塗嵐邊說邊從桌子上拿出一個牛皮紙文件袋遞給白珊珊,“這是江助理讓我轉交給你的,他說希望你在給出答覆之前先看一看這個,再認真考慮一下。”
白珊珊微微蹙眉,狐疑地接過牛皮紙袋,打開一看,裡頭躺著一疊厚厚的資料。她取出來一看,封面上赫然幾個大字:南城旅遊城項目開發方案。
她眯了下眼睛。
幾分鐘後,白珊珊離開辦公室,摸出手機打電話給江助理。
電話一下就通了。
“喂,請問是江助理嗎?”白珊珊禮貌地微笑。
對面安靜極了,須臾,傳出一道低沉的嗓音,聽不出任何語氣:“是我。”
白珊珊:“這不是江助理的電話嗎?”
那道好聽又平靜的聲音繼續響起:“從今天開始,你的號碼會自動轉接到我這裡。”
白珊珊覺得自己快克制不住要抽搐的嘴角了。她沉默了一會兒,深吸一口氣吐出來,保持微笑:“好吧。商先生,請問您老人家什麼時候有空?我想跟您談一談。”

晚上七點整,天色已暗,城市的街燈依次亮起,一輛純黑色幾乎嶄新的豪車穩穩地停在了KC大廈樓下。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西裝革履的男青年下了車,站在路邊等候。
不多時,一道身著淺色連衣裙的纖細身影出現。與此同時,江助理接通無線耳機,恭恭敬敬地說:“人接到了,先生。”
黑色豪車在馬路上飛馳。
數分鐘後,白珊珊跟在江助理身後下了車。她抬頭一瞧,歐洲中世紀風格的商府大宅矗立在夜色中,像只蟄伏在黑暗中等待狩獵的野獸。
白珊珊被自個兒腦子裡躥出來的想法給弄得愣了下。她甩甩頭,定定神,邁步走進商府大門。
客廳內燈火通明。管家格羅麗從花園裡走進來,看見白珊珊之後並不感到驚訝,只是淡淡地說:“小姐來了。先生在書房等你。”說完,她便吩咐一旁留著一頭金色短髮的美籍女傭,“帶小姐上樓。”
和活潑的吉娜不同,這位女傭的性子顯然要沉穩許多,她沉默寡言,沒有跟白珊珊說過一句話。上樓的這幾分鐘安靜極了,安靜得白珊珊能聽見飄散在空氣裡的鋼琴聲,若有似無。
有人在彈琴?她有些狐疑地想著。
她們上到別墅二樓,沿著走廊又往前走了幾分鐘。越往前走,鋼琴聲便越清晰。
金髮女傭停在了一扇房門前。
白珊珊眼眸閃了下,意識到鋼琴聲就是從這間屋子裡傳出來的。
女傭大概不會中文,她垂頭擰開門把,朝白珊珊抬手比了一個“請進”的手勢。
白珊珊邁步走進房間。背後一聲輕響,女傭重新關上了門。
屋子裡沒有開燈,只有落地窗外的月亮灑進一室冰冷的光。室內裝潢基調是統一的黑白色,乾淨,單調。除了辦公桌、投影儀、文件櫃等設施外,這個屋子裡還擺放著數十個刀架,整整齊齊,上面陳列著年代不一、各式各樣的刀。
滿室的刀刃冷光和空氣裡悠揚舒緩的鋼琴聲,血腥暴力與文藝柔美,形成一種強烈到令人心驚的反差。
白珊珊往前走了幾步,看見了放在落地窗前的黑色鋼琴。
月色涼如水,身著黑色襯衣的高大男人坐在鋼琴前,寬肩窄腰,背脊挺拔。他襯衣領口的扣子沒有系,領口鬆散地開著,露出小片緊實有力的胸肌和皮膚上的陳年舊傷。黑色短髮垂下幾縷在額前,微微擋住眼睛,使得他看上去冷淡卻隨意,比平日更具少年感。
他微微閉著眼,側臉在月色下,讓他顯得越發英俊。他骨節分明的修長十指在黑白琴鍵上彈奏著,乾淨和優雅就這樣從骨子裡流淌出來。
月下獨奏的冷漠貴族。
白珊珊被眼前的場景給震住了,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眼前這個是十年前的商遲,還是十年後的商遲。
鬼使神差地,她就這樣站在一屋子的刀刃冷光和月色中,聽完了整首曲子。
琴聲停止,商遲的十指從琴鍵上離開。他側過頭,視線落在白珊珊的身上,靜默而專注。四目相對,半晌,沒有人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白珊珊終於反應過來。她感到臉微微發熱,移開目光,不大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說:“抱歉,打擾你的雅興。”說著,她從包裡拿出那冊《南城旅遊城項目開發方案》放到鋼琴上,頓了下才道,“商先生,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商遲盯了她一會兒,淡淡地道:“意思是,你搬進商府當我的私人心理師,我不動你南城的老宅。”
白珊珊瞠目結舌。半晌,她有點好氣又有點好笑地問:“商先生,請問這是什麼道理?”
商遲彎了彎嘴角,笑了:“白珊珊,有一件事你似乎忘了。”
“什麼?”
商遲說:“你原本就只屬�我。對你,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講道理。”

第三章:夢回舊景
常言道,一個人的性格與“三觀”的形成與他的生長環境和成長經歷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白珊珊實在是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生長環境和成長經歷才能鑄造出商遲這種人。
“你原本就只屬�我。對你,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講道理。”
這理所當然的語氣,這毫不在意的淡漠表情,讓白珊珊有點頭疼。
她側過頭摁了摁眉心。自從和商遲久別重逢以來,她這些年被歲月磨平的棱角有重新長回來的趨勢,她變得越來越暴躁。
再這麼下去,白珊珊懷疑在治好商遲的一系列心理疾病之前,自己會先變成“神經病2號”。
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她覺得自己有必要和這位大佬說清楚一件事。
“商總,有件事你有必要清楚一點。”沉吟片刻,白珊珊開口。她說著頓了一下,重新看向坐在鋼琴前的男人,目光淡淡的,語調也沒什麼起伏:“現在我是你的心理醫生,你是我的病人,如果你信任我的話,為了讓你的治療效果更好,我們也能成為朋友。但,僅限於此。”
聞言,商遲沒有發出聲音,一室月色中,他只是平靜地看著眼前的姑娘。
她長了柔婉的五官,又彎又亮的月牙眼,小巧高挺的鼻頭,嘴角上翹,是天生愛笑的唇形,怎麼看都乖乖軟軟的。平日裡,她雪白的小臉上總是習慣性地掛著標誌性的笑容,像只可愛的小奶貓。
但此時的小貓顯然已經沒有精力再與他虛與委蛇了。她收斂假笑,眼底的晶瑩蒙了一層灰濛濛的霧,帶著幾分入骨的涼意。同時,她也亮出了藏在毛茸茸粉色肉墊裡的利爪。
商遲將姑娘周身的涼意與尖刺收入眼底,微微挑眉,黑眸中浮起一絲興味與深意。
白珊珊絲毫不躲閃對面的迫人視線,淡淡地繼續道:“我不屬�你,你也不屬�我,我不是你的所有物,所以,我有權拒絕和無視你除治療外向我提出的一切無理要求。”
話音落地,整個偌大的書房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商遲垂眸,好看的薄唇忽然彎了彎。
看見對方臉上的淺笑,白珊珊心一沉,沒覺得放鬆,整個人反而都有些不好了。
這位商家大佬自少年時代起便城府極深,白珊珊作為一個和他朝夕相處過一整年的人,當然知道商遲向來喜怒不形於色。他笑,絕不意味著他此時心情不錯。
事實上,相較于這抹溫涼的笑,白珊珊反而更願意看他面無表情的“冰山”臉。
這時,商遲朝她伸出一隻手,手掌朝上,就像一位邀請公主共舞的紳士。他淡淡地說:“過來。”
白珊珊抿了下唇,站在原地沒有動。
“過來,白珊珊。”商遲重複一遍,他的神色淡漠如初,與之前相比沒有絲毫變化,他的語氣卻微微一沉,“別讓我說第三次。”
“我這年紀耳朵還不背,聽力也正常。”白珊珊沒有語氣地說,“商先生有什麼話就這樣說吧,這個距離我想我能聽得非常清楚。”
空氣安靜了。
商遲盯著她,眼神冰冷而玩味。
踩著細高跟鞋上了一整天的班,白珊珊兩隻腳早就又酸又疼。她側目一瞧,邊上正好是鋼琴,於是,她側過身靠了上去,稍微借力支撐身體的重量,然後無意識地扭了扭腳踝。
商遲察覺到她的小動作,視線慢慢下移,依次掃過姑娘纖細的脖頸,柔美的鎖骨,豐滿的胸,包裹在修身連衣裙裡的腰,及膝裙擺下兩條纖細勾人的小腿。最後,他的視線落在她腳上的白色高跟鞋上。
白嫩的腳踝被高跟鞋的邊沿磨得發紅,小片皮膚已經擦破了皮。
“商先生,今天既然我人到這兒了,咱們索性就打開天窗說亮話。”白珊珊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目光,她開口,嗓音輕柔,語調卻懶懶的,聽著竟頗有幾分少年時代吊兒郎當的不羈氣勢,“我這人打小脾氣就不好,也從來不怕事,之前對你笑臉相迎、客氣禮讓,是因為你是KC的貴賓、我的病人。你之後要是能正常點兒別老發神經,那我還是能既往不咎,繼續……”
話說到一半,她看見坐在鋼琴椅上的大佬站起身,隨手扣上了鋼琴的鍵蓋和頂蓋,然後朝她走了過來。
兩人距離本就不遠,商遲人高腿長,兩步便在白珊珊跟前站定,垂眸俯視她。
看著近在咫尺的商遲,白珊珊的大腦活躍起來:談判嘛,輸啥都不能輸氣勢。她什麼大風大浪沒經歷過,什麼樣的群架沒打過?你瞅我就瞅唄,難道我不敢瞅你嗎?
她一邊面無表情地進行著一系列心理活動,一邊面無表情地仰著頭和高出她整整一個腦袋再加一段兒脖子的冷漠大佬對視。
兩道視線在空氣裡交會。
商遲不語,白珊珊也不說話。
不過看久了,白珊珊覺得自己的脖子快不行了。就在白珊珊準備後退幾步拯救自己快要抽筋的脖子時,始終一言不發的商遲忽然有了動作。
他俯身貼近她,一隻手臂橫過她細細的腰,另一隻手從光裸的膝蓋彎處繞過。
白珊珊眼眸一閃,來不及對這突發狀況做出反應,下一刻便覺雙腳一輕離了地,整個人已被商遲抱起了。
這不就是漫畫裡標準的“公主抱”嗎?
白珊珊滿臉鬱悶,滿腦子都是髒話。她已經連表面的淡定都沒辦法維持了,掙扎著怒道:“你要幹什麼?放開我!”
商遲懷裡的身子,細胳膊細腿,柔軟小巧,十分輕盈,幾乎沒有什麼重量。對他而言,白珊珊掙扎的力道也幾近於無。他面無表情,不答話,手臂微抬把她放到了鋼琴頂蓋上。
鋼琴頂蓋冰冷而堅硬,這種觸感令白珊珊感到不安。她坐在鋼琴上無意識地往後挪,警惕地看著商遲,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別動。”商遲低聲說。修長冰冷的手指捏住她的腳踝,指腹輕輕地撫過那片被磨得泛紅破皮的皮膚。他垂著眸,目光專注而平靜。
白珊珊一驚,慌了神:“你……”
他的語氣很安靜:“你受傷了,需要上藥。”
白珊珊安靜了。
幾分鐘後,房門被人從外面敲響,格羅麗的嗓音從屋外傳入。她恭恭敬敬地道:“先生,您要的東西送來了。”
“請進。”商遲看著坐在鋼琴上的姑娘,目光不離。
門開了,格羅麗把一支藥膏和一個盒子交給商遲之後便退了出去。
屋子裡重歸安靜,月色中又只剩下站在鋼琴旁的商遲和坐在鋼琴上的白珊珊。
白珊珊覺得,此情此景已經不單單是“尷尬”或者“彆扭”能形容的了。商遲垂頭,一隻手捏住她的腳踝,另一隻手將她的白色高跟鞋脫下。他眉眼平靜,動作輕柔,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他冷峻的面容像被月光籠了一層薄紗。
整幅畫面仿佛電影的慢鏡頭,有噪點,不夠清晰,卻透出一種極具年代氣息的朦朧美感。
斯人斯景,養眼倒是養眼,就是太令人毛骨悚然,也太詭異了。
“我……”白珊珊面無表情地正要開口,又突然想到這位大佬這會兒是看她腳磨破了想給她抹藥,是一片好意,自個兒說話的態度還是應該好一點。
她琢磨著,表情一變,非常有原則性地、訕訕地笑了下:“商總,你把藥給我,我自己來吧。”
“坐好。”商遲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便拒絕了。
白珊珊只能乾笑。商遲不再說話,垂著眸,用手指將白色的藥膏均勻地塗抹在她紅腫破皮的皮膚上,臉色冷淡,動作卻細膩溫柔。
男人帶著薄繭的粗糙指腹摩擦過細嫩光滑的腳踝,有點兒癢。
白珊珊別過頭看別處,渾身不自在。
半晌,藥上完了。
白珊珊靜了幾秒鐘,說:“謝謝。”
商遲沒答話,隨手把藥膏扔邊上,打開之前管家送進來的黑色紙盒。白珊珊扭過腦袋一瞧,這才發現格羅麗送進來的盒子裡裝著一雙女士小皮鞋。
純黑色的,沒有任何花紋裝飾的、嶄新的公主鞋。
不知為什麼,看見這雙公主鞋,白珊珊有些不自在。
商遲握住姑娘的白嫩腳丫,同時從盒子裡取出一隻公主鞋。白珊珊察覺到什麼,下意識地想把腳往回收,卻被那只大手微微用力給制住了。
“怎麼謝?”商遲額頭的頭髮垂下幾縷。他垂眸,慢條斯理地給她穿上公主鞋,嗓音溫柔,語氣很淡,舉手投足間將“優雅”二字詮釋得淋漓盡致。
白珊珊沒有聽清:“你說什麼?”
商遲緩慢地抬起眼,俯身。他一隻手將坐在鋼琴上的白珊珊圈在自己面前的空間,一隻手捏住她的下巴,抬高。他黑眸沉沉,直勾勾地盯著她,重複一遍,仍是非常平靜的語氣:“怎麼謝?”
白珊珊整個人忽地一怔。
似曾相識的對話,似曾相識的場景。眼前男人的臉忽然有些模糊,光影交錯,不知怎麼的就和十年前的陰冷少年的臉重疊在一起。
她鬼使神差地想起當年發生在夜色小巷裡,帶著一絲鐵銹味的那個吻。
走神的刹那,商遲的薄唇已貼近她淺粉色的唇瓣。只隔兩指的距離,他低聲道:“這次還敢咬我嗎,白同學?”

當年高三。
白珊珊響徹全一中的“一米六大佬”稱號,既不是源于一眾小弟的吹捧,也不是因為各類添油加醋的傳言,而是靠她那雙細胳膊教人做人教出來的。
一貫有“B市第一”之稱的一中既有初中部也有高中部。白珊珊自從十四歲跟著餘莉來到B市後,便像B市大部分有錢家庭的孩子一樣,作為一名初二轉校生進入了一中學習。
初來乍到的十四歲少女,安靜乖巧,成績優異,再加上那身雪白的皮膚和漂亮招人的小臉,一中整個初中部很快就知道了這個小縣城轉來的漂亮轉學生。她柔柔弱弱嬌滴滴的,活像一朵純白嬌嫩的小茉莉。
躁動的青春期,枯燥的中學生活,少年少女們每天關注的東西除了今天的化學作業明天的物理試卷之外,就是哪個班的誰貌美如花;誰喜歡哪個班上的她,誰又暗戀哪個年級的他。
甚至還有一幫人閑得沒事兒幹,弄了個“一中初中部十大校花榜”出來。
初二年級的美女轉學生眾望所歸地上榜,並且榮登第一。
白珊珊之前在南城上學,儘管她打小就聰明,但小縣城的教學資源和師資力量與B市這個超一線大城市是沒法比的。為了儘快適應精英中學的學習節奏和老師們“育優式”的教學方法,她不得不忍痛將自己每日玩遊戲的時間分出整整一半用來學習。
校花榜出來的那段時間,白珊珊剛好在認真準備數學月考和遊戲中的武林大會,生活充實且十分忙碌。因此,對於這個莫名其妙的榜單,她處於不知所云的狀態。
白珊珊第一次聽說自己是校花這個消息是在校花榜誕生後的第二周。
那天是週五,最後一堂課結束後全班都鬧哄哄的,人很快就走得差不多了。白珊珊接到了司機老陳的電話,說今天B市有博覽會,全城堵車,他大概會晚到半小時,請她在學校裡等一會兒。
沒有智能大屏手機、沒有手遊的年代,白珊珊百無聊賴。她扭頭一瞧,班上只剩下為數不多的幾個學習刻苦的優等生,他們都在認真地寫作業。她想了想,抱著一貫的從眾心理拿出當天的數學作業開始寫起來。
一不留神,她就做到了難題卷的最後一題。
她正面無表情地默讀題目,教室後門哐哐哐地響了起來,成功地吸引了教室裡幾個人的注意力。
白珊珊扭過腦袋順著大家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教室門口站著幾個女生。她們站沒站相,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校服拉鍊開得很低,大大方方地展現出鎖骨和胸前皮膚。為首的那個瘦高身形,前凸後翹,嘴裡嚼著口香糖,一雙嫵媚眸子狐狸似的,畫著大地色眼影,看起來挺漂亮的。
她們校服上的印字顯示,這幾個女生是初三年級的。
白珊珊看著領頭的女生,在心裡吹了聲口哨,贊了句“喲,美人兒”。
忽然,其中一個留著男士短髮的假小子抬抬下巴,冷冷地問:“你就是白珊珊?”
教室裡的其他學生認出她們是幾個不良女生,為首的叫吳菲。他們心一沉,有些擔心地回頭看向他們坐在倒數第三排的新同學。
新同學還是那副軟綿綿的小模樣。她彎彎唇,朝幾個初三女生露出一個天真無辜的笑:“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假小子蹺起大拇指往後一揚,吊兒郎當地說:“我們菲姐有事兒找你,女衛生間聊?”
別去,千萬別去啊!同班同學們戰戰兢兢的,雖然迫於那幾個人的威懾不敢直言出頭,但都在擠眉弄眼用目光瘋狂暗示自家班上純良乖巧的“小白兔”。
然而,令大家沒想到的是,“小白兔”跟完全沒看見大家擔憂的目光似的,聽完假小子的話後想都沒想,很開心地就點頭同意了:“好呀。”
同學們沉默了。看著白珊珊跟在吳菲等人身後歡歡喜喜往女廁走去的小身影,同學們抽了抽嘴角。
同學A皺眉:“吳菲可是中景職高校霸認的妹妹。聽說之前初三有個女生不小心惹了她,被她們這夥人扒光了堵了嘴綁在女廁水管上整整一宿,第二天才被人發現給救出來。”
同學B費解:“白珊珊剛轉來,怎麼惹她了?”
同學C:“這還用說嗎?肯定是之前的那個什麼校花榜。吳菲進校就是公認的校花,突然來了個比自己漂亮那麼多、成績還那麼好的轉學生,她能看得慣白珊珊嗎?”
“好了,都別說了。”同學A焦急地道,“誰有教導主任的電話?趕緊打!”
數分鐘後,接到學生電話的教導主任抄著教鞭心急如焚地從教務處奔向初中部教學樓四樓女廁。
吳菲在一中初中部是出了名的問題學生,家境好,成績差,隔三岔五就會惹出各種事被學校老師叫到教務處去。但老師們非常苦惱,這個吳菲不知使了什麼手段,每個被她欺負過的學生都敢怒不敢言。學校次次都想嚴肅處理,卻因為缺乏確切證據而不了了之。
因此,教導主任此時的心情可以說是非常複雜。他一面擔心優等生小姑娘會受欺負,一面還有那麼一丁點兒的激動——問題學生作威作福這麼久,總算能讓他逮個現行,懲惡揚善了!
站在四樓過道的盡頭,看著緊閉的女廁大門,教導主任眯了眯眼睛,覺得這是神聖而值得紀念的一刻。
須臾,教導主任兩手叉腰擺好“威嚴人民教師”的光輝造型,使出“洪荒之力”,一腳踹開女廁門,怒吼一聲:“都給我住手!吳菲,你們不許欺負同學!”
哐當一聲。
門開了,世界寂靜了,威嚴的人民教師蒙了。
眼前的場景大致上和之前那位通風報信的不知名的同學的描述是一致的,就是細節上有點兒區別。
想像中害怕得瑟瑟發抖蹲在地上哭的小優等生?不存在。想像中趾高氣昂、面容兇惡的“問題少女五人幫”?也不存在。
教導主任的眼前是這麼一幅畫面:女廁洗漱台前,拖把、掃把、垃圾桶什麼的倒了一地,“吳菲五人幫”全都鼻青臉腫、頭髮散亂,臉上掛著眼淚,有的捂腦袋,有的捂肚子,還有一個直接坐在地上。
這一看就是發生過一場惡戰。看見從天而降的教導主任,吳菲幾人的表情沒有驚慌失措和懊惱,反而有幾分得救似的驚喜。
再看看初二年級的小優等生,紮著馬尾,規規矩矩地穿著校服,全身上下乾乾淨淨,絲毫不狼狽,和“吳菲五人幫”形成鮮明對比。她站在窗臺邊上,一雙清朗的大眼睛有些詫異地看著突然出現的老師,純潔無辜極了。
教導主任意氣風發、誓要拯救世界的圓臉上流露出一絲茫然。
過了半分鐘教導主任才回過神來,清清嗓子,拿教鞭用力在女廁門板上敲了幾下,喝道:“你們幾個在幹什麼?”
“老師好。”白珊珊笑了笑,整個人看起來陽光可愛,乖乖地說,“學姐們剛才在找我聊天。”
教導主任頓了下,才皺眉道:“聊什麼?”
白珊珊回憶了下,老老實實地回答:“聊我是校花。”
“你們是學生,應該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學習上,成天都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啊?”教導主任呵斥道,說著看了一眼靠在牆上額頭淤青的吳菲,很不解地問,“吳菲,你這身上的傷是誰打的?怎麼回事兒?”
吳菲囁嚅了一下,欲言又止,帶著試探和膽怯的目光看了一眼幾步外的白珊珊。
優等生站在夕陽的光芒下,校服整潔,身姿端正,臉蛋上掛著那抹標誌性的很有禮貌的笑,看都不看她,渾身上下滿是“積極陽光正能量”。
吳菲突然想起幾分鐘前的一幕:優等生拽著自己的鬈髮一把將自己的腦袋摁在窗沿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那雙晶瑩無辜的眼睛覆著一層灰濛濛的霧,眼神冰冷。
她冷冷地說:“給我記清楚了,白珊珊,黑白的白,珊瑚的珊,不是你這種人惹得起的。往後學校裡遇上了就繞道走,躲遠點兒,再惹我一次,我讓你後悔到這世上走一遭。”
吳菲本就是仗著優越家境跟與中景校霸的兄妹關係作威作福。十五歲的小女生,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哪裡遇上過白珊珊這種不要命的狠人。
片刻,吳菲在教導主任的眼皮子底下嚥了口唾沫,磕磕巴巴地說:“沒人打我,我們幾個不小心摔了一跤。”
聞言,教導主任愣住了。

夜色似墨,街燈如畫,車水馬龍。
顧千與和劉子往麻辣燙館子去了,十七歲的白珊珊背著碎花小書包、咬著棒棒糖面無表情地看著街對面那群中景職高的不良少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她十四歲那年“一戰封神”的女廁事件。
白珊珊覺得自個兒和中景職高著實有一種緣分。
當年,她不費吹灰之力打敗吳菲後,吳菲的幹哥哥,也就是當時的中景職高校霸氣不過,曾帶著一夥少年找上一中,要為自家女生找回場子。
復仇之戰的結局,是白珊珊的大佬之名從一中傳到了中景。雖然十四歲的白珊珊沒能毫髮無損地大獲全勝,美中有那麼點兒不足,但當初那個絲毫不把她放眼裡、鼻孔朝天的中景校霸,其後便客客氣氣地稱她一聲“珊姐”。
因為有“一米六大佬”的存在,一中和中景也和平共處多年。
直到冒出一個于老耿——號稱天不怕地不怕,傳聞道上人的乾兒子,打殘過人,托家裡找了關係才把事情擺平的暴發戶富二代。
白珊珊腦子裡思緒亂飛,前方紅燈忽地變綠。
她吃著棒棒糖,背著小書包過了街,側目一瞧,邊上正好開了一家蛋糕店。她走進去一看,貼著“草莓慕斯”標簽的透明展櫃裡空空如也。
賣完了。她小肩膀一垮,失望地離開蛋糕店。
他們約定的這條街位於B市的老城區,發展還沒跟上,整體規劃也有點兒奇怪:道路右側高樓林立,道路左側卻都是些低矮的舊時房屋。老小區之間,隔上幾米就會有一條幽深巷道,黑漆漆的,遠望就像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的大口,瘮得人慌。
這時,于老耿一行人已從房屋中介店鋪門口轉移,進了老小區旁的一條巷道。
棒棒糖吃完,白珊珊隨手從嘴裡抽出小棍兒扔進垃圾桶,扭著腦袋左右看看,看見路邊不遠處有一家小賣部。門口處,一個老婆婆抱著一隻橘貓坐在收銀台裡邊的小馬紮上吹風扇。
白珊珊想了想,走過去沖老婆婆很有禮貌地笑:“婆婆,我可以暫時把書包放在你這兒嗎?”
老婆婆笑呵呵地說:“可以可以。”
“謝謝。”白珊珊笑著說,然後便取下書包放在了小賣部的收銀臺上。她放完一抬頭,卻忽然看見一隻手:純白色的襯衣袖口,乾乾淨淨,纖塵不染,袖口內伸出的手腕冷白瘦削。手掌寬大,手指根根分明而有力。
這只大手可以說很眼熟了。
白珊珊愣了下,耳畔已先響起一道嗓音,音色低而沉,教人聽不出任何情緒:“一瓶水。”
白珊珊抽了抽嘴角,機器人似的緩緩地轉過去。事實證明她沒有產生幻覺——映入眼簾的側臉,輪廓分明,黑色的睫毛纖長而濃密。
巧合總是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白珊珊覺得有點尷尬。怎麼放個書包都能偶遇?這狗屎一樣的緣分是真實存在的嗎?要不要打招呼?算了吧,就當沒看見吧。不過話說回來,這位兄弟將近一米九的偉岸身軀好像也不能說沒看見就沒看見……
在面無表情,內心瘋狂滾過一系列彈幕後,她嘴角勾了勾,還是決定友善地跟這位同桌問個好。
“嘿,商同學,今天這麼有空親自來買水啊?”白珊珊笑著說。
少女的嗓音輕柔,如清風一般拂過商遲的耳朵。他側目看了一眼邊上。
姑娘大眼發亮瞧著他,雪白的臉蛋上是一抹柔婉的淺笑,淺粉色的唇瓣因剛吃過糖,蒙著一層水潤透亮的光澤,像兩片草莓味的小果凍。整個人看上去又乖又軟。
商遲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張嬌媚的小臉。距離太近,空氣裡飄散著少女身上水果糖和牛奶的香氣,清而甜,絲絲縷縷,無影無形地刺激著他全身的感官。
商遲的食指不著痕跡地動了下。片刻,他徑直伸手將老婆婆放在櫃檯上的礦泉水拿起來,又放下了個什麼東西,轉身邁開長腿朝外走,快出去時才冷淡地回她一句:“留在這等我,不許亂跑。”
白珊珊定睛一瞧,這才看清他放在櫃檯上的東西是一塊草莓慕斯。
她頓了下,腦門上冒出三個問號,拿起草莓慕斯幾步跟出去,喊道:“商同學?”
商遲像沒聽見似的,停都沒停一下。
“商同學?”對方人高腿長,走一步的距離頂白珊珊小跑兩步,她跟了一段距離之後就沒什麼耐心了。等意識到了什麼的時候,她收斂起笑容,無意識地伸手去拽冷漠少年的胳膊。
隔著襯衣布料,她感覺肌肉緊實而有力。
白珊珊忽地一怔。這位同桌出身豪門,十分尊貴,她沒料到他的身體如此充滿了力量感。
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商遲的步子停住。他回頭垂眸,姑娘抓著他的手臂,那只小手細白柔軟,指甲蓋圓圓的,在昏暗的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迷人的粉色。
短短幾秒,商遲盯著那只小手,黑眸深處浮起一絲極淡的興趣。
這時,白珊珊已反應過來了,臉微微一紅,唰的一下把手收回去了。她定定神,清清嗓子道:“你幹什麼?”
商遲靜了幾秒,視線掃向數米遠外某處,冷淡地說:“你有麻煩。”
白珊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是于老耿一行人所在的巷道。她愣了下,緊接著又覺得好笑:“我有麻煩,所以呢?”
商遲淡淡地說:“我會替你處理。”
片刻,白珊珊仰起脖子瞧著眼前的冷漠少年,很認真地說:“商同學,我好心提醒你,這種場面嚇人得很,不是你這種天才好學生能應付得來的。別管閒事,知道嗎?”
商遲盯著她,不語,只微微挑了下眉。
“我不用你幫。”白珊珊漫不經心地看向那條黑漆漆的巷道,自顧自地扭扭脖子,活動筋骨,“我打架至今沒輸過,如果待會兒出了什麼意外,你記得幫我報警就行。”說著,她掂了掂手裡的草莓慕斯,背對著商遲揮胳膊,“這個就謝啦。”
然後,她準備走進小巷。
“白珊珊。”背後冷不丁響起一道冷冷的嗓音,喊著她的名字。
白珊珊頓步,有些不解地回過頭看向商遲。
路燈昏暗,夜色下少年的臉看上去格外沉鬱而冷峻。他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眸漆黑,不言也不語。
就在白珊珊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想扭頭就走時,商遲忽然有了動作。他捏住了白珊珊拿草莓慕斯的那只右手,俯身低頭,虔誠地閉上了眼睛。
冰冷濕潤的觸感在手背上一瞬即逝。
白珊珊錯愕,好幾秒才回過神來。剛才,落在她手背上的是他的嘴唇。
她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
商遲抬眼看她,嘴角微微勾出優雅又好看的弧度。他說:“知不知道唇吻在手背的意義是什麼?”
白珊珊一臉茫然地搖頭。
少年平靜地說:“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的榮幸。”
商遲十四歲之前生活在拉斯維加斯。
紅燈區接客的破屋,拉斯維加斯一戰定生死的黑市拳場,充滿腐臭味的死人堆。
一次又一次,年幼的他為了一口飽飯,扛住那些重型大漢致命的拳頭,在拳擊臺上鮮血淋漓、苟延殘喘地爬起來。
每次出戰,勝和敗,對應生和死。
從拉斯維加斯死人堆裡一步一步爬出來的私生子,到如今的商氏第一繼承人,商遲的世界是腐朽的、充滿血腥味的。
而他的白珊珊多特別,帶著草莓味的甜。

月黑風高夜,約架進行時。誰知半路上突然跳出這個豪門大佬,扔給她一塊草莓慕斯,還占她便宜親了她的手背,跟她面無表情地來了句“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的榮幸”這種充滿言情味的小說臺詞。
白珊珊覺得自己再淡定也沒法微笑面對了。
她就這樣保持手拿草莓慕斯的動作愣了差不多三秒鐘,然後才回過神來。
白珊珊回神後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把自個兒的爪子從冷漠少年的大手裡拯救出來。她垂眸,看了一眼剛才被他親過的手背,只覺那一小片皮膚火辣辣的,像有螞蟻爬過似的,有一絲絲的癢。
換成平時,白珊珊已經發飆了,但此時畢竟情況特殊。一是因為她深知這位同桌本就行為怪異,二是她沒忘記那個小巷子裡還有一群中景職高的人在等著她。
因此,白珊珊只是把手背在校服衣角上蹭了蹭,然後面無表情地看向商遲。
商遲也直勾勾地盯著她。
兩人對視幾秒鐘後,她笑了下,抬手拍了拍商遲的肩,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說:“行吧。既然為我做任何事都是你的榮幸,那麻煩商同學去剛才的小賣部幫我守一下書包。謝了啊,我去去就來。”說完,不等商遲回話她便轉身走進小巷。
商遲抬眸,夜色下,少女纖細的背影是滿眼黑暗中唯一一抹淺色,鮮亮而醒目。
他面無表情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還是邁步跟了過去。
巷道幽深,掛在小巷口的一盞老燈吊下半截線,搖搖晃晃地懸在人頭頂上方,根本不足以驅散黑暗。夏季蚊蟲多,飛蛾似被悶熱的暑氣炙烤得煩躁,不安地圍著那盞老燈盤旋打轉,巨大的身軀將本就微弱的燈光遮擋得幾乎沒有。
白珊珊把玩商遲剛才給她的草莓慕斯,抬眸一瞧,中景職高的一群不良少年就站在巷道的中間地帶。他們有的靠牆站著,有的叼著煙蹲著,一個個全都沒骨頭似的,看著就流裡流氣的。他們從頭髮絲兒到腳指頭都跟“中學生”仨字兒不沾邊,散發著濃濃的社會氣息。
她把一顆棒棒糖放嘴裡,拖著步子慢悠悠地走過去。
這時,中景職高的一個人見了她,朝其餘人抬抬下巴遞了個眼色,眾人的視線便不約而同地落到那道從巷道入口處走來的纖細人影上。
領頭的于老耿眯了下眼睛,先是瞧見白珊珊,緊接著餘光一掃,依稀瞥見巷道入口處還站著一道身影。對方站姿懶懶的,透著幾分漫不經心,隔得遠,看不清那人具體是什麼樣貌,只能從高高大大的身形判斷是個男的。
白珊珊走到一夥人跟前站定。她一米六的個子,嘴裡還有棒棒糖,一邊的頰圓滾滾的,看起來乖巧可愛。在一群不良少年裡,她吃著糖神色鎮定自若,沒有絲毫膽怯。
于老耿眯著眼睛,冷冷地盯著白珊珊。
這位新一任的中景校霸對白珊珊積怨已久,對“一米六大佬”這個名字也嗤之以鼻。他甚至覺得滑稽,他們中景以打架厲害聞名全B市,結果,這一響噹噹的名頭竟然在幾年前就被一個好學校的優等生給終結了。這不搞笑嗎?
一群大老爺們兒幹不過一個細胳膊細腿兒的女生,簡直是奇恥大辱。因此,于老耿將此次尋釁定義為“尊嚴之戰”,誓要一洗前些年那場“復仇之戰”蒙的羞,讓他們中景的威名再次響徹全市中學。而找那個叫劉輝征男生的麻煩,不過是他們為了挑釁白珊珊而隨便找的由頭。
讓所謂的“一米六大佬”痛哭流涕地抱著他的大腿叫爸爸,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思及此,于老耿可謂是熱血沸騰、鬥志昂揚。
看著眼前這位吃著棒棒糖、一雙大眼亮晶晶的校服妹,于老耿得勝的決心更強了。他眼底流露出一絲顯而易見的不屑和輕蔑,陰陽怪氣地道:“喲,這不是一中的珊姐嗎?久仰大名啊!”
白珊珊聞言,禮貌而不失尷尬地笑了下,說:“那真是不巧了,你的名字我在今天之前聽都沒聽過。”
話音落地,于老耿的一幫小老弟瞬間穩不住了。其中一個左耳戴著四個耳釘,看起來挺厲害的“耳釘哥”臉色一變,把煙往地上一扔,惡狠狠地指著她,說:“我警告你,站你跟前的是中景于老耿——耿哥。你說話給我客氣點兒!”
白珊珊看了一眼“耳釘哥”那兩隻全是耳釘的耳朵,覺得眼睛有點兒花。她移開目光點了下頭,很給面子地道:“哦,耿哥好。”
于老耿一聽“耿哥”倆字,僵硬的表情總算是自然了點。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重新找回之前那種熱血感。他的視線越過白珊珊,往巷道入口處的高大身影瞥了一眼。他冷哼道:“我知道你斷不可能就帶了一個幫手。把你帶的人都叫出來吧,免得傳到江湖上,說我們中景以多勝少,欺你一介女流之輩。”
這是什麼神奇的措辭?《笑傲江湖》看多了,當是華山論劍啊?
白珊珊一臉茫然地看著這位大哥,說:“我沒幫手啊?”
于老耿抬手,往白珊珊身後一指:“那個人是誰?”
聞言,白珊珊狐疑地扭頭看向身後,只見數米遠外果然有一道人影,安安靜靜的,就像一棵生長在黑夜裡的喬木。
她反應過來站在那兒的是誰了。
白珊珊老實巴交地回答:“哦,那我同桌。”
于老耿:“他來幹什麼?”
“過來納涼吧。”
于老耿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一眾中景小老弟也不知該說什麼。
上了一天的學,白珊珊眼皮耷拉著,她有點兒累又有點兒困,咬著棒棒糖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說:“好了,聊也聊得差不多了。都快點兒吧,別耽擱時間,我朋友涮著麻辣燙等我呢。趕緊完事兒,我好去吃飯。”
聞言,從見面到現在,一直被“一米六大佬”無視的一群渾身湧動“尊嚴之戰”信念的不良少年,徹底怒了。
“耳釘哥”指著她,憤怒道:“死丫頭,跟這兒裝什麼啊?找抽嗎?”說著,他掄起胳膊就朝白珊珊的臉蛋招呼過去。
白珊珊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她正要後退時,一隻大手自她腦袋上方橫空出現,不偏不倚,一把抓住了“耳釘哥”的手。
白珊珊一下怔住了。
視線微轉,她看見夜色下的商遲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她身後。少年的臉被籠罩在老燈昏暗的光線中。他好看的唇微抿著,臉色依舊平靜,素來冷靜無波的眼卻森寒陰冷,帶著某種教人毛骨悚然的狠戾。
看著一點不像平日裡那位尊貴的、纖塵不染的,還有重度潔癖的豪門大佬……
對了,這位同桌不是有重度潔癖嗎?白珊珊嘴角抽了抽,難以置信地瞪著那只抓住“耳釘男”胳膊的修長大手,腦子裡的思緒不受控制地亂飛。
再看看對面的“耳釘哥”。他被商遲抓著手,劇痛之下臉色已經慘白,微張著嘴半天發不出聲音。
商遲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語氣很輕也很淡:“誰准你碰她?”
話音剛落,他反手一擰。
小巷子裡安安靜靜,腕骨斷裂的清脆哢嚓聲尤為清晰。
“嗯!”“耳釘哥”從喉嚨深處擠出一陣痛呼聲。
商遲鬆手,“耳釘男”頓時虛脫一般倒在地上。他捂著右手手腕,大汗淋漓,臉色慘白,看上去痛苦到極點。
所有人都被眼前這一幕給震住了。
白珊珊低頭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抽搐的“耳釘哥”,又看了一眼身旁冷漠到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的商遲,微微皺眉,只覺膽寒。
巷道裡有幾秒鐘的死寂。
片刻,一貫仗著乾爹和家裡關係在B市橫著走的于老耿才回過神來。他抬頭看向商遲:夜幕下,對方安安靜靜的,身上的白襯衣不沾丁點兒灰塵,下著深色一中校褲,一副淡漠、高高在上的富家公子哥模樣。
于老耿擰眉。
商遲動手的過程他看見了。這個看上去冷漠的優等生,心狠手辣,快、准、狠,一樣不缺。于老耿跟著他乾爹,也是有見識的人,瞬間看出這人的冷漠兇殘是從骨子裡透出的,仿佛打娘胎裡帶來的。
他絕不是一個尋常富家子弟。
于老耿再仔細打量一番這個人,他的瞳孔忽地一縮,面露驚詫:對方襯衣領口的扣子鬆散地開了三顆,借著昏暗的光線,胸口處依稀可見幾道明顯的陳年舊傷。
鞭痕、刀傷,甚至是彈孔傷痕。
見狀,于老耿心一沉,看向商遲的目光裡平添七分忌憚三分探究,好半晌才開口,帶著幾分客套的語氣:“兄弟,這是我們和白珊珊的事兒。你這麼替她出頭,你和她什麼關係?”
商遲沒有情緒地說:“她是我的人。”
白珊珊嘴角抽了抽,用一副“兄弟,你能不能說一次人話”的表情望向身旁的豪門大佬,整個人蒙了。
相較于白珊珊的震驚,有校霸之稱的于老耿倒是淡定多了——這個年代,高中生談個戀愛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他以為商遲和白珊珊是男女朋友關係,沒多想便道:“雖然這丫頭是你的,但我勸你最好還是別多管閒事。我們這兒足足十幾個人,你占不了什麼便宜。我們這次找的是白珊珊,你如果不插手,我們也不會為難……”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聲刺耳的痛呼聲。
一個頂著一頭雞窩黃毛的人倒在地上,捂著肚子面容猙獰地打滾兒。
商遲的視線移向于耿。他非常平靜地說:“她餓了,速戰速決。”
這人輕蔑的姿態與白珊珊相比,簡直有過之無不及。于老耿徹底火了,咬咬牙掏出兜裡的手機扔給邊上的人,脫了身上的T恤衫,一身疙瘩肉,壯碩緊實的胸肌臂肌一覽無餘。他顯然打算親自動手。
白珊珊心一沉,上前輕輕地扯了扯商遲的衣擺,低聲說:“謝謝你商同學,你義薄雲天,拔刀相助,我記下了。走吧,于老耿不是省油的燈。之後的事,你就別管了,我應付得來。”
令白珊珊沒想到的是,商遲聞言只是垂眸,神色安靜地看了會兒她捏住他袖口的細白小手。
然後,他彎了彎唇,輕輕地笑了。
白珊珊被這笑弄得一愣,不明所以。
下一刻,商遲抬眸看向她:“剛才的話,我理解成你在擔心我。”
白珊珊有時候真的很想知道,為何這位大佬怎麼這麼喜歡給自己加戲。
商遲的視線離開白珊珊。他冷漠地看向幾步之外的于老耿,淡淡地說:“站遠點。”
白珊珊不明所以。
“這些蠢貨會弄髒你。”
白珊珊不禁內心吐槽:大佬,請問你的臺詞本是從哪兒借的?
於是這天晚上,白珊珊全程當了一名圍觀群眾。
一幫不良少年,最後傷的傷,逃的逃。領頭的于老耿則滿身是血、奄奄一息地被送進了醫院。
反觀那位修羅場的締造者,儘管兩隻手和白襯衣的衣角上都沾了血污,但面容淡漠,竟還是那副身處高位者才有的優雅貴族樣。
白珊珊震驚得說不出話。
她沒想到這位出身豪門的“冰山”大少爺,竟會有如此血腥可怕的一面。
風吹散了烏雲,月亮出來了,掛在樹梢上,替沉睡中的城市蓋了一層薄霧似的紗,將巷道溫柔地籠入懷中。
“嚇到你了?”冷冰冰的嗓音在耳畔冷不丁響起,溫柔得可怕。
白珊珊瞬間回神,有些尷尬地搖了搖頭:“沒……沒有。”她的眼神無意間掃過商遲放在一旁的水。她反應過來什麼,趕緊找了個話題道:“你之前買這瓶水,是要用來洗手?”
商遲緊緊地盯著她,點了點頭。
“我幫你吧。”白珊珊在這樣的注視下心跳不禁加快。她定定神,上前幾步把那瓶水拿了起來,擰開瓶蓋,然後舉著回到商遲跟前。
兩人面對面站定。
白珊珊將瓶身微微傾斜,礦泉水流出來,沖刷商遲沾著血污的雙手。他眉眼低垂,臉上面無表情,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平靜,與之前大開殺戒的惡魔判若兩人。
月很涼,夜很靜,連風都是輕柔的,四周有一種說不出的靜謐和詭異。
半晌,“今天的事,”白珊珊開口,沒有偽裝也沒有假笑,就是她最真實的反應,“謝謝你。”
“怎麼謝?”對面淡淡地傳來一句。
她微微一怔。
商遲抬眸,比夜色更黑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怎麼謝?”
白珊珊被問住了。這個問題來得突兀,尋常人幫忙,一般不可能反問這麼一句。她毫無準備,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靜默片刻,“既然你想不到,那我自己拿了。”商遲淡淡地說。
他修長冰冷的手指捏住了少女的下巴,抬高。白珊珊眼眸閃動,來不及做出反應,便看見他低下頭。
短暫震驚之後,白珊珊回過神來怒不可遏,想也不想地便伸出雙手抵在商遲的胸前用力推搡,嘴裡擠出幾個字:“商遲你幹什……”
她連一句完整的話都還沒說出來,商遲便單手捏住她兩隻纖細雪白的手腕,反扣到她背後。
少年的手指是冷的,唇是冷的,就連呼出的氣息都是冰涼的。
他閉著眼,深邃的眉眼平靜柔和,唇上動作也細膩溫和,就像世界一流的品酒師在品嘗一杯糖果味的瑪格麗特。
此舉令本就錯愕的少女整個身子僵住了。
白珊珊長了一張乖巧可愛又漂亮的臉蛋,招人喜歡。她從小學六年級開始,便經常收到同學的告白小紙條,甚至還遇到過紅著臉站在她跟前、緊張得連一句話都說不清的高年級男生。面對這樣的情況,白珊珊從沒在意過。
她雖年紀小,又生了一副“單純陽光美少女”的長相,但骨子裡的性格卻完全和她外表不同。父親的突然離世,母親嫁入豪門後對她的漠視,那些所謂的上流社會人群看她的鄙夷與嘲笑眼光,陌生的生活環境……種種巨大變故,令這個小姑娘在一夜之間成熟了十歲。
從此,白珊珊看上去還是那副可愛的無知少女樣,內心世界卻變了個底朝天。她學會了戴面具,學會了偽裝,學會了對身邊百分之九十的事物漠不關心,學會了看淡人世間的七情六欲、離合悲歡。
因此,當商遲靠近的時候,她就像電腦死機了一樣,大腦一片空白,全身僵硬。
其實認真說,換成正常的青春期美少女,面對這樣一個出身豪門、智慧超群、長得帥會打架的“冰山”校草,早就被他迷住了。即使是被靠近後推搡,那也是因為害羞和慌張。
然而,白珊珊並不是一個正常的青春期美少女。面對如此霸道強硬、不容她抗拒的同桌,她眯了眯眼,眸子裡躥起來兩團小火苗,十分憤怒。於是,盛怒之下的白珊珊張嘴狠狠地咬了一口商遲。
她向來恩怨分明,說一不二,這一咬不是試探,而是下了狠心,力道極重。唇齒間,立刻便有了血腥味。
月色下,少女的臉蛋雪白小巧。她眼中的怒意不僅驅散了她眸中積累的暖意,還驅散了她隱藏在背後的陰暗,使她越發明豔不可方物。
白珊珊仰著脖子,挑釁地看向商遲,等待他接下來的暴跳如雷。
然而,她想像中的畫面都沒發生,商遲只是盯著她,將懷中少女的表情一絲不落地收入眼底。
白珊珊窺見他的神情,一愣,敏銳地察覺到空氣裡彌漫著的危險氣息。
他挑了挑眉,黑漆漆的眼睛裡升起一絲興味。
十年前的無數畫面,在白珊珊的腦子裡不受控制地回放,如走馬燈一般。突然,一聲驚雷巨響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黑漆漆的書房,滿室的冷兵器刀光,堅硬冰冷的鋼琴頂蓋,還有將她的下巴牢牢禁錮在指掌之間的男人。
“這次還敢咬我嗎,白同學?”對方和她只隔兩指距離。他呢喃低語,姿態如貴族般優雅。每個字幾乎都是挨著她的唇說的,仿佛只需一個停留就能吻上她。
這過分的親昵感令白珊珊渾身汗毛倒豎,不禁讓她想起了被同桌支配的恐懼。
但是,白珊珊畢竟是白珊珊。一眨眼,她整個人就已經平靜下來,又恢復成那種淡定的心態。
白珊珊平靜地看著商遲那張被月色籠著的俊臉,語氣冷淡,緩慢地開口:“商總,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想明確告訴你……你們向KC提出的那幾個要求,我全部拒絕。我不會當你的私人心理師,不會搬進商府,更不會和你有除‘心理師與來訪者’以及‘老同學’之外的任何關係。”
話音落地,屋子裡很安靜,靜得連人的呼吸聲都異常清晰。
聞言,商遲沒有說話,面色平靜。他捏著姑娘下巴的手指沒有松,微微用力,將她的臉蛋往上抬。
力量懸殊太大,白珊珊擰不過,只得被迫將脖子仰得更高。於是,她纖細漂亮的脖頸整個露出來,光滑細膩,線條優美,月光一照,在黑暗中越發顯得潔白無瑕。
商遲微微低頭,高挺的鼻樑輕輕貼上她頸動脈的位置。
白珊珊察覺,眉頭無意識地微皺。
“別緊張。”商遲閉上了眼睛,安靜地感受她皮膚下面血管裡血液的流動。四下無聲,死一般沉寂。懷裡的姑娘是唯一鮮活的存在,散發著勃勃生機和水果清香似的甜美氣息。他的語氣溫柔:“繼續,我在聽。”
白珊珊已經有點控制不住自己抽搐的臉和嘴角了,她甚至開始後悔今天一時衝動,拿著《南城旅遊城項目開發方案》直接找上門來和商遲談判。
商遲的思維,節奏,正常人根本就跟不上。你能指望和他談什麼?彈棉花嗎?
短短幾秒時間,白珊珊內心深處的彈幕大軍再次滾過。在把商遲腹誹一番後,她心裡才舒服了。
於是,她做了一個深呼吸,繼續冷聲道:“所以,請商先生不要再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來為難我。”
聞言,對面靜了片刻。
“白珊珊,糾正你的一個說法。關於你南城的老宅,我從始至終並沒有為難過你。”商遲緩慢地站直起身,他手指鬆開,垂眸盯著她,非常平靜地說,“我是在威脅你。”
聞言,白珊珊已經完全沒有耐心了。她側過頭,面無表情地望向落地窗外漫無邊際的夜色,沒什麼語氣地說:“南城老宅和我要不要當你的私人心理師,根本是兩碼事,請商總不要混為一談。而且那不過是一個破宅子,我爺爺已經去世,賣還是留,我根本就不在乎。”
話音落地,屋子陷入片刻安靜。
商遲忽然勾了下唇角,直勾勾地盯著她,眼神帶著一絲深意。
這種極其專注又平靜的注視,令白珊珊感到煩躁不安。她淡漠地盯著他,幾秒後也是一笑:“怎麼,我剛才說的話很好笑嗎?”
商遲淡淡地說:“不是。”
白珊珊沉下聲,一字一頓道:“那麼,商先生,您在笑什麼?”
商遲垂眸,目光在她的臉上流轉。須臾,他伸手捏住了她的後頸,另一隻手慢條斯理地滑過她細膩的臉蛋,像騎士虔誠地觸摸自己視為瑰寶的公主,又像主人撫摸自己專屬的寵物。
白珊珊突然感到心驚,她身子一僵,掙扎了一下試圖躲開他的觸碰。但只是徒勞了一下,她便被對方輕而易舉地制住了。
“知道嗎?”商遲淡淡地說,語氣輕緩,溫柔似水,“我的小貓不管是反抗我還是對我撒謊的樣子,都讓我愛不釋手。”
商遲和正常人的思維大約隔了一個銀河系的距離。因此,這場談判毫不意外地以白珊珊的失敗告終。
但是,她不死心。思來想去,白珊珊只能使出緩兵之計:“那這樣吧,你讓我考慮考慮,我一個月之後再給你答覆。”
商遲說:“三天。”
白珊珊氣得差點兒沒吐血出來:“十天,不能再少了。”
“白珊珊,”商大佬的眸裡沒什麼情緒,他的語氣一貫平而淡,“我沒有和你商量。三天,是我耐心的極限。”

白珊珊踩著公主鞋離開商府時,已經是夜裡九點半了。按照慣例,依然是商府派車,江助理陪同她回家。
白珊珊才經歷一場沒有硝煙的惡戰,整個人跟跑了三千米長跑似的,蔫蔫的,沒精力扮演平日裡樂觀向上的樣子。她索性腦袋一仰、眼睛一閉,打算去找周公下棋,抒發心中憂愁。
她正睡得迷迷糊糊,耳畔冷不丁響起江助理的聲音,一貫的清亮儒雅,彬彬有禮:“白小姐,還是回東郊白宅嗎?”
白珊珊讓這個問句驚得瞬間回神,揉了揉惺忪睡眼,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地道:“嗯。”
副駕駛座的江助理聽出她語調裡的疲乏,回過頭,有些抱歉地啊了聲,尷尬地道:“白小姐在睡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沒事兒,沒事兒。”白珊珊隨意一擺手。這一醒,再睡也就睡不著了。她耷拉著眼皮,掏出手機點亮屏幕,正準備玩遊戲。
叮一聲,屏幕上彈出一行小字:電量不足百分之十。
白珊珊只好把手機收回來,閉目養神。她百無聊賴,鬼使神差地問:“你們商總不工作的時候好像挺閑的,都不用陪女朋友嗎?”
聽完這句,前排的江助理明顯愣了下,然後才笑著回道:“白小姐說笑了。先生沒有女朋友。”
白珊珊抬眼,挑挑眉,換上一副好奇的模樣,低聲問:“那你知不知道,商總和他上一任是什麼時候分的?”且不論商家富可敵國的財力,百年貴族的家庭背景,單單商遲那張臉,她都不相信那個男人身邊會缺女人。
“我跟在先生身邊四年,從沒見過他身邊出現過一個關係親近的異性。事實上,除了格羅麗大管家之外,先生似乎很排斥跟女士的接觸。”江助理說道,說著頓了下,笑盈盈地看向白珊珊,“白小姐是我所見過的第一個和先生牽過手、跳過舞的女性。”
白珊珊有些難以置信。
提到這個話題,江助理明顯很興奮。他原本單手托腮一副深沉的表情看向窗外,突然變成一副“迷弟臉”,抒發了來自內心深處的感激之情:“說起來還真是要謝謝白小姐,如果不是你的出現,我估計商氏上下,這輩子都可能看不到先生跳華爾茲。那儀態、那身段兒,每一個旋轉、每一個舞步,跳得太好了,對吧?!”
白珊珊訕訕地笑了下。常言道“拿人手短,坐人車嘴軟”,因此,她非常給面子地點頭,啪啪鼓掌:“是啊是啊,商總跳得可真是太好啦!”她豎起大拇指稱讚,“太好了!”
“嗯!”得到贊同的江助理心情更好了,白淨的臉上滿是笑意,又忍不住感歎,“有錢有權,有頭腦有顏值,豪門大佬,商界巨鱷,身材好,還會跳舞,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先生這麼完美的人了。”
白珊珊繼續尷尬而不失禮貌地乾笑,一雙小白手也繼續啪啪啪鼓掌,敷衍附和:“是啊是啊,你家商總最厲害最帥,不接受反駁。”
“我要是個女的,我絕對做夢都想嫁給他!”
“是啊是啊,想嫁。”
話音落地,江助理喜滋滋地摘下無線耳機,直接拿起手機恭恭敬敬而又掩飾不住開心地彙報:“先生,都聽見了吧,白小姐其實很喜歡您呢。”
白珊珊一臉茫然。兩秒後,她意識到什麼,整個人都驚了。她立馬起身一把扒住精英小哥的肩,從他手裡把手機搶了過,一看屏幕,赫然顯示——
通話對象:BOSS。
通話已進行:25分08秒。
通話狀態:通話中。
白珊珊沉默了。她感覺自己從頭髮絲兒到腳指頭都僵硬了,而副駕駛座的江助理卻一副樂呵呵的表情。
接著,江助理從白珊珊手中把自己個兒的手機拿了回去放到耳邊,聚精會神、一五一十地繼續向自家老闆實時直播車內情況。
對方不知問了什麼,江助理回了一句“稍等”。
然後,江助理扭頭,看見了白珊珊目瞪口呆的表情。見狀,他略一思索,加入自己的理解認真解讀一番後,朝自家老闆恭敬地道:“白小姐現在的心緒難以平復,她非常不好意思,非常害羞。”
聞言,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從驚悚的深淵中爬起來的白珊珊,再次撲通一聲跌入絕望的海洋。
先有不正常的大佬,再有奇怪的助理,白珊珊覺得眼前的世界實在是太魔幻了。她很想知道有“商界第一帝國”之稱的商氏財團究竟是怎樣的風水寶地,才能養出這麼一群奇人。
這時,接著電話的江助理再次轉過身來,把手機往白珊珊跟前一遞,笑呵呵地道:“白小姐,很抱歉打擾你,先生請你接電話。”
白珊珊閉眼,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在心裡飛快地默背了幾遍佛經,克制住內心揍人的衝動。最後,她睜開眼,微笑著看向江助理,伸手接過了手機。
“喂。”她不耐煩地招呼了一聲。
“江旭聒噪了些。”聽筒裡的嗓音冰冷低沉,依然很平靜,“你別介意。”
聞言,白珊珊的嘴角一抽,心想:大佬您這麼說真是太謙虛啦!您家助理這哪兒是聒噪,分明就是深得您的真傳啊!不過,她表面上笑了兩聲,非常給面子地說:“沒有,江助理人挺好的,幽默幽默。”
“雖然知道你剛才說的不是真心話,”商遲語氣淡淡的,說著略微頓了下,低聲說,“但我很開心。”
白珊珊眼眸閃了下。不知為什麼,這直白的表述與溫柔的語調,通過手機聽筒傳入緊貼著的她的耳朵,令她心尖一顫。
聽筒那頭有兩秒鐘的安靜,隨即,對面傳來淡淡的笑聲,低沉的嗓音響起:“令我驚喜的是,我的公主還如此有趣可愛。”
話音落地,白珊珊抿了抿唇,一字一頓地反駁:“商先生,我想您的記性可能不太好。我已經跟你說得非常清楚了,我是你的心理師,你是我的病人,除此之外,現在的我們沒有任何關係。”
聽筒那頭的人卻像是根本沒聽見這番話似的,又淡淡地道:“三天后,我會派人去接你。”
白珊珊一滯,沉默片刻,決定做最後一次嘗試。她的語氣中帶點好笑和不可思議:“商先生,商總,商同學,我就納悶兒了,我只答應你考慮三天,你怎麼就覺得我一定會同意搬進商府?”
商遲說:“結果都一樣。”
“你說什麼?”白珊珊懷疑自個兒耳朵出毛病了。
商遲很冷靜地回道:“讓你考慮三天,是我尊重你,至於你同意與否,結果都一樣,不會有任何區別。”
白珊珊向來自詡泰山崩於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心態,在大佬這兒又碎了。她鬱悶、她糾結、她憤怒,一氣之下,她胳膊肘一揮,打在了江助理的後腦勺上。
江助理捂著腦袋嗯了一聲。
白珊珊對著江助理的手機,徹底爆發了:“硬要我搬到你家去為什麼啊?別跟我說什麼方便處理突發狀況。我是心理師又不是家庭醫生,能處理什麼突發狀況啊?你到底要幹什麼啊?來來來,你給個理由,我聽聽!說吧說吧,你要幹什麼,說清楚啊?!”
她一嗓子一氣呵成地吼完,整個車廂都靜了。
司機安靜了。
揉著腦袋的江助理也安靜了。
兩人都被白珊珊這一長串、幾乎沒有停頓的靈魂拷問給震住了。他們的脖子一個朝左邊扭,一個朝右邊扭,兩人對視一眼。
司機一臉驚恐,用眼神瘋狂暗示:老闆和准夫人怎麼突然就吵起來了?
江助理定定神,揉著腦袋一面感歎不愧是大佬的女人,別的不說,就光這肺活量都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一面思索了一會兒,用眼神回:淡定,打是親罵是愛。
司機一副不怎麼相信的眼神。他再悄悄地透過後視鏡瞥一眼後座的姑娘,只見他們公認的准夫人正腮幫鼓鼓地握著小拳頭,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渾身都散發著一種怒火中燒又霸氣威猛的氣場。
此刻,全世界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相比被震住的司機和江助理,白珊珊就自然多了,她只是面無表情地舉著手機等對面的大佬回話。
良久的靜默之後,對面淡淡地說道:“我要每天都看見你。”
言簡意賅的八個字,一下就把白珊珊全身上下熊熊燃燒著的憤怒之火給澆滅了。
她怔住,一時間裡腦子竟亂糟糟的,理不出頭緒也說不出話。
“我要每天都看見你,這就是理由。”商遲說。
“你……”
“三天之後,我會派人去接你回來。”不等白珊珊說話,他便再次開口,嗓音低沉,語氣倨傲,“你如果拒絕,那麼我會親自登門,拜訪你的父母。”
白珊珊一臉茫然地看著前方江助理疑似已經起了個包的後腦勺,問:“你沒事兒拜訪我父母幹什麼?”
商遲答道:“提親。”
白珊珊還來不及說話,電話就掛斷了。
“喂?!”白珊珊憤怒之下沒克制住肢體動作,胳膊肘再次一砸在了江助理的後腦勺上。
江助理只能默默地摸摸自己的後腦勺。
故事的發展太超乎想像,白珊珊已經有點難以招架了。在她看來,商遲最後應該威脅她的,而且是用老宅威脅她。結果竟然是提親?這是什麼操作?
片刻,白珊珊閉眼,吸氣吐氣,吸氣吐氣。她努力調整自己的心態,內心暴怒的小火苗總算是下去點兒了。睜開眼,她把手機扔給了捂著腦袋的江助理。
“不好意思啊。”白珊珊指了指精英小哥的後腦勺,有些抱歉地說,“我剛才有點兒激動。”
江助理把手放下來,微微一笑:“沒關係。”為了老闆的終身幸福,夫人你打我一下算什麼?
白珊珊身心俱疲,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擺了擺手重新躺回後座靠椅上。她調整好坐姿後一扭頭,江助理還是笑著看她。
白珊珊:“還有什麼事兒嗎,江哥?”
江助理笑眯眯地說:“白小姐,難道你沒有看出來,先生在追你嗎?”
話音剛落,白珊珊直接被自個兒的口水給嗆到了。一言不合就親她手又摸她腳,還費盡心機用“提親”威脅她搬進商家,這也叫追?
她摸著額頭緩了緩,說:“行了,江哥你歇著吧。我有點累,先眯會兒,到了叫我啊。”
江助理還是笑著:“據我所知,先生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他性子孤僻,不近女色,感情經歷也是一片空白。所以白小姐,如果先生有任何讓你感到費解的行為,都是因為先生並不懂得要如何與女孩子相處。”
白珊珊冷冷地笑了下:“別的暫且不說,請問誰能接受這樣另類的追求過程?”
“這不重要。請相信,結局不會有任何改變。”江助理又說,“先生不是一個注重過程的人。”
不知為什麼,白珊珊覺得這句話意味深長。思索著,她微微皺眉,看了江旭一眼。
江旭還是那一副笑顏迎人的和善模樣,但眼神卻銳利而精明,一雙眉微微上挑。這一副老奸巨猾的樣子,和幾分鐘之前的他仿佛不是一個人。
白珊珊突然頓悟,剛才那句話的潛臺詞是“無論你是什麼態度,我家先生要的東西,是不可能得不到的”。
她還真是大意了。堂堂商氏帝國的高層總助,能在一代鐵血暴君身邊一待就是四年的人,怎麼會是一個平凡角色?
她輕輕地挑了下眉:“江助理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與其徒勞地抗拒,不如欣然接受。”江旭淡淡地笑,“事實上,我從未見過先生這麼上心過一個人。”
聞言,白珊珊垂眸,靜默幾秒。隨後,她彎彎唇,勾起一個淺淺的笑:“是嗎?”
她早在十年前就清楚地知道,殘忍冷漠的商遲,連身體裡流著的血都是涼的。
他根本沒有常人的感情。他有的是偏執到病態的佔有欲,似罌粟讓人上癮,極致寵愛,也極致危險。

即使被不正常的大佬攪亂生活,日子也照樣飛速地過。貌似形同虛設的“三天考慮時間”,眨眼就過了一半。
白珊珊十分鬱悶。
在家躺了整整三十六個鐘頭後,她意識到自己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於是,她的小白手一揮,扯下腦袋上蒙著的棉被,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拍拍臉,甩甩腦袋,打起精神,拳頭一握,拿起手機發出求救信號。
求救信號的接收對象是當年高中的“狐朋狗友”團。
當年高中畢業後,成績優異的白珊珊考入了B市本地一流大學的心理學專業,顧千與去了雲城學播音主持。相較兩位女同志,昊子和劉子的成績就不行了,好在兩人家庭條件都挺優越,一個花錢出國鍍了趟金,一個直接在B市寸土寸金的鬧市區開了一個整整三層樓的火鍋店,當起了甩手掌櫃。
微信群名:“一中四劍客”。
白珊珊是小超人:兄弟們,江湖救急!!!
不到五秒鐘,受到召喚的三位小老弟集體上線。
顧千與:!!!
劉子:大哥,我在!
昊子:大哥“又”和“拆遷”?!
昊子:不好意思,太激動,手抖了……
昊子:有何差遣……
白珊珊是小超人:唉,事情是這樣的。
屏幕那頭的三位小老弟當即屏息凝神,全神貫注,等著他們的“一米六大佬”一聲令下,便準備行動。
一秒鐘過去……
五秒鐘過去……
整整兩分鐘過去。
劉子:大哥你睡著了?
白珊珊是小超人:事情的複雜程度已經不是區區幾條消息能闡述的了。一言難盡,我們還是見面詳談。
於是這天傍晚,剛到飯點兒,一輛拉風的豪車就非常高調地停在了鬧市區某三層火鍋酒樓門口,以白珊珊為首的四人組就這麼下車了。
許久沒見,顧千與還是那副文靜溫柔的文藝女青年形象;劉子穿了一身灰西裝,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昊子則是一副標準的暴發戶打扮,大金鏈子、大金表,生怕沒人知道他腰纏萬貫似的。
吃飯的地方是昊子的火鍋店。大家難得聚一次,嘻嘻哈哈地聊著天,都把今晚的正事兒給忘到了腦後。
 “大哥,你今兒咋這麼猛啊?”看著桌上整整六個空了的果酒瓶子,昊子瞠目結舌,“你平時不是不喝酒的嗎?掄起膀子就灌六瓶,行不行啊?”
白珊珊仰起脖子喝完最後一口酒,杯子一撂,表情如常,很淡定地說:“還不夠我塞牙縫。”
話音落地,在座幾人紛紛鼓掌:“厲害。”
這時,顧千與總算後知後覺想起什麼,問道:“對了珊珊,你這次叫我們出來,到底有什麼煩心事?誰惹你不開心了?”
“哦。”白珊珊臉蛋紅紅的,打了一個嗝,手伸進褲兜裡掏出手機。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她點開通訊錄,找到一個名為“變態大佬”的號碼展現給大家,很淡定地說:“就他。”
三個小老弟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在想這是誰。
就在這時,令小老弟們萬萬沒想到的一幕發生了。
他們的“一米六大佬”低下了頭,很淡定地看了那個手機號碼一會兒,很淡定地哼了一聲,然後又很淡定地打了個酒嗝。最後,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很淡定地摁下了撥號鍵。
過了幾秒鐘,那邊應該是接通了電話。
“一米六大佬”依然很淡定。她臉色平靜,對著手機話筒念了兩個字——一個名字:“商遲。”
三個小老弟聽到這個名字都蒙了。
電話那一頭很安靜,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回音。
然後,在這家店三樓吃飯的群眾,聽見了從最裡側的包間裡爆發出的一陣吼聲:“來啊!打一架!”
三個小老弟更蒙了。
片刻,電話裡傳出一個聲音,冰涼,沒有溫度:“白珊珊。”
“叫爸爸幹嗎?”
對面嗓音沉得發冷:“你在哪兒?”
“爸爸在清源街這兒的川渝老字號火鍋。”已經完全處於迷幻狀態的“一米六大佬”無所畏懼,非常高貴冷豔地道,“我給你十分鐘,出現在我面……”
“前”字兒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手機便被顧千與一把奪去掛斷。
白珊珊皺眉,站起身,步子卻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虛晃了一下,口齒有點兒不清:“幹嗎搶我手機?還回來……嗝!”
昊子都要哭了:“可饒了咱們吧,爸爸!你喝醉了找誰單挑不好,非得找爺爺!”說著,他上前一把扶住白珊珊的小肩膀,看了顧千與一眼,“珊珊喝多了,先送去你家?”
“成。”
車停在大道旁的小路上,路燈昏暗,行人稀少。昊子拉開車門,正要把自家已經開始打醉拳的“一米六大佬”放進去時,背後卻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放開她。”字裡行間透出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冷漠。
幾人同時一怔,回過頭。
西裝筆挺的男人安靜地立在夜色中,身形挺拔。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淡地看著他們,眼神冰冷。
一個熟悉的名字浮現在顧千與等人的腦海中。
昊子的臉色忽地變了,他眼珠一轉,笑起來:“哎呀,誤會誤會!剛才珊珊喝多了摁錯了你的號,都是老同學,商總您……”
商遲漠然地重複了一遍:“再說一次,放開她。”
就在這時,被幾人架在肩膀上的白珊珊忽然醒了過來。她睜開眼,模糊不清的目光把周遭的景物匆匆掃過。她一面掙扎著推開幾人,一面斷斷續續地咕噥:“我沒喝多,都撒開,撒開撒開……”
她邊說邊晃晃悠悠地往後退。喝醉的人力氣奇大,顧千與緊跟幾步,根本抓不住她。最後,顧千與只能嘴角一抽,眼睜睜地看著“一米六大佬”毫無所覺地撞上了幾步外的男人。
白珊珊一個趔趄,下一秒,她感覺雙腳離地被抱了起來。
商遲將姑娘輕輕地抱入懷中,垂眸,面無表情地端詳著那張緋紅滾燙的小臉。須臾,他的唇貼近她同樣紅紅的耳朵。他微微挑眉,問:“喝酒了?”
白珊珊不知是覺得癢還是不舒服,小貓似的縮縮脖子躲了下,迷迷糊糊地說:“嗯……商遲嗎?”
商遲點頭道:“是我。”
聞言,白珊珊忽然笑了,小貓似的歪了歪腦袋,盯著他。她又細又白的食指一勾,示意他靠過來。
這副嬌柔又可愛的模樣十分勾人,商遲的眸色逐漸變深。他低頭貼近她紅豔豔的唇瓣。
“單挑啊!打架啊!”白珊珊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怒吼,“捶死你!”
四周突然安靜了,除了商遲和白珊珊,其他人都是大眼瞪小眼。
小老弟三人組和白珊珊從高一開始就是死黨,關係比親兄弟還親,幾乎都能穿一條褲子“壓馬路”。因此,他們當然清楚白珊珊的真面目:心性淡漠,好像天底下就沒一件她打心眼兒裡會在乎的事兒;打架厲害,和人動起手來又冷又狠,不管是誰都不會講半分情面;天不怕地不怕,無論面對什麼人什麼場面都不會膽怯。
總結一下就是四個字:十分厲害。
在那個少年揮斥方遒的青春時代裡,全B市的學校,大佬雖多,卻幾乎沒有不賣一中珊姐三分面子的人。
當然了,人生在世,凡事沒有絕對,凡事都有例外。
在顧千與等人的記憶中,唯一能制得住白珊珊、令白珊珊發自內心深處覺得怕的人,有且僅有一個——商遲。
陳年往事不可追,但小老弟們怎麼都沒想到,時隔十年,他們的“一米六大佬”非但沒有在歲月的流逝中變得修身養性,還以二十七歲“高齡”發起了“少年狂”:她直接騎到了商大佬這個大佬的脖子上……不,是躺在商大佬的懷裡,抱著商大佬的脖子,揚言要捶死他!
看著不遠處身著西裝、高大筆挺的男人和躺在男人懷裡奓毛的“一米六大佬”,顧千與三人的目光中寫滿敬畏。大哥就是大哥,永遠都不走尋常路,估計也找不出第二個敢直接賴商遲懷裡找他單挑的人了。小老弟們佩服得五體投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色越發濃。忽然,起風了。
剛吃完火鍋,火鍋料和各類香料的味道沾了白珊珊滿身。風一吹,辣味兒四散,她就跟一個移動的火鍋底料包似的。
幾米遠外的陳助理聞見了那陣兒濃烈的火鍋味,看了一眼自家老闆的背影,又想了想自家老闆的重度潔癖,上前幾步,沉穩而恭敬地道:“先生,我先帶這位小姐去清洗。”
“不必。”商遲淡淡地說。
陳助理向來無波無瀾的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可她身上……”
“我的小貓很乾淨。”非常平靜的嗓音,卻帶著一絲不容質疑。
陳助理不說話了。他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垂著頭畢恭畢敬地退回到之前站的地方,不再說一句話。
一旁,江旭側目,挑著眉頭看一眼身旁的陳助理,問:“幾時回的國?”
陳肅面無表情地回答:“今天淩晨。”
江旭又問:“西班牙那邊的事兒處理完了?”
“嗯。”陳肅說,“具體事宜我已經跟先生詳細彙報過。”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江旭的兩手交握在身前。他依然是那副儒雅的精英模樣,面容溫和,眼神卻陰沉沉的:“布蘭特在商氏任高職數年,全球各分部都有他的心腹,歐洲不過是冰山一角。先生說過,布蘭特的殘黨餘孽務必徹底清除。”
“布蘭特家族的所有人都已經從商氏族譜除名。”陳肅淡淡地說。
聞言,江旭唇角一勾。他溫文爾雅地扭過頭,笑彎了眼睛:“辛苦了,陳助理。”
陳肅和江旭共事多年,自然習慣了這只老狐狸的虛與委蛇。他聽完這話後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抬眸看著某一處,問:“那個女孩兒是誰?”
江旭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夜色下,高大冷峻的男人和他懷中沉沉睡去的姑娘,一剛一柔,和諧至極,是一幅畫卷。
江旭慢條斯理地說:“先生的心肝。”
陳肅猛地側目看向江旭,一貫的“冰山面癱臉”裂開了一道縫,掩不住驚訝。
江旭:“很不可思議?”
陳肅不語。
“所有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江旭笑了下,“格羅麗說,一束光回來了,重新照亮了暗無天日的深淵,所有人都應該用最誠摯的心去感謝主,這是上帝對商家為數不多的恩賜。”
陳肅眉眼平靜,點頭,忽然也笑了:“那應該歡迎她的到來。”
數米遠外,商遲垂眸,靜默不語地看著懷裡的姑娘。他面容沉靜,烏黑的眼眸卻銳利逼人。
顯然,剛才那通喊話已經耗完白珊珊最後一點力氣,她閉著眼,似乎困得厲害,毛茸茸的小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俏麗的小臉紅紅的,粉嫩的唇在迷糊間動著,不知在說些什麼,兩隻小手還無意識地摟著他的脖子。
她整個人小奶貓似的乖乖地窩在他懷裡,說不出的柔順可愛。
透過上方昏暗的路燈光線,商遲專注而冷靜地端詳著懷中姑娘的臉。他的視線依次掃過被碎發微微遮擋的額頭、小小的鼻尖、開開合合的唇瓣和小巧微翹的下巴。
半秒後,他目光停留,找到了下口的位置。
處於半睡半醒的白珊珊並沒有察覺到異常。她覺得此時自己的腦子暈乎乎的,跟糊了幾團糨糊似的。她想睜眼看世界,眼皮卻似有千斤重。因此,她只能繼續迷迷糊糊地閉眼咕噥。
恍惚間,她隱約知道自己躺在某個冰冷而堅硬的懷抱中。周圍的空氣也被某種清冽微涼的男性氣息侵襲,似一層無形的網,將她整個籠罩住。
“嗯……”她費盡力氣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很輕地皺了下眉。
這個懷抱似乎很熟悉……
是誰?
頭好暈。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麼?
突然,她感覺嘴角有什麼東西輕輕地貼了上來,柔軟濕潤,類似嘴唇,溫度卻又是冰冷的。
白珊珊吃力地掀開眼皮,無奈,眼皮上跟壓了兩塊大石頭似的。此時的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兩張眼皮中間也只開了一道縫。
幾毫米的狹窄視角,開了又合。
最後,在白珊珊完全昏睡之前,印在她腦海中的唯一畫面就是男人虔誠微合的雙眸和那濃黑細密的睫毛。
此時,將這一幕收入眼中的顧千與三人連眼睛都差點兒掉出來,他們已經完全蒙了。
他們原以為今晚會等來兩位大佬的世紀之戰,萬萬沒想到,他們等來了國王與公主的嘴角之吻。
鑒於這兩人的優越長相,以及商大佬與生俱來的貴族氣質,這幅畫面還挺唯美。
就在小老弟們的腦海裡掀起滔天巨浪時,他們又看到吻了“一米六大佬”嘴角的商大佬直起身,繼續安靜地注視著他懷裡嬌小的“一米六大佬”。而“一米六大佬”在商大佬懷裡貓咪似的不安地蹭了蹭,調整了下睡姿,又繼續睡過去了。
商大佬抱著“一米六大佬”面無表情地轉過身,邁開長腿邁步向前。
一個助理眨了眨他的狐狸眼,微微側身,恭恭敬敬地拉開了純黑色豪車的後座車門。
商大佬彎腰,抱著“一米六大佬”上了車,動作輕柔地將“一米六大佬”放在腿上。他一隻大手環過“一米六大佬”細細的腰,另一隻手穿過“一米六大佬”的烏黑髮絲,使“一米六大佬”的腦袋穩穩地貼在他胸前。他眉眼低垂,動作輕柔。
“等天亮之後,給白岩山去一個電話。”商遲的指尖輕輕地劃過白珊珊的臉頰,他面無表情,冷漠地說,“告訴他,白珊珊昨晚在我這兒。”
江助理聞言略一思索,瞬間了然於心,垂眸道:“是。”
轟!汽車引擎聲響起,黑色豪車絕塵而去,很快便沒入了夜色。
三個小老弟一臉茫然,看著豪車消失在夜色中。
過了一會兒,三人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集體哀號:“天哪!大哥,你打不過他的,快回來啊!!!”
陳肅目送豪車離去,片刻之後,道:“先生是想讓白家主動把女兒送給他?”
“換一個動詞或許更準確。”江旭說。
陳肅不解。
江旭意味深長地笑了:“先生是想讓白家主動把女兒嫁給他。”
人們總是容易對與自身截然相反的事物抱有偏執的欲望。
地獄渴求天堂。
極致的黑暗,渴求璀璨的光明。
腐爛的靈魂,渴求神聖的救贖。
就像商遲,病態般渴求著白珊珊。

黑色豪車平穩地行駛在夜色中。車窗外,城市的街景一閃而過,排列整齊的路燈被車速連成了片。
晚上九點多,這個城市才蘇醒,霓虹燈光華流溢,給漫無邊際的夜色平添光彩。
司機目不斜視地開著車。
後座,商遲安靜地抱著懷裡嘀嘀咕咕、扭來扭去的小傢伙。他垂眸,他的薄唇輕輕地抵著姑娘太陽穴的位置,他的大掌規律而輕柔地撫著她的背。
七月的B市,就連晚上的氣溫也高達三十攝氏度,空氣燥熱黏膩,吹的風都是熱的。白珊珊之前在火鍋店門口撒了回酒瘋,消耗不少體力,加上她衣服穿得多,這會兒早已滿身是汗。
她的腦子昏昏沉沉的,全身上下也被高溫烤得黏糊糊的。雖然車上有冷氣,身處的懷抱也冰涼,緩解了她強烈的不適感,但她還是有些不舒服。
白珊珊閉著眼,軟綿綿地睡在商遲腿上。不知是熱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忽然皺眉,不滿地鼓了鼓腮幫,一雙小白手抵著他的胸膛掙扎了幾下:“放……放開。”
“噓,乖一點。”商遲的眸色逐漸變深。他鉗住她兩隻纖細的手腕,他的唇貼著她藏在黑髮下的小耳朵。他輕輕地哄著,語氣溫柔得可怕:“別動。”
她這副小模樣,嬌柔得連骨頭都是軟的,他看一眼都受不了,更別說她還這麼一而再、再而三地扭了。
“嗯……”
一股氣息從白珊珊耳根處拂過去,一片清涼,夾雜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煙草味。她覺得癢,無意識地歪著腦袋縮了縮脖子。這個動作剛好將她滾燙的整個臉蛋送進商遲的掌心。
男人的手也是冷的,掌心和虎口處還結著一層薄而硬的繭。
她正覺臉頰燙得厲害,接觸到男人冰冷的手掌,頓時彎了彎一雙迷蒙的眉眼。她的臉蛋蹭蹭對方的手心,人跟貓咪般發出了一陣舒服的呼嚕呼嚕聲,乖巧柔順極了。
“乖。告訴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商遲盯著懷裡的小貓,眸色逐漸深沉,大手輕輕地撫摸她又軟又滑的臉頰。
白珊珊這會兒腦袋不清醒,她只是閉著眼抬手敲了敲額角,細細的眉毛皺成一片,老老實實地說出了自己此時的感受:“頭暈……”
下一刻,男人原本放在她臉蛋上的大手便移向了她的腦袋,輕輕地揉著。
“你喝醉了。”商遲注視著她。
“暈暈的……”她口齒不清地自言自語,坐在商遲腿上,又困又昏。忽然,她的腦袋一歪,倒在商遲肩膀上嘀咕:“難受……我覺得好暈……”
商遲的嘴唇緊貼她的眉心,他輕輕地吻了下,低聲說:“格羅麗已經準備好了醒酒湯。乖,睡一會兒,我很快帶你回家。”
人在醉酒狀態下的一切行為都是沒辦法用科學解釋的。白珊珊也不知道自己滿是糨糊的腦袋怎麼就接收到了這句話。男人的嗓音冰冷而低沉,每個字都非常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
她整個人突然一愣,先是皺眉,再是展顏。半秒後,她趴在商遲的懷裡嘴角一彎,笑起來。她的臉紅紅的,眼睛也半閉半睜,看起來有幾分傻乎乎的。
“沒有的。”姑娘嘟著唇瓣囁嚅著。
商遲環著她柔若無骨的細腰,大手輕撫著她腦後黑髮,不語。
姑娘又笑了下,一副很開心的樣子,嗓音還是輕輕的,柔柔的。醉酒的緣故,她的發音並不是那麼清晰,聽起來含混又迷糊:“我沒有家呢……十三歲的時候就沒有啦……”
話音落地,整個車廂頓時一片死寂。
不一會兒,白珊珊就感覺自個兒的下巴被兩隻冰涼的手指給捏住了,力道並不重,甚至帶著幾分輕柔,將她的下巴微微抬高。
白珊珊被迫仰起了脖子,吃力地想睜開眼。於是,她在酒精作用下幻想出的滿世界的草莓慕斯和雲朵棉花糖就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英俊而冷漠的臉,五官淩厲,視線逼人。
她醉醺醺的,大腦遲鈍得無法思考,只能緩慢地眨了眨眼,一臉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張熟悉但是半天反應不過來是誰的臉。
商遲直勾勾地盯著她。半晌,他才淡淡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白珊珊。”
“嗯?”白珊珊打了個哈欠,兩隻手揉了揉因打哈欠而流出來的眼淚。她一隻眼睜著一隻眼閉著,含糊地隨口應了句。
“做一個……安分……”
對方薄唇開開合合,盯著她平靜而專注地說了些什麼。
話音落地,商遲繼續直勾勾地盯著懷裡的姑娘。姑娘也睜著一雙烏黑、亮晶晶的眸子看著他。
一秒鐘過去……
兩秒鐘過去……
十秒鐘過去後,姑娘對著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其實,白珊珊並不是故意無視這番話的。這會兒,她被酒精支配的大腦形同虛設,語言接收能力斷斷續續。因此,商遲的那番話,她努力地聽了半天也只聽見幾個“安分”“生氣”“我負責”之類的詞。零零散散的,根本連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聽完之後,她的腦子裡只剩下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須臾,在內心進行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活動之後,白珊珊終於放棄了與瞌睡蟲大軍誓死抵抗的決心。她眼睛一閉,再次把腦袋瓜埋進了商遲的懷中。
商遲由於一直抱著一隻移動的“火鍋小底料包”,原本不沾絲毫人間煙火味的黑色西裝也惹上了刺鼻的火鍋味。
商遲像絲毫察覺不到這個氣味,他兩隻修長有力的手臂收攏,抱緊了懷裡迷迷糊糊的“小底料包”,幫她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睡姿。然後,他低頭輕輕地吻了吻“小底料包”的臉蛋。
“小底料包”在他懷裡拱了拱,忽然抬起一雙小胳膊抱住了他的一隻手臂,毛茸茸的腦袋貼上去,咕噥:“不要離開我,哪兒都別去啊。”
商遲垂眸,目光專注地盯著她略微不安的睡顏。他抬起手,冰冷的指尖描畫出她鼻尖、唇瓣的輪廓,低聲說:“我不會。”
“謝謝你,”“小底料包”終於放心,在睡夢中勾了勾唇,甜甜地小聲說,“爸爸。”
聞言,商遲沉默片刻。
前面駕駛座上的司機徐瑋似乎沒聽見一樣,繼續開車。只是他手一抖,方向盤一歪,差點兒把車開進綠化道。
商遲抬眸,透過後視鏡掃了徐瑋一眼。
“喀……”徐瑋心下一沉,用力清了清嗓子,平復心緒把車開穩了,“抱歉,先生。”
之後,在開車回商府的路上,徐瑋滿腦子都是白珊珊之前的言行舉止。他不禁對白珊珊這位商氏准夫人生出了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敬佩和尊敬。
數分鐘後,黑色豪車駛入商府大宅,停穩。
格羅麗已經在之前便接到了江助理的電話,早已經吩咐廚房熬好了醒酒湯。她等在別墅門口,聽見汽車引擎聲後抬眼一瞧,只見黑色豪車緩緩地駛進鐵門停在了花園前的空地上。駕駛座的車門先開,司機徐瑋下了車,繞到後座車門前,微垂著頭,恭恭敬敬地拉開了車門。緊接著,高大挺拔的男人抱著懷裡小貓似的姑娘下了車。
格羅麗迎上去,看了一眼在自家先生懷裡睡著的姑娘。空氣裡那股刺鼻的油辣味令格羅麗微微皺了下眉,片刻,她便收回視線微微垂眸,臉色已恢復如常。她語氣平穩地說:“先生,中東的Tiotu集團剛才來過電話,他們對您突然取消為期一月的考察一事感到費解,希望能和您視頻通話洽談相關……”
“讓江旭去處理。”商遲面無表情地打斷,臉色冷漠,目不斜視,腳下步子一步不停。
格羅麗平靜地道:“是。”
商遲抱著白珊珊徑直上樓走進位於別墅二樓的主臥,將她放在床上。格羅麗從外面跟進來,淡淡地說道:“先生,您先休息吧,我會負責幫白小姐清洗身體。”
“不用了。”商遲站在床側俯視著白珊珊,平靜地說,“格羅麗,送一套乾淨的衣物進來。”
“是。”格羅麗退出了臥室。
約五分鐘後,格羅麗拿著一條嶄新的黑色連衣裙重新回到主臥內,道:“先生,衣服送來了。”再把手裡端著的一碗湯藥放在床頭,“這是醒酒湯。”
“出去吧。”
“是。”
主臥門開啟又關上,輕輕一聲響,走廊上的燈光被門板隔絕在外。室內只剩下落地窗外灑進來的月華,以及商遲白珊珊兩人。
屋子裡安安靜靜。
片刻,商遲脫下西裝外套,扯下領帶隨手扔在一旁的沙發上,單手解開了黑襯衣領口往下的三顆扣子,露出小片肌理緊實的胸肌。
這時,窩在床上的白珊珊忽然動了動,扭扭脖子、踢踢腿,嘴裡咕噥著什麼,整張嬌紅的臉蛋都埋在被窩裡。
商遲彎腰俯身,兩隻手臂支撐在她身體兩側,低頭,微微貼近她,指尖沿著她的臉頰緩緩往下滑,語氣溫柔而平靜:“喜歡我的臥室嗎?”
白珊珊根本沒聽見他在問什麼,皺著眉,動動唇,像某種在吃胡蘿蔔的毛茸茸的小動物。
商遲一手扶住她柔軟的脖子,微微抬高,另一隻手端起醒酒湯,喂到她唇邊。
“張嘴。”他道。
白珊珊整個人還暈乎乎的,無意識地張開嘴,舌尖伸出來,試探性地沾了沾碗裡的湯藥。她似乎被苦到,整張臉頓時皺成了一個小包子,飛快收回舌頭,閉上嘴,一臉拒絕的表情。
“我說,張嘴。”商遲命令道。
“嗯。”他懷裡的“小底料包”表示寧死不從。
“白珊珊,”商遲嗓音低了些,“聽話。”
“小底料包”這回脖子一扭、腦袋一偏,直接轉向了別處,滿臉都是嫌棄。
商遲一手端著醒酒湯一手抱著白珊珊,垂眸,非常平靜地看著她。
片刻,商遲將盛著醒酒湯的白瓷碗送到唇邊,喝了一口,而後捏住白珊珊的下巴,略微抬高,低頭閉眼,高挺的鼻樑貼近她淺粉色的柔軟唇瓣,輕輕嗅了嗅。淡淡的果酒清香混合著草莓奶糖的味道,似海嘯般席捲他的每根神經。
如果是平時,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米六大佬”早就感知到空氣裡彌漫著的危險氣息了。但此時的“一米六大佬”,是個喝醉了的大佬,是個揚言要捶死商遲卻被叼進狼窩還能呼呼大睡的大佬,是個在醉酒狀態抱著商遲的手臂喊“爸爸”的大佬。因此,白珊珊還處於雲裡霧裡的狀態,腦子接收不到任何紅色危險預警信號。
不一會兒,商遲便吻住了她的唇。與之前的優雅溫柔不同,這個吻仿佛壓抑太久,攻城略地……最終,苦澀的醒酒湯喂進了白珊珊嘴裡。
不知是缺氧還是其他原因,她的心跳無意識地變快,呼吸也跟著亂了節拍。她無意識地推搡那個奪走她呼吸和心跳的元兇。
苦澀過去,隨之感受到的是帶著絲絲酒香的甜。
良久,商遲才抬起頭。
白珊珊還閉著眼。她的唇已微腫,泛著一層亮晶晶的光澤;她的臉頰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短暫缺氧的緣故,越發嬌豔緋紅。
商遲垂眸,摩挲著她的唇瓣,黑眸中滿是盎然的興趣,好似在欣賞自己的作品。
須臾,商遲輕輕地撫她的發:“喜歡我的味道嗎?”
白珊珊沒有回答。
他的聲音低而柔,又道:“我帶你去洗澡,好嗎?”
睡夢中的小貓似乎從缺氧和醒酒湯的苦澀中緩了過來,不知夢見什麼,嗯了聲,傻乎乎地笑了。
商遲優雅地彎了彎唇:“乖女孩兒。”
浴室內,薄薄的水蒸氣猶如白霧,蒸騰在浴缸上方;水流聲嘩啦嘩啦。
白珊珊頭疼得厲害,不知是醒酒湯還是熱水的作用,遠去的感官重新回歸。她隱約察覺到什麼,慢慢地睜開眼睛。沒有開燈,只有月光。
她皺眉,視線緩緩往下一移,發現自己坐在浴缸旁邊,兩隻白嫩的腳丫子泡在水裡。她愣住,視線再緩緩往上,只穿了件黑色襯衣的男人進入視野。他的襯衣扣子鬆開了幾顆,因此她非常清楚地看見了那肌理分明的胸肌線條,還有胸前皮膚上的各色傷疤,野性十足。眼前一幕給她帶來的視覺衝擊太大,白珊珊頓時目瞪口呆。 
“醒了?”她的頭頂上方平靜地傳來兩個字。
她機器人似的慢慢地抬起腦袋,看到商遲面無表情地在拉她薄外套的拉鍊。他的動作自然得像是在給自家養的哈士奇換尿布似的。
老實說,商遲這張臉配上這一室的朦朧月色,著實是一幅非常賞心悅目的畫面。如果不是他正要給她脫衣服的話,白珊珊說不定還會再次由衷地讚歎一番。
因此,剛睜眼不久的“一米六大佬”目瞪口呆之餘,她條件反射地使出“洪荒之力”,將可愛的小腳丫子踢了出去,不偏不倚,狠狠地踹在了商遲的臉上。
被白嫩小腳丫狠狠一腳踹中左臉的大佬沉默了。
剛狠狠一腳踹完大佬左臉的“一米六大佬”也沉默了。
於是,身著黑襯衣、臉色冷峻的男人和坐在浴缸旁邊的姑娘同時一愣。仿佛被誰摁下了暫停鍵,整個畫面定格了零點三七九秒。
須臾,商遲先有了動作。他緩慢地抬起左手,碰了碰剛才被白珊珊突然一腳襲擊的臉頰。他側過頭盯著她,冷靜的眼睛裡閃過一絲詫異。
白珊珊被酒精浸泡了一晚上的大腦還是有些暈乎乎的。在這位大佬的審度下,她先是愣了下,瞅了瞅商大佬那張俊臉,再瞅了瞅自個兒抬在半空中還來不及放下的腳丫子。她最後竟然冒出一個想法:這位大佬臉上的皮膚還挺不賴……
但這個念頭只存在了片刻,便被及時回歸的理智給拍走了。
“那……”白珊珊有些尷尬,把腳放下來,坐在浴缸邊撓了撓腦袋,看著商遲說,“商總,我這人一受刺激就喜歡高抬腿,一不留神就抬高了,砸到了您老人家的臉,真是不好意思啊!”
商遲已經把手從臉上放下來了。他站在原地,垂著頭盯著她,半晌不說一句話,也沒有其他動作。
事實上,商遲剛才給白珊珊喂的醒酒湯只發揮了一點兒作用,白珊珊這會兒雖然已經從昏睡中醒來,但她的大腦依然處於醉醺醺的狀態。
有些人醉了之後,會直接睡大覺;有些人醉了之後,會非常激烈地發酒瘋;還有些人醉了之後,會非常淡定地發酒瘋。
白珊珊就不一樣了,她的醉酒狀況別具一格,是三者狀態的結合體。她通常是先淡定地發酒瘋,例如之前她一臉淡定地給商遲打電話並非常清醒地報出自己的坐標;再是激烈地發酒瘋,例如之前她搖搖擺擺地撞進商遲懷裡,抱著他脖子大吼“捶死你”;接著就是再睡一覺,例如之前在商遲懷裡呼呼大睡;最後,再突然醒來繼續淡定地發酒瘋,例如現在。
這會兒的白珊珊鎮定自若,完全跟一個正常人似的。她淡定地看著不遠處渾身散發著低冷氣壓的商遲,淡定地眯了眯眼睛,心理活動卻是十分激烈。
過了幾秒鐘,一臉淡定的白珊珊撐著浴缸邊沿站起了身,往前走了幾步,帶著滿身的火鍋底料味兒站在了商遲面前。
商遲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姑娘,眸子黑而亮,帶著一絲興味。
“小底料包”整個人吊兒郎當地站在他跟前。兩人的身高差距太大,為了能瞧他瞧得更仔細,她不得不吃力地仰起小脖子,連一雙粉嫩的腳丫子都踮得高高的。
片刻,一雙又細又白的小手舉起來,在他眼皮子底下揮了揮。她故意做出一副很擔心很誠懇的表情,淺粉色的嫩嫩的唇瓣開開合合,嗓音輕軟:“商大佬,您沒事兒吧?”頓了下,又相當認真地補充,“以您這體格,這身體素質,在下剛才那一腳應該還不能把您給踢傷吧?”
商遲抬眸,視線往上,從“小底料包”的嘴唇移向她的眼睛。
與面部表情表現出的友善和關心不同,她亮晶晶的眸子裡滿是得意揚揚與幸災樂禍,像只狡黠調皮的小狐狸。看來,她還沒有完全清醒。
商遲將她的目光收入眼底,微微挑眉,黑眸深處浮起一絲興味。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沒什麼語氣地說:“白珊珊,你敢踢我?”
“嗯……”“小底料包”聞言低下頭,指尖敲著下巴,一副很認真沉思的樣子,很贊同地點了點頭,由衷地道,“我確實不應該踢你臉。”
商遲的視線在她嬌嫩的臉蛋上流連。他指尖一挑,把她的小下巴抬起來,低頭貼近幾分。他閉上眼,薄唇若有似無地掃過她臉頰上那層細細的絨毛,嗓音溫柔:“那你知道錯了嗎?”
“嗯,我錯了。”此時的白珊珊完全就是心裡想什麼便直接說什麼。她抬起眸,舉起兩隻小爪子,非常真誠地握住了商遲捏她下巴的大手,大眼睛看著他,非常懇切地繼續道:“對付色狼,我就應該踢你下面。”
聞言,商遲的臉色變得陰沉。
白珊珊完全沒注意到男人陰沉沉的臉色,說完,她扭過腦袋往邊上一瞧,剛好看見已經蓄滿了熱水的浴缸。水蒸氣騰騰往上冒,整個浴室裡一片氤氳,似乎起了一層霧。
她伸手指了指浴缸,好奇地道:“放這麼多水幹嗎,商同學你要游泳嗎?”
商遲的耐心快被這只醉醺醺的“小底料包”消磨殆盡。他側過頭,面無表情地靜了幾秒,鬆開她的下巴,轉而捏住了她指著浴缸的手的纖白手腕,一拽。
喝醉酒的人本就重心不穩,白珊珊又毫無防備,踉蹌半步便被商遲扯進懷裡。她先是一愣,然後掙扎起來。
男人的手臂修長而有力,死死地扣住了她的纖腰,不讓她動彈。
被限制自由的“小底料包”皺起了眉毛,仰頭瞪他:“你要幹嗎?”
“脫你的衣服。”商遲面無表情,一隻手摟緊她,另一隻手繼續去拉她薄外套的拉鍊,淡漠地說,“給你洗澡。”
“小底料包”雖然在發酒瘋,但腦子裡也還剩幾分理智。尤其是在商遲面前,她的基本防線還是非常堅固的。
白珊珊伸手拽住自己的衣服拉鍊,力氣奇大,腦袋擺得像撥浪鼓,非常不滿:“不脫,不洗,走開。”
商遲沉下嗓子,語氣低沉得讓人感到危險:“白珊珊,給我乖一點。”
“憑什麼要我脫了,你給我洗啊?啊?!”這種半帶威脅式的話語成功點燃了“一米六大佬”內心暴躁的小宇宙,她徹底怒了,“那我多虧啊!為什麼不是你脫了,我給你洗啊?啊?!”
“一米六大佬”說著話,目光往下一瞄,男人黑色襯衣的最上面幾顆扣子松著,衣料下緊實性感的肌肉線條若隱若現。見狀,她腦袋下垂,盯著地面,冷笑一聲,一雙小白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他的襯衣,往兩邊狠狠一扒。她表情霸氣威猛,動作一氣呵成。
於是,空氣裡刺啦一聲,大佬身上那件天價襯衣被撕爛了,徹底敞開,幾粒金屬襯衣紐扣劈裡啪啦落在浴室的白色大理石地磚上。
商遲一時愣住了。
扒衣完畢,“一米六大佬”高貴冷豔地摸到牆上的電燈開關,啪嗒一聲摁亮,最後抬起腦袋。
浴室的燈亮了,純白的光線驅走黑暗,男人高大修長的身軀映入視野:冷白的膚色,緊實的肌理,肩膀很寬,腰很窄,胸肌、腹肌、人魚線都相當漂亮。
然而,前胸腰腹和肩部依稀可見各種陳年傷疤。白珊珊不禁怔了一下。
不過在“一米六大佬”眼中,商遲的身體依舊非常美,那是一種野性的、陽剛的,又帶著一絲殘缺的美。這腰、這肩、這胸、這身段兒,難怪跳舞這麼好看。
鬼使神差一般,白珊珊伸手輕輕地碰了碰商遲左肩那道傷痕。她微微皺了下眉,聲音很輕:“受傷的時候,一定很痛吧?”
商遲安靜地盯著這個姑娘,沉默無言,黑色的眼睛裡帶著一絲深意。
白珊珊有點難過又有點同情的聲音響起:“受過這麼多傷,肯定好痛好痛。痛了好多次,難怪你心理這麼不正常。”
商遲沉默不語。
醉酒的人的思維通常都是非常跳躍的。因此在一番感慨後,白珊珊腦瓜子一轉,又回到了之前那個洗澡的問題上,她抬眸看向商遲。
燈光下,男人的面容英俊而冷靜,他也垂眸看著她。
白珊珊盯著他,眼眸清朗,舉起兩隻手圈住嘴巴,做話筒狀,小聲地問:“你還需要脫嗎?”她掃了一眼他敞開的黑襯衣和黑色長褲。
“什麼?”商遲沒聽清,彎腰,側耳貼近她。
白珊珊跟小狐狸似的彎了彎眼睛。下一刻,她的眼底閃過一絲狡猾之色。她的兩隻手抵住商遲用力一推,她想把他推進浴缸。在這短短的零點幾秒之間,她甚至想像出了很多場景。
然而,想像和現實還是不同的。浴室有的地上沾了水,白珊珊伸手推商遲時預料到了,獨獨沒有預料到自己會一腳踩進水裡滑一下。這一滑,她重心不穩,低呼一聲,整個人便朝蓄滿水的浴缸倒進去。
商遲臉色一變,怕她摔倒,右手一把鉤住她的腰。然而,白珊珊因為慣性,直接帶著商遲一起跌進了浴缸。
伴隨著撲通一聲巨響,浴池內水花飛濺,白珊珊和商遲一同倒進浴缸中。
好在浴缸內水不深,白珊珊撲騰了幾下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握住腰身撈了起來。她噗一聲,吐出了灌進嘴裡的熱水,咳嗽幾聲,甩甩腦袋,抬手去抹臉上的水。
“你有沒有受傷?”頭頂上方傳來一道聲音,語氣不似往日淡漠,而是透出一絲緊張。
白珊珊沒有答話,抹掉眼皮上的水珠後睜開眼睛。商遲的臉近在咫尺,他的襯衣在水流作用下緊貼著肌膚,黑色短髮垂下幾縷,淌著水,眼睛漆黑濕潤。這副模樣,使他看起來很有少年感。
對方直勾勾地盯著她,眉頭微皺。
白珊珊有點呆滯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幾秒後,大約是兩人此刻的“濕身形象”令白珊珊的女性本能感知到了危險,她沒有答話,搖搖頭便胡亂地掙扎起來,嘴裡不停地說:“你放開我……”
掙扎之下,她再次踩滑,身子一歪,差點兒頭撞牆上。
商遲接住她,大手護住她的腦袋:“小心,別亂動。”
白珊珊本來就覺得情況不妙,在他懷裡待著非但不覺得安心,還感覺更加不安。於是,她掙扎得更厲害了。
她已經全身濕透,夏季衣物本就輕而薄,一沾水就勾勒出她曼妙迷人的身體曲線。
商遲制住她,低聲威脅,嗓音沙啞:“我再說一次,別亂動。”
她在懷裡這麼掙扎扭動,他受不了。
“兒子,叫你放開爸爸聽見沒?”見這人不聽使喚,“一米六大佬”頓時火冒三丈,瞪大了眼睛怒道,“誰許你對本爸爸這麼……”
話音未落,一個吻毫無預兆地壓下來。
白珊珊還不清醒的大腦一下子讓這個吻弄蒙了。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身子一僵,一時不知道要做什麼反應。
咫尺距離,商遲閉著眼,發狠似的吻她的唇,手臂用力到像要把她勒進骨肉裡。
浴室內水霧迷蒙,周圍靜謐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白珊珊以為自己要缺氧窒息而亡時,商遲終於放過了她微腫的柔軟唇瓣,意猶未盡地啄著她的嘴角。
白珊珊還是怔怔的,半晌回不過神。
片刻,她看見男人起身,踏出浴缸離開了臥室。
哢嗒,她聽見臥室門打開的聲音,然後是一陣交談聲。
“把她洗乾淨。”男人的語氣平穩而冷漠。
“是。”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恭恭敬敬地回道。
再然後是遠去的腳步聲,臥室門關上的聲音,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這天晚上,最終還是格羅麗幫助“一米六大佬”洗的澡。
等“一米六大佬”入睡後,忙活了大半夜的管家這才松了口氣,抹了抹額角的汗珠。她剛扭頭,便看見了靠在一幅油畫旁的高大男人。商遲也已沐浴完,身著黑色浴袍,臉色淡淡的,看著床上恬靜的姑娘。
片刻,他動身走過去,俯身在姑娘光潔雪白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下。
格羅麗道:“已經很晚了,先生也快休息吧。祝二位好夢。”說完,她便轉身準備出去。
突然,一道聲音響起。
“將客房整理出來。”商遲的指尖溫柔地滑過姑娘的臉蛋,他平靜而專注地盯著她,怕將她吵醒,說話的聲音低而柔,“今晚我睡那兒。”
話音落地,格羅麗眼中的驚訝一閃即逝,應了聲便退出去了。
一室之內,幽暗無光。
商遲坐在床邊盯著白珊珊看了會兒,握住她的手,抬高,送到唇邊,依次細細地親吻那五根纖細柔軟的小指頭。
睡夢中的姑娘似乎覺得癢,皺著眉毛咕噥了聲,並沒有醒來。
他閉眼,輕輕地咬了她的無名指一口。他再睜開眼時,眸色已如窗外夜色。
商遲自幼便是一個冷血且極度理智的人。
多年以前,商氏一族的繼承人之爭愈演愈烈,布蘭特為了培養出一個傀儡掌權者,相中了當年由一個妓女所生的私生子——商遲。
布蘭特將年幼的商遲帶離拉斯維加斯黑市,命令女傭為少年換洗了乾淨衣物後,他擺了三樣東西在這個少年面前。
多數少年夢寐以求的變形金剛全球限量版禮盒,十萬美金,一把鏽跡斑斑用來防身的刀。
貧民窟出身的少年冷漠地看著面前的三樣物品,最終手拿起了那把刀。
布蘭特很驚訝,問他:“不喜歡另外兩個禮物嗎?”
少年說不是。
布蘭特問:“那為什麼不選模型和錢?”
少年抬眸,冷冷地看著他,說:“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好意,告訴我,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彼時,布蘭特拊掌大笑,摸著少年的腦袋感歎:“果然是商家之後。你們商氏一族的冷血和理智,真是長在骨子裡的東西。”末了一頓,又道,“很好,商遲,做一個寡欲的人。人一旦有了欲望,就會有弱點,而弱點一旦被敵人拿捏,你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此時,他安安靜靜地看著睡夢中的姑娘。
今晚,他原就不打算碰白珊珊。他的小貓是驕傲的女王,不會喜歡他在她醉酒之時乘人之危。他以為自己能做到方寸不亂,哪怕是替她洗澡,擁她入睡。但之前在浴室,看到她渾身濕透、嬌嬈嫵媚的模樣,他的自製力與理智片刻之間就崩潰瓦解。
商遲想起了布蘭特當年說的那個詞——弱點。
他的目光在白珊珊臉上移動。他忽然覺得有趣,他的“弱點”,有雪白的皮膚、烏黑的長髮,像月牙又像小狐狸那麼嫵媚似的眉眼和可愛柔軟的唇。
死在這樣一個“弱點”手上,那該是多甜美的死法。

您曾經瀏覽過的商品

購物須知

大陸出版品因裝訂品質及貨運條件與台灣出版品落差甚大,除封面破損、內頁脫落等較嚴重的狀態,其餘商品將正常出貨。

特別提醒:部分書籍附贈之內容(如音頻mp3或影片dvd等)已無實體光碟提供,需以QR CODE 連結至當地網站註冊“並通過驗證程序”,方可下載使用。

無現貨庫存之簡體書,將向海外調貨:
海外有庫存之書籍,等候約45個工作天;
海外無庫存之書籍,平均作業時間約60個工作天,然不保證確定可調到貨,尚請見諒。

為了保護您的權益,「三民網路書店」提供會員七日商品鑑賞期(收到商品為起始日)。

若要辦理退貨,請在商品鑑賞期內寄回,且商品必須是全新狀態與完整包裝(商品、附件、發票、隨貨贈品等)否則恕不接受退貨。

優惠價:87 339
海外經銷商無庫存,到貨日平均30天至45天

暢銷榜

客服中心

收藏

會員專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