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簡體書）

◆三言兩語約下又一年，傷心地中沒有傷心人。兩個身量高挑的冷血動物在溫柔的海浪聲中說說笑笑，分食一個杧果蛋糕，堆了一半的沙堡被月光照著，似有磷光閃爍。

◆有晚風應景地吹過，揉碎其中一人的笑聲，帶走另一人酒後的紅暈。

◆“是我，齊謹逸——”凌子筠湊到麥旁邊，跟著大喊：“是我，凌子筠。”報上名姓，余下無須再多言。

◆人總是太迷信自己的記憶力，以為可以記下當時百般心情，卻不知所謂“回憶”實如掌中流沙，輕易便會掠指溜走，徒留自己幻想出的“經歷”——所以要拍，所以要記，景在相片中，人在相片外，存下回憶在腦，留下感觸在心，種種瑣碎都難忘。

“許了什麼願？”齊謹逸幫他把蛋糕切分成件，“沒來得及買禮物，說說看願望是什麼，可以實現的話就當禮物送你。摘星星摘月亮那種不行。”

“願望就是希望你上位失敗，分不到凌家家產。”凌子筠接過齊謹逸遞來的蛋糕和叉子，嘴上依舊不客氣。

齊謹逸被逗笑：“麻煩你現實一點。”

他根本就沒有許願。凌子筠咬著蛋糕垂下眼，口中香甜的味道勾得一些兒時記憶涌上心頭，便隨口許願道：“希望能去明景灣看海。”

話音剛落就看到齊謹逸站起身，去問管家要車鑰匙。

“我沒說真的要去……”凌子筠差點被叉子戳到舌頭，“你不是不舒服嗎？”

齊謹逸被他這副生動表情惹得想笑，拿食指轉著車鑰匙。“開車的時候不會暈。”

這座城市本身三面環海，明景灣是一片小海灣，離凌宅最近，既然小孩想看，齊謹逸就自覺好人做到底，反正他做事一向隨心，看海吹風也愜意。

“還在下雨……”凌子筠發現齊謹逸是真的打算帶他去海邊，難得露出幾分慌亂，“蛋糕也還沒吃完……”

看出小孩不是真心不想去，齊謹逸把他拉起來。“雨是水，海也是水，融在一起一樣的。蛋糕帶著路上吃。你衣服穿多一點。”

車子往外開出數十分鐘就可以見到海，一路沿海而行，又過了十多分鐘才轉出公路，直接開到海灘停下。

見雨勢不大，齊謹逸泊好車，一手拎著凌子筠，一手拎著蛋糕盒子，讓凌子筠打傘，在細雨中踩上濕軟的沙灘。

雨絲綿密，將天海穿在一起。遠遠的海面上有數艘航船，亮著星星點點的燈，一直鋪到天際。時間不對，天氣也不算太好，海灘上遊人很少，三三兩兩聊天散步。

凌子筠穿著一件貼絨的厚帽衫，一路腦子空白地被扯過來，看著這片許久未見的風景，不知該以哪種心情面對。

人是慣性的動物，他不擅長讓感情太過外露，時間久了感官就被磨鈍了，什麼情緒都是緩的、平的，像被薄膜裹著，心裡倒數十秒就能壓下。就像眼下，他以為他會心潮起伏，卻只是看著起伏的海面恍惚出神。

時間仿佛跟五歲那年的生日重合了，他看見小小的自己在海灘上瘋跑，在防浪堤上爬上爬下，回頭時已看不見牽他來的溫柔女人。

許多人在憶起某些往事的時候，會在腦中以第三視角重現當時的場景，看見自己做出種種事，像在看一部戲，這是因為人本身已經從當時的心境裡走了出來。凌子筠不知道這些，他只覺得這幅畫面看起來好靜、好遠，不像自己的故事。

齊謹逸轉頭想說些什麼，卻看見凌子筠緊抿的唇角，便自覺地隱身，讓小孩理心情。

沒人打擾，凌子筠不知看了多久的海面。直至雨勢漸漸轉小，他轉頭去看蹲在沙灘上堆沙堡的齊謹逸，語氣平淡：“玩浪漫？”

齊謹逸頭也沒抬，專注地修整著他的沙雕作品。“跟你有什麼好玩的。”

凌子筠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沒冷言諷刺回來，蹲下去看齊謹逸在那個沙堡上拍拍打打，稍一用力過猛就拍出幾道裂痕，又拿濕沙去補。

成年人在做小朋友才會做的舉動，小朋友在想成年人都難以負擔的心事，仿佛身份對調。凌子筠想到這一層，把自己逗笑了，淺淺地勾了勾嘴角，突然抬手指著那片海面，說：“我的親生母親在這裡。”

齊謹逸沒抬頭，動作卻頓了一頓，又接著把多出來的沙子抹平，聽凌子筠繼續說道：“我不喜歡人多的場合，她還在世的時候，就會跟凌景祥一起——有時是她自己，把這裡包下，帶我來過生日。”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把這些話說給齊謹逸這個外人聽，但此情此景，的確是翻出一些往事的好時機，話像是說給齊謹逸聽的，又像是說給這片海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