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枝09

第一章

姜憲的意思是要熱熱鬧鬧地替李驥把婚事辦了。
劉冬月領會了她的用意，知道怎麼辦事了。
等到李謙回來，姜憲和他商量在哪裡給李驥置辦產業的事：「成了親以後，你還準備讓李驥待在甘州嗎？那得在甘州給他置辦個宅子，田莊的話，西安這邊得弄一個，他們總得弄點平時的嚼用；汾陽那邊也得給他弄個田莊，畢竟是老家。人大分家，樹大分椏，萬一哪天你們兄弟分家，可以用來做祭田。再就是京城那邊，給他弄幾間鋪子，那邊的租金高，鋪子值錢。」
李謙聽了大笑，道：「妳這哪裡是在娶弟媳，簡直像在娶媳婦，未免考慮得太多了！照我說，把銀子給他們就成，他們想怎麼過怎麼過，免得說我們做兄嫂的管頭管腳，就算是一時安排得不好，銀子沒使在刀刃上也沒有關係，當是買個教訓。妳這樣事事都為他們辦好，他們什麼事也不用動腦子，這輩子就只能依靠我們吃飯了。」
姜憲覺得這樣也沒什麼不好，道：「我還不是依靠家裡吃飯，也沒看我長歪啊！」
李謙聞言微微皺眉，一手支在炕几上，一手支在炕上，把姜憲圍在懷裡，威脅地看了她一眼，低聲道：「妳這是說我沒有好好照顧妳囉？」
姜憲睜大了眼睛──這都是哪裡跟哪裡的話！李謙不會是覺得老婆比他厲害，自尊心受不了了吧？她頓時心裡一陣不舒服。只有對自己沒有信心的男子才會如此，李謙的自信不會是裝出來的吧？前世她是太后，他在金鑾殿上還得給她三跪九叩，也沒看見他有什麼不悅之處。或許是因為身分地位變了。姜憲覺得這件事很嚴重，兩個人得好好說道說道，她可不想像哄女人似的，遇到這種事一回就哄李謙一回。
只是她剛想開口，李謙已笑著俯身噙了她的唇，低聲道：「既然夫人有怨氣，可見是我做得不夠好，那今天我照著夫人的意思好好照顧照顧夫人，夫人若有哪裡不滿意的，只管支使我，我照著夫人的意思來改……」說話間，他的手已探入了她衣襬，帶著薄繭的手指留戀地摩挲著她的雪肌……
姜憲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這混蛋！又開始像無賴了。「和你說正經事呢，你又在想什麼？」姜憲推李謙。
「夫妻敦倫，還有比這更正經的事？」姜憲的力氣對李謙來說猶如蚍蜉撼樹，他笑著解了姜憲衣襟，含了她的豐盈，話聲也變得模模糊糊，「李驥妳就別管了，讓他自己去忙活，妳管好我就是……我也只把妳照顧好了就行……」然後捉著她的一隻手放進自己衣襬……
「混蛋！」
姜憲抓著他的衣襬不肯讓他如願以償，他就曖昧地在她耳邊說著讓她臉紅耳赤的話，姜憲要死的心都有了，最後還是讓李謙得了逞。
事後李謙像隻偷了腥的貓，姜憲像被風吹雨打過的花。
姜憲不免心中不平，明知道剛才李謙是和她鬧著玩，還是忍不住道：「你是什麼意思？覺得我靠了娘家心裡不舒服？還質問我！」
下半年姜憲就十七歲了，李謙覺得他們也應該添個孩子了，所以這些日子鬧騰得有些凶。
李謙知道自己有點理虧，笑著看她發脾氣，捏著她的手親吻她的指尖，道：「要是當初這麼想，我就不會心心念念地把妳娶進門了。妳好，才襯得我更好。」
姜憲聽明白了，李謙的意思是說她身分顯赫，而他能娶到她，只能說明他更好。想到前世他在她面前的坦然，知道自己想差了，她臉紅得更厲害了。
李謙這痞子可是一點機會也不放過，又湊了過來，溫柔纏綿地吻著她，讓她心如湖水，蕩起陣陣漣漪。兩人交換了個溫馨的吻，依偎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閒話來，話題不免又轉到李驥的婚事上。
「真的不管他嗎？」姜憲有些猶豫地道：「小夫妻剛剛開始過日子，沒有個人幫襯怎麼好？」
「可也得看怎麼幫。」李謙冷靜地道：「康家大小姐的陪嫁單子還沒有出來，我們這邊不用準備得這麼早。」
姜憲愕然，道：「你是怕康家不舒服嗎？」她知道康家家境一般，但女兒不是高嫁嗎？李家多出一點有什麼問題？
李謙解釋道：「康先生應該很看重女兒過得好不好，若是聘禮和陪嫁之間相距太大，康先生肯定會擔心女兒被別人說閒話，定會想辦法給女兒多置辦嫁妝，弄得嫁個女兒像欠了別人家債務似的，反而加重康先生的負擔。」
「那好吧。」姜憲道，「我悄悄地送給阿驥好了。」
這點李謙倒是贊成，笑道：「所以我說把東西給阿驥，讓他們自己解決去。正好也看看康家大小姐的態度。」真正堅強的，自然能做到榮辱不驚。
姜憲點頭。
把東西給李驥時李驥很是慌張，連連推辭，姜憲把李謙的話告訴李驥，並道：「這個事就看你怎麼看了。你若覺得自己處理不好，我也不勉強你，免得像你大哥說的，好意成了負擔。」
李驥想了想，決定接受姜憲的饋贈。他低頭給姜憲行禮，鄭重地道：「嫂嫂，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和康家大小姐過日子，好好地報答大哥和嫂嫂的。」
誰也不知道以後的事，此時的真心實意已足矣！姜憲笑了笑，沒有多說，讓劉冬月把準備好的東西給了李驥。
李驥只覺那裝著地契房契的小小金絲楠木匣子如山般沉重，沒等回到自己房間，他眼角已經濕潤。
李謙這邊卻沒有那麼多的精力管李驥的事，他正和邵瑞打著官司呢。
因他這邊證據充足，邵瑞被逼無奈地承認了賣馬的事，卻拒不承認是從甘州馬場裡偷的馬，說是因為軍餉不足，從關外土匪那裡搶來的。
這些年來朝廷的軍餉從來都沒發清楚過，不是欠著這就是欠著那，九邊以外的衛所一年沒有發餉的比比皆是，想讓自己治下的衛所能吃得飽穿得暖，就得自己想辦法，這已是兵部心照不宣的事了，這件事，當然也就不能成為邵瑞有罪的證據──兵部的李瑤也好，首輔汪幾道也好，都能理解邵瑞的做法。也就是說，這件事根本不足以動搖邵瑞的根本。
謝元希愁得直抓腦袋，道：「能不能想辦法聯繫上熊大人。熊大人不是一直和汪大人意見相左嗎？」
柳籬冷冷地道：「社稷之事，唯祀與戎。不讓那些總兵們自己想辦法，難道熊大人能有什麼辦法不成？這是大事，熊大人不會在這件事上和汪幾道鬧彆扭的。」
李謙也這麼覺得。
謝元希道：「那豈不是只能聽之任之？」
柳籬見李謙依舊一派平靜從容，不由道：「不知道大少爺有沒有什麼主意？」
李謙猶豫了片刻。
柳籬對出身的隱瞞讓李謙對他起了戒心，但姜憲對此事的不以為意又讓李謙覺得，也許柳籬並不像他認為的那樣，是在利用李長青，利用李家。他想了想，還是道：「我當初拿這個理由攻訐邵瑞，就想到過這個結果，也沒覺得光用這件事就能把邵瑞拉下馬，不過是我的一個試探而已，試探一下京城中到底有哪些人會幫邵瑞，現在目的基本上已經達到了。自上次汪幾道被迫把那五萬石糧草還給我們後，邵瑞和汪幾道的關係更好，這次汪幾道力挺邵瑞就是證據。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知道邵瑞背後有誰撐腰我們就能有的放矢了。」說著，他斜看了柳籬一眼，問，「你可知道什麼是軍中大忌？」
柳籬恍然，目光微閃地道：「殺良冒功！」
「不錯！」李謙微微地笑，眉宇間是胸有成竹的自信，顯得神色飛揚、氣宇軒昂，「殺良冒功！如果此時爆出邵瑞殺良冒功呢？」
謝元希眼睛一亮，柳籬卻犀利地道：「苦主呢？」
李謙笑，道：「若苦主是那些商隊的領隊呢？」
謝元希明白過來，柳籬已擊掌高讚：「妙！這主意妙極了！若是從百姓中找苦主，在邵瑞貪墨之事爆出來的情況下，朝中的閣老們只會覺得有人在算計邵瑞，大少爺這官司若是鬧大了，肯定會三司會審，普通百姓哪裡見過那樣的陣仗，要是到時候真的被嚇到，只會磕磕巴巴，沒法讓人信服。可那些商隊領隊就不同了，邵家打劫商販由來已久，很多人都知道，那些領隊又都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如果願意捨了身家性命出面作證，商人重諾，就算是滾釘板也不會變卦，反而有可能把邵瑞告倒。大少爺這個主意妙極！大少爺既然已經想出這個主意來，想必事情都已經安排好了，不知有沒有差遣我的地方？我願為李家效犬馬之勞！」他說著，起身鄭重地給李謙行了個揖禮，頗有些效忠的意思。
李謙有些意外。
在他看來，柳籬在李家隱姓埋名這麼多年，面對李長青的知遇之恩不為所動，雖有本事但也未免涼薄，輕易不會相信別人，而他什麼都沒有做，柳籬卻突然投誠？柳籬應該不是這樣的人。可他心裡也有些高興，從剛才發生的事就可以看得出來柳籬比謝元希更敏銳，看問題也更犀利，如果有柳籬這樣的人幫他，他自然願意接納。
但這高興，也不過持續了幾息工夫。
高伏玉如今已和他爹離心離德，他爹身邊能當大用的只有柳籬，若是他把柳籬要了過來，他爹身邊就沒有人了，何況柳籬既有謀略，又能幫著處理政務寫摺奏。
李謙想到前幾天姜憲差冰河來跟他說，柳太太自和周夫人見面後，不是和周夫人去廟裡吃齋飯就是去驪山遊玩，或是去梨園聽戲，去金石店裡淘些舊物，日子過得極其逍遙，一直沒有提回太原的事，就是李驥和康家大小姐的婚事傳了出來，柳太太也只是來道了一聲賀，第二天照舊和周夫人去了香積寺的碑林。就在他不知道這對夫妻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時，柳籬卻說出了這樣一番話，這是決定留在李家為李家效力了嗎？李謙笑道：「多謝先生！那以後就煩勞先生幫著出出主意了。」
「這是自然。」柳籬也不客氣，直言道：「大少爺準備如何安排和邵家打這場官司？」
李謙原想讓謝元希去，可柳籬的話讓他意識到，僅僅一個謝元希恐怕分量不夠。如果他親自去，一是有失身分，二是沒有這個精力和時間去和邵家磨。他道：「先生是要毛遂自薦嗎？」
柳籬笑道：「我的身分也有些不夠。照我看，鄭先生最好。只是不知道大少爺請不請得動鄭先生了？」
鄭緘是兩榜進士，見官不跪，先不說水準如何，在氣勢上就勝了其他人一籌。加之鄭緘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在京城中頗有些人脈，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李謙含笑道：「就怕鄭先生不願意。」
柳籬道：「請大少爺同意柳籬去和他說說話。」
這是投名狀嗎？李謙點頭，笑道：「若是先生願意幫忙，那就再好不過了。」
這件事就這樣說定下來。
李謙派了人手給柳籬，讓他能夠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自己則騰出手來，開始兩司大練兵，開除了不少軍戶。一時間陝西哀鴻遍野，卻也生機勃勃。
過了六月六，郭永固那邊的獲利銀子送了過來，李謙不用為今年的軍餉發愁了。
而李長青也趕了過來。隨行的，是陪了李長青多年的隨從納福。
姜憲恭敬地接待了李長青，不僅讓出最好的房間，還專門為李長青修繕了書房和花廳，讓李長青好接待自己的朋友，李長青非常滿意。
第一天，李長青在鄭緘和康祥雲、柳籬等文人的陪同下，去了驪山遊玩。
未承想，柳太太竟突然前來求見姜憲。
姜憲訝然，讓情客把人請進來。
柳夫人給姜憲帶來了福建的岩茶，並親手給姜憲沏茶。
夏日火熱，李府卻綠樹成蔭，曉風習習，非常涼爽，姜憲和柳夫人坐在水榭裡，兩人都憶起小時候在湖中採蓮的情景。好不容易等到茶沏好，柳夫人指了那茶盅道：「郡主可知道我這岩茶是怎麼得來的嗎？」
姜憲直覺柳夫人不可能只是單純說茶葉，她做出認真傾聽的樣子笑道：「還請太太教我！」
柳太太笑道：「我是松江人。我們松江人喜歡舶來貨，所以歷來都有和福建人做生意的傳統，這岩茶也就漸漸傳入松江，雖然只有少數人喜歡，可到底也在松江占了一席之地。而從松江去福建，通常只走兩條路。一條是從海上走，沿著舟山、象山、臺州到溫州；還有一條路，是從陸地上走，從嘉興走杭州到金華、到麗水……可自朝廷分了南北卷取士後，蘇浙和江西都是取士重地，兩地物華天寶，文曲興盛，同朝為官或是同師同門，情誼深厚，不免就有些人家做了親家。像我的表姐周夫人，就是從昆山嫁去江西。因兩地相距甚遠，回來一趟實屬不易，就有人發現從江西走撫州、光澤、邵武往福建，再從福建坐車回松江，又快又好，所以我表姐也很喜歡福建的岩茶。」說到這裡，她朝憲姜微微一笑，舉了舉手中的茶盅，示意姜憲喝茶。
姜憲的腦子飛快地轉著。
從前她做太后時，曾仔細地研究過輿圖，想著若是有一天她要出兵陝西或是出兵福建該怎麼調兵遣將。陝西暫且不說，若是出兵福建，最好是從江西借道直入福州。只是福建地勢險要得多，就算是這樣，最多占據閩南的半壁江山，想打下閩北還是有點困難。可柳太太卻告訴她，若是要去福建，或借道水路，或借道江西，這是在告訴自己江南的重要性嗎？姜憲輕輕地呷了一口茶，因摸不清柳太太的來意，索性模稜兩可地道：「所以江南歷來也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是啊！」柳太太贊同道，「可縱觀前史，不管是哪朝哪代定都江南，都沒有過激烈的殺戮，就是因為江南富足，勇烈之人太少，只要開國皇帝願意善待，江南之人多會望風而降。」
姜憲心中一動。是不是因為這樣，李謙才告訴她暫時不要插手江南事務？天下賦稅多出於江南，朝廷對江南的重視可見一斑，在沒有足夠的力量之前，插手江南的事的確不智。何況西北這邊還沒有安定下來。姜憲微微頷首，表示同意柳太太的說法。
柳太太的話題一轉，突然提起李冬至的婚事來。
「不知道郡主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可是擔心大小姐遠嫁，沒有娘家人撐腰？」她笑道，「我向來認為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娘家再顯赫，那也只是一時，最要緊的是嫁了人後要知道怎樣在夫家立足。史上不知道多少夫人嫁人後娘家因皇權落魄，有人被送到尼姑庵長伴青燈古佛，可也有些卻絲毫不受娘家興衰影響，做了宗婦、太君的，可見娘家兄弟只是錦上添花。我看大小姐聰明伶俐，行事頗有見地，不是那能夠任人拿捏之人，郡主何不放手為大小姐相看婆家？既能為李大人選個滿意的妹夫，又能讓大小姐有所歷練。」
說來說去，原來是為冬至的婚事而來。姜憲不由戲謔地望著柳太太，道：「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這可不是旁的什麼事，不去歷練也無妨。」
柳太太坦然道：「只是覺得有些可惜罷了。左家門風嚴謹，在江南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左家不想攪和到黨派之爭裡去，也不會跳出江南給自己的幼子選媳婦。我雖沒有見過左泉，卻認識左大人胞兄，若不是為了掌管家業，他也不會取得舉人的功名後就沒再進學。左太太出身尋常，卻在做姑娘時就幫著其母主持家中的中饋，左家相中左太太，便是因為左太太擅長管家，她為人謙遜謹慎，很好相處。女人多在後宅內院裡過日子，若是婆媳不和，那日子簡直沒辦法過了，表姐跟我說了之後，我倒覺得這是門好親事。特別是左家現在低調行事，家中有識之士卻不少，等到李大人勢大，朝中肯定不安生，與左家聯姻的優勢就顯現出來了。這件事，還請郡主多多思慮，李家對我們有再造之恩，原先我們隱姓埋名，一是沒有機會說，二是有高先生在，三是覺得沒有必要。還請郡主能夠諒解。」
而現在，柳籬決定效忠李家，所以才會決定為李家出頭？姜憲笑道：「那妳覺得我們家三少爺娶個怎樣的媳婦好？」
柳太太道：「如果能和郭永固聯姻是最好，若是不能，就娶個家有猛將的女孩好了。」
和郭永固聯姻，可穩固西北；江南只能威勢碾壓，所以和誰聯姻都沒有用。姜憲笑道：「妳來柳先生可知道？」
「當然！」柳太太抿著嘴笑了笑，「出嫁隨夫，我是很敬重我們家先生的。」
「我也是！」姜憲朝柳太太眨了眨眼，道，「這件事我也得和我們家大人商量！」
兩人不由相視而笑，年齡、經歷的差距被打破，看著彼此，驟然都覺得親切起來。

可李謙還是不同意讓李冬至遠嫁。
他說：「我看史書時最恨那些把女人拿去和親的，好像這樣就真的能讓邊境安定。聯姻不過錦上添花，真正決定兩家關係的還是利益，我是不會做那種犧牲自家姐妹來換取短暫和平的事的。」
姜憲只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