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從馬基維利「君王論」回到孔孟「王道」

透過馬基維利，作者驚異地發現孔子與孟子亦是開始於對「腐敗」的思考。孟子說：「王者之迹息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春秋」即政治腐敗之亂世。儒學正是產生於周室衰微，周文疲敝，禮樂崩壞之春秋亂世！這是馬基維利的共和主義與孔孟儒學的第一個驚人的相似點：真正的政治學開始於對「腐敗」的思考，「腐敗的政治人類學」也就是孔孟的「春秋學」！

作者發現馬基維利之共和主義與孔孟儒學的第二個驚人相似點：領導人作為人民之「行動典範」，是決定一政權興衰治亂之關鍵。正如孔子說：「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大學〉云：「堯舜率民以仁，則民從之；桀紂率民以暴，則民從之。」所以，領導人之腐敗必導致人民之腐敗，整個國家社會之衰亂敗亡，正如〈大學〉云：「一人貪戾，一國作亂。」

我們發現馬基維利與孔孟的第三個驚人相似點：一種「文藝復興」之政治史觀！「立國法典」+「政權創立者之德行典範｣，不正是孔孟所說的「先王之道」？「文藝復興史觀」就是孔孟的「春秋史觀」，所謂「春秋之筆」起於對腐敗亂世之批判，但最終指向「撥亂反正，正本清源」之可能性。馬基維利作為一個「文藝復興人」，欲復興古羅馬之「共和」理想政體。孔子、孟子亦是「文藝復興人」，欲復興西周「王道」政治之禮樂盛世！

路況

文化評論家。巴黎第八大學美學暨造型藝術系博士，台大哲學碩士，教育部「碩士後赴歐公費留學生」。
曾任教於台北藝術大學戲劇系與美術系、東海大學美術系、淡江大學法文系，現為成功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曾撰寫「戰爭機器」專欄與叢書，創辦《島嶼邊緣》雜誌，擔任北美館1995年台北雙年展「台灣藝術的主體性－環境與都會」策展人。現於《立報》撰寫「百戰場」專欄。部落格「再見河左岸」。

著作：博士論文《作品作為一個事件》(L’oeuvre comme événement)、《德勒茲•巴洛克•全球化》、《五月之磚—巴黎學派六八思想》、《鼠儒主義》、《台灣當代藝術大系：社會－世俗篇》、《犬儒圖》、《虛無主義書簡》、《後／現代及其不滿》。

序：腐敗的政治人類學
本書綱要
卷一：君王與人民的雙重缺席
第一章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
第二章　「自由人」之腐敗vs.「倫理人」之復興：「西方」的沒落vs.「中國」的崛起
簡表：現代政權vs.古代政權
第三章　「兩種民主」的「古與今之爭」：自由主義或共和主義？
簡表：「兩種民主」的「古與今之爭」之思想系譜
第四章　「自由人結盟」或「現代契約論」之不足
第五章　當代情境之「闢楊墨」：超越自由主義與共產主義
第六章　中西兩大政治架構：「君王／人民」vs.「個人／體制」
附釋1：「現代楊朱」的「四端」之心
附釋2：「王道」不是「君主專制」，不是「內聖外王」
第七章　英雄崇拜與群眾狂熱105
第八章　「政治人類學」作為一種「明星現象學」
第九章　「人馬Ⅰ君王」：「權力」與「德性」的「現代性」分離
附釋：從馬基維利的共和主義到儒家的王道思想
第十章　「王道｣：從「統治合法性」到「文化領導權」
附釋1：「主權」與「領導權」之區分
附釋2：「法治民主」與「王道民主」之分別
第十一章　政治的唯名論：自由主義之「去政治化」
第十二章　「普遍意志」與「人民主權」的先驗演繹
附釋1：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超越負面的權力思考
附釋2：日本購買釣魚台之邏輯謬誤
第十三章　「權力」概念的「文藝復興」I：從「現實權勢」到「潛在權能」
第十四章　「權力」概念的「文藝復興」II：從「潛在整體」到「例外個體」
附釋1：阿岡本的根本謬誤：「例外狀態」與「主權」問題
附釋2：台獨「正名制憲」之根本謬誤：以「法理」模式解決「主權」問題
第十五章　白色王子
第十六章　從哈姆雷特到小王子
第十七章　後現代的王者之名：偶像、明星、天王、大師
第十八章　不朽的3P：Prince, People, Power
附釋1：傅柯的權力思考或顛倒的自由主義？
附釋2：鄂蘭的「權力」概念：「公共領域」或「星光大道」？
小結：「後現代政治」的「新君王論」

卷二：王子的條件
導言1：「存有學」或「人性論」：證明領導人之必要性的兩個方式
導言2：領導人不是行政官僚，不是CEO，不是科學家
導言3：時無王良伯樂死即休
第一章　王子的理由：人性之必要，模仿之必要，典範之必要
附釋：回首驅流俗，生涯似眾人：民主平等的「幽默」與「崇高」
第二章　王子的條件1：何德何能？英雄，天王，聖賢，顏回
第三章　王子的條件2：理念之運作者
附釋1：三種層次之領導人：理念，體制，技術
附釋2：「聖賢」型領導人與現代世界
附釋3：思想需要明星，明星需要思想
第四章　王子的條件3：公子，豪傑，大哥，伯樂
第五章　王子的條件4：「德性王子」與「幸運女神」
第六章　王子的條件5：時代先知：知機其神乎！
第七章　王子的條件6：兩種領導人：「體制」路線vs.「群眾」路線
附釋1：植物人與僵屍吸血鬼
附釋2：韋伯的「領袖民主論」

摘錄自本書〈序：腐敗的政治人類學〉

我從來沒想到，有一天，馬基維利（Machiavelli）會成為我心目中的思想大師與文化偶像，他的兩大代表作—《君王論》與《李維史論》，會成為我學術對話的主要經典。是台灣現實政治的腐敗將我推向馬基維利！我從馬基維利學到的第一課，不是權術謀略，不是領導統御，而是「腐敗」！

透過馬基維利，我認識到在英美的自由主義（liberalism）之外，西方古代還有一個淵遠流長的偉大政治傳統—源自古希臘羅馬的共和主義（republicanism）。共和主義的基本政治觀就是將各種政權政體（régime）都視為生命有機體（organism），有其生老病死、盛衰興亡之生命期限，因此每個政權都必然走向腐敗衰亡。所以共和主義的政治學開始於對「腐敗」的思考，考察人類歷史中各種政權政體之腐敗狀況，發掘其病源，尋求診治之道。共和主義雖主張民主制是較為良好之政體，但並不獨尊民主，更未全盤否定君主制與貴族制。民主政體一樣會腐敗沉淪，弊病叢生，變成無政府狀態之暴民政治。共和主義考察貴族，君主，民主三大政體之優缺得失，及其腐敗可能導致之最糟狀況（貴族↓寡頭，君主↓獨裁，民主↓無政府），以及三種政體在人類歷史進程中盛衰治亂之循環，而試圖尋找到一種截長補短，結合各種最佳可能性之理想混合政體。

馬基維利遙承此共和主義傳統之「腐敗」政治學，《李維史論》寫道：
當羅馬人重獲自由之時，他們尚未腐敗，故能藉由如上所述之法律與體制以保持自主。但假如人民已腐敗，那麼，將無法在羅馬人身上或他處找到任何充分的解藥以維持其自由。
人民之善良風俗需要法律來支持，法律之遵循亦需人民之善良風俗有以致之。此外，憲政（constitution）與法律在一個共和國的發源之時即已建立，當時人民仍屬純良，而當人民腐敗變壞，就不再適用。…我將設定一個國家已達腐敗沉淪之下限，以便呈現問題最困難極端之面相，不存在任何法律與體制足以診治此一「普遍腐敗」狀態（a general corruption）。

什麼是「腐敗」？首先是某一現實政權之腐敗。而政權之腐敗在於政治體制之腐敗。然後，人們發現，不只是政治體制腐敗，而是社會各領域之體制皆陷於腐敗狀態。而比體制之腐敗更可怕的是人民自身之腐敗，最基本的德性與人心都敗壞了，這就是馬基維利所設想的「達到腐敗沉淪之下限」的「普遍腐敗」狀態。此「普遍腐敗」指向一種「腐敗的政治人類學」（political anthropology of corruption）。
在今日台灣的中文語境中，形容「腐敗」有一個很傳神的字眼：「爛」！台灣政治的「爛」正印證了馬基維利所說的「普遍腐敗」狀態：從一九八○年代末「解嚴」以來，台灣走上「自由主義化」之民主過程，建立了一套保障個人自由與權利之「憲政」與「法律」體制，卻在短短二十年間快速腐敗沉淪，從政治體制到社會各領域部門皆陷入腐敗症候群（職棒打假球是一個指標性的腐敗症候），誠可謂「爛不孤，必有鄰」！台灣的「爛」已達到馬基維利所設想的「人民普遍腐敗」之下限，已非任何法律與體制所能診治挽救。台灣真有那麼「爛」嗎？台灣怎麼會變得這麼「爛」呢？台灣的「爛」是「腐敗的政治人類學」一個田野調查的活樣本與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