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作品銷量突破300萬冊
日本讀者評選最厲害推理作家第一名
淋漓盡致的「一筆入魂」經典代表作
「逮捕犯人並不是案件的尾聲
而是另一個戲劇化的開始。」

每則故事的結局都還有故事，每個真相背後都隱藏無數人心的掙扎與徘徊。
〈真相〉以一位父親的視角為起始點，他惦記著十年前被刺殺於巷弄之間的十五歲兒子，就在他前一晚夢見兒子長大成人且與他輕聲打招呼，並於會計事務所忙得不可開交的同時，警方突然打電話告知這位父親「已抓到兇手」。遲來的真相讓這位父親十年來的怨怒終於找到停靠點，然而事件偵破的背後，卻得面對更加纏人與無奈的苦痛，難道內心多年來的空洞能因此獲得彌補嗎？
處理民情保守的山中村落選舉問題，村落是否要開發即為競選人馬爭議之處，作者以政治題材進行書寫，然而背後欲展現的，依然為平民百姓的生活保衛戰。〈第十八洞〉描述一位拋棄縣政府財政課職務而全力投入選務工作的男子，但是他在意的第十八洞牽涉了過往事件，在選情急轉直下的同時，恐懼、猜忌、不安、緊張的情緒於書頁內瀰漫，秘密與現實相互交疊，前後的巧合又將他帶往什麼樣的結局？
筆鋒一轉，作者的關注焦點放置於社會嚴重的中年失業議題。主角需要養妻育兒，且步入中年，卻被無情的公司變相裁員，為求生活溫飽，男子以身體健康當成代價用來交換金錢。〈失眠〉中的人體試驗將男子的身體與精神狀態推向谷底，妻兒的冷漠態度數度傷害著他的心，身心俱疲且懷念著往昔生活，加上對於失業者的同理心，兩者與社會案件迸發後的碰撞將本篇小說帶往最後真相，並留下一大片的空茫。
〈花環之海〉經由求職的問答使得男子的思緒飄回十二年前的舊事，藉由一通電話點醒幾位男子學生時代苦痛的記憶，進而連結彼此的人生。父親早逝，被母親獨自撫養成人的男子，於大學時期空手道社殘忍暴虐、毫無人道的訓練下受盡折磨，最後在一次「夜襲」之中出人命而結束一切鬧劇。舊事重談的恐懼與憤怒，當年的事件莫非還有更大的隱情……
〈別人的家〉點明受刑人回歸社會處處碰壁的困境，由於現今網路盛行，經由搜尋過濾即可獲得關鍵字的相關資訊，並足以斬斷欲改過自新的人的後路。被房東強制遷居的夫婦無處可去，迫於現實無法求助於中學的恩師，然而夫婦在早晨撿拾垃圾時常遇上的佐藤老人卻對他們伸出援手，面對改姓的疑慮與重生的機會，究竟是喜，還是憂呢？

揭露人心暗面真相的心理犯罪進化／心戒

二○○三年那年，是橫山秀夫異常「用力」的一年。

提及橫山秀夫，不可避免地，總會談到他在上毛新聞社長達十二年的記者經歷，以及他賴以成名的警察小說。無論是以縣警本部警務課為主角，反身戳刺宛若企業般的警察內部弊病，於一九九八年獲得第五屆「松本清張賞」的〈影子的季節〉；或是二○○○年以保險箱內不翼而飛的三十本警察手冊為媒介，凸顯個人與警察組織間的掙扎、對抗，獲得第五十三屆「推理作家協會賞短篇部門獎」的短篇小說〈動機〉；甚至是囊獲寶島社「二○○三 這本推理小說真厲害！」和週刊文春的「二○○三年度十大推理小說」雙冠，並以超過五十五萬冊的賣座之姿入圍第一百二十八屆直木賞決選名單的《半自白》。在橫山秀夫的作品中，總是有著警察沈重的身影穿錯其間，宛若印記般，成了貫穿其筆下恆久不變的主題之一。

然而，原本呼聲極高、評論家一致看好足以拿下當屆直木賞的《半自白》，卻因為評審委員北方謙三以「謎底的設計概念欠缺現實性，存在著致命缺點」為由落選。即便有評論家出聲為其抱不平，橫山秀夫在反駁評審委員的意見後，竟發表「直木賞訣別宣言」，自此不再參加直木賞的評選。缺少未來獎項加持的可能性，橫山秀夫選擇了他最擅長的方式替自己發聲─持續不斷地書寫，並挑戰各種可能性！
光是二○○三年，橫山秀夫便推出了《第三時效》、《真相》和《踏影》三本短篇集，以及取材自航空史上單一客機失事最多死亡人數的「日本航空１２３號班機事故」，並融合親臨現場體驗的長篇小說《登山者》。如果包含二○○四年一月和四月分別推出的短篇集《看守者之眼》和《臨場》，橫山秀夫不僅未因揮手和直木賞告別而失去舞台，反而以快筆利刀展現其充沛的創作能量。

其間，做為第六本短篇集，《真相》則是相當特別的存在。擅長探刺警察組織內部並剖析問題所在的橫山秀夫，第一次完全跳脫警察小說的範疇，在整本短篇集裡全然不見面容憂愁的警察，或是內心掙扎的記者。相反地，橫山秀夫選擇了平凡如你我的市井小民為主角，以懸疑精彩的故事與立體的角色向讀者宣示─他的記者之眼能看穿的，不僅是警察或組織內部的弊病，而是洞悉人間百態，熟稔各式面貌與事件後的真相！

對〈真相〉裡的篠田佳男而言，原本可繼承家業、曾讓自己抱以期待並視為驕傲的兒子，不過出門買本參考書罷了，卻遭不明的歹徒以利刃刺傷，失血過多而亡。沒想到十年後，傳來兇手落網的消息。接著兇手在證詞中，竟供出了案件發生當天出人意表的事實……當這有辱名譽卻充滿疑點的自白刊載於報紙後，篠田佳男真的能承受真相攤擺於陽光下的打擊嗎？

作為標題作的〈真相〉，不僅以清澈的筆觸描繪出男人在經歷徬徨的三十晃蕩生活後，正面迎向人生並轉為人父的心理過程，更銳利地呈現父子間關於期望、對峙與競爭關係的變化。即便最後的真相十足地傷人，橫山秀夫卻透過結褵妻子的手，傳遞了溫潤的希望。

同樣尋得救贖可能的，還有〈失眠〉裡的山室隆哉。因中年失業而不得不參加睡眠藥物實驗賺取打工錢，卻因此導致失眠的山室，猶豫著該不該把半夜三更於他眼前疾駛而過的酒紅色Vigro車主身份告訴警方。如此一來，當時經過現場的鄰居小井戶，將因他的證詞而成為放火燒死色情澡間按摩女郎的兇手！只是，原本在大型百貨擔任要職、意氣風發的小井戶，為何會說出「我是沒有存在必要的人」這種似乎更適合山室隆哉的台詞？
橫山秀夫在〈失眠〉裡透過沉靜的語調，淡筆情深地寫盡中年後被裁員的男人，心中那股「不是想要錢，而是想要工作」的無聲哀鳴。幸而在真相揭露的同時，也給予男人不可認輸的勇氣。
但對〈第十八洞〉的樫村來說，事情似乎就不是這麼好過了。事關高爾夫球休閒設施興建與否的村長選舉，將決定他心中暗藏多年的秘密，是否會被揭發。然而，為此毅然決然拋下縣政府財政課職缺，回到自小生長的村子裡參加選舉的樫村，隨著選舉日逼近，竟發現當初看似必勝的選舉，似乎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陷阱？
藉由綿密細緻的筆觸，〈第十八洞〉以上乘的心理驚悚氣氛，一路壓迫著讀者，非到最後一句才得以稍歇喘息！整個故事完全驗證了法國生物學家Jean Rostand（1894─1977）所言：「最可怕的是，過去你所憎惡的一切，竟披著未來的外衣，再度出現在你面前。」
同樣狐疑於過往事件的，還有〈花環之海〉裡的城田。辭去農業協同合作社融資課的他，一直無法順利找到新工作。就連在面試時，當年那深刻印記於心的相馬悟鬼魂，都忙不跌地現身眼前。沒想到，阿悟的母親竟在十二年後再度打電話來，希望能拜訪兒子大學同社團的朋友，親自聽他們說出事實的真相？但……當年相馬悟不是已被判定是自殺而死的嗎？究竟相馬的媽媽，又是從誰那裡，聽見了什麼呢？
以日本高中獨特的社團霸凌事件為題材，〈花環之海〉藉由夾著尾巴從職場上逃走的中年敗犬，向讀者揭示，若不試圖解開過往的心結，終無再次站起、迎向陽光的可能性。
至於在〈別人的家〉中背負著強盜傷害罪的貝原英治，則是無法想像，無論怎麼奔逃，當年犯過的血債，不只藉由口耳相傳，就連在這小鎮上，也透過無遠弗屆的網路，滲透了他的生活！就在房東要脅搬離的期限將至時，貝原因每天早上撿拾社區垃圾贖罪而認識的老人佐藤，竟無條件地願意收貝原為養子，只要求貝原夫婦在他死後，一定得守著屋子和土地……從天而降的好運轉機，真的是幸福的開始嗎？

即便選擇相同的前科犯更生題材，不同於東野圭吾或是真保裕一分別在《手紙》（中譯本《信》）與《被連繫的明日》裡令人落淚的動之以情，橫山秀夫反而以驚人的結局反轉，提醒讀者，江湖險，人心更險！

隱蔽、誤算、屈辱、保身和歧視。
橫山秀夫在《真相》一書中，不僅甩脫警察小說的刻板桎梏，成功拓展其書寫領域，更爐火純青地展現其氣氛鋪陳與故事尾韻的收放筆力。〈第十八洞〉裡宛若低氣壓般壓迫著讀者與角色的驚恐、〈別人的家〉中驚悚駭人的真相，都再次地以剔透玲瓏的精巧佈局，向讀者宣示他作為犯罪心理小說翹楚，不容挑戰的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收錄原刊於《小說推理》雜誌內的五篇短篇，「家庭」可說是隱藏其間的核心真相。藉由被害者父親、中年失業的男人，甚至是前科犯等等心理有著不可告人的悲痛秘密角色，橫山秀夫以一筆入魂地描繪出當這些想太多的中年男子們被社會、環境，甚至是過往回憶所逼迫，再一次陷入黑夜夢魘時，為了守護「家庭」這份心中珍寶，男人將如何鼓起勇氣，轉身面對壓境而來的真相。在答案揭曉的剎那，即便寒顫不已，為了家庭，也還是得鼓勇直行。
二○○五年，〈真相〉被TBS電視台改編成單元劇，放映後潮湧好評。二○○七年，橫山秀夫再次以短篇〈犯罪〉入圍「推理作家協會賞短篇部門獎」初選，並被編入《2007推理小說年鑑》。因身體操勞過度，心肌梗塞而住院的橫山秀夫，再次以優異的作品證明其旺盛的書寫企圖與不墜的水準。闔上橫山秀夫作品中獨特存在的《真相》，讓人忍不住期待，在這之後的橫山秀夫，又將為心理犯罪小說，帶來什麼樣令人驚豔的變化呢？

導讀 沉穩男人味道小說創作者，我眼中的橫山秀夫 /藍霄

推薦序 揭露人心暗面真相的心理犯罪進化 /心戒

推薦序 知道真相了，然後…… /余小芳

真相

第十八洞

失眠

花環之海

別人的家

解說─所有的謎底都解開了，但真相真的只有一個嗎？ /喬齊安

真相

1

白天已經快要過去了。
篠田佳男叼著已經累積了長長一條煙灰的香煙，坐在自己的書桌前閉目養神。五秒也好、十秒也好，不知是否能繼續昨晚的夢境。他這麼想著，有一半是認真的。
佳彥……。
昨晚再度看見他時，雖只有一眨眼的時間，那個害羞的表情還是跟十五歲的時候一樣，但在他直率的眼眸深處，可以看見他那股由諸多經驗與確實的教養所建立起的自信。體格變得十分強健，身高也已經超越篠田了。嗨，如此打了聲招呼，之後，嗨，對方也回應著。他已經算得上是一個男人了。也對，從那個案子發生到現在，也已經快要十年了。
開水沸騰的聲音吵得讓他睜開了眼睛。鹿沼愛子已經轉身走過去了，隨著她身著褲裝西服離去的背影，他的視野也跟著逐漸擴大，再加上周遭的聲音，讓他回到了現實。呼出一口氣，篠田從椅子上站起身，把手中的香煙捻熄。
接連不斷的電話一直湧進來，這跟今天的日期或星期幾是沒有關係的。「篠田稅務會計師事務所」裡總共有六名職員，每個人都在各自的桌子前面講著電話，彷彿是要確認大家是否都很忙似的，第六支電話響了起來，手上還拿著托盤的愛子接起了那通電話。她是一名才剛從大學畢業的人力派遣員工，連稅務相關最基本的知識都沒有，果然，她才講沒幾句話，就轉頭對篠田說。
「篠田先生，三線，client打來的。」
她又說外語，總讓人覺得耳朵癢癢的，說「客戶」不就好了嗎？不管他委婉地跟她說了多少次，她都改不過來。也許她覺得自己是處在充滿知性又俐落的工作環境中，所以才這樣子的吧！
篠田拿起了話筒。
〈啊，是篠田會計師嗎？〉
是佐藤精肉店的老板打來的。
〈這陣子麻煩您的試算表，能請您今天以內弄好嗎？因為我要交給銀行了。〉
他聽了之後心裡非常驚慌，但還是用官方語氣回答。
「社長，您這樣的要求實在是有點棘手，因為您昨天才把文件交給我們，還需要一天的作業時間才行。」
〈哇，這下糟了。我希望能夠早點跟銀行借錢，我的冷凍庫都已經快不能用了。您不能想點辦法嗎？〉
「嗯，那我們會盡可能幫您安排急件，不過請不要抱太大的期望。」
掛斷電話之後，篠田把佐藤精肉店的傳票拿給坐在他正前方的田所陶子。陶子停下正在打電腦的手，銳利的三白眼顯出不悅的神情，因為她已經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了。而且，因為陶子是代替過世的父親而來工作的，所以即使篠田現在已經年過五十了，她還是沒有將他看成是「大會計師」。
──沒辦法，父親總是最棒的。
他帶著像是看開了的心情，在心中又如往常重覆了這句話之後，電話又響了。愛子一接起電話，臉色就變得不安了起來。
「篠田先生──」
「好好，我接。」
篠田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電話聽筒。
〈我是五堂署的氏家。〉
篠田在心中暗暗地嘖了一聲。這個金邊眼鏡的，就是在今年春天五堂稅務署的法人第二部門，進行人事異動後的預扣稅款負責人。
「平常受您的關照了。請問有什麼事嗎？」
〈是關於貴事務所經手的小松有限公司的事，他們有半期的預扣稅款還沒有繳納，請問是有什麼問題嗎？〉
「咦？是這樣啊……。可是我已經把繳款書給他們了。」
〈可是我們這裡還沒有入帳。〉
氏家不客氣地說。
「我知道了。我會儘快跟他們確認，並請他們繳納。」
〈那就麻煩您快點進行。〉
──你以為你是誰啊？
篠田掛了電話之後，還瞪了電話一眼，接著打開顧客資料表，按了小松公司的電話。小松是一間在私鐵沿線上，由一間主屋和另一間緊鄰的房子所組成的小型紡織工廠。電話響了大約十聲之後，終於有人接聽了。
〈您好……〉
是一個低沉的聲音。
待篠田把稅務署的話轉述一遍之後，年近七十的小松社長，聲音聽起來更加低沉了。
〈不管怎麼樣，我們現在都籌不出錢來……〉
「付不出來嗎？可是，社長，你不是說過預扣稅款的部分會先結掉的嗎？」
〈因為現在沒有訂單可以周轉。〉
篠田對他們的同情和焦躁各佔一半。
「現在怎麼辦？再這樣下去事情就不妙了唷！」
〈就算你這麼說，沒錢就是沒錢。這種困難你了解嗎？小先生。〉
小松像是頂嘴般說道。「小先生」這種說法，帶點些微的尖酸意味。我不需要再依靠你了。如果是「紅鬍子醫生」 1的話他一定會想點什麼辦法的─。但小松不知道的是，「小先生」這個詞在篠田的心中掀起了波紋。
佳彥老早就用「小先生」這種稱呼叫過他了。如果他還活著的話，現在應該是二十五歲了。他在小學和中學的時候，成績都很不錯，考高中時也進入了全縣第一名的學校，個性十分率直，對年邁的老祖母也很溫柔，要不是因為那種事情而喪命的話，現在應該也已經大學畢業，且在這間事務所裡一邊實習，一邊以考上國家考試的稅理士為目標努力著吧！
喲。長大成人的佳彥的聲音，跟小松草率的聲音在耳朵深處交會。
〈不管你怎麼說我都無能為力。〉
篠田重新拿好話筒。
「不可以說這種洩氣的話。你是社長，應該要為了你的員工而努力啊！」
他很自然地模仿起父親說話的語氣。
〈員工就拿我的保險金就好了。〉
保險金……？
從電話的另一端，噹、噹、噹、噹的，響起了平交道的警示音，聽起來就是不吉利的聲音。
「等一下！社長，不要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總之，我跟你一起到稅務署去一趟吧！我會試著拜託他們讓你分期繳納。」
〈……〉
「怎樣？可以吧？」
〈……嗯。那就拜託你了，小先生。〉
這次，「小先生」聽起來比較沒那麼刺耳了。
「好，社長，你什麼時候有空過去？」
〈明天下午可以。〉
「我知道了。你一定要撐下去，我們這裡也會先幫你想想辦法的。」
〈抱歉，小先生……〉
小松最後的聲音，像蚊子一般細微。
放下話筒之後，篠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長久以來不景氣之下，不管哪裡的中小企業，在營運上都很吃力，以製作紡織足袋起家的小松也勉強在倒閉的邊緣了。要小松投資新的設備很難，雖然也曾經做過轉換跑道的建議，但小松也已經不年輕了，又後繼無人，真的很令人頭痛。這種時候，如果是父親，他會提出怎麼樣的方案呢？
電話鈴聲又打斷了他的思緒，今天還真是電話日。篠田很快接起電話，因為他不想再經過愛子那一道「麻煩」了。
「您好，這裡是篠田事務所。」
〈請問是篠田佳男先生嗎？〉
那是一名中年男子的聲音，不過篠田聽了也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是的，我就是篠田。」
〈我是五堂署的署長稻森。〉
預知夢。他一瞬間冒出了這個想法，不過馬上就被大腦打消了。過了這麼多年，已經不太會對警方有所期待了。雖然，也曾經發生過佳彥在家中接了電話，馬上面無血色地飛奔過來說「警方的人打電話過來了！」的那種時候，但是在這個世界上，會說出自己是「○○署」的人，他認為十人裡有十個都是稅務署的。不過──
〈我們剛剛逮捕了殺害令郎的兇手。〉
咦……？
篠田握著電話聽筒，全身僵硬。
不管是思考還是感情都無法運作。
只有耳朵，還具有如同探測敵人形跡的野獸般的功能。
〈他是一個住在市內的水電工人，名叫鈴木信行，現年三十歲。詳細情形，稍後我們到貴府上打擾時會再作說明。我認為這件事應該要先趕緊向您報告，所以用電話通知。〉

2

鈴木信行。
在腦中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
離開事務所的篠田，在前面不遠處的熟食店那裡轉彎，走進陰暗的小巷子，在自家門口繞了一圈之後才進去。進到家中之後，他朝著起居室走去，每一個步伐都還在顫抖著。
美津江。他想叫，但是卻發不出聲音。
嘴巴和喉嚨都很乾渴，篠田用手按著自己的喉嚨，使勁地按著，讓喉嚨感到痛苦不適之後，再把手放開，終於擠出聲音。
「─美津江！」
幾乎是怒吼的聲音。
美津江──美津江──美津江！
大聲喊叫的同時，他在家中到處踱步，就在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一件事。今天是「源氏物語」的日子，美津江已經到公民館去了，是篠田建議她去參加每週一次的讀書會的，免得成天照顧母親，搞得她鬱鬱寡歡。
篠田跑到電話那裡，慢慢地把電話筒拿起來，可是，他並不知道公民館的電話號碼。他從旁邊的架子上拿出電話簿來，翻頁查找，不過他翻頁翻得很笨拙，因為他的手指發抖得厲害。
兇手抓到了。
殺害佳彥的兇手抓到了，鈴木信行，他反覆咀嚼這個名字的次數，已經跟脈搏的次數一樣多。
篠田受不了了，把電話簿丟開。手指的顫抖無法抑止，連帶使得手腕和肩膀也顫抖了起來。
冷靜。他說給自己聽。美津江很快就會回來了，只要在這裡等著就好。但不管他說了幾次，焦慮的想法總是會像浪濤一樣湧來。他現在該做的事，感覺已堆得像山一樣高，但是他的腦中卻連一件都想不出來。
要跟美香連絡─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
篠田再次拿起電話聽筒，東京是０３……之後的號碼怎麼樣都想不起來，篠田用手背敲了好幾次頭，狂敲猛打著記憶存放之處。
終於想起電話號碼的同時，他也注意到牆壁上一張用大頭針釘住的名信片，上面寫著「森勇太‧美香❤新居落成通知」，美香已經在半年前結婚了，對象是佳彥的同班同學森勇太。
耳畔響起電話的嘟嘟聲，但始終沒有人接電話，不管響幾次都沒有人接聽。篠田急死了。已經抓到了！殺害妳哥哥的兇手已經抓到了！可惡！為什麼不接電話？這種時候，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他像是用搥的把話筒粗魯地掛回去。下一瞬間，篠田的眼睛睜開了，這才發覺到自己是如何的手足無措。
竟然忘記了，忘記應該最先做的事情。
他往佛壇走去。
腳一踏入房間裡，裡面的空氣就緩緩地搖晃起來。在黑得發亮的佛壇中央，十五歲的佳彥在那裡微笑著。
篠田在佛像面前跪了下來。
那一天─他說要出去買參考書，卻再也沒有回來。第二天早上，他被人發現在冷冰冰的大樓之間狹小的縫隙裡，腹部有二個地方被利刃所刺傷，死因是失血過多。雖然在稍有一點距離的停車場發現有血跡，但是卻沒有案件的目擊者。究竟是誰下的手，又是為了什麼要殺他？沒有一個問題能夠得到解答。這是沒有特別目標的隨意殺人犯所犯的案子，很多報紙都憑空想像地大肆報導著。
篠田換上了全新的蠟燭，擦著火柴。他嘆了一口氣，凝視著照片。
他終於說出來了。
「佳彥──兇手抓到了！」
自己的聲音，空洞地在頭蓋骨中迴盪著。 
篠田怔怔發起呆來。
他要向佳彥報告兇手被逮捕的事，他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天到來。在這十年裡，他一直心痛如絞，眼巴巴盼著這個瞬間到來。可是──。
還是一樣空虛。心裡的那個空洞，無論是什麼東西都無法填補，不管是安樂的回憶、還是對某些事情的成就感，都無法激起一絲高興的感覺。
因為現在還什麼都不了解……。他對自己這麼說著。
鈴木信行，三十歲，水電工人。他聽到的就只有這樣而已，連臉都還沒有見過。鈴木信行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子，到底為什麼要對佳彥痛下毒手？
他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
十年。這段時間漫長得像喪失意識一樣，心中滿溢的憎恨無處宣洩，持續憎恨著那名不知身在何方、也不知究竟是誰的兇手，他只能跟這股恨意對抗著；有的時候，心靈也被幾近崩潰的虛無感折磨著。單只對於奪走佳彥生命的這個「行為」懷著憎恨，實在是太令人痛苦了，需要一個對象，他開始尋求一個具體的形象，於是腦中想像出一個不務正業的男子的身影。不對，出現在篠田腦海中的，其實是一個有著鯊魚的眼睛、身高超過二公尺、渾身毛髮濃密的怪物。但是，不管他再怎麼幻想，還是沒辦法創造一個能夠和佳彥的性命相比擬的憎恨對象。他恨一窩蜂前來採訪的報社記者和電視台的記者；他恨一直無法將兇手繩之以法的警察；他恨那些一臉擔心而靠近他的熟人；他也恨那些擁有青春期兒子的父母們。
但是──。已經被逮捕了。
那個他真正應該憎恨的兇手。
之前因為沒有頭緒而胡亂向四面八方亂撒出去的憎惡粒子，現在開始集中在一個點上。這個殺死了佳彥、名叫做鈴木的男子，現在正在警方用厚重水泥牆蓋成的堅固建築物裡；現在這個時候，他手上銬著手銬，被關進鑲嵌了鐵柵欄的小房間中。
他已經逃不掉了，就算是哭啊叫的也都無濟於事，他會被外形可怕的刑警們團團圍住，被他們揍，被他們踹，把自己所犯的罪行一五一十地全都招出來。他等著，只要再等一下子就好了，等會兒一切就都會真相大白，所有的一切都將豁然開朗。
「只要再忍一下子就可以了……」
對著照片喃喃地說著，篠田站了起來。
走在面對著迴廊的走道上，他往裡面那間六疊大小的房間走去。在這個家裡提到「六疊的房間」，指的就是案子發生的第二年，因腦中風而病倒的母親所待的地方。她是一個對家事和教育很嚴謹的人，所以美津江也常為此哭得很傷心。
母親自從病倒之後就臥床不起，只能依賴美津江維持生命。最近老人痴呆的症狀也愈來愈嚴重，連溝通都沒辦法。
他把紙門稍微拉開一道縫。
微弱的鼾聲……。看樣子她已經睡了。
在低矮的枕頭上，看得到她臉頰凹瘦的小臉，嘴巴也微微地張開。
篠田在枕頭旁邊盤腿坐下。
母親十分疼愛她的第一個孫子佳彥，佳彥也特別親近她。父親過世了，母親也變得只能在這六疊大的房間裡起居，但是他還是每天都待在這裡，即使是上了高中，也常常會來露個臉。這樣的佳彥，讓篠田感到疼惜。
「母親。」
他一叫喚，眼瞼下面的眼球就開始轉動，過一會兒就微微地睜開，從下面看著上身前傾的篠田。她的眼神一如往常，看起來很虛弱、很悲傷……。以前那個嚴肅、一手掌管家中大小事的母親，早已不在了。
篠田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道。
「殺害佳彥的兇手已經落網了。」
母親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篠田轉頭去面對著紙門，因為他剛剛聽到了走廊上有腳步聲傳來。他才在想著是誰，臉色蒼白的美津江不一會兒就飛奔進來。
「親愛的！」
「妳聽說了嗎？」
美津江一下子無法作出回應，用顫抖的手指著玄關的方向。
「嗯，剛剛我回來的時候，在外面突然遇到警方的人─」

3

小小的佛堂裡，一轉眼就擠滿了人。
「請讓我上一柱香。」
五堂署的稻森署長，帶著所屬的次長跟刑事課長一起來，這是他們三個人初次見面，之前署長有人事異動時，代理的署長都會來家裡問候一下，不過最近幾年連聲問候都沒有了。地方報社的記者和電視台的人也都進到佛堂裡面來，也有在袖子上別了臂章的大報社記者在場。篠田看到好像是警察帶著他們進來的樣子。
稻森在佛壇前跪坐下來，插上線香之後，雙手合十，乾咳了一聲，就對著佳彥的照片說起話來。
「您現在應該了無牽掛了吧！從那件事發生到現在，雖然已經過了漫長的十年歲月，但是，多年來的調查終於有了結果，因此，今天特來造訪並向您報告，那個令人憎恨的兇手已藉由我們的手逮捕歸案了。請您現在可以安心地長眠九泉之下。」
記者猛抄著筆記，閃光燈也此起彼落；電視台的攝影機一面緩緩移動，一面捕捉著稻森的表情。篠田和美津江在房間的一個角落，顯得十分渺小，擋在他們眼前的攝影師身上所穿著的鮮紅色休閒衫，讓他們的眼睛感到刺痛。
「儀式」看樣子好像結束了。稻森從佛壇前面退開後，記者和攝影師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去。
「篠田先生，好久不見了。」
一個很眼熟的記者目光炯炯地看著他，狀似親近地跪坐著說道。這個人應該是「縣友TIMES」的今井，在案子發生後第三年與第五年，他都因為節目取材而來拜訪。他可能多半也察覺到篠田記得他的臉，所以有點想把這個場面的主導權轉向自己。
「哎，終於逮到了呢！」
真是太好了。他這麼說著。他應該是沒有惡意的，而是由衷認為這是一件好新聞，這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來。
「是啊，託您的福……」
篠田說著，今井攤開了他的筆記本。
「現在方便讓我採訪一下您的實際感受嗎？」
篠田有點說不出話來。他現在連兇手到底是怎麼樣的人都還不知道。
「即使只有一句話也可以。」
好幾雙機靈的眼睛一起緊緊盯著他看。
篠田這才明白，原來「儀式」還沒有結束。
「太太，請問您的心情如何？」
電視台的女記者把麥克風伸出去，臉上掛著彷彿在對小孩子微笑一般的笑容。
美津江頭也不抬地說道。
「……現在根本就還……」
「請問有沒有什麼想對兇手說的話呢？」
美津江好像在思索著要說些什麼，但是，她最後什麼也沒有說，用雙手摀住臉。
看不下去的篠田開口了。
「抱歉，可以請你們先別問了嗎？兇手才剛剛被逮捕而已，我們都還沒從警方那裡聽到任何的細節。而且以我們現在的心情，根本什麼都說不出來。」
「不，話不是這麼說。」
馬上就有一個不認同的聲音跳出來。
「過了十年好不容易才逮捕到兇手，只要針對這一點，說說你們的心情就可以了。」
篠田拼命壓抑著他快要抓狂的心。
看來要是不說些什麼，這些記者是不會離開的。
他不加思索地開口說道。
「關於兇手已經被逮捕這件事，這個嘛……我們很高興。這樣佳彥也可以無牽無掛了，我們向警方致上最深的謝意。雖然呢……就算兇手落網，也已經沒有辦法挽回佳彥了，不過現在總算可以不用再壓抑對兇手的恨意了。」
記者們滿意地點著頭。
篠田覺得自己在騙他們。雖然他流露的感情不是假裝出來的，但是他所說出的話，大部份都是從不知道什麼地方借來用的，不太有真實感。
記者們像退潮一般紛紛離去後，篠田草草向稻森道過謝，之後問道：
「請告訴我，那個叫做鈴木信行的男子，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稻森嚴肅地點了點頭，對著在他背後正襟危坐的刑事課長使了個眼色，課長把手伸進信封裡，拿出一張大約四吋大小的照片。
「就是這個人。」
心跳忽然一口氣急速上升。篠田的手僵硬地拿過照片，放到眼前凝視著，他的臉頰也碰到了美津江溫熱的臉。
─就是這傢伙把佳彥……。
他不是什麼妖魔鬼怪，是個頭髮染成茶色，看起來就只是個街上到處都看得到的遊手好閒的三十多歲男子而已。
不，他的眼神還是比較兇惡，眉毛也剃得細細的，好像還可以聽見他的嘴巴在抱怨著什麼似的。篠田拼命在挑他的毛病，全身血液都集中到頭上來，拿著照片的手也因為太過用力而把照片捏皺了。
稻森戴起眼鏡，一面看著便條紙上的備忘一面說道。
「鈴木他─中學畢業之後，馬上就開始從事他家開的水電工程工作，犯案的時候才剛滿二十歲。雖然沒有前科，不過他好像有跟當地的飆車族那些人來往。這個鈴木，上個月以殺人未遂的罪名被逮捕。本來只是模仿跟蹤狂的行為，後來愈發狂妄地用電工用的刀子刺殺上班女子，造成對方嚴重的傷害。在調查他是否有其他罪行時，最後才發現令郎的命案。」
聽說決定性的證據是ＤＮＡ的鑑定報告。在佳彥的手指甲裡，殘留了很少量的血跡和皮膚的碎片，這恐怕是在和兇手纏鬥的時候，佳彥用手去抓對方的喉嚨所造成的。這些微的皮膚碎片，經過十年之後，指認了真兇。
篠田尖銳的眼睛向上看。
「他認罪了嗎？承認殺害佳彥了嗎？」
「不，他否認了。」
「否認……？」
像是一盆冷水迎頭澆下。
「請不用擔心，他這只是垂死掙扎而已。我們的證據都已經準備齊全了，現在就只差他的口供而已。」
「可是──」
「不過，雖然他否認殺害令郎，但是他已經坦承，在案發當天，有恐嚇並強取令郎身上三千日圓的現金和他的手錶。」
「咦……？」
沒料到會冒出這句話。
「那是一只定價二萬日圓的G─SHOCK的手錶，請問您有印象嗎？」
篠田的手捻著下顎。他不記得有買過這麼貴的手錶給佳彥。他把視線投向美津江，她也回他一個不知情的莫名其妙表情。
算了，比起這種小事──。
「那個男的和佳彥是認識的嗎？」
「似乎是案發當天才第一次看到對方的樣子。」
「那他為什麼要恐嚇佳彥？那個男的是在哪裡、為了什麼事情看他不順眼呢？」
「這個嘛……」
稻森支吾其詞。
這個反應出乎篠田的意料，他心中湧起不祥的預感。
「事情到底是怎麼樣？請說清楚！」
稻森像是覺悟似地點了點頭。
「那我就據實說了。根據鈴木的口供，他親眼目擊令郎在書店裡面行竊。」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偷竊……？
佳彥他……。
「他尾隨在令郎身後，到暗處以這件事來威脅令郎。」
一股熱風穿過胸口。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