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外

編序 ⊙廖志峯
一段人文風景——從《藝海微瀾》到《斜陽外》

約三年前，在文訊承辦《文訊》承辦的「文藝界重陽敬老聯誼活動」中，與曾擔任過臺北市立美術館館長、國立歷史博物館館長的國立臺灣藝術大學黃光男校長重逢，雖是久別，也不顯陌生，談這些年各自的人生歷練和體悟，也聊當年一位熱心教育，兩人共同的師長，張子良老師，往事如潮，聊得十分開心。

允晨文化曾在一九九二年出版了黃光男校長的《藝海微瀾》，當時應是擔任國立歷史博物館館長的時期，這本書的寫作重點，著重在「了解自己文化，體察生活美感，發掘豐沛的美學理念，相濟藝術創作，並提昇人生品味」，廣獲好評，同時也是專業讀者的必讀佳作，影響深遠。在重陽敬老聯誼會上的意外重逢，也為這本《斜陽外》的出版種下了契機。

《斜陽外》是黃校長這幾年從教育工作崗位退休後，在非官方，半公務的旅遊途中，所寫下的隨筆結集，這些清麗可喜的隨筆，在在透顯出他作為藝術家犀利的觀察，有如速寫般快記他所遇見的各色人等，同時也透顯出他長年作為藝術教育和博物館工作者的專業思考，總能直指問題核心，不管他遊歷參訪的國度是日本，韓國，東南亞，或中國各地，最後的關懷，總會投射到台灣，充滿鄉土之情和濃重的鄉愁，以及兒時記憶，對照今昔。在這種投射背後，更有某種深濃的失落感，時不我予。與時不我予同在的，還有對於光陰時光快速消逝最深沉的感喟。

《斜陽外》從第一篇的（京都行腳）、（伊豆春天）一直到最後一篇（煙台行旅）共分十七大篇，總數九十六篇的小文，文章或長或短，或寫景敘事，或寄意抒懷，淡筆濃情，不矯情做作，讀來可感，在閱讀中也跟隨著作者四處遊歷，增廣見聞，遊歷中，寄情最深的仍是文化與文化產業的承繼與未來。作者雖自謙：「且將旅行中得有感應景色，稍記碎語，可為老來記痕」，然而，對於探索藝術心靈的讀者來說，這本隨筆記，卻蘊含一位藝術家，美育工作者，博物館學者，最直白深情的寄託。

文貴真誠，文忌冗蕪，書待讀者一閱自得，以為編序。
廖志峯

鄉音是故鄉

檳城舊巷，宛轉入道，尚有人家居處，則以小吃、工藝禮品販賣為業，看來有些是百年來的街景，人影晃動在炎熱的艷陽下，叫個剉冰的冷飲，到有一番難忘滋味，雖比不上佳餚名品卻也是個應時美味。

我，並不是食不其味，而是街坊弄巷的記情，似乎使人想起孩童時期的鄉間農厝，除了居家之外的廟宇神宅是個希望或祈安的集中點外，看看鄉紳耆老優雅講古的景象，正在此地重視，只是李家邱宅的宗祠，來往遊客並不只是華人，而印度阿三相貌、或西方人土也得可東張西望，應該不是拜神，而是好奇整條街的整個舊城儼然是中國人祭祀的盛地。一間間一宅宅的大小不同姓氏祠堂，帶來了，不！留下了中國文化的核心信仰，即是宗族靈魂的迴盪，嚴肅而恭敬，迄今三四百年的風霜，依然香煙裊裊，保留著可追憶的情思靈魂，在檳城街坊暗巷滋長。

我不是朝聖者，卻想起在台灣家鄉六十年前祖母時代的叮嚀，做好事，修好心，走正步，看遠山，我不知道老人家的明確意涵是什麼，但想起那一份嚴肅而又隨性依附的庭訓，似乎在檳城供奉的土地公，三界公或天官賜福的信仰場域出現，老人家不認字，卻在廟埕街巷的傳聞學習做人做事的道理。

好比「娘惹紀念館」中新入門的新娘第一次回娘家，使得有「引路雞」的風俗，旨趣在雞鳴天下吉的引申，並有近鄉情卻的羞澀與記憶，美好情深，出門為他客，回門是吉福；又比如詩禮傳家，在邱家宗祠或張家曲江衍派，那一份引入遐思的長者撫頭，諄諄告誡的神情，在這座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現場，存在中國人移居海外的精神，不僅在胼手胝足間互為激勵且四維八德的為人處事的道理，豈能不守住他的詩、禮傳承的理想。

棋盤式的街巷，二層瓦屋白壁，或碧瓦紅磚之牆角，以及門前「門口公」，或門後的「地基主」都供奉那些神紙？現代子孫已是習慣拿香跟著拜，誰在意它的究竟，只是遙遠的故鄉情應該在時空易變中得到了證明，華人堅忍不拔，展現光輝，或許在檳城有個地基引信。

當年的英業達公司所匯集台商的創業，或是長榮公司更早在此發跡，以及成立台灣學校的台灣鄉親，正因為鄉音是故鄉，或是更為勃發的文化傳承，正在這裡展開無限的力量。

「雲出無心，誰放林間雙鶴。月明有意，即思家上孤梅」（張岱），檳城是誰的家，遊子如我，體力不及當年豪壯，只見朋友如林紋毅先生仍豪氣萬千說：五湖四海是我家，千言萬語皆鄉音。

午後又下大雨，是詩是財，在馬來西亞作客，心有千千結，情則萬般迷惘，華人六百萬的異域，誰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