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簡介
眾人的命運盤根錯節,交織成一張撲朔迷離的大網,
彼此間相互糾葛,又無法逃脫……
官場失利的何敞,被貶謫為交州刺史,帶著兩名心腹走馬上任。
在這裡,他遇到了一樁離奇的盜墓案,委託者為外族人蒼梧君。
經過一番調查,何敞鎖定了一名叫何晏的小吏,
此人手中握有前蒼梧君墓室失竊的半枚玉珮,幾乎是罪證確鑿,
然而何晏卻矢口否認,堅稱玉珮是「鬼魂」所贈,
提及自己曾與蘇家小姐阿娥相好,對方搬去外縣已久,
前不久偶然在路上相遇,蘇娥將何晏領回家中,
蘇家宅院富麗堂皇,美酒佳釀目不暇給,還有童僕數百……
然而原先對自己愛理不理的蘇母,竟突然變得和藹可親;
早已因病奄奄一息的蘇父,此刻身穿絲袍,看起來十分硬朗。
何晏愈想愈不對勁,種種跡象讓他確認自己「撞鬼」了,
而失竊的那枚玉珮,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繫在自己身上的……
如此荒誕不經的言論,何敞只得先將何晏扣押起來,
豈料後者嫌疑未除,竟然在獄中自殺了!莫非是畏罪自戕?
緊接著,何晏的母親現身求見何敞,堅持何晏並非盜墓者,
在兩人的交談中,意外牽扯出一樁埋藏多年的拐賣案……
詭異的案件,失蹤的妻兒,鵠奔亭的鬼魂,
這一切的一切,背後竟隱藏著巨大的陰謀……
作者簡介
序
秦漢之際,為了行政的高效率,朝廷在天下郡國開闢了四通八達的驛道,以方便郵書的傳送。驛道旁每隔十里就有一個官府設置的亭舍。位於城邑中的,稱為都亭;位於野外的,則稱為鄉亭。都亭倒還罷了,一向建在城邑的繁華地帶;那些位於荒郊野外的鄉亭,平時一般只有三兩個亭卒看守,每當夜幕降臨之際,在灰濛濛的天空下,這些亭舍微弱的燈火之光就成為沿途官吏和旅人心靈的慰藉,他們可以叩門求宿,在亭舍中好好吃一頓飯,飲一壺熱水,甚至泡一個熱水澡,然後心滿意足地睡一個覺,等到第二天晨光射入窗櫺時,再打個愜意的呵欠,精神百倍地啟程,奔赴他的下一個目的地。但在他借宿的那個漆黑的夜晚,可能會發生一些駭人聽聞的故事。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東漢章帝之時,東郡的安陽城南有一個都亭,一向據稱不可停宿,敢犯險者必定死於非命。某次有個書生路過此亭,天色晚了,就想進去歇宿。亭舍周圍的百姓都勸他:「這地方可住不得,裡面有鬼啊。你要知道,前後進去住過的十幾個人,沒有一個活著走出來的。」料想書生一定嚇得要死,誰知書生自幼學過一點法術,而且孔武有力,對鬼神一向嗤之以鼻,聞言哈哈大笑:「什麼鬼神,自己嚇自己罷。你們也別愁眉苦臉的,我明天活著出來給你們看看。」執意要住。百姓只好紛紛嘆息:「好言難勸該死的鬼,罷了,由他去吧,明早報官來收屍便了。」個個搖頭而去。
書生大搖大擺進了亭舍,拆椽燃火做飯,吃飽喝足之後,稍事打掃,就自顧自地躺在堂上看書,差不多夜半時分,意猶未盡,又扔下書鼓琴作樂。樂曲奏得正酣,突然一個青色的鬼頭在門口隱隱浮現,像煙一樣飄到書生面前,面目猙獰,張嘴吐舌,醜態百出。書生當牠是空氣,渾不在意,只顧彈自己的琴。鬼頭感覺無聊,顯出羞慚之色,怏怏而退,但並未一去不返,須臾又折身而歸,這回帶著一樣血淋淋的禮品──人頭,只見牠鬼爪一揚,人頭就擲到書生的面前,咕嚕轉動,鏗然有聲,同時還發出陰惻惻的勸告:「公子,這麼晚還不睡覺,看我都幫你帶枕頭來了。」
書生一把抓過人頭:「太好了,我欲睡覺久矣,只恨缺個枕頭!多謝了!」
鬼沮喪不已,突然暴怒起來,一晃竄上前去:「敢不敢跟我打一架?」書生大笑,聲震屋梁,梁塵俱下:「當然好。」倏然出手,一手卡住鬼頸,一手攥住鬼腰,只聽咔嚓一聲,骨頭碎裂,鬼嚎叫一聲,如土委地,嗚呼哀哉。
天明之後,一群百姓領著官吏,興沖沖來到亭舍,想幫書生收屍。卻發現書生躺在廊廡下呼呼大睡,旁邊不遠處躺著一隻青色的狐狸,七竅流血。提將起來,像一塊破布,軟塌塌的,原來脊梁骨已經斷了。
從此之後,這個亭舍再也沒有鬼怪出沒。
這個故事讓人大長志氣,但事情並非總有這麼樂觀,有的亭舍確實凶險無比,進去過夜的人九死一生。東海郡郯縣有個叫琵琶亭的鄉亭就是如此。此亭舍自建成之日起,就時時發生怪異事件,幾年之間,起碼死了上百人,死因都非常離奇,官府只好把此亭廢棄。由於它位於荒郊野外,周圍無百姓居住。因此暮色一至,鮮有路人敢靠近它。驛道上夤夜行路的郵卒無奈,經過它時,也都打馬狂奔一掠而過,從不敢稍作停留。直到和帝永元八年的一個秋天,有個不怕死的官吏名叫到伯夷的來了。
到伯夷當時官任東海郡北部督郵,半個月來一直帶著三個下屬在郡中的北部郡縣巡視。這天正在回郯縣的路上,驛道漫漫,太陽逐漸落下山去,晚霞散落成綺,草木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兩車四人,不知不覺來到了琵琶亭前。到伯夷撫軾喜道:「天色已暗,驛道也看不清楚,幸好這裡有個亭舍,可以投宿歇息。」
可是琵琶亭暗無燈火,非常奇怪,這幾個人對琵琶亭的歷史一無所知,也不知死活。到伯夷命令手下的錄事掾去探詢。錄事掾先是敲了敲亭舍門,自然無人應答。推門進去,只見荒草蕪蔓,草蟲亂飛,幾棟破舊的房屋掩映其中。錄事掾隱隱感覺古怪,恐懼像針灸一樣傳遍全身,然職責在身,也不敢逃避,只好壯膽撥開衰草,走到屋前,眼前幾隻修長身脊的動物一閃而過,他揉揉眼睛,張目再看,發現屋前楹上書著幾個血淋淋的大字:此亭有鬼,慎毋止宿。郯縣縣令謹告,永元元年七月乙丑。
原來這個亭舍鬧鬼,已經廢棄七年了。錄事掾怪叫一聲,跌跌撞撞跑出去報告到伯夷。到伯夷照舊仰頭狂笑:「老子一生從未見過鬼怪,今晚倒要看看。」
吏卒苦苦勸告,到伯夷充耳不聽,他出身武夫世家,一向擅長騎射,膽如斗大,根本不在乎這些,只是一連聲下令灑掃房屋,點上燈燭,他要一邊辦公務一邊等著吃飯。官大一級壓死人,三個掾屬無奈,只好迅速分工,燒飯的燒飯,打掃的打掃。幸喜一切平安,四人吃飽喝足收拾乾淨,悠然無事。亭舍望樓雖舊,倒也保存完好。到伯夷吩咐掾屬去樓下睡覺,自己獨臥樓上看書。
讀到夜半時分,忽然聽到有人敲門:「督郵君,請開門。妾身姐妹聽說君停宿在此,特來相詣。」聲音嬌嬈可人。到伯夷年甫三十,雖然旅途寂寞無匹,慾火難熬,卻也知道在此荒郊野亭,天上不會掉下餡餅,何況美女。於是悄悄拔劍在手,道:「請二君進來。」
門一開,兩位素裝女子裊裊婷婷步入,果然都是韶齔鼎盛,美貌粲然,彷彿天邊皓月,照亮了幽暗的亭閣。到伯夷心想,鬼要是都生成這副樣子,倒不如日日見鬼。於是致以殷勤之意,雙方對坐細語,不知不覺,逐漸情熱,其中一女膝行而前,笑語盈盈,吐氣芳蘭馥郁,到伯夷神迷情亂,幾乎要張臂相擁。這時另外那位美女佯裝隨意站起,繞至到伯夷身後。到伯夷猛然恢復警惕,心中驚跳不已,本能地拔劍出鞘,反手向後一揮,只聽一聲尖叫,身後美女撲倒在地,叮噹亂響,化為一枚枚枯骨。到伯夷雖然也有些心理準備,但猛然親眼目睹絕世紅顏剎那間寂滅如塵,也不由得黯然傷心。
身前那美女見勢不妙,撒腿就跑,衣袂飄然。到伯夷疾步向前,一劍刺入美女後背,美女低呼一聲,轉首望著到伯夷,眉目凝蹙,宛轉哀啼,似乎不勝苦楚。恍惚之間,到伯夷差點懷疑自己是否殺錯了,這個美女也許是真的。但他馬上就知道不對,這個女子的青絲皓腕,很快也土崩瓦解,白骨寸寸從他的劍上墜落。到伯夷不由得拄劍於地,嚎啕大哭。
旋即樓梯咚咚作響,到伯夷起身橫劍當胸,警惕來者,卻發現是錄事掾等三個隨從,於是問道:「你們還睡得著?沒有鬼騷擾你們嗎?」
錄事掾道:「督郵君沒事罷?下吏剛才睡得很熟,這是……看來果然有鬼。」三人目光下移,面上盡皆現出驚駭之色。
到伯夷道:「也罷,你們也到這房間來睡,相互之間有個照應。不過,鬼怪可能都被我殺光了。」
幾人寒暄了一會,又抵緊房門,相繼躺下。到伯夷雖然仍覺不安,但究竟疲憊不堪,眼皮如鉛,逐漸下壓。朦朧中感覺三隨從忽然躍起,齊齊向自己撲來,他想拔劍,卻來不及了,喉嚨一下被卡得死緊,旋即一陣劇痛,失去了知覺。
天色放曙,驛道上的來往行人發現亭前路旁停著兩輛官家車馬,驚愕不已,乃相約步入廢亭查看。發現樓下橫躺三屍,面色滿是恐懼;樓上則一屍仰臥,喉嚨有爪孔,血色凝結,觀其服飾當為督郵。門側白骨兩堆,不知何物。
從此,號稱郡內第一勇士的到伯夷死在琵琶亭的消息傳遍天下,成為東漢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琵琶亭畔十里之內再也沒人敢靠近,最後連驛道的路線也改了,琵琶亭徹底淹沒於草莽之中。
在大漢的疆土中,亭舍是連接一個個城邑和鄉聚的重要設施,也是傳播一個個神奇故事的中轉站,大概也正因為此,它從而成為一個個鬼怪故事的承載。鬼怪像花朵一樣盛開於天下郡國的亭舍之中,但在偏遠荒涼的交州彷彿是個例外,那是大漢新開闢的土地,人煙稀少,多蠻族,少有人去,沒有更具體的傳聞。
目次
第一回 貶謫入交州
第二回 孤亭惹漫愁
第三回 秋霖遮驛路
第四回 煢吏苦漫遊
第五回 美人來投宿
第六回 君心似水柔
第七回 廣信簡群吏
第八回 笙歌憶綢繆
第九回 蠻侯說盜墓
第十回 端溪訪塚丘
第十一回 金釵訊巧匠
第十二回 天涯多侶儔
第十三回 忽報群蠻亂
第十四回 一語釋怨尤
第十五回 上奏免珠賦
第十六回 右曹乃故囚
第十七回 滑舌翻奇事
第十八回 彩綬逗淚眸
第十九回 猛憶新婚日
第二十回 縱死不能羞
第二十一回 仕宦何辛苦
第二十二回 故詐幻明幽
第二十三回 懷怒逐疑跡
第二十四回 真情若繩糾
第二十五回 驛亭榛棘覆
第二十六回 古井礫沙稠
第二十七回 君侯頻催促
第二十八回 墓室再詢謀
第二十九回 與掾尋獄事
第三十回 攜僚上高樓
第三十一回 遣將廉豪戶
第三十二回 悲妻魂魄休
第三十三回 興師赴高要
第三十四回 都尉變賊酋
第三十五回 懷怒斬龔壽
第三十六回 群卒斃壑溝
第三十七回 蠻夷來救護
第三十八回 檻車作歸舟
第三十九回 驚悚身何在
第四十回 鬼亭解端由
附錄 何敞年譜簡編
後記
書摘/試閱
一 貶謫入交州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交州,前個月,我被朝廷任命為交州刺史。
我現在走的地方是條長阪,好像契刻在黛青色山腹上的一道傷痕。我癱坐在輕便的安車上,左邊荊棘蔥蘢,碧綠盈目;右邊鬱江之水如緞似帶,一路逶迤,環抱著我前行。太陽漸漸落下了天際,無數烏鴉從遠方的林間射了出來,霎時散落在鬱江的碧天之上。這是我很喜歡的瑰麗景色。血一樣的殘陽撒滿了我眼前的這片天地,不知道下一個亭驛會在哪裡。
老實說,我倒根本不想考慮這些瑣碎的問題,驛置總歸會有的,遠一點近一點又有何妨。在轔轔的車聲相伴中,我愜意地賞閱著四圍的風景。這條古驛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如果是旁人來,一定會膽顫心寒。如果帶著我那深愛的妻子,我肯定也會心頭惴惴,絕不會這麼冒險。雖然蒼梧郡總人口也不過十三四萬,它本身就該這麼荒涼,但這不是我應該冒險的理由。可惜,我那心愛的妻子,她早早地就離開了我……我真的很想知道,她是怎麼消失的,真的很想知道。有時,我很奇怪自己持久的記憶能力,時間之河從來沒有將我們隔斷。
「使君」,馭手有點心不在焉地對我說,「天色快黑了,下一個驛亭還不見蹤影,只怕我們要露宿了。」他的名字叫耿夔,南郡江陵人,祖父和父親都在禁中做過尚馬監的官員,世代擅長駕馬,他自己則擔任過南郡太守的倉曹掾,在一次斷案的時候,和我不打不相識,我辟除他為掾吏,跟著我也差不多有七年了。
我不耐煩地回答道:「嗯,我們也不是沒有露宿過,怕什麼。」
「交州的亭舍怎麼會這麼少,真是化外之地。」他慨嘆了一聲,手上卻繼續單調地揚鞭,駕駛著馬車前進。
「交州的草木,比我們宜城還要茂盛啊!」我的車右任尚左右轉動他的大腦袋,貪看兩邊的景色。他膂力過人,雖然祖籍是南郡宜城,一個瀕臨漢水的小縣,縣邑中的人大多喜歡游水捕魚,他卻自小在當縣尉的叔父影響下,精通騎射,百發百中,任何人能請得他當侍衛,再危險的地方也可以不懼。來交州做刺史,本來就屬貶職,傳聞這裡一向瘴氣深重,中原人來此者多不能適應,所以這次我沒帶任何家眷,只讓他們兩人隨行上任。
長久以來,我就一直醉心於在黑魆魆的世界中行走,我喜歡打著黯淡的燈籠,在逼仄的城中街巷和城外小徑中巡行。我甚至連一個從人都不想帶,如果不是因為我有時也懼怕寂寞的話。何況,一日三餐我也懶於親自動手,我需要一個廝養(雖然我自己曾經當過很久的廝養),但我並不需要借助他的矯健來壯膽。我深信自己足夠應付任何這人世間最可怕的事件。
幼年的時候,我就發現自己天生地喜歡讀律令簡冊,我的夢想就是在長大後能當上「文吏」。這是一項數百年來在我的家鄉居巢縣炙手可熱的職業,儘管有儒生們對它指不勝屈的挖苦和譏諷。可是,難道我不能理解他們嗎?我經常看見縣邑的學宮裡,那些青年和壯年儒生們眼中怯弱的螢光。雖然閭里的長老們也逐漸認為儒生才是一項更加有前途的職業,然而我不這樣認為,如果這世上還需要太平,那就更需要我們這樣精通律令的文法吏。
況且我也不是不懂得權時應變的人,我六歲就進入居巢縣學,聽那些儒生們講論《論語》,雖然我對孔子的很多話並不以為然,卻還能做到陽奉陰違。是的,雖然我那時僅僅六歲,似乎不應該有這樣深的城府,可是那些住慣了高堂邃宇、廣廈連屋的人,那些自生下來起就披紈躡韋、搏粱齧肥的人,難道能走入像我這樣領受慣了專屋狹廬、上漏下溼的貧寒少年的心境嗎?
我是一個早早就沒有父親的人,四十二年前的一個凌晨,他死於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據母親講,他臨死前腹脹如鼓……算了,這都沒什麼新鮮的。在這凌厲的旻天之下,發生什麼都不是奇蹟。我是靠母親幫人洗衣縫補完成在縣學的學業的。稍微長大一點,我一個人承擔了縣學裡二十多個人的烹煮任務,以此換來一天兩頓的食物。這種勞作的繁重遠遠超過了一般弛刑的戍卒,只因我不想讓母親這麼勞累。在無數個夜裡,我如飢似渴地苦讀,不管是《論語》還是《十八章律》,我都背得滾瓜爛熟。還有那些附加的案例,也無一不爛熟於胸。
我的勤奮不是沒有回報,陽嘉四年,當廬江太守周宣來居巢縣巡查時,招集縣學宮的幾十個儒生,當面考試。我的命運由此改變了。
「我大漢以孝立天下,諸君將來都是國之棟梁,本太守今日就以『孝養』二字為題,二三子且各抒己見罷!」周宣用手捋著自己頜下稀薄的鬍鬚,淡淡地說。
我沒有開口,冷眼看著我的同窗們接二連三地發言。這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書簏,從他們的嘴巴裡,與其說吐出的是華美莊嚴的詞句,不如說正噴散著腐敗骯髒的積塵,就像陳舊的棺材板遭到鐵錘敲擊時,氤氳升騰起來的那種積塵。通常,他們的那些言辭完全正確。而且,我毫不諱言,就算讓我說,我免不了首先也是同樣的一番長篇大論。只不過由於我地位低微,雖然隸名學籍,身分卻是廝養,暫時沒有我說話的份罷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整個過程中,周府君始終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聆聽,臉色平靜。然而我似乎看見他的眉頭逐漸微微聚攏,若有所思。我突然心裡一動,我想,我應該說點自己真正想說的話才是。
於是我離席深施了一禮,長跪道:「山野鄙儒何敞,敬問府君無恙!」周宣微微頷首以示答禮。我沒有停頓,繼續道:「敞剛才聽了諸位同窗的發言,胸中頗有異論,不敢藏愚,敢稱說於府君之前。」
周宣的眉頭突然像花朵一樣舒展開了,嘴角也漾出一絲笑容,再次頷首示意我講下去。
喜悅頓時像蜜糖水一樣,浸潤了我的心,我大聲道:「諸生剛才無不豔稱孔孟,以為孝養父母,不須芻豢酒肉,也不必錦羅繡綺,只要心底誠懇,面容莊敬,那麼即使讓雙親咀嚼青葵,吸啜清水,也是完全可以的。並因此認為處世當甘於貧賤,不可汲汲於富貴,敞以為大謬不然。」
周圍的人都發出低低的噪聲,顯得有些騷動。周宣威嚴地望了望四周,堂上重又回復安靜。周宣道:「君且繼續,不要理會他人。」
我拱拱手,繼續道:「啟稟府君,敞自小失怙,全靠母親一手撫養成人,敞自從懂事之日起,家中就只在膢臘的日子才能看見酒肉,那還是皇帝陛下大赦天下時開恩頒賜的。敞那時就想,倘若敞長大之後,不能賺得酒肉以養老母,而使老母只能繼續飲清水、食菽葉以度餘年,敞將痛不欲生。老母契契勤苦,養了敞這樣的兒子,又有何用?老母的肚子不是菜園,難道只配裝盛那菽葉青葵?況且如果依諸生剛才所說,一簞食、一瓢飲就足以孝養,那麼乾脆可以上書東宮 ,減免花費。只是敞不知道,當皇太后一日四餐以清水菽葉為食時,天下百姓又將怎樣看待聖天子的孝心呢?」
我的周圍又立刻響起了一片嗡嗡聲。很顯然,我的話違背了他們一向習慣的虛假教誨,也許他們明知道是虛假的,然而因為習慣,已經把心口不一當成了天經地義。我的這些同窗中,不乏家中有巨萬之資的紈褲,試問他們是不是真的願意在餐案上,恭恭敬敬地為他們的老母備上一壺清水,一笥菽葉或者青葵。我想不會的,那是餵馬,而不是養親!
我的做法有點冒險,雖然西京的餘烈未殄,我大漢表面上還保持著文法興盛的勃勃生機,而儒生們的迂腐不堪已經為這個國家塗抹上了一層色厲內荏的色彩。而且平心而論,我的話中並非沒有強詞奪理的成分,我自己內心深處最隱祕的想法猜想也與此不符。不過每個人在有些時候都是不得不稱說自己的一隅之見的,盡善盡美的見解在這世上根本不存在。至少在這時候,我動了一點真的感情,當我慷慨陳詞的時候,我想起了老母那雙龜裂的手,以及她額上裹著布巾,抱病在寒冷的冬日為人洗衣的場景,我哭了。我真的很希望,能讓她美衣甘食地安享餘年。人活在這世上不是為了受苦的,受苦,那絕不是活著的目的。
周宣的眼裡閃出驚喜的光芒,他只一揚手,就制止了我那些同窗們秋蟬般的鼓噪。他的身體往前傾了一傾,慨然說了一句話:「大漢的天下,都要被那幫腐儒們糟蹋乾淨了。」
第二天,太守府小吏送來了一封檄文,徵辟我為郡決曹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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