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的異鄉人

（前略）

實在是覺得大陸人太多了，隨便一個人就能拉開嗓門在那裡找碴，眼目所及，只見戶外的遺跡不斷的修復，而中國的歷史傾向於保存在典籍中，而不是建築裏。禁不起戰火煙硝的木造物，說明中國人不喜歡希臘神廟的列柱石頭，對古蹟感覺是硬塞到一個恍如隔世的空間裏的廉價物體，沒有絲毫的美感。憑著記者的直覺敏銳的感受到上海的心智仍是殖民地式的，對於強勢的外來者採取一種慣性的逢迎姿態，但對於弱勢者則盡是冷漠與傲慢。那是亞洲人特有的缺乏自信的表現。

在寂靜的夜裏，從黃埔江邊飯店的高樓望出去，夜色裏航行在江水上閃著耀眼廣告的遊輪，與對岸的霓虹燈巨大店招牌相互輝映著，這已不是十里洋場和百樂門規模的城市，是一座迎接世界博覽會嘉年華的國際都會，更多的人參與其中，滿足自我認同感的當下，直接承受更昂貴的消費和房價的報償，脫離自己的文化背景和文化監督，只想在淺薄的物質世界裏、既有的投機心理狀態下，遺忘對質感文化與深刻思維的嚮往與追求。這裏對我來說是虛幻的無地方的異質空間，一列列歐式的建築群像是昔日帝國主義建構的憑藉，從殖民地的形象照見了帝國主義的異己，我看不到上海的自身，只有這座城市透過我觀賞的飯店玻璃窗而轉變成為自己的形象。

上海需要尋找更多的外來挑戰者，來刺激自身的活力，忘卻了自身文化獨特性的上海是危險的，既然已聚集了全球一流的人來到這裏，就應該揚棄骨子裏的盲從性，脫離被西方影響了兩百年的殖民奴性。西方對中國充滿了偏見，中國要相信自己的知識分子，給予他們尊重，一個無法與自己的知識分子對話的東方國家，就無法與世界對話，儘管中國極力的搞文化輸出，仰賴西方世界的媒體，但是文化的焦慮感依舊比廉價的民族主義更真實的存在於中國知識分子的心中。中國的內部紛爭對世界還是有意義的，不止是經濟成長和體育盛會，劉曉波得到諾貝爾和平獎就是提醒了中共關注極權專制下所養壞了民族道德的麻木感，已是舉世不爭的事實。

我離開上海之後，才明白為甚麼唐朝會是中國人最引以為傲的世代，而漢朝賦予了中國人最原初的身分認同感，從長安到天竺、從長安到耶路撒冷，經過天山南北路的絲綢之路，傳入基督教文明，往下去到德干高原，吸納入佛教文化──那時的中國是寬容的超級強國，匯集了多少民族的文化──我們自稱自己是唐人、漢人，長安裏住著唐太宗──他是漢人血統和鮮卑血統的混種──當絡繹不絕的商隊騎著馬匹和駱駝來到長安時，瑰麗的唐詩正在宮廷與民間傳誦著。

日本人來到此學習茶道，唐都裏住著被漢族同化的蠻人和胡人樂師，雖然後來歷史的發展，唐朝的命運也因胡害而天下大亂，但不影響我對中國的遐想還停留在古代，直到去杭州看了張藝謀的印象西湖，安靜的夏夜裡坐在西湖畔搖著扇子，欣賞著水面搭建的舞台上五彩繽紛的水影燈火裡扯著水袖的舞者，上演著西湖畔所衍生的白蛇傳，帶有濃濃京劇味道的戲碼，被張藝謀一導，成了導遊口中看一百遍也看不懂的抽象現代舞碼，我忘記了炎夏之都帶給我的悶熱感，還是印證了我平日所想，凡事總超現實的好，近了身的一切，都有生厭的一天。我對祖國夏天室外是毫無耐性的，回到台灣第二天就去天母游泳，看到一堆金髮碧眼的人在池畔做日光浴，台灣不是他們的祖國，台灣，是我的祖國。